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时期马克思主义的传入对中华民族观的影响

2024-03-21 07:07陈盈诺
西部学刊 2024年3期
关键词:五四中华民族马克思主义

陈盈诺

(宁夏大学 守正书院,银川 750000)

近代以来伴随着西方入侵,中国自给自足的经济体系被打破,在对外交涉中频频失败,主权和领土逐步沦丧,古老的中国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危局,封建王朝固守的思想体系受到外来文化的猛烈冲击,社会主要矛盾开始从封建主义与人民大众之间的矛盾逐步演变为帝国主义与中华民族之间的矛盾。在此新旧交替之际,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变既是中国从封建社会迈入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缩影,也是中国人民开始团结一致,从中国各民族到中华民族的彰显。

旧有的社会矛盾根源是封建王朝长期以天下观和“华夷之辨”作为固有的民族思想,如《左传》便记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1]“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2]。《礼记》同样记载了“中国戎夷,五方之民”[3]“有知之属,莫不知爱其类”[4]等族界种属明确的观念。清代乾隆皇帝在接见英国使节马戛尔尼时说:“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藉外夷货物以通有无。”梁启超《新民说》写道:“吾国夙巍然屹立于大东,环列皆小蛮夷,与他方大国,未一交通,故我民常视其国为天下。”[5]

以上种种,究其渊源,除以族类作为华夷区分的基本要素之外,地理位置、生产方式以及语言、习俗、礼仪等都是区分的重要因素。华夏族地处中原并以农耕劳作为主要的生产方式,重衣冠礼仪,《春秋左传正义·定公十年》记载:“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6]。《周易·系辞下》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7]到了西周时期,周公制周礼而治天下,被儒家尊为圣人。史书中所载“夷狄”常指中原之外的藩属国,它们以游牧经济作为维持生计的生产方式。夏商周特别是春秋战国时期,华夏与夷狄的区别主要是农耕文明和游牧经济,诸夏认为自己有礼,而蛮夷无。

“夷夏文化观念包含着两个基本内容:一是确定了以华夏利益为准则来处理华夏族与其他民族之间关系的原则,二是确立了华夏文化优于其他民族文化的华夏文化中心观。”[8]基于此类观念,中国封建王朝往往以羁縻制度为手段对其余各民族进行管控,以此维系封建政权与各民族之间的联系,此时各民族与封建统治阶级的矛盾较为尖锐。到了近代,鸦片战争爆发,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开始以坚船利炮打开中国大门,与国家存亡相伴随的是前所未有的民族危机,社会主要矛盾开始从封建主义与人民大众之间的矛盾转化为帝国主义与中华民族之间的矛盾;与此同时,伴随着清王朝政治合法性的逐渐丧失和皇权的消解,近代中国政治框架开始瓦解,不仅需要各族人民团结一致共御强敌,捍卫领土完整,更需要知识分子和有识之士重建政治体制,构建新型民族国家。

值此危急存亡之际,中国各民族为了救亡图存而逐步靠拢,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内部凝聚力。从洋务运动的自强求富,到戊戌变法的百日维新,再到辛亥革命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中国人民苦苦探索救国之路,虽然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却因为这份救国的热忱和无畏的坚持让自己找到了新的契机。伴随着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让先进知识分子找到了可能解决中国问题的新出路。“五四”运动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重要节点,自此以后,马克思主义便如星星之火般在中国大地蔓延,中国近代民族观不再单一局限于维新派、立宪派、资产阶级革命派等派别的论述,各族人民对于中华民族的主体地位逐渐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各族人民对于中华民族的国民身份更加认同,各族人民更加团结。可以说,“中华民族观”形成的过程,也就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进程。

一、近代中国民族状况

(一)中华民族的结构

民族是指经过长期历史发展而形成的稳定共同体,民族的形成往往与共同的地理环境、经济方式、文化习俗等息息相关。中华民族的族体结构与文化发展,是以“多元起源,多区域不平衡发展,反复汇聚与辐射”的方式做“多元”与“一体”辩证运动[9]。“华夏”作为汉族的前身在部落和集团融合汇聚的过程中不断吸收其他民族成分和文化壮大自身,成为中华民族的核心主干。

