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形而上学探究

2024-02-19 10:58周丽亮
西部学刊 2024年1期
关键词:自然哲学本原古希腊

周丽亮

(江西科技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南昌 330098)

研究西方哲学,就无法绕开形而上学。在传统西方哲学中,形而上学是其核心内容,虽然在当代西方哲学中普遍出现“拒斥形而上学”的倾向。比如分析哲学从经验知识标准的角度判定形而上学的命题是没有意义的。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宣布了形而上学的终结,包括在我们的教科书中将形而上学看作是一种错误的立场和观点,是辩证法的对立面。但是,这些拒斥形而上学的思想家们,本身似乎也带有某种形而上学的倾向,形而上学仿佛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盘旋在西方哲学之上。然而,无论是要对形而上学进行批判、消解或者是重建,都必须对形而上学本身进行准确的认识。

形而上学的根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其理论形态在古希腊时期就基本确立。正如怀特海所说,两千五百年的西方哲学不过是柏拉图哲学的一系列注脚而已。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是古希腊哲学的两座高峰,对古希腊形而上学的研究也是以二者的理论为起点。但是,形而上学作为一种理论形态,其自身的发展是一个不断扬弃螺旋式发展的过程。本文旨在从哲学史的演进逻辑来阐述古希腊形而上学的理论形态。

一、自然哲学的本原论

形而上学就是研究关于“本体”的学说。在古希腊时期哲学家研究的就是关于世界的本体,因此也被称为“宇宙本体论”。但是,对于这个问题的研究在古希腊时期却出现了不同的研究路径,即自然哲学和形而上学。虽然看起来是两条不同的路径,但是二者之间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不梳理清楚自然哲学和形而上学之间的关系,甚至忽视古希腊自然哲学的思想,就很容易在形而上学的理解上存在偏差。

从形而上学的根源看,在最初的自然哲学中就潜藏着形而上学的萌芽。泰利斯提出的“水是万物的本原”被看作是古希腊哲学的第一个命题。在这个命题当中,哲学家将世界划分为“本原”和万物,并且将“本原”归结为少数,认为万物从本原中衍生。虽然这些论断不可避免地具有时代局限,但它为古希腊哲学确定了一个基本模式,即从“多”中去寻找具有统一性的、本原性的“一”。无论是之后的自然哲学,比如无定说、火本原、气本原一直到原子论,还是从巴门尼德那里开始探讨的形而上学存在,基本是沿着这个模式,企图寻找出万物的本原。早期的自然哲学就是将世界万物还原为一种或几种事物,万物从本原转化而来,最后又复归于本原,以此来说明世界的本原和变化。以哲学作为一种理论形态来看,其与之后的形而上学存在论不同,虽然都在探寻世界的本原,但追问的问题是“什么是本原”,早期的自然哲学只是在不断地寻找新的主语,直到巴门尼德开始追问“存在是什么”这个问题时,古希腊哲学开始从自然哲学向形而上学理论形态飞跃。

二、形而上学存在论

从“什么是本原”到“存在是什么”的转变是理论范式的转变。前一个问题的重点在于要在诸多存在者中寻找到一个本原,变化的只是主语,而后者的重点在于要追问这个本原是什么,具有何种规定性。这也就意味着当明确了本原具有的规定性之后,只有符合这个规定性的,才能称为本原。首先对本原进行规定的就是巴门尼德。

(一)巴门尼德存在论

巴门尼德继承了以往哲学家对于“多”背后“一”的追求,并且对“一”本身进行规定。他提出一个相互支撑的命题:(1)存在者存在,非存在者不存在;(2)凡存在者,可以被思想,非存在者,无法被思想。他通过逻辑推理论证作为本原的存在的静止和永恒的特点,并且断言了存在和思想之间的同一性。也正是从这里开始,思维被真正引入形而上学。巴门尼德以理性作为依据,将人的认识区分为意见和真理,整个世界区分为表象和实在,表象是非存在,存在只能被理性所把握。虽然巴门尼德没有告诉我们存在本身是什么,但是他对存在进行的一系列规定奠定了形而上学的基础,所以他被黑格尔称为形而上学的开创者,“真正的哲学思想从巴门尼德起始了,在这里可以看见哲学被提高到思想的领域”[1]。自此,通过巴门尼德,古希腊时期的形而上学的研究对象和研究路径基本确立,即通过思想去研究存在本身。

