从嵌入到内化:社会组织参与基层治理的路径研究

2023-12-19 22:26郭思佳高子涵
关键词:基层治理社会组织

郭思佳 高子涵

摘要:社会组织是新时代强化共建共治共享社會治理格局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对J社区的田野调查发现,社会组织从嵌入到内化有利于提升基层治理的有效性,夯实基层治理共同体的结构基础。基于组织嵌入与内化的分析框架,研究发现:其一,在空间维度上,社会组织以其专业性分担了社区的治理成本,提升了精细化治理水平,实现了专业性与治理需求的适配;其二,在关系维度上,社会组织基于人口特征的服务促进了儿童的社区教育和老年人等重点人群的保护,从解决家庭问题的角度重塑了社区内部的社会关系,营造了社区和谐的环境;其三,在时间维度上,社会组织在常态化治理和应急治理之间进行动态衔接的角色转换,具有适应外部环境变化的能力。

关键词:社会组织;组织嵌入;组织内化;基层治理

中图分类号:D632.9;D630文献标识码:A DOI:10.12186/2023.05.005

文章编号:2096-9864(2023)05-0035-10

社会组织是国家治理“一核多元”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共二十大报告指出,健全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制度,提升社会治理效能[1]。在基层治理领域,社会组织是共建共治共享格局的有机组成部分。《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强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意见》明确要培育扶持基层公益性、服务性、互助性社会组织[2]。截至目前,社会组织参与基层治理涌现出大量的创新案例。“社区-社会组织-社会工作”有机统一的“三社联动”已成为基层社会治理的重要命题[3],并且在基本公共服务供给[4]、承接政府专业职能等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5]。

在社会组织与基层治理之间的关系方面,“嵌入”是一个重要的概念。从字面意义上看,嵌入指的是事物A(固体)卡进事物B(固体)的过程和结果[6]。政府是社会组织向社区提供服务的实际购买方,自然避不开政府与社会组织之间、社会组织与社区之间的这两对嵌入关系[7]。审视现有研究,目前对于社会组织嵌入的分析多集中于论述不同类型的嵌入模式和嵌入路径[8-9]。目前,社会组织参与基层治理也逐渐衍生出了新的模式,不仅重塑了社会组织在基层治理中的角色,也使得国家与社会关系更加和谐。

基于这些变化,本文拟结合案例研究构建一种社会组织从嵌入到内化参与基层治理的过程。这一过程不仅强调政府购买服务的模式,同时体现了社会组织和基层治理的深度融合,构成了社会组织和基层治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从嵌入到内化的过程并不在于社会组织单就某一类问题提供公共服务,而在于对基层治理各个领域事务的参与,实现了基层治理全领域与各个过程的全覆盖。为了系统地提供一个从嵌入到内化的解释,本文将在厘清嵌入与内化基本内涵的基础上,以J社区的社会组织参与基层治理为案例,阐释社会组织从嵌入到内化的过程与条件。

一、组织从嵌入到内化:一个分析框架

在针对社会组织嵌入的研究中,一般将“嵌入”这一概念的起源追溯至波兰尼和格兰诺维特。波兰尼在《大转型》中提到,“社会关系被嵌入经济体系之中……市场经济只有在市场社会中才能运转”[10]。在这里,波兰尼虽然没有明确给出一个关于“嵌入”的概念,但是其意指经济同政治与社会之间的紧密关系。其后,格兰诺维特在论述经济行为和社会结构之间关系的时候提到,有关嵌入的观点旨在表明行为与制度受到社会关系的限制,并且具体的关系和关系结构能够产生信任[11]。格兰诺维特区分了两种嵌入形式:形式性嵌入和关系性嵌入。前者指的是行动者嵌入在社会网络中并受其影响,后者指的是行动者嵌入在更广泛的社会系统当中[6]。在我国社会组织的发展中,“嵌入”被视为一种重要形式,社会组织的嵌入模式被认为是政府积极地将社会组织纳入党和政府的工作体系,使其更好地充当政府的助手,以提高社会组织对党和政府的社会协同能力,从而提高党的执政能力和国家治理能力[12]。社会组织嵌入性的具体特征为:其一,社会组织的有效行动依赖于地方社会关系网络。社会组织建立的规则如果不是基于正式制度的规定意义,也就无法依靠强制力来执行。其二,处于地方社会结构中心的基层政府通过嵌入性的安排来影响社会组织,促进彼此目标的实现[13]。