中华民族历史悠久,民族结构复杂,各民族随着朝代兴衰和历史发展,或衰退或融合或壮大,不断展现新的民族特点,在这一过程中,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政权形式为各民族的发展和变迁提供了深层次的内在联系,各民族的根本利益相互关联,客观上形成并促进了中华民族的一体性。但这一点往往被历代王朝所推行的民族压迫制度和各民族之间的冲突纷争所掩盖,历史上各民族的分歧碰撞往往更加被关注,而各民族根本利益的一致性和整体的不可分割性却被关注得不够。事实上,从秦汉至明清,中国各民族在不断地交流交往和文化碰撞的过程中,已经形成了中华民族实体,这正是中华民族自在发展的历史阶段。到了近代,在与西方资本主义乃至帝国主义国家抗争的过程中,各民族团结一致,逐步形成发展了中华民族自觉的整体认同。

(二)中华民族观

中华民族观首先基于对“中华民族”这一称谓的系统认知上。1902年梁启超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提出和使用了“中华民族”概念,是这一概念的最早提出者和使用者。中华各民族交错杂居,共同受到大一统理念的熏陶,经济上相互依存,情感上互亲互近,文化上兼收并蓄,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交流交往交融,早已形成自在的民族实体,虽如此,但在近代之前并未有足够的外界动因促使各民族形成更深层次的民族认同,也就是中华民族观。

王延中老师认为中华民族观的演进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分别是古代中国“天下观”下的中华民族观、近代中国民族主义的中华民族观和现当代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中华民族观[10]。古代中国“天下观”下的中华民族观背后其实是儒家传统思想对于天下秩序的安排,也就是强调自身政权的唯一性,“中国”“畿服”“外蕃”等地理空间词汇就是基于这一政治秩序产生的。其中,被统治者不断强化的“华夷之辨”又称之为“夷夏之辨”,其中“华”指“华夏”,“夷”的区分要素在上文中已有所提及,族类、地理位置、生产方式以及语言、习俗、礼仪等都是区分华夷的重要因素。古代中国虽奉行华夷之辨观念,但也始终奉行“大一统”演变后的“华夷一统”思想,既承认华夷之别,但同时又强调内陆和边疆、华夏和诸夷之间的不可分割性,这为中华各民族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凝聚力,成为中国封建社会最稳定且最显著的特点[11]。

近代中国民族主义的中华民族观形成在中国近代亡国灭种的空前危机下。民族主义思潮由西方传入中国,与中国传统民族观念产生激烈的碰撞,传统的族属观念在中国逐渐淡化消解,以政治统一、国家完整为基础的中华民族观念则不断增强。张淑娟撰著的《民族主义与近代中国民族理论》[12]一文中提到,近代中国民族主义的形成与《万国公法》的引入、《天演论》在中国的传播以及各类民族主义思潮的传入等息息相关。首先,打破了传统“天下观”,意识到中国并非世界的中心,而只是国际关系中的一员。其次,《天演论》中“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观念与此时中国为案板上鱼肉的现状契合,为认识当时国际社会的竞争状态提供了依据,契合了此时中国救亡图存的历史使命。第三,民族主义思潮在近代中国的传播,把中国各民族普遍的、零碎的、浅层次的民族意识和民族情感聚合唤起,成为足以抵抗外敌侵略的巨大社会力量。

笔者认为,此时更符合现代意义的中华民族观已初见雏形,中华民族已到了从自在转向自觉的关键阶段,但由于民族资本主义与资产阶级的局限性,近代中国民族主义并未从根本上认知并解决民族平等和各族穷苦大众与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矛盾问题,此时的中国急需新的理论及思想注入,从根本上解决中国的民族矛盾,团结各族人民,建立新型民族国家。

二、十月革命与“五四”运动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伴随着两次工业革命,历史发展的齿轮飞速旋转,帝国主义国家为争夺世界霸权和殖民地,展开了激烈斗争。一时间,世界局势诡谲多变,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此打响。“一战”是世界近代史上首次世界性的规模巨大的战争,对人类社会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改变了国际政治经济格局,民族解放思潮就此高涨。

