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思想者

2024-04-22 11:29毛建忠
三角洲 2024年6期
关键词:神话

毛建忠

山高水长,溯洄从之?我去开启了一场此生我认为有意义的研学之旅,用传统的方式,行路、阅读,从站在伟岸的昆仑山脚下仰望后开始,沿着三江源,循着每一条川江河流的方向,在历史的顺流或洄流中,触摸思想者,倾听他们思想的声音—

“大道汜兮,其可左右”—这个我们想要表达的答案其实老子早就告诉了我们。“道”就像我们灵魂一样,看不见、摸不见,但在你静心屏息时,却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他从来不对我们发脾气,从来不嫌贫爱富,在我们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在他眼里,我们还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因为,哲学的存在,从来不以人的喜怒、善恶、成熟还是幼稚而离我们远去,他就在那里,不离不弃、不偏不倚,静静地守望着,就如守望一片麦田,守望生命在不一样季节的意义。

我一直认为,哲学是有温度的,他让这个世界变得多姿多彩;我一直认为,哲学就如芸芸众生,他就在我们身边,时时处处陪伴着我们生活的喜乐哀思,以及岁月的风霜雪雨。他有着与他承载生命躯体一样的东西存在,就在我们不经意时,微笑着陪伴着我们前行,他慈祥,知冷知热,善解人意。只不过,是我们在有意无意地冷落着他,感知他的存在,感受他的重量,感动他的灵魂,是承载生命历程的我们,结果永远在路上……

我一直认为,哲学是有层次的,犹如油灯的光晕,一圈圈远近不同:哲学思想、哲学道理、哲学智慧,就是我们不同层次人感知到的光和温度,接近灯芯的人才能亦真亦幻地悟到不一样的意义。每个哲学家思想的产生与时代息息相关,与哲学家个人经历息息相关。每个时代中的人都是有故事的,都是有血有肉的,哲学家不是静默于典籍中,也不是端坐于庙堂上,更不是在历史星空中可有可无。所以,从故事讲起是最直接的,故事发生在这些和我们一样有七情六欲的人身上,他们思想温度才真实地贴近我们,我们才真切地体会到了一种心底里流淌着的亲切和感动,才明白生活真的需要一种信念和力量,从恍如隔世到恍然明白,原来,哲学就在我们身边,一直陪伴着我们,让我们看见了诗与远方。

我一直认为,哲学是自由的学问,教科书盖棺论定和一本正经只是启蒙,永远不会是真理集成之大全,生活很现实,也很哲学。我们梳理历史的脉络,倾听历史的呼吸,不能停留在历史事件的表象上,学会拨开历史的迷雾,读史、品人、悟思想,哲学就在于不能拘泥于历史而历史、不能咏叹于人物而人物、不能沉浸于思想而思想,历史、人物、思想三位一体。

時过境迁,我们不能以今人的眼光、当代的环境去苛责古人。当时的意义何在,延续的意义何在,当今的意义何在,这才会读历史有学问、品人物有格调、悟思想有智慧,用发展的眼光、一分为二的方法、辩证理性的思维去对待古人乃至他们的哲学思想,这是读书明理应有的明智之举。

以史为鉴、以人为镜、以思想为灯,一刹那或长久远,精神发育很重要也很不易,精神境界更是不易。“我们做不了哲学家,但可以哲学地思考社会现实中遇到的一些问题,不会陷入意义的迷失。也许哲学并不像所有已知的哲学所说的那样”—这正是歌德所说的哲学魅力。正是有了困惑与怀疑、碰撞与思索、充盈与补亏,才有了探索与争鸣、学问与结晶、映照与互通,才有了生命的宽度和厚度。

在历史的长河中,“逝者如斯夫”,思想的声音一直周而复始地流逝,起伏不定,无所而不往,拍打历史的堤岸:或慢板、行板、快板、柔板,或奏鸣曲、交响曲、进行曲、协奏曲,或大调、小调,或长调、短调……流过时代不同、流过区域不同、演绎者不同,或回荡回响或诉说宣泄或喃喃自语或不动声色。

我们本来卑微到尘埃里,哲学的光和温度眷属的也是有缘人,于是就有了熙熙攘攘人流中—懵懂的、洒脱的、贫穷的、高贵的、孤独的身影……

文化寻根,毋庸置疑,问“道”历史从“恍惚”的创世神话开始,因为神话是一个民族的灵魂,它蕴含着三大终极哲学问题的基因序列。

老子在道德经第二十一章曰:“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意思是“道”这个东西,没有清楚的固定实体。它是那样的恍恍惚惚啊,其中却有形象。它是那样的恍恍惚惚啊,其中却有实物。

始于混沌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这个混成先天地而生的“物”究竟是什么,“惚兮恍兮”,老子在“恍惚”,人类一直也在“恍惚”。

问天的历史亘古悠远,问天的源头是从创世神话开始的—“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这是小学生就知道的《开天辟地》,这个故事绝不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因为“开天辟地”这四个字总在我们探索前行的路上竞相迸发出一个个的伟大传奇。

空间的世界,时间的世界,我们不可否认,我们现在生存的宇宙早已存在很长时间,甚至是无限久远的时代,经历过一个漫长寂静与空虚的时代。我一直坚信,这个混沌的开始,冥冥之中在启示着我们什么?蛋是圆的,地球是圆的,日月星辰是圆的,无垠无边的宇宙也是圆的,天作之合的蛋孕育了一切。

“通古今之变,穷宇宙之易。”地球,这个在茫茫宇宙中的蓝色星球,在经历了极其漫长的光年,在宇宙大爆炸、黑洞和白洞的相互吞噬、太阳龙卷风、流星雨、磁暴场、星云旋涡离散聚合之后,地球跟太阳、地球与月球也变得分明了,又经过漫长原生岩石的扭曲、拉扯、挤压和分散后,陆地和海洋分离的潮汐作用,有了合适的温度、空气和水分,这个“如鸡子”略扁的椭圆形星球,围绕着太阳飞行了二十多亿年的行星,犹如一颗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了……生命痕迹的出现,才有了这般的灿烂美丽—这是我读了英国作家威尔斯《世界简史》的学习体会。

