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贫困:后果及心理机制

2024-01-10 12:00宋卫芳
心理研究 2023年6期
关键词:儿童影响孩子

宋卫芳 孙 铃 赵 娜

(1 郑州警察学院公安基础教研部,郑州 450000;2 中央财经大学社会与心理学院,北京 100081)

1 引言

随着2020 年脱贫攻坚战的胜利, 绝对贫困消失,相对贫困依然存在。阻止贫困的代际传递是我国新时代扶贫所面临的新挑战 (蒋莹, 黄四林,2020)。 贫困对儿童的认知能力有直接的损害作用,甚至会延续到成年期(Mani et al., 2013; Mood &Jonsson, 2016a)。因此,从心理学视角来看儿童的贫困问题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 综合已有研究发现,贫困作为一个重要的研究话题,已受心理学、经济学和社会学研究领域的关注,其中儿童贫困在研究中已占据不小的比例。 相关研究关注到了贫困所引起的一系列消极影响,包括心理健康、认知、行为等(Dubois et al., 2015)。 从心理学的视角来看, 目前儿童贫困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贫困对儿童的消极影响, 但有关儿童贫困对个体影响的心理机制问题的关注还相对较少。 本研究拟从心理学的视角对已有儿童贫困的研究进行梳理, 以期为中国贫困儿童的理论研究和救助提供支持。

2 儿童贫困:知觉及发展

儿童贫困不是社会化过程中被动的产物, 而是在人与人的互动过程中建构形成的概念框架, 并进一步影响到他们生活中的态度和行为 (Chafel &Neitzel, 2005)。

儿童对贫困概念的理解与他们的认知发展阶段密不可分(Hakovirta & Kallio, 2016)。研究发现,学龄前的孩子已经能意识到社会、经济的不公平,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 他们对贫穷和不公平的理解将会转向对外部因素的观察, 把对贫穷和不公平对个体的影响因素扩展到教育及更广泛的社会层面(Halik& Webley, 2011)。 对于6~11 岁的孩子来说,他们认为贫穷是永久的现象 (Leahy, 1981)。 Chafel 和Neitzel(2005)发现,对于11~14 岁的孩子来说,他们会采用更多的心理方式来描绘贫穷, 这也说明了儿童的智力和教育水平对他们贫困认知的影响有显著差异。 Kopczyska-Sikorska 和Szyzsko(2001)采用访谈法探讨儿童贫困问题,结果发现,在缺少金钱、缺少住所、 缺乏教育等方面,7~15 岁的儿童认知是不同的。

儿童对贫困的归因也会随年龄的变化而变化(Odger, 2015)。Leahy(1983)发现,年龄稍大的孩子(17 岁)把贫困归因为缺乏努力和教育,而年龄较小的孩子(11 岁)则认为贫困是因为缺少工作和金钱。Halik 和Webley(2011)研究发现,12~13 岁的青少年在解释贫穷时则有更多其他因素, 如缺少父母的鼓励;然而,15~16 岁的孩子对贫穷有更多个体化和结构化的解释。Heberle 和Carter(2015)提出了一个理论模型来描述儿童对贫困的知觉过程(见图1)。 该模型认为, 儿童在不同的发展阶段对贫困的认知能力是不同的,也具有不同的社会-认知过程。

图1 儿童贫困的认知过程(Heberle & Carter, 2015)

3 贫困对儿童的影响

3.1 身心健康

儿童贫困对其身心健康有重要的影响。 已有相关研究发现,贫困会导致孩子发育延迟、肥胖、哮喘及各种炎症的发生(Pascoe et al., 2016)。 Evans 和Kim(2007)采用纵向研究的方法系统探讨了从出生到13 周岁贫困儿童的健康发展状况。 结果发现,长期的贫困环境会破坏儿童的压力调节系统, 孩子处于贫困环境下的时间越长, 额叶皮质群和心脑血管反应越多。其他研究也支持了这一结论,发现贫困可以增加13 岁孩子的血压水平(Chen et al., 2002)。

Gilman 等人(2003)采用纵向研究的方法发现,学龄前的贫困水平能够预测孩子14 岁时的抑郁水平。 同样,Hart 等人(2008)发现,儿童期贫困能显著影响孩子的人格发展。 最近的一项纵向研究跟踪了从出生到27 岁的被试,结果发现儿童早期的贫困能显著预测个体成年后的自尊(Orth, 2018)。 儿童贫困的感知也会影响到成年后的情绪。 低收入阶层会有更多指向他人的情绪,如更多的同情和爱,更高水平的敬畏(Piff & Moskowitz, 2018)。