1917年11月7日,列宁领导的布尔什维克党武装力量向圣彼得堡冬宫发起总攻,推翻了沙俄资产阶级临时政府,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在十月革命影响和共产国际的推动下,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的许多国家先后建立了共产党,建成了反帝民族统一战线。民族解放运动的浪潮席卷全球,帝国主义殖民体系瓦解的进程开启。作为“一战”战胜国的一员,中国却在巴黎和会处处遭受歧视,英、美、法、日、意等战胜国决议由日本继承德国在中国山东的特权,让全体中国人民陷入对帝国主义的绝望和对于国家主权沦丧的痛心。马克思主义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传入了中国,带来了中国救亡图存的一线生机。

作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重要节点,“五四”运动爆发的主要原因是,与中国情况相似的苏俄十月革命让中国先进知识分子发现即便资本主义道路走不通,也可以走社会主义道路;即便物质水平不高,也不足阻社会主义之进行。正是以十月革命作为参照,“五四”运动在中国轰轰烈烈地爆发了,在新文化运动为国民已然打下初步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基础的情况下,中国各族各阶级人民纷纷参与“五四”运动,这是一场全民爱国运动,各族人民的爱国热情空前高涨,反帝反侵略成为各民族的共同目标,无产阶级首次作为独立政治力量登上了历史舞台。无产阶级产生于穷苦大众,一经出现便具备着强大的凝聚力和生命力,代表着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

“五四”运动突破了历来只有某一阶级或知识分子参与救亡图存活动的局限性,成为由工人阶级、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参加的全国规模的群众运动,学生罢课,商人罢市,工人罢工,工人阶级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上历史的舞台。“五四”运动推动了社会主义思潮在中国的蓬勃发展,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标志着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伟大开端,为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在思想上和干部上做了充分准备。

三、从被动到主动,从民族到中华民族

(一)“五四”运动前的“中华民族”

中国古代各民族在相对封闭的历史环境中,因长期受到“华夷论”和“天下观”的影响,往往共存且相斥。在上文中也提到,“华夷论”虽看似一直强调民族之间的文化差别,但更深入的思想却恰恰在于,历代儒家认为中国与四夷(古代对中原周边各族的统称,即东夷、南蛮、西戎和北狄的合称,亦泛指外族、外国)合而为天下,如董仲舒对汉武帝言道:

“今陛下并有天下,海内莫不率服,广览兼听,极群下之知,尽天下之美,至德昭然,施于方外。夜郎、康居,殊方万里,说德归谊,此太平之致也。”[13]

相斥的原因在于周边游牧民族虽然在“大一统”等因素的影响下依存于中原王朝,在漫长的交流交往中形成自在的“中华民族”实体,但其往往是在封建统治阶级羁縻制度强制下的被动融合,各民族之间仍常有冲突,缺乏对于“中华民族”统一性的主动认知。换言之,“天下观”和“羁縻制度”等制度观念在一定程度促进了“中华民族”实体的形成和“中华民族”自觉性的萌发,但因受到封建制度落后性和局限性的影响,各族人民既缺乏内在的动机形成对于整体“中华民族观”的认同,又缺乏外界动因形成休戚与共的自觉的民族实体。近代西方列强的入侵虽使得各族人民陷入水深火热中,却也对中国封建社会进行重新整合,为中华民族的自觉性的产生提供了外界动因。

从民族关系来看,传统的华夷之间的关系逐步被中外之间的民族关系所取代,中国国内各民族之间的差异不断被缩小,而与外来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和差异逐渐扩大,国内的各民族都承受着外来侵略的压力和如何在近代生存下去的选择。在政治上,少数民族与封建王朝的羁縻模式遭受到破坏,既需要重新与中央政权进行关系的重塑,同时又要应对外来势力的压迫。在经济上,资本主义涌入中国,商品经济开始流通发展,破坏了少数民族原有的社会经济体系,同时因为战争的爆发,内地人口不断涌入少数民族地区,加速了少数民族经济社会的变化。除此之外,传统小农经济受到商品经济的冲击逐步瓦解,农业人口开始外流,旧有的社会结构趋于解体,经济社会开始了急剧变化。在思想上,经济交往和战争动乱带来的人口流动,让各民族之间开始了新一轮的交流交往交融,同时,除了中国本土文化之外,各民族同样受到了西方文化的影响,少数民族的先进分子同样感受到了文化变革的迫切性,少数民族的社会文化开始向着近代化转变。