陶渊明在辞官归隐之后,躬耕之余《读山海经》,也感叹:“天地共俱生,不知几何年。”一万八千年之后,多少个一万八千年之后,最为伟大的生命自然是“人”的孕育。一个叫盘古的“人”终于孕育成形了,终于出生站起来了—劈开混沌,形成天地,并用身体撑住天地,天地逐渐稳定,而盘古倒下了,死后身体化为万物—有了生死,便有了世界。

庄子在《庄子·应帝王》里也讲了一个奇妙的创世神的故事:南海之神叫倏,北海之神叫忽,中央之神叫混沌。有一天,倏和忽相聚于中央,混沌尽地主之谊,倏与忽为了报答混沌就说,人都有七窍:视、听、食、息,而混沌一窍都没有,我们为混沌凿开七窍吧。就这样,倏与忽一起一天为混沌凿开一窍,到了第七天,七窍全通,而混沌却死了。

这个神话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寓言故事—何为倏忽?倏忽指很快地、忽而间,时间很快的意思,庄子大师用这个词简直是神来之笔,倏忽两位大神为混沌凿开七窍,混沌当然死了,但有着七窍的“人”诞生了。倏忽之变“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有来者渐矣”。

在东西方各大文明的神话体系中,开篇都是创世神话,不是巧合,无论在生物进化论形成之前还是之后,人类首先都要解决的重大问题就是—我是谁?世界是怎么来的?我要到哪里去?这是世界的共同母题。在广为流传的西方《圣经·创世纪》里,上帝创世之前,一片混沌,上帝耶和华用六天时间创造了世界。

如同历史一样,上古神话是一种记忆形式,一种纪念形式。神话中有人性,人性中有强大的神性,神的力量。创世神话是哲学的前世。读上古神话传说,其实在悟哲学智慧中的本真与淳朴,那些动人神话中蕴含着最朴素的哲学思想,那些神话传说意味深长呈现在我们面前,至今对我们这个时代仍具有极大的启发意义。

感谢一代代的考古学家们,实证了中国是人类最早发祥地之一,实证了那些跨越时空和地域的美丽上古神话—“既不是骗子的谎话,也不是无谓的幻想产物。”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忠实信仰者、法国著名学者拉法格的精辟论断。

今天的现代人提出了一个新概念:混沌思维。世界从模糊一团到黑白分明,这是从混沌思维到逻辑思维,但反过来?逻辑思维可以回到混沌思维—不分你我、不分是非、不论生死、没有隔阂、没有时空等。简单一句话就是:这个世界什么都与你有关,却什么都与你无关。当然,这种观点究竟是道家虚静说翻版改造还是处事的态度,还待进一步研究论证。

但不管怎么样,开天辟地之后,天地不再混沌,“惟道是从”,天依然“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人类不再混沌,不再“寂兮寥兮”,一个崭新的创造时代开始来临。

我从哪儿来

如果说天地之始是混沌的,搞不清又说不明,“无名天地之始”,那就不要说不必说了。但可以探索尝试地说说第二个不可回避的問题:“我从哪儿来”—万物之母是谁。

道是什么?老子很坚定地说:“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老子很谦虚:把天地之母勉强它叫做“道”,再勉强给它起个名字叫做“大”。它广大无边而运行不息,运行不息而伸展遥远,伸展遥远而又返回本原。既然“道”很“大”,那就从大家都认可的、熟知的、一个不可争辩的生命轮回现实中找到了天地之根。

何为玄牝?老子很坦率地说:“谷神不死,是谓玄牝。”很明确:生养天地万物的道(谷神)是永恒长存的,这叫做玄妙的母性。玄妙母体的生育之产门,这就是天地的根本。还有后半句:“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意思是连绵不绝是这样不断的永存,作用是无穷无尽的。

其实,我们的先祖从一开始就真诚坦然—女性开端神话应运而生,这毫无疑问反映了人类对伟大母性的崇拜和敬意。在昆仑神话中,传说有一至九重天,能上至九重天者为顶级神仙,其中有三位女性:女娲、西王母、九天玄女。创世女神女娲自然清楚,西王母是昆仑神话中最原始的女神,被誉为“中国第一神”:而九天玄女还有一个称呼叫玄牝氏,“玄牝”的意义不言而喻。这个九天娘娘的形象经常客串在宋明各类话本小说之中,为凡间英雄偶尔指点一下迷津。

昆仑神话流传最广、认可度最高的毫无疑问是女娲神话传说:女娲造人神话家喻户晓,流传大江南北。显然,女娲造人的神话含有母系社会的影子,女娲以泥土仿照自己抟土造人,反映了自制的陶器在生活中已经大量使用。如何让人类生生世世、代代繁衍下去,这个伟大使命当仁不让地落在了伟大的母性身上。母亲们年复一年地创造着“人”,日复一日地照管着自己的孩子—生命如歌,人类的繁衍和诞生,最伟大的就是母性,母亲最爱自己的孩子,她慈祥地创造了生命。当灾难来临之时,女娲补天神话续写了伟大母亲的传奇。母亲是主导着整个母系社会的当家人,勇敢地带领着人们,用36500块五彩石历经36500个日日夜夜将天补好。

生命究竟是怎么来的,绝不是西方《旧约》所描述:“公元前4004年,世界突然被创造了出来。”地球上的所有生命都是通过缓慢持续的变化过程演变而来的,从鱼类时代到石炭沼泽时代,从爬行类时代到哺乳类时代,从新生代动物到灵长类,人究竟是怎么来的是清楚的。社会发展到了现在,人类是女娲造的还是类人猿变的,已经没有讨论的必要了—人是自然界长期发展的产物,也是社会发展的产物。“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铜铁炉中翻火焰, 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从南方古猿、能人、直立人、早期智人、晚期智人,从旧石器时代到新石器时代,远古先祖的腰杆越来越挺直,双手越来越灵巧,心智越来越开化。

