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敌意型谣言传播心理机制及其应对策略

2024-01-20 12:38
传媒论坛 2024年1期
关键词:敌意谣言公共卫生

吴 茜

在突发卫生公共事件中,谣言的数量有所上升,谣言的类型也更为多样化,潜藏在大众社会的矛盾随之也被唤醒而激化。谣言不仅是对模糊信息的“补白”、意义的“填充”,更是大众情绪的传递。谣言所涉及的虚假事实容易击破,而谣言潜藏的敌意情绪却较难疏解,并对个体与群体,个体与社会,个体与国家间的凝聚关系产生间离。因此,本文重点研究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的敌意型谣言心理传播机制,并对敌意型谣言的疏解方式作出相应的阐释。

一、敌意型谣言研究

西方学者对情绪性谣言的系统性研究始于纳普(R.H.Knapp)。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纳普依照情绪类型对谣言进行划分,将其分为恐慌性谣言(Fear Rumors)、敌意型谣言(Wedge-Driving Rumors)与愿望性谣言(Pipe-Dream Rumors)。其认为:“敌意型谣言主要包含愤怒情绪,其具有离间群体、破坏群体忠诚的功能。敌意型谣言产生的主要动机在于传播敌意以及仇恨。”此外,纳普还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敌意型谣言主要划分为8种类型,即反犹(Anti-Semitic)、反英(Anti-British)、反政府(Anti-Administration)、反黑人(Anti-Black)、反军队(Anti-Army and -Navy)、反红十字会(Anti-Red Cross)、反劳工(Anti-Labor)和反商业化(Anti-Business)等。[1]迪方佐(N.Difonzo)和波迪亚(P.Bordia)从敌意型谣言的生产者角度对其心理进行了阐释,“敌意型谣言的制造者通过贬低他人来增强自我意识。因此,当一个人的自我受到威胁时,用负面的方式来贬损其它群体的谣言有助于人们以更愉悦的方式看待自己。”[2]迪方佐还认为:“人们传播敌意型谣言一方面源自对官方信息的不信任,另一方面在于构建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此外,权力的边缘群体更容易传播敌意型谣言,以增强自身话语权从而与专家、媒体进行对抗。”因此,传播敌意型谣言是确立群体身份与社会地位的一种手段。[3]

西方学者主要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了敌意型谣言产生的个体与社会心理动因。国内学者则结合网络传播进一步探究敌意型谣言在网络群体性事件中发挥的功能。郭小安从情感动员的角度认为谣言是群体发泄愤怒情绪并进行情感动员、群体抗争的叙事文本。“在网络群体性事件中,谣言进行情境建构、身份建构,并以此唤醒公众愤怒、悲伤的情绪,并通过舆论审判、恶搞戏谑、情感转移等方式进行泄愤和抗争。”[4]袁会、金大朝认为,网络空间中的离间型谣言产生的原因在于冲突再现和权力争夺,是线下冲突的线上再现,是现实诉求的虚拟表达,并在谣言的传播中建立群体认同。[5]而对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敌意型谣言的研究,何飞、杨森从心理学的角度阐释了敌意型谣言的生成原因,认为敌意型谣言是个体的自我防御机制,个体将愤怒指向他人、互动对象、范畴单元、体制、分层系统甚至国家系统,并表现出对他们所处的社会结构和文化的敌意、愤怒和疏离。[6]芦何秋、程沁怡、陈诺结合谣言心理、主题与时间维度对敌意型谣言进行了交叉分析,认为在疫情发生的第一周与第四周,敌意型谣言是占比最高的心理类别,且主要针对政府措施与实施。[7]

简而言之,敌意型谣言具有分化个人、群体,传递负面情绪,并破坏社会稳定的不良作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的敌意型谣言,更是降低了个体对疾病防控措施、防控机构的信任,促使个体产生对社会与国家的敌意情绪,有损共同体的凝结。因此,对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敌意型谣言传播机制及其应对策略的研究便尤为迫切。

二、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敌意型谣言传播机制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敌意型谣言传播机制通常由5个要素组成:信息受控度感知、文本可信度感知、个体权益损失感知、情感动员与敌意指涉客体(见图1)。