巴门尼德确立了形而上学的研究对象是存在本身,却并没有进一步指出存在本身是什么,这一点成为后来哲学家谈论的焦点。

首先是苏格拉底,虽然他并没有对存在进行直接探讨,但是却为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开辟了道路。苏格拉底要做的首先是要拯救本质。早期古希腊哲学对世界本原的探讨遭受了智者学派的解构,将“多”背后的那个普遍的、客观的“一”变成了主观的“多”,比如著名的智者学派代表人物普罗泰戈拉的著名论断,人是万物的尺度。这种观点暗含一种认识论上的多元主义,将认识的基础建立在主观的人的感觉之上,就使人们对于可感世界背后的本质判断变成了相对,导致真理也变成了相对的。早期怀疑论者高尔吉亚对巴门尼德“存在”规定性进行诘难,即他的三个命题:(1)无物存在;(2)如果有物存在,也不可知;(3)即使可知也无法告诉别人。他指出存在和思想以及语言之间的断裂,从而拒绝任何真理的存在,这是给本质的沉痛一击。苏格拉底所做的努力正是为了克服智者学派的相对主义和怀疑主义,为知识的大厦寻找确定的基础。他通过与他人辩论,像一名助产士那样通过对话将人们从片面的思想中引导至普遍的概念。黑格尔对此有过很中肯的描述:“他(苏格拉底)分解具体事例(偶然事例),指出包含在其中的普遍的思想,从而使人认识一个普遍的命题,一个普遍的规定。”[2]

(二)柏拉图的理念论

“概念”成为区别于流变经验的事物的本质。但是,是什么保证概念的普遍有效性?这个问题,柏拉图进行了回答。

为了保证概念作为本质的普遍有效,柏拉图赋予了概念永恒的实体,其独立于任何被定义的具体事物,这个实体就是“理念”。在柏拉图这里,理念与苏格拉底的概念类似,都要通过思维的辩证运动发现。但区别在于,苏格拉底的概念并不独立于具体事物而存在,而柏拉图的理念不仅与具体事物相分离,而且相对于经验世界中易消逝的事物而言,理念才是真正真实的客观存在。

在将理念与感性事物相分离之后,又必须再次将二者统一起来,即如何用理念去解释现实世界的存在。柏拉图提出“分有”和“摹仿”等理论来说明理念与具体事物的关系。具体事物只是对理念的摹仿,作为原型的理念是摹本存在的根据。正如他在“洞穴隐喻”当中所说的木偶一样,木偶本身并不是真实的,而只是对人与自然的摹仿。同时他提出了分有理论,“一切都是以某种方式分沾着它,当别的东西产生消灭的时候,它却无得亦无失,始终如一”[3]。

然而,紧接着的问题在于,感性事物为何是理念的分有?换句话说,理念作为感性事物存在根据的理由是什么?“如果理念自身无法运动、不能变化,那么理念要作为现象的原因就只能作为目的在现象中得到体现。”[4]也就是说,理念不仅是感性事物的形式,而且是感性事物的目的。“善的理念”是整个理念体系中的最高目的。洞穴隐喻中太阳就象征着善的理念,它是至高无上的。善的理念不是理念本身,它是整个理念世界的根据和原则。正如太阳不是光线,而是光线的来源。太阳发射光线让我们看见万物同时让我们洞见它自身,善的理念也使我们在理解所有理念的同时让它自身被我们所理解。所以,实际上善的理念表达的是理念世界的普遍完满性,是我们在洞见不完满的现象中不断扬弃有限性实现无限的原则。至此,善作为一切的终极目的,超越自身有限性的完善,统摄着理念世界和现实世界。

(三)亚里士多德的实体说

与柏拉图将“理念”作为真正的存在不同,亚里士多德声称真正的存在是“实体”。“存在是什么,换言之,实体是什么,不论在古老的过去、现在,以至永远的将来,都是个不断追寻总得不到答案的问题。”[5]127

在《范畴篇》中,亚里士多德将个体事物作为第一实体。“实体是最关键的、第一位的、最重要的词,它既不陈述一个主体,也不在一个主体中,例如这一个人或这一匹马。”[6]为了对实体进行进一步分析,在《物理学》中他引入了“生成论”的方法来构建其理论体系。将事物的变化解释为一种生成,事物的变化是自身由潜能实现变为现实的必然要求。正如一颗松树种子自身就蕴含着成为一棵松树的潜能,而在树的成长过程中,种子自身的潜能得到实现。在生成论视域之下,个体事物被进一步分析为“质料—形式”结构。

但是,二者之中谁更具有基础性地位?“质料和形式代表着两条不同的认识路线,一条是还原主义的,一条是本质主义的。”[7]亚里士多德认为作为事物的本质性的规定的“形式”更有资格作为实体。“实体就是质料,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可分离者和‘这个’看起来最最属于实体。因此,人们似乎认为,形式和由这两者构成的东西,比质料更是实体。”[5]130在生成论视域下,事物的本质并不是孤立、静止的存在,而是一个不断地成为其自身的过程,也就是“是其所是”。