风雨如磐,筚路蓝缕,当我们的远古先祖从森林里走出来之后,用集体的智慧和辛劳的汗水,伴随着石器革命、农业革命,迎来了文明的曙光。女娲造人、女娲补天、女娲化育万物等,女娲神话传说分布的区域最广,出生的女娃长大成人也可以叫女娲,勤劳的母亲含辛茹苦、勇敢无畏,不同的民族给予了母系社会人类之母最高的尊称,历史褒誉称号最多,这个传说大家都意见一致。谁对此有怀疑,谁就不是娘养的。

玄牝之母造就了世界万物,世界万物都是“娘”养的,但娘养的“人”却反了天—本来在神的光环里,众生平等,相谐而安,应该是“普天之下,莫非神土;率土之滨,莫非子民”。只不过后来儒家上了政治战车,就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春秋笔法一描,一切都变了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天嗣息是天子和大大小小的王侯,女娲亲手捏的人是皇族贵人,而随手甩成人形的,当然就是丑陋的贱民草民了。

中国上古神话主体是昆仑神话,虽然神话中的昆仑山与现实中的昆仑山不同,但昆仑山作为第一神山,万山之宗、龙脉之祖,毫无疑问是中华文明的源头。在昆仑神话中,我们熟知的众多如雷贯耳的大神都来自这个神话体系:女娲、西王母、大禹、黄帝、后羿、共工、祝融等。在这个神话体系中,自然是男性居多,虽然有几位都是后来者,但后来者居上—适者生存法则天经地义,人类世界也是如此,于是就有了谁是创世神话中“第一人”的争论。

创世神的冲突再塑造其实是父系社会与母系社会进化进程的冲突。从殷商时代史料上的“先坤后乾”到了周文王时的后天八卦,《易经》中已经是乾坤颠倒,先乾后坤了。“男率女,女从男”就这样了吗?这个问题你以为是一个简单的男人当权还是女人当家的两性权利问题吗?这既是一个社会发展问题,也是一个深刻的哲学关系问题,更是一个纲常伦理问题。

《周易》的根本就是阴阳,当阴阳从属关系颠倒之后,天地人伦,不仅有阴阳,也有尊卑,阳为尊,阴为卑。天是尊贵的,地是谦卑的。由此推论父权、夫权、男权主宰社会和家庭,男尊女卑,逆向而行的等级思维,认为世界万物间存在等级,男性处在最高层,女性在其下。

到了西汉中期,“夫尊于朝,妻荣于室,随夫之行”,专家董仲舒大人不是吃干饭的,炮制的宗法伦理三条著名绳索“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就是从这里来的。纲常伦理也有阴阳。在《红楼梦》里,曹雪芹借湘云丫头翠缕的嘴如此说:“主子为阳,奴才为阴”,也是这么来的。

创世神话就如人类的童年,没有童年的人类是不完整,童年的人类当然是有童话的,这样的童话就是人类童年的精神食粮,是人类珍贵的精神财富。三个创世之问其实都围绕“人”而展开,先要回答首要问题: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这个答案首要的回答就是:我是“人”—万物之灵的诞生何尝不是这个星球开天辟地最伟大的事件,犹如巨人挥过巨斧,一声巨响,混沌不再、黑暗远去、光明一片,上面轻而清的东西叫天,下面重而浊的东西叫地。站稳了,头顶着天,脚蹬着地,顶天立地,天原来这么高,地原来这么厚,天圆地方,天地之间是多么的神奇。从此,人便屹立在天地之间了。

为此,我是谁?答案很清楚,我是“混沌”的产物。天地之间,“人”是最伟大的生命,这个生命有着地球其他生命不具备的独有禀赋而伟大—独立思索、创造和探索。

我是谁?从哪儿来?要到哪里去?这三大问题重要吗?重要,真的很重要,创世神话的追问,即生命与宇宙的起源问题,是哲学面对的首要命题—这是人类真正成为“自我”后必须要刨根问底搞清楚的根本问题。“神话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一个民族的历史如果没有神话部分,这个民族不过是一群木偶而已。”柏杨先生如是说,因为从上古神话开始,我们的先祖开始探索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类必须面对的哲学问题—天地人谁为大?

怎么追根溯源?“惟道是从”,大道“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混沌之后的开始是人类探索“道”的开始,这个开始之后的重点不是追叙考古历史,也不思悠神话,“道”之为何物才是最重要的。

如何探寻“道”?老子很智慧:“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什么意思?“物、象、精、信”四个字的哲学答案就是透过现象看本质,事物生长的精气千真万确地存在着,事物的本质或规律一定在道中蕴藏著,这个解读应该是正确的。

那么,这个天地之中谁为大?老子的回答同样简明睿智:“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原来世界有四大:道、天、地、人。到底“四大”谁为大,老子回答的是“四大”之间的关系:“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说了又似乎没说,

答案是什么?明白了没有—其实老子回答的“四大”之间的关系就是答案:人以地为法则,地以天为法则,天以“道”为法则,人只有遵循“道”之规律,才能顶天立地,才能创造自由美好的大同世界。结论就是:“四大”谁都大,谁都不大,“四大”合一为最大。这就是贯穿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对话主旋律—天地人“三才之道”。

“三才之道”的哲学概念出于《易传》:“是以立天之道,曰阴曰阳;立地之道,曰柔曰刚;立人之道,曰仁曰义,兼三才而两之。”意思就是天之道为阴阳,地之道为刚柔,人之道为仁义,天地人各有其变化情况和规律。这个哲学概念的提出,使我们可以清晰地知道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发展的脉络和关键词:“三才”之道是普遍联系的、对立统一的、相互作用的,构成了一幅天人合一的阴阳太极图,一个民族聚合同心圆,一条蜿蜒曲折而最终汇合的磅礴恢宏大河。

这就是我们的开始,在神的光环中,一个伟大民族在东方属于自己的舞台上,就以独有的“天人合一”形象开始上演跌宕起伏的辉煌传奇,这个具有外在独特属性和内在特质的形象名字叫“龙”。很幸运,生于斯,长于斯,这片土地上的人有一个图腾神话赋予的了不起的称呼—“龙的传人”。

我们是“龙的传人”,这是一个常谈常新的话题—因为“龙的传人”血液里,依然“好龙”,一直流淌着磅礴刚强、奋发有为、卓尔不俗又具有独特内涵的“龙”的精神。“龙的传人”是这个蓝色星球上遍布人数最多的黄种人为之骄傲的称谓,但炎黄子孙为何称之为“龙的传人”,这是个上下五千年之谜,但何止,应该是一个万年之谜。这个谜是个不解之谜,只能是遐想联翩了,本来神话就是美好的创造,这个“龙”的形象从何而来?