图1 新冠疫情敌意型谣言传播影响因素模型

(一)信息受控度感知潜藏敌意

信息受控度感知即大众对于官方机构信息披露公正性、及时性的感知。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大众自身安全受到威胁,对于当下处境与未来发展具有高度的不确定性,由此产生焦虑的情绪。在焦虑情绪的促动下,还伴生其它非理性情绪,其对官方信息的披露也产生不信任的认知加工模式,质疑其信息披露是否真实、公开、及时等。信息受控度感知所体现的非理性情绪并非仅在突发情境中产生,其根植于大众普遍的、长期的对于官方机构的不信任态度,并以各种形式的叙事文本为表征显现,敌意型谣言是其中的一种表现形式。在敌意型谣言的传播模型中,信息受控度感知是敌意型谣言传播的前提条件,是由社会结构性因素所促发的传播因素。

(二)文本可信度感知唤醒敌意

文本可信度感知包括文本的信源可信度、文本的模态可证性以及文本的细节可信度。信源可信度即文本有明确的信息来源以证明谣言真实可信;模态可信度即文本有可证明的传播模态,如视频、图片或微信聊天记录等。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敌意型谣言的发布平台以微信群及朋友圈为主,其次为短视频社交平台及微博社交平台。新闻媒体尤其新闻平台的自媒体公众号也会参与谣言的传播。文本的细节可信度即谣言有具体发生的时间、地点、情节,此外还通过数字等详细细节证明事件真实发生。当文本具备以上三种特征,其可信性高,较易在大众中传播。文本可信度感知是敌意型谣言传播的协变量,与信息的受控性感知协同促使敌意型谣言具有较强的传播性。此外,文本可信度感知还可视作是敌意型谣言传播的情境性因素,即由事件叙事文本本身的可信性决定其传播的可能性。

(三)个体权益损失感知激化敌意

敌意型谣言是一种网络抗争方式,抗争的缘由是个体对权益损失的感知。而利益损失是制造大众恐惧、焦虑、愤怒情绪的重要导火索。个体权益损失包括个体人身受损与个体财产受损。个体人身受损包括个体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与侵犯、个体的人格尊严受到侵犯,以及个体的知情权未得到满足等;个体的财产受损包括个体的财产因诈骗、倒买倒卖、盗窃等不当方式受损等。当敌意型谣言文本中个体权益损失的感知度较高时,利益损失引起的不公正之感将激发愤怒、羞耻、焦虑等情绪并在群体中泛化。而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的敌意型谣言文本基本直接或间接指涉个体的权益受损。此外,在个体权益损失的叙事中,谣言尤其强调受损者身份的弱势性,常以戏谑、悲情、泄愤的方式加以呈现,叠加官民冲突、阶层冲突、群体冲突等标签以更大程度唤醒大众敌意。因此,“个体权益损失感知”是敌意型谣言得以大规模传播的决定性因素。

(四)情感动员转化敌意行为

柯林斯认为:“情感具有动员社会冲突的功能,是凝结群体成员、达成社会凝结的能量。权力链条中的弱势群体长期处于被动、顺从的位置,并生成消极、羞愧的负性情感,在一定的契机促发下转变为愤怒。”[8]霍赫希尔德在“情感整饬”理论中认为:“情感动员是指在互动过程中,个体或群体通过情感运作,以唤起、激发或改变人们对事务的认知、态度和评价的过程。”[9]因此,敌意型谣言通过文字、图像、视频等方式进行负面情绪的唤醒并影响受众对事件的认知态度与行动趋向。情感动员的过程主要包括情绪感染与行为动员。情感动员可视作是敌意型谣言传播因素中的情境性因素。情感动员的能力取决于文本叙事的情绪唤醒强度,传播渠道的影响力,以及网民的互动参与程度。

