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正忆基辛格的“浦东缘”

钟振奋

1990年4月18日，中国正式向全世界宣布浦东开发开放，继而开始了细化规划和吸引外资的工作，到1993年1月1日，完成了三区两县相关的地域合并，正式建立浦東新区。

1991年9月，基辛格率领由16位成员组成的美中协会访华团来到上海，出席上海市组织召开的经济与浦东开发座谈会。这是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原主任赵启正第一次与基辛格见面，当时他是上海市副市长，后来又兼任浦东新区党工委书记、管委会主任。在听了关于浦东开发规划介绍后，基辛格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次重返上海的访问将成为我经历中的特别大事”。这便是基辛格“浦东缘”的由起。

赵启正对当年的情景记忆犹新，“那个时候，东欧很多社会主义国家已经发生了动乱或政权变更。那时来访的外国人，包括投资者比较少，基辛格却多次来到浦东。他说，我到中国来，到上海是了解中国的经济发展。了解了浦东，我对中国改革开放的方向也可以及时认知了”。

“基辛格来到浦东，我最初是指着地图说哪里是浦东。后来就给他看了浦东规划陆家嘴金融贸易区的精细模型，他也看到浦东有些建筑开始立起建筑吊车了。当时，西方舆论对于浦东乃至中国的发展褒贬不一。”赵启正回忆道。但基辛格多次对赵启正说：“西方舆论认为，浦东开发只是一句口号，中国只是做个姿态，只是一种政治宣传。看了浦东的规划，我认为你们是实际行动，不是空话。”

若干年后，基辛格再见赵启正时，总要得意地说：“你看我当时说对了吧？中国的改革开放是行动，不是口号！”

“他是我所知道的第一个说‘浦东开发不是口号，而是行动的西方人士。”赵启正强调。

“后来，基辛格介绍了一些美国的人物到中国来，其中1994年美国前总统老布什来了，我也给他介绍了浦东的开发，也给他看了浦东陆家嘴的规划的模型。我用一支激光笔向他介绍了哪里是银行，哪里是花园，哪里是变电站。他说这个激光笔我是知道的，当年海湾战争时，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鲍威尔就是用这样一个东西向我介绍海湾战争的情况。我对他说，鲍威尔指到哪个楼，哪个楼就被炸了，我指到哪个楼，哪个楼就长起来了。”赵启正说，听到这番话，老布什点头道，“如果我再年轻几岁，也要来浦东投资”。

基辛格以美国总统特使的身份第一次访华时才48岁（1971年7月），最后一次访华时已是100岁的高龄（2023年7月）。半个多世纪的时间跨度，到访中国达百余次，他确实称得上是“最了解中国的美国人”。

基辛格曾说他每次到中国来都会有新的收获，赵启正则说他与基辛格交谈每次都能听到他对中国问题的新见解。赵启正依然记得基辛格在看到浦东规划和初期建设情况后对他提过一个建议：“你们要建三座摩天大楼，中国建了一座，日本也要建设一座，第三座如果由欧洲或美国来投资就好了，那就形成了一个世界金融的格局。”

听到基辛格这么说，赵启正也希望他能够推荐合适的美国投资者。“基辛格的确推荐了，可是美国的房地产开发商没有这个气魄，没有投资，他知道以后也感到遗憾。”赵启正说。

1996年9月12日，赵启正陪同基辛格冒雨参观锦江小礼堂，这是一个富有历史意义的地点——1972年，周恩来总理与美国总统尼克松在这里签署了《中美联合公报》，回想起当年的情景，基辛格感触颇深。赵启正对他说：“您的贡献，如果您夫人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会‘崇拜您的。”基辛格说：“她确实会很高兴，下次我会带她一起来这里。”

赵启正说，基辛格对浦东开发的关心是真正落实到行动上的。“我记得在1997年6月，他到北京访问之后，下午特地飞到上海，晚上我陪同他参观浦东的东方明珠电视塔，还鸟瞰了浦东夜景。当时他是带着他的好朋友——美国一家大型的通讯公司GTE的总裁一起来的，他建议总裁开展与浦东的合作，后来GTE和国务院新闻办合作在美国建立了一个传播中国信息的镜像网站。”

当天参观结束后，基辛格说了一句让赵启正印象很深的话。他说：“浦东最重要的成就并不是这些摩天大楼和高科技工厂，而是你们的信用，你们被世界相信了。最初的投资是需要多少勇气，如果你们说了开发规划和相关政策，最后不能兑现的话，那最初的投资者就要破产了，现在有那么多国际投资者率先来了，并且最后成功了，这样对中国的改革开放的信心就更强了，所以你们最大的收获是国际的信任感，而不是具体的物质的建设。”

2000年9月5日至15日，赵启正率领“中国文化美国行”代表团在美国纽约等地举办中国文化节活动，为欢迎远道而来的老友，基辛格专门设家宴盛情款待了赵启正和代表团成员。回国后，赵启正听说基辛格因心脏不适留院观察，立即写信表示慰问，基辛格出院后马上回信答复，这封信见证了他们的友情：

亲爱的主任先生：

甫一出院回家就收到了您十分亲切的来信，甚为感谢。您得到的消息是真的。我心脏病发作，但不严重，现正在恢复中。我期待着将来与您见面。对于您的亲切关怀，至诚感激。

谨致问候。

亨利·基辛格

2000年11月3日

基辛格卸任美国国务卿之后，曾担任几个跨国公司的中国问题顾问，对中国的改革开放、发展形势和投资环境仍然十分关心。他只要来中国，往往要抽空到访上海，因此他和赵启正总有机会见面交流，赵启正到美国访问时，有机会也会去拜访他。

2011年6月，赵启正率领中国公共外交代表团访问美国，与众多专家、学者与媒体人士就公共外交等话题进行对话。赵启正知道基辛格一直关注着浦东，便带给他一件颇具浦东意义的礼品——一片直径约10厘米、厚约1厘米的南浦大桥斜拉索钢缆的光灿灿截面，还有一本他与邵煜栋先生合著的英文版新书《浦东奇迹》，基辛格回赠的则是一本他刚刚出版的英文版著作《论中国》。

（摘自“环球人物”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