现代专家考证,甲骨文“龙”无论从形状还是发音都与雷电有关,雷电在那个石头磨过的年代里,就是原始初民最不可捉摸而又提供了火种光明的自然现象。无论谁是创世大神,无论这些战神之间是何关联,有一点可以肯定,“龙”的形象绝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来自真实的上古原始部落生活的动物图腾膜拜。换句话说,龙的形象体现了原始氏族部落演变过程中多种动物图腾的集合和再塑造,这是以闻一多为代表的动物图腾集合于龙的公论—“角似鹿、头似牛、眼似虾、嘴似驴、腹似蛇、鳞似鱼、足似凤、须似人、耳似象。”

从氏族到部落再到联盟,经历了漫长而又无数次的交汇、吞并、融合之后,某些氏族或部落已经消失在历史的烟云里,但他们精神崇拜和文化寄托的图腾却以一个或几个特征显现聚合流传了下来,不同族群的动物图腾不断发生变化,这正是文明延续和文明创造的原动力所在。

之所以谈我们作为龙文化,其意义不是闲来无聊的叶公好龙,而是探索龙文化所包含的哲学意义和精神价值。在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那些曾经与我们比肩的古巴比伦、古埃及、古印度等古文明早已经物是人非了,历史残留的文化遗迹与延续下来的文明已经遥不可及,但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却没有称之为“古”文明,从古到今,中华文明依然腾飞于世界民族之林,这份文化自信正是龙图腾所蕴含的文化精神,是我们独有、独特、独享的文明标记。

从哲学意义上,龙文化也是一种世界观和方法论,它蕴含了阴与阳、虚与实、动与静、异与同、善与恶等哲学对子,也阐释了统一性与多样性、现象与本质、个性与共性、普遍联系与发展、同一性与斗争性、螺旋式上升等诸多唯物辩证等哲学原理,也更凝聚、凝结了中国人的创新创造、多元融合、虚实相生、天人和谐、和而不同、开拓进取、崇尚正直、追求自由等民族精神。

我到哪儿去

“英雄是民族最闪亮的坐标”,中國上古英雄神话同样演绎了一部波澜壮阔的英雄史诗,一个个的“超级英雄”鲜活亮丽。英雄的历史是从一颗火种开始的,这就是燧人氏钻木取火的神话。

原始人类从自然界的雷击、山火等获得火种,学会了用火来烧烤猎物、植物块根,开始学会了熟食;偶然机会,又从鸟啄燧木出现火花而受到启示,人类从此学会了用铁片击石的取火方法,人们称为“燧火”。原来温暖就在我们身边,光明就在我们锲而不舍的打磨中。

人工取火意义重大,马克思激动不已:“摩擦生火第一次使人支配了一种自然力,从而最终把人同动物分开。”这是人类对自然界的第一个伟大胜利,人类从此结束了茹毛饮血的时代,远古先祖自此直立为人,从利用自然火并保存火种不灭到学会人工取火,用火烤制食物、照明、取暖、冶炼等,人类开始进入了铁器时代,扩大了人类的活动范围,使人不再受气候和地域的限制,踏上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文明新纪元。追逐光明的历史,就是一部书写“经天纬地曰文,照临四方曰明”的文明史诗。

“夸父诞宏志,乃与日竞走。”这个征程,从夸父逐日开始。每天太阳从东方升起,又匆匆从西边落下去了,给大地光和热的太阳究竟去了哪里?这是夸父追日的梦想,也是人类的梦想。一路向西,几千几万里,跨过了黄河、渭河、北方大泽,翻越了高山、禺谷、大漠。一个夸父死了,他的手杖化作桃林,他的身躯化作了一座英雄的夸父山。夸父追日为何西去,而不是迎着太阳的方向,其实,这个英雄神话诠释的是人类第二大哲学问题:“我到哪里去”的探索,这是夸父追日神话的真谛所在。

在几千年历史长河中,“君不见夸父逐日窥虞渊,跳踉北海超昆仑。”一个个夸父仍然在追着日头,追寻永远在路上,那是先祖们心怀梦想、不懈追求、实现梦想的执着精神,还有对苍天、对大地、对流水、对万物的敬畏和感激,也彰显着跋涉岁月的沧桑辛劳。山再高,往上攀,总能登顶;路再长,走下去,定能到达。

太阳不仅每天都是新的,而且永远不断是新的。“你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仿佛那太阳灿烂辉煌”,在帕瓦罗蒂《我的太阳》里,有生命的礼赞、有激情的力量、有爱情的火焰—从来对光明的热爱,东西方追逐的方向是一致的。

有了太阳是多么美妙的日子,人间爱情是多么的美好—“昔者,羿狩猎山中,遇姮娥于月桂树下。遂以月桂为证,成天作之合。”那么,假如天上有了十个太阳呢。当然,在生灵涂炭时,英雄出现了—大羿射日的神话开始演绎。无论神勇非凡大羿射杀的是九个太阳,还是九只三足鸟,已经不重要了,英雄救万民于水火的壮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会登场—嫦娥奔月寄托美好祝愿的中秋拜月,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在隆重上演,我们品尝到了上古神话的天真、朴素、真诚、美好,还懂得了先祖的坚毅、乐观、浪漫和余味悠长。