在中国近代亡国灭种的空前危机下,民族主义思潮由西方传入中国,与中国传统民族观念产生激烈的碰撞和交织,传统的族属观念在中国逐渐淡化消解,以政治统一、国家完整为基础的中华民族观念则不断增强。民族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将民族主义观念中国化,提出民族融合的新见解,如孙中山先生在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演讲中提出的“五族共和”就为中国各民族的国家认同和新型民族认同的建立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但此时的近代中华民族观因初步提出,缺乏实践,常陷入理论困境;同时中国民族问题较为复杂,近代中华民族观具有资本主义的阶级局限,并未从根本上解决民族平等问题和阶级矛盾问题,少数民族仍处于边缘化地位,无法将各族人民整合成为一体共同抵御外侮。

(二)“五四”运动后的“中华民族”

清末时期,中国留学生已将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中国进行传播,但此时对马克思主义著作的传播仅仅限于提到马克思,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实质内容并未有更深入的了解。俄国十月革命后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中国开始广泛的传播。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解决中国近代民族问题提供了新方法,正如毛泽东所说:“十月革命帮助了全世界的也帮助了中国的先进分子,用无产阶级的宇宙观作为观察国家命运的工具,重新考虑自己的问题”[14]。

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主要包含以下观点,首先,马克思主义民族观认为民族是在历史环境中不断发展形成的稳固的人类共同体;其次,民族本身是一个历史范畴,并不是从来就存在,而是在生产力发展的推动下,经过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融合不断发展形成的,同样会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消亡;再次,马克思主义民族观主张民族平等和民族团结,其平等并非是被束之高阁的理论,而是在政治、经济、文化上都拥有平等的权利和义务。就民族平等观念而言,资产阶级虽在早前便已提出,但由于自身局限性,并未将反帝反封建思想彻底贯彻,其所倡导的近代民族主义易走向片面,将自身民族利益放在中华民族利益之前,不利于社会发展。最后,在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指导下,中国共产党结合中国实际状况,对资产阶级民族平等观念进行扬弃,将中华民族整体利益放在最前面,主张民族团结,鼓励和支持被压迫各民族进行斗争,以实现共产主义。

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作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关节点,分别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这一过程中马克思主义彰显出了强盛的内在生命力,救亡图存不再只局限于上层知识分子,平等团结观念开始逐步被各阶级各民族接受,各族人民全面、深刻认识到了中国国内局面和中华民族所面临的深层次问题,希冀以新文化重塑社会结构,凝聚人心,探索新的社会道路。在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进程中,新的国家认同开始形成,从单一民族个体开始上升到中华民族,各少数民族的文化价值体系开始转变,作为各少数民族代表的知识分子逐步走上历史舞台。如“五四”运动期间,在北京藏族学校学习的蒙古族青年荣耀先,参加了14个大专院校在法政学校举办的会议,该会议部署和讨论了举行示威游行的计划和准备工作,会后随即与北京各大院校的爱国师生集中在天安门广场,进行示威游行活动;在北京国立高等师范附中念书的土家族青年赵世炎,积极参与爱国运动,他大声疾呼:“日本人强占了我们的青岛,欧美人同意它占据青岛,段祺瑞不敢力争,我们为了救国,必须站起来,不能再埋头读书了!”[15]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参与“五四”运动的少数民族先进青年在反帝反侵略的过程中逐渐成长为无产阶级先锋战士,成为中国共产党的一员。其中的杰出人物有邓恩铭、马骏、王俊、吴帧、刘清扬、郭隆真、向警予(土家族)、吉雅泰、李裕智、乌兰夫(蒙古族)、多松年(蒙古族)、张伯简(白族)、韩乐然、龙大道(侗族)、韦拔群(壮族)等。

包括少数民族知识分子在内的中国各族各阶级人民受到马克思主义的洗礼,在“五四”运动中纷纷站出来捍卫国家主权和中华民族共同利益,在斗争和实践中民族意识不断觉醒,完成了从“民族”到“中华民族”的转变,各族人民以强烈的历史使命感坚定地走上反帝反封建的革命道路,为中国革命的胜利做出了突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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