除社会组织嵌入的研究外,我们也不能忽视学术界对党组织嵌入性的分析。如果说社会组织相关研究聚焦于嵌入的形式,即“如何嵌入”;那么党组织的嵌入则关注于嵌入的范围,即“在哪里嵌入”。例如,在分析党的组织建设时,研究指出“支部建在连上”依然是党组织建设的重要经验和原则。一些学者借用了埃文斯的嵌入概念,提出党组织的嵌入是国家内部组织深入到社会联系当中,扮演连接国家和社会的“中介”角色。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嵌入指的是中国共产党通过其组织网络将自身嵌入到行政体系和其他社会领域的组织结构之中,从而获得强大的动员和组织力量[14]。这意味着,党组织的嵌入是“纵横交错”的,纵向嵌入在不同层级的治理空间中,横向则嵌入在不同的治理领域。国家治理延伸到哪里,党的建设就要跟进到哪里;国家治理覆盖了哪一领域,党组织就要在这一领域的治理中发挥领导作用[15]。

在“嵌入”的基础上,学术界通过规范分析与实证研究又提出了“内化”的概念,用于描述基于嵌入又超越嵌入的关系。“内化”与“融合”是相似性的概念,指的是功能上的连接,用以弥补公共服务和公共政策机制对接渠道的断裂问题[16]。这种关系意味着,政府和社会组织已经不是单纯的购买服务的契约关系,而是形成了基层治理合力中的有机整体,彼此之间不可分割。有学者指出,社会组织实现“嵌入”后,将形成一个紧密关联、渗透融合的动态平衡系统,共同支持和服务于社区发展。在这一生态系统中,呈现出党委政府简政放权、“三社”互助协作、居民自主参与、社区增能发展的理想景象[17]。质言之,内化或者融合使得不同治理主体充分整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为表里[18]。

结合理论与实践,无论是嵌入抑或内化,其总体呈现出以下三个维度的指向。

其一,空间维度。空间维度强调了主体需要基于空間场景特征选择特定的治理模式。组织的嵌入或者内化必然置于特定的空间之内,换言之,组织的嵌入或者内化的作用辐射范围存在空间上的限度。结合我国基层治理的经验,社会组织在基层的场域有利于发挥更大的作用。在党的政治领导和政府职能优化过程中引导社会力量有序参与治理,是我国社会治理的核心机制[19],实现共建共治共享的基层治理新格局需要社会组织发挥主体作用[20]。基层是公共服务的“最后一公里”,公共服务的基本效能体现于基层的治理效能,在这个意义上,社会组织可以充分发挥其专业性,在基层与政府之间实现协同,提高公共服务供给的质量和效率。

其二,关系维度。关系维度强调了治理模式对社会关系的修复与重塑。按照嵌入性理论,组织必须寓于一定的社会关系之中。社会组织面向的核心对象是人,因此,理解社会组织的服务效能,要从“人”的角度出发。在这个意义上,社会组织能否在基层站稳脚跟、实现内化,本质上在于是否能够有效地针对基层社会关系的基本特征和基本问题发挥作用,以及是否能够得到面向对象的认同。社会组织若想稳定地生存与发展,不仅要处理好同政府之间的关系,也要充分地发挥自身的专业优势,提供更好的服务。所以,社会组织的“资源依赖”不仅在于政府提供的政策资源或者财政支持,也在于服务对象评价给其带来的声望。在良好的声望之下,社会组织同政府的联系才会更加紧密,才能够在其所嵌入的场域和领域中保持稳定性[5]。