“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盘古之后,又有三皇之说,之后又开启了五氏时代:有巢氏、燧人氏、女娲氏、伏羲氏、神农氏。有巢氏教人建筑房子来躲避猛兽,燧人氏教人钻木取火结绳记事,女娲氏教会了人们制陶纺织,伏羲氏教会了人们渔猎养殖牲畜,神农氏发明了五谷农业,他们都被推举为领袖,开启了自己部落的统治时期,被人称作圣人、圣王—这个时代被史学家称之为人类黄金时代。

英雄人物层出不穷,英雄的故事广为传颂,但英雄从踏上征程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那个久远年代,原始初民以食为天,老天爷脸色好不好、老天爷是否风调雨顺,这可是天大的事。阴阳五行演化,天象神秘莫测,天灾频频,天崩地裂,就如天漏。

英雄总是在人们危难的时候出现,“大禹治水”童叟皆知。为了治水,大禹留下了“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佳话,就这样,大禹带领人们,由南到北,由西到东,疏通河道,经过十三年的苦战,终于治服了洪水。

最为炎黄子孙自豪的英雄自然是炎帝和黄帝,一南一北,带领部族逐大江大河而居,后来黄帝部族征服了炎帝部族,一统历史从此开始,一统成为华夏民族不断融合的强大内在力。传说黄帝得到一种名字叫夔的神奇动物,长得像牛,便用它的皮蒙鼓,用雷兽的骨头作鼓槌,敲打起来,顿时“声闻五百里”,黄帝用这面鼓扬威天下,天下归一。

声闻五百里—何止五百里,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甚至更长……无论在哪一个时代,这世界那么多人,能够在青史留名的真正英雄,从来都是与人民为伍的,是与人民同气相求、同声相应的。之所以有“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创造壮举,就是背后有着“遍地英雄下夕阳”的努力付出,同呼吸共命运这是历史唯物论,历史是人民创造的,是英雄的人民创造的,也是人民中的英雄带领着人民创造的,这是历史的唯物史观。英雄的人民改造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多姿多彩,浩浩荡荡向前,应当崇敬英雄。

上古神话就是上古社会的缩影,尽管这个影像有点模糊,但不用怀疑,“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幻想与现实、感知与理性、过去与将来……演绎出了一个蔚为大观、扑朔迷离的神话世界。当你读懂这些“活的化石”,你就明白那些丰富的神话传说,表达的是原始人类渴望解释宇宙之谜、驾驭自然和掌握命运的执着和信念。

自然赋予了我们一切,应当敬天拜地崇英雄。客观地说,女娲、夸父、黄帝、炎帝、蚩尤、颛顼等,无论怎么考据,中华民族人文始祖的地位无可撼动,是否有其人都不重要了。这些在远古时期为人类做过特别重大贡献的部落群体和首领,后人为了纪念他们的功绩,而将其神化,因为以他们为代表的先祖凝聚在一起才具有了超人的力量,从他们身上传递下来的这种英雄精神一直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精神图腾,为之而自豪。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历史是人们自己创造的,并不是历史创造的,历史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创造这一切、拥有这一切并为这一切而斗争的,不是历史,而正是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英雄是时势造就的,也正是他们顺应了大势才成为人民英雄,我们不能打着唯物史观的旗帜鼓吹个人英雄主义,我们必须清楚历史长河汇聚的主线—

神仙打架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英雄的传说不仅仅是种种发明创造,也不仅仅是部族领袖的抗旱、治水,与天斗、与地斗,还有与人斗,英雄神仙也会打架,这就是战争神话。

战争神话很多,有小神内讧,还有大神博弈—大家熟知的黄帝与蚩尤之战,黄帝与炎帝阪泉之战、涿鹿之战,“刑天与天帝争神”,共工与颛顼昆仑不周山之战等神话故事。故事不再展开,打破秩序的战争神话其实向我们证明了—文明是在民族不断碰撞与融合中发展的,融合的最高方式就是战争。

战争神话中有一个神奇色彩,双方战斗成员除了人外,还有风伯、雨师等天神,还“帅熊、罴、狼、豹、疆、虎为前驱,雕、鹏、鹰、鸢为旗帜”。其实这并不奇怪,这些猛兽和旗帜标志就是某些部落图腾,它们分别代表不同部落,跟随着部落联盟首领参加战斗。至于风、雨、旱、雾等气象也是相互进攻利用的武器,祈雨、止雨巫术在那个年代是必须的仪式。

神仙打架打的是话语权,当然不同地域传说版本也有所不同。神话中的主人公,要么是自然神,成为图腾来源;要么是神话了的英雄人物,这些神人会变化,有神力,还有不一样的英雄事迹,否则,英雄都一个样了,究竟谁是谁?征服者的扬名就是假借神的名义来发号施令、神化自己,宣扬自己的强大。那个年代既然是口耳相传,当然就要加工烹煮成自己需要的口味,胜为王败为寇,神话演绎也如此,蚩尤、祝融、共工等神从正到邪就是如此。

扬名立万的英雄事迹,除了胜利者外,还有战争中使用过的车、陶器、井、鼎、音乐、铜镜、鼓等大大小小的工具,都归功于胜利者之手,这样你就明白了黄帝在神话中又成了一个善于发明创造的人文始祖—他的威名、英名、盛名无人能比,原因就是黄帝是最终胜利者。

冲突缘何而起?炎、黄、蚩尤所处时代,为中国原始社会末期,部落已出现分化,部落联盟的形成、强大军事力量和军事首领的出现、各部落联盟之间的争战,冲突无可阻遏地兴起,这是人类原始社会末期由原始氏族社会向文明时代过渡阶段所普遍存在的现象。

今天来说,文明的碰撞与契合,伴随着部族秩序的再建与重构,这是这个蓝色星球上绝大多数民族走向统一与融合的必经之路。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尚武尚勇的英雄主义与安定有序的和平主义之间矛盾一直不平衡,不论是穷兵黩武还是反抗侵略,人类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斗争和反抗,正义与非正义,永远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换言之,战争解决问题事实上一直贯穿着人类的整个历史,时至今日,它仍然以某种方式继续着。

