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的毁灭与救赎:从黑格尔到霍克海默和阿多诺

2024-01-16 18:39
理论界 2023年9期
关键词:海默阿多诺霍克

刘 颖

在《启蒙辩证法》中,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揭示了本应拥有光明前景的启蒙何以呈现出走向自我毁灭的内在趋势,也指明了启蒙实现自我救赎的可能路向,对于我们走出现代性的困境具有理论与实践的双重价值。然而,当我们理解把握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对启蒙的辩证剖析时,也不可忽视这种剖析背后的重要思想渊源,其一便是黑格尔关于启蒙、信仰以及二者之间关系的辩证思考。在《精神现象学》下卷中,黑格尔既肯定了启蒙对于人类文明演进的积极作用,也客观批判了启蒙给人类文明带来的一系列负面影响,在相当程度上可以说是对启蒙作出了回应。今天,当我们再次审视这三位哲学家关于启蒙何以可能、启蒙何以毁灭以及启蒙何以自我救赎的辩证剖析时,对于理解与评判启蒙的地位、反思与重构启蒙之路仍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

一、肯定中批判:启蒙自身蕴含危机

在《答复这个问题:“什么是启蒙运动?”》中,伫立于启蒙运动顶峰处的哲学家——康德指出:“启蒙运动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不经别人的引导,就对运用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1〕在他看来,人类已有数千载的悠长历史,历经诸多磨炼,终有所成长。但是,由于自身的“懒惰和怯懦”,人类仍处于不成熟的状态,仍不能不受他人的引导而运用自己的知性,即公开运用自己的理性,运用自己的自觉、自为、自主的自由能力,并通过实现认识自觉、道德自律、审美自由,将自身从无尽的黑暗和畏惧中解脱出来,〔2〕启蒙则恰能运用理性引导人们进入成熟状态,走上一条璀璨光明的道路。根据当时的社会现实,启蒙运动驱散了中世纪愚昧的黑暗,瓦解了封建专制主义,解放了普通民众的思想,将他们从被欺骗与压迫中解放出来,为欧洲资产阶级革命奠定了思想和理论基础。

在黑格尔看来,“理性就是意识确知它自己即是一切实在这个确定性”,〔3〕是人类的自我意识的一种特殊形式、一个发展阶段,并不能够实现人类的启蒙。而且,作为实现人类某种理性的一种手段与途径,启蒙也并非人类所追求的终极目标,人的终极目标是能够自由地运用、把握与拥有理性本身。〔4〕黑格尔虽没有康德对启蒙的那份热情与肯定,但也欢迎启蒙的到来、肯定启蒙的积极效用。黑格尔肯定启蒙对信仰的否定,肯定它为否定传统宗教信仰作出的重要贡献。在纯粹识见看来,“信仰一般地说是一团迷信、偏见和谬误的大杂烩,同样,对它说来,把握着这种内容的意识又更进一步地把自己组织成为一个谬误王国。”〔5〕于是,在这个充满迷信、偏见与谬误的黑暗王国中,启蒙光荣地承担起与信仰作斗争的重任,将被传统宗教与封建专制愚弄与压迫的普通民众解放出来。其一,启蒙挑开了信仰的绝对本质的神秘面纱,即“那对信仰而言是绝对本质的东西,乃是信仰自己的意识的一个存在,乃是信仰自己的思想,乃是一个由意识创造出来的东西”。〔6〕其二,在启蒙看来,信仰以确定性对真理的间接关系为根据,这就使得信仰的根据成了“一种关于偶然事件的偶然知识”,〔7〕使得信仰本身所具有的绝对性与必然性荡然无存。其三,在启蒙看来,怀有信仰的个体“真实地舍弃自然享乐”以及“通过实际行动来证明他对自然享乐的蔑视”,是不合目的的,也是不正当的。信仰所标榜的那种内心的超脱,并通过实际行动来证明这种超脱,即信仰所主张的禁欲,是愚蠢的、具有欺骗性的。