针对儿童贫困知觉对孩子身心健康的影响,目前研究认为主要有生物学和社会心理学两条路径。如父母贫困会通过激活孩子的应激机制和免疫系统进而影响孩子的健康(Blair & Raver, 2012)。 除此之外, 与某些疾病有关的基因可能会被贫困环境的某些因素所激活(Duncan et al., 2017)。

3.2 认知能力

从广义上来看, 认知科学主要考察贫困儿童的知觉、注意、记忆、语言及相关功能(Goldinger et al., 2016)。 目前研究一致认为,家庭经济状况会影响儿童的认知功能和大脑结构 (Willner et al.,2015)。 Raffington 等人(2018)通过七轮纵向数据分析发现, 家庭收入状况是影响孩子认知表现的首要指标。早期经济贫乏儿童的认知功能、自我调节能力更差(Montroy et al., 2016)。在1 岁的婴儿身上,社会经济地位对个体认知功能和脑结构的影响已有所体现(Yu et al., 2017)。 贫困可以影响到孩子对公平感的认知, 孩子在3 岁时已经对公平感有认知能力(Baumard et al., 2012)。

研究还发现, 学前儿童早期体验到不同层次的物质水平, 对孩子的归因具有明显的影响作用(Martin & Ruble, 2015)。 如10 岁的南非儿童会把优质的品质归结为白人的特质, 而把一些污名归结到黑人身上(Olson et al., 2012)。也有研究发现,与中产阶级相比, 贫困家庭的孩子有更多的消极刻板印象, 如他们更愿意把自己归为可怜人 (Chafel &Neitzel, 2005)。贫困感知也会影响到儿童的语言能力和相关认知功能, 生活在贫困环境下的儿童在语言表达的复杂性和多样性上均低于生活在其他环境下的儿童(Neuman et al., 2018)。 除了语言能力之外,贫困儿童的记忆能力也比较差(Ursache et al.,2012)。尽管已有研究关注到物质匮乏可以产生高水平的认知负荷,并能分散他们做决策的能力,但是这类结果还没有在儿童身上得到进一步的验证(Mani et al., 2013)。

尽管如此,当前也有研究对此议题产生了争议。如Barnes(2012)认为,早期的生活逆境对老年的认知老化具有保护作用。 如童年时期贫困的个体在记忆力老化方面明显低于童年时期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较高的个体(Zaninotto et al., 2018)。近期还有研究发现,童年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越低,他们的语言执行功能衰退程度反而越小(Aartsen et al., 2019)。

3.3 行为结果

与生活富足的孩子相比, 贫困儿童通常有更多的行为问题(Cochran & Cochran, 2017)。 Votruba-Drzal(2006)通过对纵向数据分析发现,贫困儿童的自我控制能力较差,有更多的反社会行为。但针对此结论,也有不同的研究结果(Reiss, 2013)。 究其原因,有研究认为性别是一个重要的调节变量,男孩子有更多的反社会行为,而女孩则没有(Odgers et al.,2015)。 Duncan 等人(2017)的研究发现贫困家庭男孩子的被捕率是非贫困家庭男孩子被捕率的两倍(28% vs 13%)。 Mood 和Jonsson(2016b)采用了瑞典最近的两轮生活水平调查,也得出了相同结论。相似的,有研究通过多层线性模型分析发现,贫困儿童报告有更多的欺凌行为(Fink et al., 2018)。

有研究采用纵向研究的方法, 在控制了其他变量之后, 童年的经济贫困仍然可以显著预测儿童的学业失败(Fergusson et al., 1997)。 Barkley(2016)在一篇评论性文章中总结指出, 贫困儿童有更多的情绪冲动,同时贫困也会对他们的受教育能力、同伴关系的建立、家庭暴力、青少年怀孕行为、低就业率造成重要影响。然而,Dearing 等人(2006)发现,家庭收入低对孩子的外部行为有显著的消极作用, 但是对于内化行为却没有影响。

总体来看, 有关贫困儿童行为的研究更多的是关注其外部行为,对内化行为的评估研究还较少。同时, 虽然研究都得出了贫困对个体的行为结果有影响,但还不能确定这种结果是否为线性。因为有研究发现, 逆境也会增强童年贫困的个体在不确定环境中应对挑战的能力(Ellis et al., 2017)。 而逆境中的一些保护因素有可能会增强童年贫困个体的心理韧性,使个体在消极经历中能有更好的调整,从而表现出较少的不良行为(Bonanno et al., 2007)。