不过,我们欣慰的是—中华民族的上古战争神话传递的是以战止乱、以战止暴、以义克不义的精神,传播的是和平和谐的文化精神和社会理想,这是我们这个民族极其重要的一组基因序列。

“人心齐,泰山移”,中国远古神话中英雄创造历史的传说比比皆是,但有一个奇怪现象—为什么到了后来出现的宗教神话、民间神话中,这样的英雄就杳如黄鹤一去不返了。固然,上古神话绝不等同于封神体系和道教神话,美丽动人的神话传说大家津津乐道,都爱听,但道完了呢、听完了呢?启迪、升华、创造的原动力又在哪?中国神话不缺源头,不缺素材,也不缺想象力,但为何缺像格萨尔王传那样大气磅礴的史诗般的神话?创世神话、英雄神话都是一个又一个的片段。

中国上古神话简略不成体系,有点乱,还很矛盾,人们口耳相传的这些上古神话都来源于一本先秦奇书《山海经》,一些片段又在名气很大的《书经》《诗经》《楚辞》《庄子》《墨子》《荀子》《左传》《国语》《韩非子》《吕氏春秋》等都有描述,虽然众说纷纭、扑朔迷离,但确实值得记载传颂,这是寻根文化的力量。

岁月沧桑,沧桑的何止是天地,何止是成精的石头,还有横流的人心。之所以“八卦”这个话题,就在于经常有黄皮肤黑眼睛的人对西方神话热脸追捧、大加礼赞,而冷落老祖先流传下来的东西,说我们家的东方神仙不如西方诸神有魅力、有情调。

这并不奇怪,中国大地是人类最早的发祥地之一,也是文明的最早发源地之一,文明历史跨度最长,地域广泛,大河文明下的东方文化特色极为鲜明,上古神话都是正能量短片,容量极大。上古神话中女娲、伏羲、黄帝、颛顼、炎帝等,哪个不是崇高圣洁、自强自信、无私无畏,因为这片土地是神的土地,土地上的人民是神的子孫,正因为这样,才有了英雄的射日、补天、治水、尝草等伟大传奇,这种口耳相传的传说里,有大禹妻子涂山氏的望夫石、有精卫填海的执着、有娥皇与女英的爱、有嫦娥的凄婉,还有诗与远方……

西方神话里有着史诗般的大作,如《旧约》中的《士师记》、如《荷马史诗》,长篇巨制、惊心动魄、曲折动人,虽然神仙体系完整,也有“既然无所事事亦难逃一死,何不奋斗终身”的主题,但更多的是理想主义在残酷现实下破灭;内容呢,归结起来无非就是为女人、为土地、为权利。

希腊神话中的神是人格化的神,神与人同形同性,情欲泛滥,喜欢偷食人间烟火,勾引俊男靓女,戏谑人类,人性中的丑陋下凡就泛滥开去,抬的是神的名,干的是人的事,当然这就是中西方文化的不同,价值观的差异。就如《伊利亚特》中联军统帅阿伽门农和勇将阿基琉斯,他们传递的自由主义道德观念与黄帝神话传递的博大仁爱是相悖的,也是无法望其项背的。

“正因为我们在劫难逃,万物才顯得更加美好。”英雄的形象、英雄的对手、英雄的伴侣、英雄的战斗、英雄的和平努力、英雄的荣归圆满,中西方演绎《英雄的生涯》虽然主题和内容有所不同,但却是一样的旋律,大气磅礴、千回百转,有着同工异曲之美。这是因为生存战斗环境不同、幻想思维方式不同、加工方式不同、神话传说韵味当然就不同,这是唯物辩证法。

远古神话都是先祖与生存环境互动的产物,两种风格的神话出自农业文明和海洋文明两种截然不同的土壤里,文化符号不同,价值取向也不同。两种不同的神话源头,也影响了哲学发展的两种方向。一种内敛、一种外向,一种依附、一种张扬,一种呈现伦理道德、一种呈现探索开拓。妄自菲薄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我们不能做奴化自己、矮化先祖的事情。

对先祖和英雄的敬重,对文明传承的执着,更传递着一种信念和力量,呈现了中华民族独特的民族气质。因为那些梦幻般神话传说早已深深渗入中华文明的血液中,那是我们炎黄子孙道不尽说不完的根,过去、现在乃至将来,这些传说都会历久弥新,越来越美丽。

中国人文化自信不是今天才有的,这份自信来自不同部族初民所创造的包容、格局、博大,有容乃大,从遥远的神话传说就开始了世世代代的传递,那些梦幻般传说虽然矛盾百出,也有不知所云的地方,但其拙朴、真诚、希望娓娓道来,才使人类文明传承是多么的美好,那些曾经经历过的坎坷、挫折、苦难都如云烟轻轻飘远了,留下的只有美好和希望,在漫长寂寞的岁月一路陪伴,让我们不畏艰难、不再孤单,坚定地行走着、跋涉着。

八卦“八卦”

“无端凿破乾坤秘,祸始羲皇一画时。”陆游这首诗告诉我们,伏羲画八卦,始于乾卦三画之第一画,乾为天,故指“一画开天”,有了这一画,才有了神奇、深奥的八卦组合,从此天开了,八卦走入人世间,成为开天秘钥。密钥有了,当然得有密码,密码不是伏羲的事,谁参透了一组密码,谁就能打开一扇门,仅是一扇门,谁就能洞察其中的奥秘。

这么说来,伏羲开的不是世纪之初的天,天地已经不是混沌的了,人心却还是混沌的,原来伏羲开的是人类混沌的大小周天,从此,开天密钥掌握在人类手中。不,应该是极个别人手中。