同时,黑格尔对启蒙的这份肯定与欢迎是有限度的。在黑格尔看来,虽然启蒙发现了信仰的内在矛盾,打破了传统宗教信仰的垄断,强调了知识的经验基础与具体存在着的物质世界,〔8〕极具内在合理性,但启蒙并非完美无瑕,其自身存在缺陷,而信仰也并非一无是处、满是荒谬。一方面,在启蒙看来,它是在向信仰介绍新的、正确的大智慧,但在相当程度上,它只是在用一种被称为“理性”的信仰来否定并取代传统宗教信仰。黑格尔强调,启蒙时代的这种“理性”信仰,并未达到真理的层面,只是一种纯粹识见,而且在对传统信仰的批判中,“理性”信仰走向了极端,以完全否定的态度将关于传统信仰的一切不加分辨地推入迷信的深渊。同时,启蒙并未看到它与信仰之间的共性,即共同的心理结构,这意味着它对信仰的批判便是对自己的批判。另一方面,启蒙认为自身是纯粹性的东西,而所谓信仰的绝对本质仅为一块石头、一块木头、一块馒头或一块面团,“经人加工改变了形象之后又被扔回田里去”,〔9〕而“永恒生命(永生)”和“神圣精神(圣灵)”是现实的、无常的,是与偶然事件有关的偶然知识。实际上,这是启蒙对信仰的无耻诬蔑。传统宗教信仰是人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理解真理、把握真理的必要环节,是人类发展的必然过程,具有其存在的历史根据与必然性,绝非个人的主观臆想,而启蒙就像个傻子一样无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么、在说什么。

总之,作为一位辩证法宗师,黑格尔并非简单地肯定启蒙,亦非简单地否定启蒙,而是在对启蒙的肯定中展开对启蒙的深刻批判,更为审慎地看待启蒙,辩证地审视启蒙的贡献与缺陷。在黑格尔看来,启蒙突破信仰的专制,为人类的解放与自然的解放作出了重要贡献,但在启蒙对信仰意识的肤浅认识与无耻诬蔑背后潜藏着严重的思想文化与伦理道德危机。“启蒙只不过是理性自身展开过程中的人类特定意识和现实历史的有限阶段”,〔10〕只不过是自我意识发展的一个不完善的阶段,而人类需要做的是,拨开启蒙的云雾,自由地理解把握理性,拥有理性本身。

二、批判中扬弃:启蒙走向自我毁灭的内在原因

黑格尔洞悉了花团锦簇的启蒙背后潜藏的巨大危机,指明了启蒙暗含的走向极端的倾向。他认为,随着启蒙进程的不断推进,这些隐藏的问题会相继显露,成为阻碍人类文明演进的桎梏。更为重要的是,极端化的启蒙终将迎来极权主义。一方面,自启蒙运动以降,人类主体的中心地位被不断高扬,事物的差异被进一步抹杀而成为单向度的客体。正如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所言,启蒙以独裁者的方式对待万物,以抽象的同一性取代了具体的多样性。〔11〕如此,主体对客体施行暴政,客体沦为被主体摆弄与控制的对象,而人类文明沿着主体主义的路径发展,遭遇了严重的现代性问题。另一方面,在启蒙日益极端化的进程中,法西斯主义于20世纪前半叶登上历史舞台,这种反映垄断资产阶级利益与需求的反动政治思潮在极端政权的利用下,对内否定资产阶级民主自由,全面控制个人生活与社会生活;对外主张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给全体人类带来了种族屠杀、世界战争等灾难。

启蒙思想家眼中拥有光明未来的启蒙何以陷入自我毁灭的困境,这是近代西方思想界绕不开的重要议题。其实早在19世纪,黑格尔就在《精神现象学》中对启蒙进行批判与扬弃,为启蒙找到了其走向自我毁灭的内在原因。一是启蒙一直未能厘清自身与信仰之间的关系。启蒙以未达到真理层面的纯粹识见为对象,纯粹识见对信仰的批判即是启蒙对信仰的批判。而在黑格尔看来,纯粹识见与信仰俱是纯粹意识中的两个环节,拥有一致的心理、认知结构,因而二者“在本质上即是同一个东西”。〔12〕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逻辑悖论,纯粹识见批判信仰实际上是批判自己,反对信仰的绝对本质实际上是反对被自己当作绝对本质的自己,如此,启蒙批判信仰即是批判自己。黑格尔认为,出现这个悖论的原因是,纯粹识见没有正确认识自己,而启蒙“既没有在这种否定物中、在信仰的内容之中认识自己本身,它因此也没有把它所提供的思想跟它提供出来的思想所反对的那种思想两者结合起来,联系起来”。〔13〕