(五)敌意指涉客体聚焦敌意对象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敌意型谣言的指涉客体在初期并非弥散而泛化的,其具体指向组织、个体及其行为。而敌意指涉客体往往也是造成个体权益损失的主体及其行为。敌意型谣言的指涉客体包括三种:防控防治行为不当、权威组织权力失范、特殊群体违法违规。防控防治行为不当主要指向的是政府组织及其工作人员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防控防治的措施、设施、条件不充分,行为粗暴严苛等。权威组织权力失范指涉的是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一些体制内机构、大型企业产生的不公正、不作为、欺诈等权力失范行为。特殊群体违法违规指的是物流、快递、餐饮等服务人员,以及少数弱势群体如老人、青少年等违法违规违反防疫防控政策的不当行为。

三、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敌意型谣言应对策略

敌意型谣言具有破坏功能,从个体角度讲,它可用以贬低其它群体,发泄个体嫉妒等非理性情绪;从群体的角度来讲,敌意型谣言是群体抗争、构建群体认同的工具;从社会的角度来说,敌意型谣言是现实社会冲突的表征,而相对剥夺感引发的愤怒、怨恨的情绪是敌意型谣言广为传播的情感动力。因此,对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的敌意型谣言治理可从敌意情绪的疏导切入。

(一)信息辟谣:粉碎谣言文本的真实性

首先需针对谣言本身进行一一辟谣。辟谣过程中,根据谣言涉及的虚假事实,进行有针对性地一一击破,而非简单地告知大众信息为假,以重构大众对事实的深层记忆。如典型性的敌意型谣言涉及政府、社会机构等对大众权益的侵害。除否定权益侵害为假的同时,还需对相关机构对大众权益的保护措施等进行传播。

(二)专题传播:增强对卫生防疫措施的科普

突发卫生公共事件中,需对谣言涉及的主题进行专题传播。谣言的故事原型与内核是相对稳定的,变化的是故事的脚本、故事的角色等。可针对不同类型、不同主题的敌意型谣言进行有针对性的媒体传播及科学普及。如针对突发公共卫生防疫规范性的怀疑进行专题策划,使大众全面了解防控、防疫措施的安全性,防疫行为的人性化等,以打破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大众对防疫“模糊性”“不确定性”所带来的认知陷阱。

(三)广开言路:拓宽公众制度化参与渠道

敌意型谣言是大众进行权力争夺与话语表达的方式,以压制、惩罚的方式并不能有效地疏导非理性情绪,拓宽大众的制度化参与和表达渠道,通过“对话”才能使公众的情绪渐趋理性。如开通相关市民热线,可使大众对不当的侵权行为投诉并进行监督受理。针对大众的防控防治诉求进行解答。通过共情式、对话式、协商式的沟通缓解怀疑、愤怒等负面情绪。

(四)心理辅导:疏导大众非理性情绪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对个体的生存带来一些不良影响,如患病、降薪、失业、情感危机等。面对这些来自工作与生活的应激事件,政府除需出台保障民生的措施以外,还需对大众的心理健康有所关注,可以设立心理咨询机构、开通心理咨询热线,使个体可寻求来自专家的情绪疏导。此外,媒体、社区、学校、公益机构等传播相关心理知识,使个体了解面对挫折与压力的应对措施,了解情绪运作的规律并进行积极的自我对 话、自我引导,避免在负面情绪的牵引下做出过激行为。

四、结语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敌意型谣言的心理传播机制主要包括五个方面,分别为信息受控度感知、文本可信度感知、个体权益损失感知、情感动员与敌意指涉客体。信息受控度感知是敌意产生的前提条件,文本可信度感知是敌意产生的协变量,个体权益损失感知是敌意唤醒的根本原因,情感动员是敌意产生后的行为,敌意指涉客体是敌意唤醒的结果。此外,信息受控度感知与敌意指涉客体属于社会结构性要素,两者潜藏的敌意情绪长期存在于大众的认知与情感结构中,受敌意型谣言促发而被激活;文本可信度感知、个体权益损失感知、情感动员是情境性因素,主要构建敌意型谣言的文本叙事,且在不同的敌意型谣言中三者的具体表现有所不同。情境性因素与结构性因素相互影响,互相促动。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面对敌意型谣言压、堵、删的处理方式治标不治本,只有通过深层次敌意情绪的疏解才能消除敌意型谣言的危害,增强社会共同体的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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