通过生成论的分析,实体的内涵经历了“个体事物—质料和形式的结构—是其所是”这样一个发展过程。在确立了个体事物存在的真实性之后,亚里士多德进一步探究在诸多个体事物之下的基础性存在,也就是“作为存在的存在”。“作为存在的存在”是诸存在者的基础,而诸存在者处在不断生成变化的过程,因此,它就只能是永恒不动的存在,否则就需要别的原因说明它的运动。所以,亚里士多德将其称为“不动的动者”,它是其他存在者存在和运动的原因。从生成论的角度而言,生成在于事物“渴望”将自身的潜能实现变为现实。而“不动的动者”作为运动的根据本身是不动的,因而它自身便不包含任何潜能,而只能是纯现实,因而它成为一切事物的终极目的,也就是他所说的“神”,而作为“神”,它既是一切存在者存在的根据和原因,同时也是它们之所是的终极目的。可以说,世界万事万物的存在以及变化,只不过是它自身的自我显现以及向着它自身自我实现的过程。

三、古希腊形而上学的特征

西方哲学根源于古希腊哲学,古希腊形而上学奠定了西方哲学基本理论形态和精神根基,构成了西方哲学的主流。通过上述的分析,我们可以对其有一个大致的把握,主要从以下三点进行说明。

一是从不同流派理论之间关系的角度而言。从横向上看,古希腊哲学大致可以分为立足于经验观察的自然哲学和依靠理性思辨的形而上学。二者都源自对世界本原的追寻,在相互交融中各自获得发展,最终在亚里士多德实体学说中归于统一。从纵向上看,更是能清晰地看见其内在的演进脉络。在自然哲学的探究中就蕴含着形而上学的开端,“米利都学派的思想价值不在于揭示世界的本原是什么,而在于告诉人们自然向我们直接呈现的并不是它本来的面目,自然究竟怎样存在,隐含在那个隐蔽的‘存在’里,只能运用思维才能加以把握。这样就把人的认识由现象世界引向了一个真正实在的世界”[8]。在此基础上,巴门尼德运用形式逻辑对“存在”本身进行反思,并对其进行规定,从而确立了形而上学的研究对象。经过苏格拉底的发展,在柏拉图这里真正奠定了形而上学理论的基本形态。为了弥合柏拉图理念论中两个世界彻底分离导致的矛盾,亚里士多德扬弃了柏拉图的理念,转而构建了自己以生成论为方法,以实体为核心的形而上学。由此可见,古希腊哲学虽流派分殊,但始终处在对立融合的过程中,逐渐形成早期形而上学框架。

二是从形而上学自身特点而言。古希腊形而上学始终追寻的是世界的本原或者本质。与近现代西方哲学对人的主体性地位的关注不同,在古希腊形而上学中,人的主体性地位尚未从自然当中分离出来,“人只是‘精神’或‘上帝’等实体的一个现象,只是客观实在借以实现自身的一个中介”[9]。因此,此时的形而上学还处在前反思的“自然本体论”时期。自巴门尼德明确了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由此开辟了以思维把握存在这一路径,借助于柏拉图的理念论对世界进行二元划分,在亚里士多德实体学说中确立了两个世界的对立。思维的优先性确立了本质世界对现象世界的统治,由此奠定了西方传统哲学“本质先于存在”以及“本质决定存在”这一理论模式。

三是从形而上学的理论意义而言。形而上学因醉心于超验世界和对绝对本质的追求遭到后世的激烈批判和拒斥,但形而上学似乎始终是西方哲学无法逃脱的宿命。正如海德格尔指出“形而上学属于人的本性”[10],对现实世界的超越根源于人的本性之中,是来自人的生存和发展的需要。人是立足于始终流变的感性世界之中,为了寻求安身立命的根基,就必须超越有限的当下,去追寻普遍必然性的真理。虽然现代哲学已经清醒地看出形而上学追寻的这些普遍必然性的本质、抽象的实体等只不过是人类思维构建的产物,但这也正代表了人类“精神”本性。动物只有直观,而不会有思维。本体论的价值并不在于是否能为我们指出一个终极存在,而在于表明人对现存世界的超越性。人类总是会悬设某种基于现实但又高于现实的理想目标,否定自身的现实存在,并启发人们力求实现理想目标。在这个意义上,人正是在追求形而上学世界的过程中才成为人。

总之,古希腊形而上学不仅奠定了西方传统哲学的基本理论形态,同时也奠定了人的超越性这一精神根基。在今天哲学日渐学院化和技术化的时代,或许我们还可以在这些古老的思想中汲取智慧,让我们更好地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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