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兵梁子历险记

1991-01-01 08:39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1年10期
关键词:青藏线梁子战士

邹 雷

活着,成为人们关注的人,是我的本份;死了,为人们留下财富,是我的义务。”

——摘自梁子日记

梁子,1978年入伍,北京人,上尉军衔。曾干过炊事员、饲养员、播音员、导游员、摄影员等。她荣立过三等功、二等功,被授予过“新长征突击手”。她的摄影作品多次获全国大奖。

梁子是位个性十足的女兵。

1983年的一天,她随手翻一本杂志,无意中看到了《妙笔丹青》这篇文章,文中提到西藏缺少人才的问题,梁子苦苦地思索。由此,她萌发了去西藏的念头。她查阅了大量有关西藏资料;给西藏军区写信,表明自己的愿望。信发出了,一位好友提醒她,“西藏海拔高,不同于我们内地临潼,去了,身体不行也白搭。”她仔细一想,此言有理。先去西藏适应一下。

到1985年9月29日,她利用假期自费踏上了去拉萨的漫漫征程。

当时的青藏公路还没有长途公共汽车,梁子只好沿途搭车赶路。

在西宁,她和一个卡车司机协商,搭乘他的车去拉萨。司机一看这个女兵背着高级相机,认准她兜里的钞票肯定是“大大的有”,于是满口答应。

车在青藏线上飞驰,太阳渐渐地躲到大山的背后。突然,司机一脚踩住制动,对梁子说,“喂!跟你商量件事,我这汽油来之不易,再加上磨损,这一趟至少要一千块,这样吧!你掏500块,那500算我自己的。”此时梁子身上仅有400元钱,都给他也不够,更何况到西藏还要吃还要住呢?

“您行行好吧!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你……”

“那不行。”

“求求您了!您把我带到拉萨,我不会忘掉你的,以后我再给你寄钱。”

“那你到车厢上面坐去。”

梁子从驾驶室出来,爬上了没有篷子的车厢。

在马后桃花马前雪的青藏线,夜晚是奇特的寒冷,跑起来的车,把风拉得呼呼直响。梁子的军棉袄此刻仿佛是一张薄纸,在风中失去了御寒作用。她翻起衣领,缩着脖子,蹲在车厢一角,尽管稍稍暖和一点,但这一措施,仍然显然苍白无力,不一会,她的脚就被冻麻了,手也被冻得不听使唤。他站起来跺跺脚跳跳,无情的冷风,还是把她逼进角落。

半个小时过去了,司机见她没有什么反应,知道在这位女兵身上实在是“宰”不出多少钞票,已打定主意不再带她,任凭她怎么求,也无济于事。最后,梁子付了走过来这段路50元钱路费被甩了下来,司机驾车扬长而去。

梁子走在漆黑、寒冷、恐怖的青藏线上。沉重的摄影器材,再加上高原缺氧,每迈出一步,都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夜间的青藏线上很少有车辆通行,孤单一人在黑夜中行走的梁子想起了北京温暖的家.

天无绝人之路。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有一辆拖拉机从后面开过来。她全身神经为之一振,一定要截住它,别无选择。拖拉机停了下来,从车上跳下两个藏族青年,听完这位女兵的叙述和请求,他们主动把梁子的东西拿上车。车到一个乡的旧址处,已是深夜。藏族青年朗久和旺多把她安排在一个单间里,自己便休息去了。

经过这一阵折腾的梁子已精疲力竭,和衣倒地便睡。

第二天,朗久和旺多替她截住了一辆吉普车,车内已坐满了人。坐在前排藏族干部模样的人,见梁子是个女兵,答应帮她这个忙,后面三个人挤了挤,让出一席之地,梁子挤了进去,还有那两只包。吉普车的空间顿时显得小了许多。

吉普车车速加大到60公里/小时,在这条路上已经是风驰电掣了。下午两点左右,刚翻了一座山,准备向前一座大山冲刺时,险情出现了。拐弯处一辆手扶拖拉机在路中间迎面开过来,吉普车拐弯发现手扶拖拉机已近在咫尺,即将碰撞,司机旋即猛打一把方向盘,车内的人吓得目瞪口呆,梁子感到头脑里“嗡”地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车身翻了几个滚,四个轮子仰面朝天在空中转动。梁子醒过来,爬出车外,浑身是血。这时,她发现那个干部模样的藏族人,动脉已被玻璃割断,鲜血还一阵一阵地向外喷流,立即用衣服给这个昏迷中的干部包扎起来。又跑到路中间截车。一辆军车缓缓地停下来,带车的军官将伤员抬上车,送到了沱沱河兵站,在往地方医院转送时,这个人已气绝身亡。