4 贫困影响儿童心理与行为的机制模型

4.1 家庭压力模型

研究者常用家庭压力来解释经济贫困对儿童心理健康的影响状况(Anderson, 2018)。研究认为,家庭环境状况是儿童贫困与孩子身心健康关系的重要中介变量(Duncan et al., 2017)。 与富裕的同伴相比,相对贫穷的儿童居住环境较差,如居住在高犯罪率的社区(Evans, 2004),他们更容易暴露在污染的空气、 交通或者工业废弃区域中 (Clark et al.,2014)。 这些不良环境易使孩子产生生理和情绪压力,并进一步影响其社会情绪、身体健康、认知能力及学术发展(Evans, 2004)。 此外,父母的工作质量也是儿童贫困与其身心健康之间重要的中介变量,如工作自主性低、 风险比较大、 提升机会比较少等(Yeung et al., 2002)。

有研究认为, 家庭生活压力导致了生活在贫困环境下的儿童认知刺激不足、接触媒介的机会少,官方学习渠道和教育学习资源更少 (Corwyn &Bradley, 2002)。 贫穷的孩子生活在不丰富的语言环境里, 父母陪伴阅读的时间和互动行为也比较少(Orth, 2018)。 由此可见,收入给家庭带来的压力,与孩子之间有代际遗传 (Gennetian & Shafir,2015)。 尽管研究一致同意家庭环境对个体的影响,但是也有学者认为, 个体对压力环境的知觉存在着较大的个体差异, 这种个体差异可能会调节贫困对孩子健康的影响(Obradovic et al., 2016)。

4.2 资源和投资模型

经济学家从资源和投资的角度指出, 贫穷对儿童产生消极后果的根本原因在于父母对孩子投资上的差异, 如时间投资和金钱投资 (Yeung et al.,2002)。 研究发现,经济基础不同的父母对孩子投资的最大差异表现在音乐课、 旅行和夏令营上(Kaushal et al., 2011)。当然,父母对孩子的投资数量与孩子自身的特点有关, 如一个孩子比较喜欢阅读,那么父母在他们读书上投资的比例会相对较多,如带他们去公共图书馆(Foster, 2002)。

时间投资是父母对孩子投资的另一个重要资源。 一般来说,父亲更多的为儿童投入金钱,而母亲则投入更多的时间(Bassok et al., 2016)。随着经济的发展,女性也越来越多地走向工作岗位,随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 “时间密集型父母”(time-intensive parenting)。 目前研究一致认为,父母的时间投入是贫困与心理健康的重要中间机制。 Fiorini 和Keane(2014)采用记录日志的方法,对澳大利亚的一个大样本纵向数据进行分析发现, 父母对孩子的时间投资是儿童认知技巧的重要输入来源。 如果十年内每周增加一天亲子阅读时间, 孩子的阅读能力能增加半个标准差(Kalil & Mayer, 2016)。通过对1998—2010 年12 年数据对比发现, 父母对儿童的投资数量差距在缩小, 但是客观差距仍然巨大(Bassok et al., 2016)。

4.3 贫困文化模型

贫困文化模型(culture of poverty model)从外部环境的角度对贫困与儿童心理行为健康之间的关系进行了解释与分析。该模型的核心观点认为,贫困之所以对儿童产生影响是由于贫穷家庭和社区的一些文化规范导致的。研究表明,儿童早期的成长发育受周围环境文化规范的影响很大, 儿童对这些规范也非常敏感(Chetty et al., 2016)。 Van Ryzin 等人(2018)的研究指出,与家庭贫困有关的有害社会环境规范对儿童的行为、情绪、认知和社会发展都有重要的影响。

贫困儿童的生活环境比较边缘化, 因此他们缺乏向上流动的机会。 贫困儿童为了适应边缘化的生活环境,会采用不当的行为或者价值观,而这又将进一步使他们产生较差的控制能力、 较差的延迟满足能力并有高水平的无助感、 自卑感(Akfirat et al.,2016)。 如尽管贫穷黑人单亲妈妈也能意识到,父母婚姻幸福的家庭对孩子的重要影响, 但是由于低工资、 高失业率让这些妇女觉得这是他们能力所不及的(Edin & Kefalas, 2005; Augustine, 2014)。 有研究指出, 如果连续两代家庭都居住在经济贫困社区的话, 儿童的认知表现会降低半个标准差(Sharkey & Elwert, 2011)。