二是启蒙未能理解自身的矛盾。其一,在批判信仰的谬误时,启蒙指出信仰的崇拜对象是信仰自己创造出来的,或是所谓“胡编乱造”出来的。然而,启蒙又指出普通民众的崇拜的对象,即信仰的绝对本质,是一种与意识毫无关系的、只存在于彼岸世界的、具有不可探索性的本质。于是,启蒙就陷入了自相矛盾。其二,对启蒙来说,绝对本质是一种完全空洞的东西,仅仅是绝对的本质而已。因而,启蒙视感性的东西为衡量一切的标准,但这些东西又仅仅是“本质的精神活动中的一个环节”,〔14〕而非“一种什么自在自为地存在着的东西,而勿宁是一种消逝着的东西”,〔15〕它们还需要过渡到绝对本质。其三,启蒙认为,如果要坚持信仰,只需保持内心里、意图上、思想上对绝对本质的关注,外在的具体行动,如苦修克制、戒绝享受、放弃财产等,是不必要的。实际上,启蒙在这里把“内在的东西、非现实东西孤立起来以与现实性相对立”。〔16〕可是,内在的东西只有在外在的自然冲动中才能得到实现。

三是启蒙带来了一个以有用性为衡量标准与核心的功利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有用性就是真理性,而真理性同样也就是自身确定性”,〔17〕“去行之有效地解决问题”〔18〕才是真正目标。这意味着启蒙所高扬的理性一开始就具有工具理性的基本特征,为后来工具理性取代价值理性成为启蒙理性埋下了伏笔,也与韦伯的观点相呼应,即启蒙运动留给我们的遗产是工具理性,而非理性。同时,人被作为“有用”的目的确立起来了,成为衡量“有用”的标准。如此,人(“原子人”)及其目的就是这个功利世界的主人、独一无二的王,一切都为人服务,因人的需要而“有用”。然而,“从理性的角度来说,启蒙的这种做法实际上是用主观理性代替了客观理性,用工具理性代替了价值理性。”〔19〕在工具理性支配下,仅关注有用性的人为极权主义的到来奠定了社会基础。

四是在启蒙世界中,有用性导致了绝对自由,而绝对自由带来的绝非所谓的普遍自由,只是充斥恐怖与死亡的至暗未来。黑格尔认为,在启蒙的功利世界中,有用的东西的对象性自在地被收回与取消了,变为了“意识的自我”,〔20〕变为了主体自身,也“出现了新的意识形态、绝对自由”。〔21〕这个绝对自由是一种个人在自我意识中的自由决断,是对于意识自身的决断,而不是对于有用的东西的决断。〔22〕对这种“具有自知之明的自我意识”而言,“世界纯然是它的意志,而它的意志就是普遍的意志”,〔23〕既定的一切社会组织形式都是其获得自由的限制与阻碍。如此,人们需要重构社会组织体系、建立社会秩序,需要一种普遍意志来代表全体人类。然而,这种普遍意志在启蒙世界中无法成为现实,总会出现一位自称代表所有人意志与利益的独裁者。此时,个人意志成为全体人类的意志,“它的目的就是普遍的目的,它的语言就是普遍的法律,它的事业就是普遍的事业。”〔24〕绝对自由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即绝对专制,人类迎来了“毁灭的狂暴”以及恐怖与死亡。

总之,黑格尔通过肯定中批判、批判中扬弃两个环节展现了其对启蒙的辩证分析,完成了其对启蒙的批判,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了一个所谓的启蒙世界。虽然黑格尔哲学常因其唯心主义底色而被人们所冷待,但不可否认的是,黑格尔对启蒙的辩证剖析模式极具穿透力与深刻性,是一种真正的理性批判。这种剖析模式也影响着后来的霍克海默和阿多诺,他们在《启蒙辩证法》中继续展开对启蒙的深刻批判,并在批判中为重构启蒙之路创造了新的可能性。