梁子一心想去拉萨,越是困难,越是险恶,她越是要闯。和车里余生的人告别后,她带伤继续向前步行。边走她边考虑,为什么司机不肯带自己,她总结了两个字,“缺钱。”她从包里拿出十张五元的人民币攥在手中,见一辆面包车开过来。她扬扬手中的钞票,面包车在她身边戛然而止,她将钱塞到司机手中,只说了两个字“拉萨”,司机点点头,把钱装进衣袋,打开车门,梁子钻了进去。

经过6天曲折奔波,终于在9月3日这一天到达拉萨。在无声的布达拉宫前,她久久地伫立,冷寞的布达拉宫仍然没有一点热情的回报。她向布达拉宫这一世界屋脊的圣殿猛烈的渲泄:“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为什么不理睬我?……”滚烫的泪水顺着她清秀的脸颊淌了下来,这一天恰好是她24岁生日。

1985年底,梁子又作了一次通向死亡之路的抉择。这时,她萌发了去老山前线参战的念头。

1986年初,梁子因患胆结石而动了手术,刀口刚刚愈合,就去了云南前线。谁料,等待她的竟是一纸不许上阵地的命令。

战争是男人的世界,狭窄而潮湿的猫耳洞,没有水,没有阳光,大多数战士都患了烂裆病,其滋味难以忍受。高温逼着他们裸露出男性的躯体。这对一位年轻的女孩来说,意味着什么?然而,她心里明白,自己首先是一名军人,其次才是女人,选择前线,就是要去一线,不去一线,怎么能拍到最精彩、最真实、最富有历史意义的瞬间呢?

一天,吃饭时,她见有一个班战士在做秘密准备工作,心想,肯定有行动。她对那几个刚混熟的兵说:“铁哥们,敢把我送上阵地吗?”那几个吃了天胆的兵说:“哪有什么不敢的,跟着我们走就成。”于是,她穿上迷彩服,戴上钢盔,女扮男装混进了队伍。临走时,她给首长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道:

敬爱的领导:

我太想上一线了,而且,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因为你们不会批准我的请求,我只有不辞而别,组织上给我任何处分,我都接受,只是请求等我回来再宣布。

梁子

她上了阵地,而且一下子跑到距敌人只有十多米的北高地。这里的五名士兵第一次被告知要迎接师机关的干事。他们把脑袋探出洞左右张望。透过清晨的薄雾,当他看清梁子钢盔下的长发时,怪叫了一嗓子:“大事不好,女的!快穿衣裳!”

月色朦胧的夜晚,猫耳洞里的士兵都用困惑的目光望着对面的梁子。寂静中,只有洞壁上渗出的水滴敲击岩石发出清脆的声音。班长开口了,“梁干事,你住哪儿呢?”“当然是住洞里啦。”“可您是女的。”“哎呀,你们老实一点不就行啦,我住最里边!”“里边有条花蛇!”一个调皮的小战士插上一句。“那……我只有睡在中间喽!”这一夜,梁子安睡在5位男性士兵中间。清晨醒来,那位小战士说:“梁干事,昨晚上我守了您一夜,下半夜,有个蚊子落在了您身上。”“那你怎么不消灭它?”“那蚊子落在您的胸口上,我……”一汪滚烫的泪水盈满了梁子的眼眶。

1986年10月,收复某高地的战斗就要打响,梁子一边交上拍摄的大量地形资料照片,为作战提供情报,一边暗下决心,不放过这个机会。当然,还是必须先斩后奏,否则一事无成。召开出征誓师会的前一天晚上,她早早关上了山洞里用油毡隔出的属于自己的小屋,心里有点难受。那是一种“也许告别将不再回来”的感觉,她就着流泪的蜡烛,一口气写了二十三封信。