4.4 神经发展理论

发展神经学从儿童神经发育的角度来解释贫困对儿童的消极作用。认知神经学研究认为,贫困对儿童的认知技巧、行为、学业表现的影响,主要是因为早期贫困环境对孩子大脑发育影响。 相关脑电研究表明,家庭贫困会影响儿童大脑的前额皮质发育,而前额皮质的缓慢发展可以影响儿童的认知能力,如选择性注意等 (Hanson et al., 2013)。 Noble 等人(2015)的研究发现,家庭收入与大脑皮层发育的关系从三岁就开始了, 尤其是支持孩子语言功能的区域,这种关系在贫困的家庭中更稳定。

Hanson(2013)及其同事的研究还表明,来自贫穷家庭婴儿的大脑灰质的增长速度要慢于来自资源丰富的家庭, 其中压力在二者关系中起重要调节作用。 这种机制带来的最终结果会进一步影响到儿童对行为情绪的控制能力, 包括工作记忆和执行功能(Shonkoff et al., 2012)。 经济匮乏还与儿童的杏仁核发育有关。 如生活在孤儿院的孩子存在杏仁核扩大的现象(Tottenham et al., 2010)。 大部分神经学研究发现大脑结构和功能会随着儿童早期的家庭收入变化而改变, 然而目前还缺乏有关经济匮乏与神经发育之间的动态变化研究。

5 总结与展望

5.1 亟需儿童贫困本土化研究

研究认为, 不同的社会政策和社会制度对儿童的贫困感和幸福感之间关系的影响是不同的(McEwen & McEwen, 2017)。 因此,未来的研究方向应该更多关注儿童贫困感及其带来的后果在不同社会文化下的差异。目前有研究通过对国内(withincountries)和国际间(between-countries)的比较发现,父母的抚养方式、 社会关系和资源对儿童贫困知觉的影响都是不同的 (Waldfogel & Washbrook,2011)。 也有研究从认知、社会情绪等不同的角度来探讨社会经济地位对儿童行为的影响, 结果也发现二者的关系随文化的不同而有差异。

然而,通过文献梳理发现,有关儿童贫困的心理学研究大部分属于西方经济比较发达的区域。 这些研究多从纵向的角度大规模调查婴儿期到成人期被试的经济收入对个体的影响。同时,这些国家不仅有比较成熟的儿童贫困心理学研究体系, 而且也有相应的公共政策支持。 由于我国心理学研究起步较晚等一些因素的影响, 虽然能意识到贫困问题对儿童的消极影响,但相应的理论研究还非常薄弱,也很少见到相关的本土研究成果。随着经济快速发展、居住流动性的频繁、农民工进城等,相对贫困和精神贫困成为留守儿童面临的重大问题。因此,发展中国家需要研究者关注到不同文化下对贫困的理解差异,做出更多的本土化研究。

5.2 研究方法的改进

贫困问题在研究方法上还存在着巨大的挑战。首先,对儿童贫困问题的操作定义存在很大差异。如一些研究仅以“收入”指标来对儿童贫困和非贫困进行划分, 这也导致了贫困对儿童行为影响的研究结果比较混乱。尤其是在儿童贫困的神经机制研究中,容易夸大收入对孩子行为的影响, 结果更容易造成偏差(Duncan et al., 2017)。

其次, 儿童贫困的相关研究中大部分采用的是测量的方法。 由于儿童贫困操纵定义及纸笔测验自身的缺点,加上不同研究中的样本差异很大,不同的研究结果之间无法对比。因此,未来研究者可以采用现场观察的方法来探索贫穷对孩子发展的影响。 也可以尝试增加实验研究的方法, 通过操纵被试资源的丰盈和稀缺, 探讨贫困感的变化对孩子的具体影响,从而建立贫困感与个体情感、行为之间的因果关系。当然,用这种方法可能会面临人为操纵的贫困感影响孩子发展的问题, 也许内隐的测量方法更适合研究儿童贫困问题。

5.3 儿童贫困的实践视角

目前关儿童贫困的干预研究还不多。 这部分内容被忽略的原因之一可能在于对这种消极后果重要性的轻估。相对地,西方已经从心理学的视角对儿童贫困后果进行了干预研究 (Bekar & Shahmoon-Shanok, 2017)。未来应该关注到公共政策和制度因素对儿童贫困家庭的情绪、情感影响,并对这种影响进行干预,以预防贫困的代际传递。 其次,要帮助贫困儿童塑造更健康的人格。 父母对孩子的投入资源不仅仅是金钱,更重要的是时间和爱心。对于贫困儿童来说, 虽然物质资源的缺乏可能是影响其身心发展的一个因素, 但童年期父母的陪伴是儿童身心健康发展更为重要的一个影响因素。因此,社会应该创造条件,鼓励父母将孩子带在身边抚养。 另外,增加儿童的安全感,同样对儿童的认知、语言、精细动作发育具有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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