三、扬弃中重构:启蒙实现自我救赎的可能路向

黑格尔在辩证剖析启蒙的同时,也指出,“有意识的、自在的普遍本质的享受,在多样性或持续性上,本身必须不是一种规定了的东西,必须是普遍的。”〔25〕换言之,人必须运用自己的理性进行自我限制,避免过度享受与欢愉,以保持自己的普遍性。他还指出,人可以运用自己的社会本质来纠正启蒙世界中的利己、工具化倾向。然而,黑格尔关于启蒙的深入思考在相当程度上仅仅揭示了启蒙的问题,还不足以妥善地克服启蒙的缺陷、超越启蒙的自我毁灭趋势。而且,随着现代化进程的不断演进,启蒙固有的缺陷与问题给人类带来了更为严重的危机。因此,今天,当我们深入理解把握黑格尔对启蒙的肯定、批判与扬弃之后,还需要继续回答启蒙的出路问题,以实现启蒙的救赎。

在黑格尔逝世的100 多年后,两位德国哲学家——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异国他乡完成了他们的代表作《启蒙辩证法》。在此书的前言中,他们写道:“我们本来的计划,实际上是要揭示人类没有进入真正的人性状态,反而深深地陷入了野蛮状态,其原因究竟何在。”〔26〕虽然在实际研究过程中,因多种不可避免的阻力,他们未能严格执行原定的计划,而且其批判“本身没有越出康德和黑格尔以来的德国观念论为启蒙定出的构想”,〔27〕但他们通过对前人启蒙思想的充分融合与积极扬弃,尤其是通过对黑格尔辩证剖析模式的重点截取,更为彻底地批判启蒙与极权主义,为启蒙重构了一条实现自我救赎的可能道路。

首先,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立足康德等启蒙思想家关于启蒙的美好构想。他们以启蒙为研究对象,自然需要充分理解康德等启蒙思想家的启蒙思想,立足其关于启蒙的正面构想,但他们仅将康德式的启蒙方案作为一个正面的参照标准,重点强调在深刻批判中完成对启蒙的解构与“拆台”。第一,他们认为,“启蒙的纲领是要唤醒世界,袪除神话,并用知识替代幻想。”〔28〕启蒙并不是专指康德所说的理性,而是在更广泛意义上的一种进步观念,以知识代替幻想,以理性否定神话,将人类从一切恐惧、迷信、愚昧中解放出来,从而确立人的主体性地位,使之成为自然(和社会)的主人。第二,在对启蒙与神话关系的阐述中,他们展现了启蒙内在的辩证法。一方面,在他们看来,希腊神话是整个西方文明的源头之一,深刻影响着西方的文化与哲学。启蒙也在这一源头中获得了人的主体性的古老概念,正如晚期德国浪漫主义派根据尼采的早期著作,强调《荷马史诗》中蕴含的资产阶级启蒙要素。〔29〕另一方面,他们展现“神话已是启蒙,启蒙退化为神话”的基本蕴含。一则神话已是启蒙。“启蒙总是把神人同形论当作神话的基础,即用主体来折射自然界。”〔30〕启蒙用主体设想来解释自然,而超自然物只是人类畏惧自然的镜像,神话人物被还原为人类主体,人与神都成了万物的主宰。换言之,神话即是启蒙。二则启蒙退化为神话。在起源处,启蒙希望以理性否定神话,以知识代替幻想,将人从不成熟的状态中解脱出来。然而,当启蒙否定神话时,它又创造了理性的神话,理性之神取代创造万物之神成为自然(和社会)的主宰。如此,“被启蒙摧毁的神话,却是启蒙自身的产物。”〔31〕