信,全都封好,压在枕下,专等那一刻。

第二天晚上,她混进了突击队的×号坑道。秋天的大雾笼罩着老山,洞外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枪声,非常宁静,坑道内在紧张的做战前最后的准备。队长发现了梁子,但已经晚了。

清晨,暮霭褪去,浓雾也渐渐散开。猛地,地颤了一下,又抖了一下,火光忽闪忽灭,气浪拔地而起,我军的炮火准备开始了,密集的炮弹使老山颤抖着发出巨声轰鸣。看着突击队员迅猛冲出洞口,梁子一下懵了,一步也迈不动。她感到浑身颤抖,问电话兵:“这洞结实不?”“不行,快转移。”万般无奈,梁子心一横,冲了出去。尽管这种胆怯与当初决心极不协调,但这却是生命受到最残酷的威胁时所作出的必然的真实的反应。

几个战士在她的面前倒下,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职责,取出相机,“咔嚓、咔嚓”拍开了。豁出去了,哪儿地势高她往哪儿跑,照相机的镜头反光,她成了敌人炮兵袭击的目标。敌人很快作出了反应,一发60炮弹呼啸而来。此时梁子正全神贯注地抓拍战士们勇猛冲击的瞬间。“轰”地一声,她倒下了,尘土覆盖了她全身。她伸伸胳膊和腿,发现自己还没有死,爬起来继续拍。她冲到一个直瞄火炮的炮位上,拍了几张,发现这里不理想,右腿刚迈出掩体,这个掩体就被一发大口径炮弹炸塌。此时,死亡对于梁子也不存在精神上的威胁了。战场上浓烟滚滚,战火映着梁子娇美的身躯,她站立着拍摄我军炮弹在阵地上爆炸的场面,后面一个战士将她摔倒在地,随及用身体护住她。就在这一瞬间,一发炮弹正砸在她身旁的岩石上。冲击波的气浪,将那个战士的钢盔冲得老远。这个战士一把揪住梁子大声吼道,“你不要命了。”她鞠了一躬,转身又随突击队向敌阵地冲去。

忽然,她感觉腹部发出一阵剧痛。撩开衣服,发现切除胆囊的手术刀口已经裂开,用手轻轻一按,手指竞伸进一截,腥浓的血水顺着刀口流淌出来。她咬着牙,用衣服裹紧伤口,重新紧了紧挂镜头和“光荣弹”的腰带,继续向前跟进。正在她抓拍抢救伤员的场面时的,忽听身后“啪”的一声,回头一看,一名战士的腿被子弹打断了。这个年仅18岁的小战士紧紧拉着梁子的手说:“梁干事,救救我!”她一下子扑上去哭着说,“你一定能活下去,有我在,就有你在。”这个战士个头很大,她背不动,就拉他两只胳膊往回拖,直到后面的担架队赶来,她和那个战士身上已浑身是血。

当她返回,快冲到敌前沿时,越军的机枪疯狂地向突击队员扫射,19岁的副班长李良栋很快炸掉了这个火力点。突击队员刚跃起,旁边钢筋混凝土构制的永备机枪工事的火力点又复活了,两个战士中弹倒下。李良栋再一次接近这个火力点,一把拉着点火管,将嗤嗤冒烟的炸药包投进了机枪射孔。工事内的敌人又反丢了出来,落在李良栋脚旁。这时,如果他稍一迟疑,部队就会有更大的伤亡,只见他抓起冒烟的炸药包,用肩膀死死地顶进工事。梁子“哇”地一声哭了,并大喊“李良栋,我来了!”迅速跃起向工事冲去。只听一声巨响,机枪工事飞上了天,梁子再一次被炸翻在地。突击队员冲进了敌阵地……

战斗结束了,突击队员们一致举荐把唯一的一等功记给梁子,可她硬是把一等功让给一位牺牲的战友,有人问,“梁子,你把生命都献出来是为了什么?”她回答,“为了那些珍贵的镜头,死也值。”

梁子用宝贵的生命作代价,实现了她的夙愿。

1989年,梁子进入解放军政治学院新闻系学习。她如今又有了新的计划:

在40岁左右到国外办一次个人影展。爱在生与死的脊线上独行的梁子,今年只有28岁,人生之路还很漫长,旅途还会遇到更多的险恶。我相信,她是生命的强者。

(兰立选摘自《青春·青年文学月刊》19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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