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刘禹锡的起落悲欣

2024-03-21 16:58邹安时
领导文萃 2024年6期
关键词:裴度宪宗连州

邹安时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刘禹锡的《秋词》和《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恰好是诗人23年贬谪生涯的起止点。无论仕途起落,还是诗文创作,刘禹锡的命运,均与数位重要人物羁绊甚深。

等闲平地起波澜

刘禹锡21岁进士及第,同年又通过博学鸿词科考试。《唐摭言》记录时人谚语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可见进士科的含金量。“博学鸿词科”考试亦称“制科”考试,乃是优中选优的干部选拔测试,录取率极低,是真正的“一登龙门,身价百倍”。显然,青年刘禹锡的政治前途一片光明。

刘禹锡先在外省历练,于30岁回到京城,欲大展身手。恰在此时,他遇到了生命中带给他最大希望,同时也带给他最大绝望的人——王叔文。所谓“二十三年弃置身”的源头,便是王叔文领导的“永贞革新”失败。

王叔文本是顺宗的“棋待诏”,唐中期的“待诏”并非清流出身,通常是有一技之长的人,在宫中陪伴皇帝娱乐。然而,王叔文其人颇有政治野心,当顺宗李诵还是太子时,便经常纵论时局,深得信赖。

顺宗即位后,旋即重用王叔文等人,其中当然包括刘禹锡、柳宗元。刘禹锡堪称王叔文的“左膀右臂”,时人号称“二王、刘、柳”。

不久,顺宗身疾,在宦官和敌对官僚的运作下,顺宗被动禅位于宪宗,史称“永贞内禅”。政局本来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宪宗为巩固权柄,自然要任用自己的心腹;更何况王叔文出身微末,为士大夫清流所不齿。如此,全然依附于顺宗皇权的王叔文集团,命运天翻地覆。

刘、柳等人皆被贬为远州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更绝望的是,元和元年(806),朝廷诏令“纵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亦即无论如何,难以赦免减罪。毫无疑问,宪宗对于顺宗旧臣,采用了超绝的态度,诏令也基本宣告刘禹锡等人政治生命的完结。

暂凭杯酒长精神

政治风波改变了刘禹锡的人生走向,但真挚的友情,却在余生中不断慰藉和鼓舞着他。这未尝不是一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刘禹锡的好友包括“老战友”柳宗元、诗歌并称“刘白”的白居易、共倡古文的韩愈等一连串文化名人。刘禹锡与柳宗元的交往,当属君子知己的典范,两人关于“天人之际”的讨论,在中古思想史上闪耀“光芒”;而柳宗元三十卷诗文作品,有赖于刘禹锡花费大量精力编纂的《唐故柳州刺史柳君集纪》保留。只可惜,随着47岁的柳宗元撒手人寰,两人阴阳两隔。

客观而言,刘禹锡在后半生交流最密切、给予他最多鼓舞的好友当数白居易。刘禹锡23年的贬谪生涯中,二人的交往逐渐密切。

以唐宋观,判断官员起落,主要察其任职之地。大致而言,离国都愈远愈差,经济、军事地位高者好于低者。刘禹锡的贬谪可分为四段,分别是:元和元年(806),任朗州(今湖南常德)司马;元和十年(815),任连州(今广东清远)刺史;长庆元年(821),任夔州(今重庆奉节)刺史;长庆四年(824),任和州(今安徽和縣)刺史。大和元年(827),回东都洛阳任主客郎中。

朗州的九年岁月,刘禹锡收集民歌,与友人通信,度过寂寥的岁月。其后,刘禹锡在连州四年余,因母丧离开连州,回洛阳丁忧。在连州,他依旧保持在朗州的状态——创作诗文,与好友互通有无。

当刘禹锡于长庆四年(824)调任和州刺史时,年过半百的他,已经历妻子薛氏、王叔文、柳宗元、韩愈先后离世,加之政治形势的反反复复,已经多了几分淡然。正如他后来在给白居易的诗中写道:“游人莫笑白头醉,老醉花间有几人?”刘禹锡无非是在蹉跎与落寞中,等待命运的转机。

归来还见曲江春

“前度刘郎”可谓文学史上最著名的典故之一,故事的发生地点——长安的玄都观,却是刘禹锡一则以喜、一则以悲的感慨之地。

元和九年(814),身处朗州的刘禹锡奉命回京,仕途似乎峰回路转。他激动地写道:“十年楚水枫林下,今夜初闻长乐钟。”关于此次回京,普遍认为宪宗在臣僚建议下,意欲重用旧人。

然而,刘禹锡此次未能摆脱“永贞旧党”的阴影。他来到长安的玄都观,回忆起自己在贞元二十一年(805)曾游览此地,时光易逝,物是人非,于是创作绝句: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这本是一首有感而发的诗作,却被别有用心的人指摘,向武元衡报告说刘禹锡诗涉讽刺,抱怨牢骚。偏偏此时执政的武元衡,身份极为敏感,当年王叔文执政,将武元衡贬官,自此元衡终其一生,都与刘、柳等人不睦。此时有人煽风点火,自然勾起往昔不愉快的记忆。于是,元和十年(815),刘禹锡再次被贬为播州(今贵州遵义)刺史。

斯时,武元衡的副手、后世贤相典范裴度,以御史中丞的身份,为刘禹锡求情——刘禹锡要赡养80岁老母,携母前往荒蛮的播州,对老人家而言九死一生,有违孝道。最终,宪宗在犹豫之下,还是将刘禹锡改贬连州(今广东清远)刺史,算是稍加体恤。裴度为刘禹锡的陈情,便是二人关系的绝好体现。不同于武元衡,裴度终其一生与刘禹锡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晚年更有人生知己的意味。

宝历二年(826),刘禹锡终于被调回洛阳,任主客郎中一职。此官属于闲职,实权不多,但地位待遇尚佳,后又以集贤殿学士的头衔,整理典籍,倒也符合刘禹锡此时的心境。其实,刘禹锡能够在晚年善终,多赖宰相裴度的荐举。裴度一生功绩卓著,分别于穆宗、敬宗、文宗三朝拜相,煊赫一时。多亏裴度的提携,刘禹锡才有机会成为“刘宾客”“刘尚书”,而在政局之中浮沉数十载的裴度,也必然理解刘禹锡的寥落与遗憾。

太和二年(828),刘禹锡故地重游,再于玄都观题诗云:“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过尽千帆,前度刘郎,晚年归来,心境究竟如何?其人又是否有所改变?

刘禹锡也许没有变——他始终没有放弃对历史、政治、家国的思考;文宗召其交谈,遣职苏州,临行之时,姚合说他“三十年来天下名”;晚年到任苏州,刘禹锡积极行事,疏浚水灾,政绩卓著,文宗后赐金紫鱼袋,加以表彰。他用自己的行动,践行着“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的诗句。

刘禹锡也许改变了——他以七十高龄创作《子刘子自传》,文中丝毫没有表现他作为“诗豪”的一面,只是罗列晚年担任的重要官职,作为自己的“盖棺定论”,乍看上去,仿若一位平平无奇的官僚。也许,对刘禹锡而言,他的一生,终究有未尽其能的遗憾,正如其晚年所言“以闲为自在,将寿补蹉跎”,悲怆与失意在所难免。

(摘自《北京晚报》)

猜你喜欢
裴度宪宗连州
唐宪宗与元和中兴
唐宪宗与元和中兴
裴度失印不急找
裴度失印不急找
寿乡连州菜心甜 消费扶贫生活美
裴度失印不急找
裴度还带
欢乐元宵节——《宪宗元宵行乐图卷》
神奇的连州地下河
小城里的中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