其三,时间维度。时间维度强调了治理模式对外部环境动态变化的适应。时间是理解组织嵌入效果的另一重要变量。有关组织嵌入的研究指出,目前关于社会网络的分析较多,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嵌入”的状态与时间[20]。按照社会学的分析,时间要素决定了行动者行动的方式,因为主体在行动中所经历的这种时间结构的复杂性,构成了行动本身在实践过程中的高度复杂性和各种可能性,也展现了行动同它所面对的环境的极端复杂的关系[21]。所以,社会组织的功能彰显与生存发展必须适应随时间变化而变化的外部环境,一旦社会组织难以适应外部环境的变化,那么社会组织就有可能在新环境的盲从与不适应中被淘汰。

总之,空间、关系和时间构成了社会组织嵌入与内化的要素。简单来说,社会组织若想生存与发展,必然要在特定的空间与关系中发挥其自身的功能,并且能够及时地适应外部环境的变化。下文中,我们将深入阐释J社区中社会组织参与基层治理的过程,总结社会组织如何在这三个要素的作用下释放专业、服务、伦理等多重效应,实现组织和基层治理的高度融合,并以此为基础,进一步分析社会组织嵌入与内化背后所反映的国家与社会之间的关系。

二、案例介绍与研究方法

J社区位于西南某二线城市西北部,成立于2001年12月,社区所在的区为“全国社区治理和服务创新实验区”。J社区面积0.65平方公里,可绿化面积0.15平方公里,居民共4480户,户籍人口7186人,社区总人口约19 280人。经过几年的发展,J社区确立了以建设“文化教育型和谐社区”为主题的社区发展思路,各项工作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党和国家领导人均多次赴J社区进行视察,充分肯定了J社区的建设成效。

社会组织参与使J社区工作取得诸多亮点。截至2021年4月,J社区共有社区社会组织(备案类)49个,其中,社团类6个、社会服务类6个、教育服务类7个、文化体育类19个、卫生服务类3个、科技类1个、志愿服务类4个、法律服务类3个。除志愿服务类组织为社区内部自发成立的社会组织外,其他类型的社会组织均以政府购买为主,为专业的社工机构。这些社会组织充分嵌入在J社区当中,以自身专业性服务基层治理的各个领域和J社区的各类居民。

本文资料来自J社区的工作台账及其社会组织提供的工作记录,与此同时,对J社区的多名社区干部、社会组织负责人和社区居民进行了多轮的半结构化访谈。其中,对于社区干部的问题主要聚焦于如下两个方面:(1)引入社会组织参与社区治理的缘起;(2)对社会组织工作效能的评价。访谈社会组织负责人的问题主要聚焦于社会组织工作的方法及其在社区内的生存之道。对于社区居民的访谈则主要聚焦于社区公众对于社会组织工作的评价。本文使用的所有数据和材料都获准公开,出于研究伦理的需要,本文中所有的人名和名称均做了技术上的处理。

三、空间维度:社会组织专业性与社区治理特殊问题的高度适配

空间维度的社会组织从嵌入到内化的过程是社会组织参与治理的内容、工具、技术和方法要立足于基层治理的具体场景,满足治理对象的特定需求。这意味着,基层治理要结合空间特征选择适合的治理策略。根据J社区社会组织的基本情况,J社区内存在的社会组织涵盖了教育、文化、卫生等多个领域,基本覆盖了基层治理的各项需要。其中,J社区社会组织最为出彩的工作为戒毒人员的康复工作。由于J社区的戒毒人员相较其他社区更多,因此,社区积极引入社会组织,为戒毒人员提供了极其专业化与全过程的戒毒康复服务工作,在帮助戒毒人员回归社会的同时,也提高了社区的综合治理成效。对此,J社区的书记谈道:

这一块是我们社区工作的亮点,也是我们社区社会组织建设的特色品牌。之前我们社区有戒毒人员,我们帮助他们康复也是出于两个目的:第一是防止他们复吸,第二是为了整个社区的治安工作。你想,如果戒毒人员复吸了,那么肯定又会对我们社区安全带来隐患。不过这些工作仅仅靠我们社区肯定不行,我们一共才几个人,管理戒毒人员也根本管理不过来,所以必须要引入社会组织参与进来。我们引入的这个社会组织非常专业,可以说是提供了戒毒康复的“一条龙”服务。就是在社区和社会组织的相互配合之间,我们和这个社会组织建立了非常紧密且常态化的合作,我们这个服务站已经成了全省的示范。(访谈记录202207A)

从这个意义上看,社会组织嵌入不仅要从人力物力上帮助社区分担治理成本,更要彰显其专业性,这是社会组织参与精细化治理的核心要义。传统的社会治理主要是粗放式的管理,具有粗线条、松散性和随意性等特点。随着社会的发展,社会结构出现了极大的分化,社会需求也越发多元,故而在多元化、不确定性所构成的治理事实面前,注重细节、推崇专业的精细化治理应运而生[22]。然而,单一的主体既无精力也不可能应对问题多元、需求多样的治理环境要求,故而要引入不同类型的专业性社会组织以实现对外部问题的解决。复杂社会的发展呼唤更加专业化的治理,让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也需要更为理性化和科学化的国家治理,需要更加有能力的政府,从而为社会提供更多高品质的公共服务[22]。故而,实现精细化治理,既需要有能力且有为的政府准确掌握治理过程中的新需求,也需要专业的社会组织承担治理中的专业问题。对此,J社区的书记进一步谈道:

社区治理就是发现问题、分析问题,然后邀请社会组织来解决问题。有些时候,我们必须要考察社会组织的专业性。你专业,我们才用你;你不专业,那对不起,我们不能浪费时间和成本。我们还有一些学习培训类、科技类的社会组织,都是根据社区的需要引入的。这些社会组织的工作也非常具有成效。所以它们(社会组织)已经成为我们社区治理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们社区治理的有效性,离不开这些社会组织的参与和支持。(访谈记录202207A)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社会组织从嵌入到内化的过程取决于社会组织专业性和基层治理问题之间的适配程度。社会组织越契合于基层治理的需要,社会组织在基层的内化程度就越高。对于社会组织而言,如何更好地生存往往依赖于自身的组织效能,即组织完成任务的能力。专业性强的社会组织有利于培植自身的声望和获得其他治理主体的支持,进而夯实其在某一场域的作用和地位[5]。对此,一名社会组织负责人说道:

社会组织就是要发挥自身的专业性,否则就没有存在的意义。我们与政府之间就是乙方与甲方的关系。甲方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能做,所以就得把专业的东西委托给我们,那么我们乙方只能满足甚至超出甲方的要求,才有生存和发展的可能。(访谈记录202207E)

基层是人民群众生活的基本空间,人民群众的利益诉求、矛盾冲突等也大多发生在基层。一旦人民群众的利益诉求难以得到解决,那么就会沿着纵向治理的链条向上传导,在问题放大的同时增加治理体系的负担,甚至会产生难以预知的治理风险。故而,为了从源头上满足公众的需求,就需要从基层入手,精细地满足发端于基层的差异化需求。基层存在不同的治理场景,在社会事实相互联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客观现实下,任何一个场景的问题都可能传导到其他领域[22]。在基层这一空间中,基本的治理场景就存在于社会保障、医疗、治安、教育等方面,因此,有效的基层治理也需要从这些场景切入,以实现所有治理场景的全覆盖。对此,一名社区干部谈道:

社区里的问题是方方面面的,你不能就盯着一个看。所以你想把社区治理好,每个领域,每个细节都要照顾到。因此,我们做了社区治理的基本规划,看看哪个需要从哪个方面努力,然后我们就引入什么样的社会组织来帮我们。这样,社区的各项问题就都解决了,老百姓高兴,我们也轻松。(访谈记录202207B)

质言之,如果按照系统论和控制论的思路解读J社区的经验,就是“以复杂性应对复杂性”的治理思路,这也是现代治理的基本要求[23]。社会组织作为专业性的代表,只有充分发挥其解决专业问题的能力,满足社区治理各个方面的需要,才能够实现其在基层治理中的嵌入和内化。