其次,霍克海默和阿多诺重点截取黑格尔的辩证剖析模式。在黑格尔看来,“有用性”既与工具理性代替价值理性、极权主义的诞生密不可分,也是作为平等的人的共同体而存在的一种概念,即为他人才是现实的。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深受黑格尔启蒙思想的影响,以黑格尔对启蒙的辩证剖析为基础,有力反思并深刻批判启蒙。他们认为,启蒙在最一般的意义上就是要帮助人摆脱恐惧、迷惘,树立自主性。培根既归纳了启蒙的主旨,也在相当程度上为近代西方文化定下了乐观主义的基调,认为通过运用知识的本质,即技术,人的理性可以战胜迷信,人能够支配自然界。实际上,“在技术工业的支配下,启蒙之后被袪魅的世界变得越来越清晰、理性、规则和明白了,越来越成为一个可测量和可计算的世界,但同时,它又变得灰暗不明、不可预见、不可评估”,〔32〕充满着因理性的胜利而招致的灾难。而且,“启蒙根本就不顾及自身,它抹除了其自我意识的一切痕迹。这种唯一能够打破神话的思想最后把自己也给摧毁了。”〔33〕启蒙以理性否定神话,既粉碎了神话,也为人类创造了一个新的神话——理性神话。其一,理性神话成为启蒙世界中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使得工业文明成为神话,使得工业文明中的商品拜物教的不良影响普遍存在。统治者利用商品拜物教控制、监视人,使人异化为没有差别、没有创造性的物。如此,理性神话实际上对人实行了一种极权统治,而“启蒙就是彻底而又神秘的恐惧”。〔34〕其二,本应秉承自由原则的理性不仅摧毁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使人盘剥、压榨自然,还摧毁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使人压迫、奴役他人。其三,启蒙撕破了其带领人类走向文明的虚假面目,暴露其将人类推入野蛮陷阱的真实行为。虽然科学技术的进步为人类提供了更便捷的生活,但技术的控制也压抑了人的本性,使人类退回到“不成熟的野蛮状态”,即一种全新的、以极权主义为基本特征的野蛮主义。

再次,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扬弃与反思中为启蒙架起了一座走出自我毁灭困境的桥梁。在他们看来,所谓启蒙,就是启蒙对自己所固有的一种内在矛盾进行深刻的自我反思,而这种理性的自我反思就是启蒙能够走出困境、实现自我救赎的唯一方法。启蒙辩证法并不意味着,存在一种好的启蒙和一种坏的启蒙,而现在的启蒙存在严重缺陷,故需要开启另一种没有问题的启蒙,使启蒙回归所谓没有问题的完美状态。实际上,他们认为,启蒙自身是缺陷与完美、光明与黑暗、好与坏融合、纠缠在一起的。因而,在启蒙的顶峰处或完成处,他们借助康德的思想厘清了启蒙的本真蕴含,指明了启蒙于康德处就蕴含走向自我毁灭的内在趋势。同时,他们还分别借助萨德和尼采的思想,对于康德处已能看到的自我毁灭趋势进行清晰的呈现,深入思考看似已经彻底走向毁灭的启蒙何以实现自我救赎。他们肯定萨德和尼采关于启蒙反面与缺陷的重要研究,认为两位启蒙的“反对者”对启蒙的自我毁灭趋势的清晰呈现恰能帮助我们更全面、更准确地理解把握启蒙,使启蒙的自我救赎得以可能,而资产阶级社会对萨德和尼采作品的忽略与蔑视,充分体现着启蒙的虚假性,如尼采所指出的,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虚假、残酷、矛盾、诱惑的”存在。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看来,启蒙的真诚性在于能够直面自身的问题,能够勇敢地正视自身的问题,以实现理性的自我反思,而阐明启蒙理性所招致的各种灾难,恰是抓住了重构启蒙之路的关键线索,能够帮助启蒙真实、勇敢地面对并积极反思自身的内在矛盾与自我毁灭趋势,这也是启蒙实现自我救赎的唯一可能道路。虽然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十分赞同萨德和尼采对启蒙灾难的清晰呈现,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认为启蒙终将招致这些灾难,也不代表他们认同极权主义。相反,他们通过批判人们对萨德和尼采作品的忽略与鄙视来促使人们积极反思启蒙的固有缺陷。是故,理性的自我反思得以复活,恐怖的极权主义得以被遏制。

结语

在启蒙时代中,黑格尔通过肯定中批判、批判中扬弃两个基本环节,率先完成了对启蒙的辩证剖析。而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则立足启蒙的正面构想,重点截取了黑格尔对启蒙的辩证剖析模式,并借由康德、萨德、尼采三位哲学家的思想清晰展现了何为启蒙、启蒙何以毁灭与何以自救,在批判中尝试重构启蒙之路,完成了他们对启蒙的辩证剖析。虽然他们的剖析在今天看来仍有一定的局限性,但这恰是他们对“有用性”“工具理性”被极度张扬和理性的自我反思被过度遗忘的坚决反对与强烈抗议,为我们克服并超越启蒙的自我毁灭趋势提供了新的可能性。总之,从黑格尔到霍克海默和阿多诺,他们对启蒙的辩证剖析对于我们今天再次反思与批判启蒙、重构启蒙之路以及跨越现代性的困境,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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