八卦是创世神话中的“第一画”,但八卦蕴含的价值远不是这么简单,意义非同寻常。它经历了从先天到中天到后天的演变,这个演变过程很不一般,经历了从符号系统到文字系统再到卦象变化系统。八卦是最早的文字表述符号,东汉许慎将八卦符号列为文字起源的第一阶段并不是无稽之谈。许慎是个文字学家,他还有个重要身份:易学家。

八卦的核心就是那个同心圆,两个相等的阴阳鱼,表示事物自身变化的阴阳系统,万物在阴阳二气的对抗运动中不断地滋生和发展着,构成了丰富的二元世界。哲学上的二元论就此形成,这是中国先祖伟大智慧的贡献。“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的相生相克、一静一动、相互共存和转化,才构成了世界万物的多样性、复杂性和统一性,这正是《周易》的哲学体系,也是中国哲学的根本。

今天,我们把周易奉为科学,就在其中有独特的思维逻辑和数理机制推理,还有其深刻的哲学理论依据,自然和社会是有规律可循的,偶然性和必然性存在于事物的发展中。

八卦的意义在于—开启了中国哲学思想的两扇大门,一扇门叫乾门,一扇门叫坤门。一阴一阳八卦成为中国人的“万水之源”,犹如中国人智慧的“金字塔”。但八卦既然是“一阴一阳”之道,问道者自然也有正邪之分,对于历朝历代的兴衰更替也有不一般的意义,因为八卦中蕴藏着天机,可以作为卜筮符号—

八卦这个词本来就有“胡说、忽悠”的意思,剥开“皇帝的新衣”后,一言九鼎的他们不论色厉内荏或真实人性表达,其实已经泄露了天机。历史上流传的《推背图》和《烧饼歌》之所以著名,与后来谶纬文化社会背景有关,八卦成为天命天子们和权贵们蛊惑人的法宝,屡试不爽,天意不可违,顺者昌逆者亡。八卦中的秘密是什么?那就是天机不可泄漏—不可泄漏不等于不知道天规,因为天规是由人定的。

可见,天机是存在的,天机玄之又玄,天机的真相其实就是宇宙最根本的运行法则。为此,历朝历代都在不遗余力解读这门高深学问,谁解读得“正确”,谁就是皇帝老儿眼里“最可爱的人”,我们熟悉的董仲舒、朱熹等就是擘画天之秩序的大师级人物,还有像班固整理了《白虎通义》谶纬典籍、严嵩会写所谓上天能够读懂的“青词”等才得到皇帝青睐而上位的。这样你就明白了为何历史上的像荀子、王充、杨雄、范缜、戴震等先贤大哲不受待见,总是在夹缝中做人,思想也在夹缝中光芒万丈。所以,今天看来,能够踏入孔庙配享的人不一定是历史都认可的,也不一定是我们喜欢的,所以要一分为二地敬拜。

生生之谓易,八卦的玄妙造就了《周易》。《周易》是讲八卦的书,从伏羲到周文王到周公是谁并不重要,八卦演变到三易再到《周易》体系化,这是承上启下的巨大飞跃,无论怎样托古,只要是真理就会源远流长,但这个真理确实折煞人,永远接近不了。

为何叫《周易》?专家考证很多,易中天先生在《中国人的智慧》中给我们做了细致的解读—何谓“周”,“周”的意思为周代、周而复始、无所不包,三个意思兼而有之也行,反正是周代人开始讲世界宇宙原理。何谓“易”,简易、变易、不易。变化的是现象,不变的是规律。大道至简,“易简天下之理得”,上升到一个高度,“易”就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周易》包括《易经》和《易传》,两本书内容不同。《易经》是占卜的书,《易传》是中国最早成形的哲学著作。不论怎样,《易经》是通过八卦形式推测自然和社会的变化规律,被历代尊崇为“群经之首”。那么,万变不离其宗,任何一个学派不论怎样演变,这个祖宗不认也要认,这个问题必须要“八卦”清楚。

道家与儒家的关系,亦师亦友,亦师亦徒。道家对于儒家很不服气,老子在写《道德经》的时候,《易传》在哪?孔子在哪?道家治世思想却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礼讲稳定,乐讲和谐,有序文明的礼仪之邦里,正是道家道法自然的经脉。

孔子曾向老子问礼,老子反诘,还有点不耐煩,孔子微微一笑,历代聪慧的弟子们也心领神会—听懂会用才是硬道理,道家的“气”被儒家内化于心、外显于行,成了儒家的“气”,塑造了一个又一个大写的“人”。同样,道家生命力强大的“因”嫁接到了儒家的树上,结出的“果”丰硕辉煌。

后来,历史上演的几次盛世气象,都是儒家为体、道家为用的黄老道思想的成功案例,创造这个成功案例源头的第一人是周公。

唯德尊礼

中华民族是一个礼仪之邦,“道为尊,德为贵”,这是有缘来的。“道为德之体,德为道之用。”周公这个人很重要,因为他不是虚构的神话人物,而是有血有肉的一个领袖人物,神一样的真实存在,这个真实存在化育了我们这个民族最为珍贵的外在属性和内在品质,它的名字叫“礼”。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这是《诗经》里的一首诗,名叫《玄鸟》,意思是说商王朝的先祖为上天派遣的燕子所生,燕子是殷商的图腾。在《吕氏春秋》中,记载了最早远古音乐的传说,其中就有最早创制音乐的一位大神叫朱襄氏,他所做的古乐就叫《玄鸟》。朱襄氏何许人也—炎帝的别号。从殷墟出土的甲骨文,我们开始知道了一些久远的历史,从甲骨的占卜之用,我们起码知道了夏商时代的人还是信奉原始神祇的,但从周朝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据考证,周王朝历时七百九十年,传三十七个王,为中国历史上最长的朝代。从周王朝的起家说,周文王是“小邦周”打败“大邦殷”韬光养晦的奠基者,周武王是最终克商建周的执牛耳者,那么,周公就是周王朝长寿基因的重组者。换句话说,周公才是西周王朝近千年的奠基人。