四、关系维度:基于人口特征的服务重塑社区内部社会关系

关系维度下的社会组织从嵌入到内化的过程就是针对特殊群体的精准服务来调节家庭内部的关系,并以点带面地推进和谐的社会关系建设。基层治理也是一种关系治理。基层是人们生活的基本空间,复杂的社会关系和社会交往深刻地影响了基层治理的难度和效度。随着社会的变迁,传统的单位制解体,基层的熟人社会色彩也在逐渐褪去。因此,基层治理的一个习惯性反应就是“将人们管起来”[24]。问题在于,在现代的背景之下,如何管人才能够有效地将基层的人们整合起来,以塑造一种和谐的社会关系,进而为构建基层治理共同体奠定基础。

在基层的场域下,不同社区的社会关系存在着较大的差异性,因此也需要采取不同的治理方式。以J社区为例,J社区的老年人和儿童占比较大,因此J社区所关注的重点就是如何将老人和儿童的问题处理好,这是从家庭的角度实现基层治理的方式。对此,J社区的一名干部谈道:

我们这个小区的小孩和老人占比较大,一些青年人、中年人要么是工作比较忙,要么是在外地务工,受到疫情的影响,一些人也回不来,那么老人和儿童的照顾与教育就成了问题。并且有些时候,很多家庭也会因为老人和孩子产生矛盾。经过长时间的调研,我們发现老人的问题在于很多家庭赡养不到位,尤其是一些独居老人,子女的照顾跟不上,这样就会产生问题。对于小孩,就是家庭教育没跟上,所以我们就想办法,通过社会组织去解决这两个问题。(访谈记录202207C)

为此,J社区引入了专门的社会组织以发挥其老人照料和儿童教育的功能。对于老人而言,J社区引入社会组织建立了老人照料的专门机构,并且也邀请专业的社会组织对

有心理问题的独居老人进行及时的心理疏导。由于社会组织的非营利性,J社区的老人照料机构价格低且服务专业,受到了老人家属的一致好评,一些生活在机构的老人也表示,机构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第二个家”。与此同时,一些社会组织也经常性地开展文化活动,邀请老人参与。在闲暇时间里,J社区的老人在社会组织的安排下既能够获得消遣,也可在各种参与中加强和其他人的沟通,J社区的文化活动已经成为J社区老人们必须参加的项目。对此,一位老年受访者谈道:

我们社区活动非常多,一些老人没事的时候经常在一起耍(玩)。我们的子女一天天工作忙累,虽然周末能来看我们,但是平时也没时间。但是在社区,我们的生活非常丰富。社区里的领导和那些热心的年轻人(社会组织负责人),总是给我们安排事儿。我这个人喜欢写字,社区的那个书法室我就经常去,有时候还有一些小孩来跟我学,我觉得我虽然老了,但是生活的劲头还是非常足。(访谈记录202207X)

对于儿童来说,社会组织的核心服务功能是提供社区教育以培养儿童的公民素质和政治社会化能力。社区是儿童教育的重要场域,社区教育能促使家庭、学校和社会更加紧密地结合起来,从根本上改变学校教育与社会脱离、社会不承担教育责任的状况,实现对家庭、社区、学校教育资源的整合[25]。具体来说,J社区引入了一个专注于帮助人们养成正确饮食方式的社会组织ZS中心来帮助儿童在改变饮食的同时培养餐桌礼仪,进而塑造良好的生活方式与行为方式。ZS中心经常性开设社区食育课程,组织邀请儿童参与到自己动手烘焙食物的过程中,让儿童感受制作美食的乐趣和不易,且在用餐过程中学习餐桌礼仪和行为规范。对此,一名受访家长表示:

有了ZS中心之后,我带着孩子参加了一次食育活动,那一次是自己动手做粗粮饼干,我孩子特别高兴。孩子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虽然不好吃,但是至少在这个过程中体验了一些东西,并且ZS的老师们还教孩子一些礼仪方面的知识,让孩子非常受用。不仅如此,孩子在活动中还认识了新的小朋友。现在我家里每次吃饭,孩子反而提醒我和他爸爸一些礼仪的事情了,这让我们当家长的特别欣慰。(访谈记录202207W)

此外,J社区也引入了亲子中心等专业性社会组织,使儿童在家长的指导下动手参与制作工艺品,进而帮助家庭培养良好的亲子关系。整体来看,在这些社会组织的参与和服务中,J社区的老人和儿童问题基本上得到了解决,并且缓解了社区中各个家庭因为老人和儿童所引发的矛盾。对此,J社区的书记指出:

基层治理这东西怎么说呢,关键是处理人的问题。那么处理人的问题,就要抓“主要矛盾”。针对我们社区老人、儿童多的实际,我们引入社会组织关怀老人和儿童,这实际上就是从家庭的角度构建和谐社区。现在,在我们社区举办的各项活动中,老人和儿童的参与度非常高,一些子女啊、家长啊,对这些社会组织的工作也非常支持。我想,假如有一天一个社会组织出于什么原因撤走了,社区里的人肯定不同意的。(访谈记录202207A)

简言之,社会组织的嵌入和内化不仅在于社会组织和社区之间的合作,同时在于社会组织能否扎根于基层的社会关系当中,同基层的人们保持紧密的联系,这事实上构建了社会组织嵌入与内化的群众基础。在此,社会组织也是社区治理中实践情感治理的重要主体,在服务中,社会组织能够和社区的公众保持紧密的联系,进而提升了整个社区的“温度”,使得社区中的家庭纽带和社群纽带更为扎实[26]。在这个意义上,社会组织的嵌入与内化构成了“社区-社会组织-基层群众”的三元互动关系。

五、时间维度:有效适应常态化治理和应急治理的动态变化

时间维度下社会组织从嵌入到内化的逻辑是社会组织要随着外部环境的变化调整自身功能,提升社会组织的适应性治理能力,这也是社会组织在社区中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基础。时间的变化昭示着外部环境的变化,因此,治理主体对于时间的适应本质上是对因时间变化所带来的环境变化的适应。对于J社区的社会组织来说,外部环境最为显著的变化就是新冠疫情所要求的应急治理。因此,治理主体的角色也要适应常态管理与应急管理,并实现及时切换[27]。随着疫情的不断变化,社区的治理也随着时间的演进在放松和收紧中动态转化。在疫情防控过程中,社区多元主体之间的协同是构建科学应急治理体系的关键,尤其要发挥社会组织的作用[28]。由此,社会组织的嵌入和内化不仅要提供专业服务,也要能够适应常态和应急相衔接、相转化的全周期过程。

J社区的社会组织同样在疫情防控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体现了专业性参与和人力参与的有机统一。所谓专业性参与,就是一些社会组织针对疫情期间所存在的一些特殊问题发挥作用。所谓人力参与,指的是一些社会组织在疫情期间转变功能,将自身重塑为志愿服务组织,充分整合社会组织内部的人力资源,并配合社区、物业等组织投入到疫情防控的各项服务当中。对此,J社区的一名社区干部谈道:

我们社区在疫情期间做得非常好,这很大程度上都是社会组织的功劳。比如说,一些社会组织疫情期间都成了志愿组织,社会组织的人也都自觉地成了志愿者了。还有一些社会组织负责心理治疗的,也始终帮我们和群众沟通,做好群众的心理安抚工作。(访谈记录202207F)

从学理的角度看,社会组织参与应急治理是构建韧性社区的基础性要素。所谓韧性社区,指的是社区能够在外部环境的变化中保持良好的适应性和复原力,以在常态和应急中从容转换[28]。J社区也以构建韧性社区为社区建设的重要目标,提出了“建立社区行动联盟、构建完善的社区多元行动助力协同合作机制”的发展思路。这一行动联盟包含的主体有社区“两委”、辖区社会组织、院落党支部、自组织、商家企业、医疗机构等,旨在整合协调资源,实现权责互补,在彼此的协同中实现“功能涌现”,以更好地适应外部环境的变化。这种举措的核心要义,就是使主体在特定治理场域中超越组织角色、职责和边界,实现组织间互动、合作与联合[29]。对此,一名社会组织负责人谈道:

社会组织要发展,就得适应不同的环境,否则的话你的作用就是有限的。我们是教育类的社会组织,本来在疫情防控中就没什么作用,不如那些做心理辅导的。但是我想我们至少可以当个志愿者啊。所以疫情防控期间,我们组织的7个人都成了志愿者,帮着社区配送物资和在检查点站岗。在这样一种合作当中,社区也能够发现我们的额外价值。(访谈记录202207E)

事实上,社会组织在常态化治理和应急治理之间的角色功能转换也体现出了社会组织的“韧性”,这也是社会组织得以在基层生存的重要基础。按照进化治理理论的观点,治理从不会没有情境、没有过去、没有对未来的期望,其总是被情境化,总是在运动,总是在变化[30]。此外,资源依赖理论作为解释社会组织生存与发展的常用分析框架也同样指出,社会组织若想发展,必然要学会根据环境调适自身[31],以适应环境来求得生存与发展。故而,治理主体若想要在变化的环境中更好地生存,就取决于自身适应外部環境的能力,以及是否能够在外部环境的变化下展现出自己新的功能。社会组织所嵌入和内化的环境也不是稳定的,只有在动态的环境中重新寻找到新的嵌入和内化的方式,社会组织的发展才能行稳致远。

六、总结与展望

社会组织参与基层治理涌现出了诸多基层治理创新模式。简单来看,社会组织治理机制和治理模式演进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的“政社共治”的历史演变过程[32]。在基层治理复杂问题日益增多的情况下,更需要专业化的社会组织参与其中,以解决基层治理过程中的各种问题,满足基层群众的需求。本文以J社区为例,总结了社会组织参与基层治理的机制,探讨了社会组织从“嵌入”走向“内化”的基本条件,有利于为社会组织参与基层治理提供相应的思路和借鉴。总体来看,社会组织从嵌入到内化取决于空间、关系、时间三个维度:(1)社会组织的功能需要和特定空间内的特定治理需求相适配;(2)社会组织参与社区治理要寓于特定的社会关系和社会结构当中,在对特定对象的精准服务中塑造和谐的人际关系,并获取公众的支持;(3)社会组织需要具备适应外部环境变化的能力,不断根据变化调整自身功能。社会组织从嵌入走向内化的过程见图1。

社会组织对于理解中国未来的政治发展至关重要[33],在国家治理逐步走向纵深的进程中,治理的复杂性也随之提升,社会组织的重要性更加凸显。社会组织参与基层治理,就是通过社会治理系统的共建共治,构建新形势下更加开放、更加有效的多元主体合作共治新格局,实现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目标[34]。在未来的研究中,我们既要进一步挖掘典型案例,在试点中提炼基层治理的成功经验,理解基层治理的动力和演进方向。与此同时,我们也要将这些经验上升为理论,为理解社会治理、基层治理等相关议题提供可供操作的分析框架。只有在理论和实践的联系当中,基层治理才能够凝聚更多智慧、融合更多经验,人民群众才能够拥有更多的获得感,国家治理的系统格局才能够更加稳定、更有治理效能。

本文也存在一定的研究局限:其一,从嵌入到内化的分析框架仍然需要进一步丰富和完善,以确保研究框架的合理性;其二,本文所得出的结论仍然需要进行多样本的分析加以检验,进而提升其科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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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天笑]

收稿日期:2022-11-22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21CZZ044);辽宁省哲学社会科学青年人才培养对象委托课题(20221SLQNRCWTKT-07)

作者简介:郭思佳(1993—),女,辽宁省阜新市人,大连海事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社会组织与社会工作;高子涵(1998—),女,吉林省长春市人,吉林大学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基层治理、协商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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