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陟云
先 贤
振臂一呼时,他是一杯烈性的酒,泼洒于庙堂的台阶
摇身一晃后,他是一滴沉潜的水,消失于江湖的波澜
他强忍欲坠的泪,融进其中,退回了体内
体内半壁江山尚存:一片焦土,连接起肝胆两座兀立危峰
单骑千里,他沿血脉的河流,寻找最后的田园
遍布的残垣,已没入血肉深处,成为郁结
他拎起千道愁肠,系于腰间,不让它们堕为歧途
转身蹚过万顷雪地,像黄昏怀抱的一朵殷红的云——
虚极豁开!他回头,目光捋过身后退却的风雪
群鹤低旋而来,鸣声引动九皋之水,积聚成湖
心底的湖泊澄澈透亮。他安坐湖边,吹响九孔长箫
箫音袅袅,皓月当空,冷光闪烁
先 烈
事隔多年,终于有人说起他赴死的那一刻了,那是
一个夏日的清晨,他缓步而行,镣铐拖动身后的大地
他登上高处。从年月的影像中,我们看到他破碎的衣袖
拂过草木,隐去草木的伤恸;拂过群山,遮掩群山的悲愁
刽子手的屠刀未及举起,天空便被劈成两半
一半鲜血喷洒,红色奔腾;一半顷刻湛蓝,蓝得令人心颤
他倒下时,头颅腾空而起,并没有虚化成红色的火焰
身躯坠落,却被蓝天卷裹,蓝得一尘不染,藍得令人心颤
这么多年了,他静卧于蓝色的低处,海水太深,海水太冷
而他拥抱的那片天空,依然湛蓝,蓝得一尘不染,蓝得令人心颤
先 驱
苦等多年,他将自己散落的骸骨捡起,拼嵌在断崖上
让它延续磷火的闪烁。安放山顶的头颅
偶尔折射山背远方的光,把漆黑的天空,撕开豁口
他在两肋刻下:“到此莫停!此乃路标,前路尚远!”
又是许多年过去了,他深藏心底的薪火,已成为岩石
他的回望,望穿秋水,把来路漂白成银河
银河尽处,依然漆黑一团,透不出一丝光亮:
“须有玉石俱焚的燃烧,须有风雨兼程的赶路!”
没有一种暗,比再也无人点灯的暗更暗
没有一种远,比再也无人跋涉的远更远
人们浸泡在岁月的苍凉里,依稀看到远方微弱的磷火
他们称之为鬼火;把偶尔掠过天空的光,当成妖光——
先 锋
生命对于人只有一次/当然不会有/凤凰的再生——
——骆一禾《先锋》
当他用残损的指掌,在敌垒之顶换上旗帜,枪声再响
死,像一阵龙卷风,把他卷到生的最高处,然后甩下
请缨时,他已抱必死之心:“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他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杀开血路
为身后更多的人留下生路,留下通往胜利和未来的道路
死,是一道彩虹,高于生者的仰望,高于岁月的漫长
他身披彩虹,扑向敌阵,像苍鹰用翅膀扛起滚滚而来的云群
他扛住所有的枪弹和炮火,彩虹之上,生之门为他打开
他看到母亲的泪水,沿故乡的河流,一直流到他的心底
他听到儿女的呼唤,越过他的梦迹,真切地萦绕在耳际
敌群溃逃已远,他喜极而歌。而一排枪弹,却从他的脊背穿透胸膛——
生之门重新关上!身后,那些一直注视的目光,终于把他掩埋!
先 知
火异常猛烈,瞬间即可把他吞噬。在这个异常隆重
异常喜庆的日子里,他被处以异常残酷的极刑
双眼被剜,双肩被削,双脚被刴,被绑在铁柱上
他异常平静,依然以慈祥的面容,俯向欢呼雀跃的人们
他是一道光,来自异度空间,穿越地球的一刹那
只因对人类心生悲悯,被“主”注视,变成粒子,变成胚胎
他生于异域,莲花簇拥沿江河漂流,流落人间
尝遍人间苦难;行走天地,受尽天地暑寒
他天生异相,容颜俊美,悟导人们道由心取富贵自得,被视为异类
他天赋异禀,洞察巨微,深知历史的走向和必然,被视为异端
“皇”欲诛其心,“民”欲毁其体,天道不容其泄露天机
他依然我行我素,把光亮和温暖,把真谛和真相,送给人间
天堂之路已断,他须在六道轮回中成为粒子,成为胚胎
出生入死,备受煎熬。而他还是要做六界中的先知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