在周公制礼作乐以前,“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夏商笃信天命的赐予是无条件的。虽然罗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但事实上西周王朝却是在一天内建立的,这不是历史在玩笑,而是老天开了个天大的真实的玩笑。考古学界已经从司母戊大方鼎的铭文考证—大殷商是被小邦周一天内就打趴下而轰然倒地的,一场牧野之战就基本上解决了问题。

当然,火山口岩浆的一泻千里是日积月累质变的结果。因为相信天命的强大商纣王不会相信周武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蹬鼻子上脸,那是神所不允许的,起兵造反也是玩玩小朋友的“过家家”游戏而已,纣王依然在酒池肉林里醉生梦死,依然用炮烙铜柱玩着臣民手足相残的游戏。

但结果就是这样的不可思议、不可逆回—当然,一天内建起的周王朝不会相信这么大的馅饼会从天上掉下来,因为这个时期大大小小以不同部族构成的诸侯邦国还是笃信天命的,于是,新王朝洗白自己就用了惯用一招,上至天子下至奴隶都认可的一招—傩祭占卜。占卜的结果是上上签,八个字:“天命靡常,唯德是依”。意思很清楚,天生众民,为民立君,纣王暴虐,上天改变了天命,文王之德,上天降民于周。

以“德”为核心,周人制定了历史跨越性的治国方略:“尊礼上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意思就是周人是尊重礼而崇尚实用的,尊奉鬼神但敬而远之。余秋雨先生在《摩挲大地·贵池傩》中也忍俊不禁:“鬼,去你的吧!神,你看着办吧!”原来不论殷人的神还是周人的神,“天命靡常”,神也身不由己—周人已经开始精神的觉醒,后来在神的光环下的较量一次次轮演,就体现了造反者与原始神祇的叫板,也成为后来每个新王朝更替旧王朝中气十足的天命诏书。但毫无疑问,代天发号施令旗帜上的宣言开始接地气了,天人合一最终成为我们这个民族的哲学根基和价值导向。

“路漫漫,其修远兮”,从夏商开始探源寻路中,有的学派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有的学说若隐若现在巨人的影子下,有的思想却一路走来,虽然走过的路有曲折坎坷,有反复迂回,但最终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筚路蓝缕,走到了今天,走到了我们面前。

儒道思想即是如此,儒道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儒道相互不服气不要紧,他们都服气一个人,因为这个人摄政期间实现了他们追求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这个楷模是周公—那个不可比肩、朝思暮想的周公。

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牧野之战克商建立周朝,两年之后去世,他给儿子周成王留下了一个危机四伏的王朝,还留下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法定监护人—周公。周公以摄政王的身份统揽大局,摄政王的角色。周公是周文王之子、武王的弟弟,名为旦,但后世只记得周公这个专用尊称。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这首《诗经》中收录的寓言诗,周公假托弱鸟之名,以诗言志,要保护嗷嗷待哺的幼鸟和鸟巢,表达了内忧外患中辅佐周王室的艰难。如何保?基本国策就是敬德保民。敬德保民的天命观具有里程碑意义,破除了神权至上的主流思想禁锢,这是一次思想的解放、人性的解放,敬德保民的目的就是“礼乐兴邦”,践行和确立这个伟大历史使命的是周公。

周公制礼作乐,西周社会曾经长期稳定,欣欣向荣,充满了和谐之美,华夏文明从巫术时代进入了礼乐文明时代,这是文明质的飞跃。周公的盛德与才艺,以及制礼作乐对于后世的恩泽,高山仰止,无人能及,六经中除了《春秋》外,其他五经都是从西周传承下来的,直接或间接与周公或周公创造的盛世有关,当然要做周公梦了。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这么一说,你就明白了在《道德经》中“德”对于老子的重要性,如此有分量;你就明白了孔子为何尊礼学礼,执着于“礼乐兴邦”,明白了后来人常常误解“子不语怪力乱神”,认为鬼神巫术会惑乱人心,贻害纪纲,这是已经扫进历史垃圾堆的过去时,却一次次上演历史怪圈教训。

周公梦,我的梦。周公是永远的周公,“周公梦”和梦周公岂能一样。一个是醒着而去追逐的梦,一个是吓醒了或黄粱梦醒了而要找半仙去解的。这是大事绝对不能糊涂的,这个大事正事就是眼前的现实,就是该做什么。回到起点,周公梦寄托着我们先祖的美好梦想。他们注视着我们,指引着我们,期待着我们再创造出闪耀着无限荣光的伟大梦想。

当羲皇一画推开了天地这扇大门,天圆地方就是一幅动态演变的八卦图,从神话时代到传说时代,从半信史时代到信史时代,一切都有可能,一切皆有可能。道何谓?道何往?人类几近于道,但永远不可能主宰,两千多年又有谁找到了这个“根”?对于这个“根”,老子也大智若愚,对孔夫子点到为止—不要执迷不悟,办好今天的事,走好每天的路,行稳久远就是了不起的“八卦”,就是最大的哲学。

历史进入公元前4世纪,一批的思想家登上历史舞台,他们“针对实际生活的、经过训练的、富于批判精神的思想方法,取代了原始的、幼稚的、空想的思想方法。丑恶的、怪物般的象征主义,关于神和魔鬼的幻想,以及以往不许任何人深思探索的禁忌、敬畏和抑制等被一扫而光,人类开始采纳自由的、准确的、系统的思维方式”。他们“带着新鲜、无拘无束的精神气质,闯入神圣的殿堂,并将周围的一切照亮”。这是一个“轴心时代”,是德国哲学家卡尔·雅士培提出的哲学发展理论,中外皆有幸。

接下来,我们去美丽的三江源看风景,新的历史纪元正在到来—神的光环开始暗淡,人性思想光辉开始耀现。

作者简介:

毛建忠,男,1968年生,汉族,甘肃酒泉人,大学学历,中共党员,中学正高级教师。中华诗词学会、西部散文学会、中国当代文学学会会员。出版有历史人文专著《静静地洄流》,现从事教育督导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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