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荣出门打工去

林喜乐

荣荣十七岁，高二上了半学期硬要出外打工，呆在家里不去学校。牛本说了一大堆道理，还叫来了荣荣的大舅给做工作，荣荣就算噘着嘴又去了学校，牛本宽了心。今下午去河畔地里除草放羊，碰见村里的百事通了凡。了凡放下手里的活不干，偏过来蹲在牛本地畔边的渠沿上，要了牛本一袋烟点上，张家长李家短地拉起家常来。最后问牛本：“你说说，社会要发展到哪里去?”不等牛本答话，他自己就有答案：“不管怎样发展，娃上学总是正经m路。我女子上了中专，毕业后在外面干事。我去过一次人家的单位，男男女女都说普通话，我都听不懂，每月挣几千元哩。可现在，咱村有些人不让娃上学，早早地让男娃出去打工，让女娃去南方挣钱。听我表弟说这南方可是个花花世事，白日里就发生许多让人脸红的事情。咱村上的女娃子，至少有七八个都去了南方，女娃子每月给屋里兑回来六七百元，你看这些父母高兴得不得了，见人就夸自己女子好，可女子在南方干啥哩?想想就知道。男娃去南方为啥汇不回来钱?偏女娃就能挣来钱。”

了凡照样没有去干活的意思，连抽了三袋烟，他好像身子还乏。嘴却精神，继续叨叨个不停：“牛本，把你荣荣管紧，近来我听说学校里一些女娃子和社会上的人来往紧密，别让娃出个啥事。”

听了这话，牛本触了电一样，回头看了凡。不解的口气：“娃咋啦?你听说我荣荣有啥事了?”

“没有，我只是提醒你不敢太大意，有空去学校和老师坐坐，老呆在家里、钻在庄稼地里，外面的事情你一点儿都不知道。现在都给老师送礼，咱农村没钱没礼，去坐坐也是一份心意，关心娃嘛。”

和了凡聊了半天，牛本的心里沉重起来。他黑沉着脸回来，坐下喝茶又抽烟。

荣荣她妈，那个生活清楚的女人，年龄倒不很大，却见多识广、遇事有主意，全不把牛本当回事。牛本看见女人顺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醋，谨慎的样子，小步往前挪着。

“不会用瓶子去灌，老用大口没遮挡的碗。多少次了改不了。”牛本没个好口气。

女人没抬眼，道：“别说话，吓我一跳，猫头鹰一样蹲在凳子上。不知道搭个手。”

女人小心地进了灶房，开始准备做饭。

牛本说他想到学校去看看荣荣，害怕娃走邪道。

“邪到哪里去?人老几辈都活过来了，也不见饿死几个，你爱操心。”女人在灶房里大声说。

“照你这样说，我不用去学校了，随便荣荣在学校怎么样也不用去管了。”

“爱去不去，我做‘驴蹄你吃不吃?”

牛本没答话，去了前院收拾架子车，不过，他决定还是要去学校一趟。

吃完女人的拿手饭“驴蹄”，天已经黑下来。牛本仍在角角落落忙碌，女人最看不惯的就是牛本没活找活的毛病，没好气地道：“你在屋角打洞吗?”

牛本也烦女人，嫌她不理解自己这么辛苦是在操心日子，放下手里的活过来顶她：“死不了的东西，就不知道这是在过日子。从不见你在灯下做过针线，我勤快点儿，你这个懒东西还泼凉水。”

女人笑了，去拿活笸篮过来说：“今晚开始做针线，先把我掉了半年的衣服扣子钉上。”

“扣子掉了半年了才钉，你说你像话吗?你比猪还懒。”

女人仍笑，顶他：“你比猪勤快，也不见盖起了高楼大厦。”

两个人正顶愣，荣荣突地进门来，女人见了女儿立即高兴起来，放下手里的活就要做饭。牛本满腹狐疑，站在灯下瞪着荣荣：“上学哩回来干啥?”

荣荣和她妈站在一起，不答牛本的话。母女俩去了灶房。牛本跟进去，女人说：“你电吃吗?做好了叫你，别在这里绊达(意同碍手碍脚)。”

牛本不走，只问荣荣：“天这么黑，怎么就回来了?”

荣荣乱答，说回来取点儿东西，明天就去学校，牛本鼓着嘴去了前边房子。荣荣是实在学不进去了，在学校度日如年。每次考试都在后头，一个大姑娘脸上好不好看，前两天就测验过一次，还是倒数第一。

老师在班上念名次，荣荣双手捂着脸把头埋在桌子底下，感觉脸上能滴出血来。尤其这个操蛋老师念到最后一名时，在荣荣名字前还加了“最后一名还是”几个字，荣荣眼泪刷地就流下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家不上学了。下午放学后，荣荣没胃口吃饭，第一节晚自习刚上，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悄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没给任何人说一声就回来了。回到家门口在外面就听见牛本和她妈在顶嘴，她考虑把铺盖放在院子，先进来看看，说明情况后再把铺盖拿进来。

女人给荣荣说：“世间的路宽着哩，不见得一定要上学，识得几个字就行啦。”听娘这么说，荣荣心里立即宽慰起米，却又道：“我爸不会同意的。”

“不管他，老脑筋，自己不识几个字，却逼别人去上学，我给他说。”

话音刚落，牛本受了惊吓的疯狗一般跳进了灶房，手里提着荣荣的铺盖，狠狠扔在灶口边，指着荣荣，气得说不出话来。荣荣赶紧藏到娘身后去。

“吃人呀?看你的样子是想吃了我娘俩!”

牛本更生气了，终于喊出来：“你这头猪能养出什么聪明女子来，又不想上学了，是不是?”

“一辈子就会乱吼几声，还会干啥?”

牛本往前迈了两步，荣荣马上哭起来，娘心疼女儿不愿意牛本这么逼娃，母狼般地发作了，往牛本身上扑，连声大骂：“出了人命你才肯罢休是不是?”伸出双手，就往牛本脸上抓。

牛本知道自己女人手上有功夫，不敢恋战。退了几步说：“不上学出息在哪里?我这屋里就不该有个大学生吗?”

“各家都出大学生，国家的学校里放不下。百事通的大女儿倒是中专生，跑到外面几年不见人影，倒不如没有这个娃，还不如荣荣在我身边心里踏实。”看见牛本退却了，女人也罢战，可她严防的阵势丝毫没有松懈。

牛本满脸愤懑，满脸委屈，似乎比荣荣还要委屈。蹲下去双手搂着头，女人赶紧说了荣荣在学校里的难堪。

牛本不抬头，半天过去才说：“名次总有个先后，去学习总比在家里呆着好些。”

荣荣说话了：“这次坚决不去，我帮我妈干活。”

“行!”女人紧接一句：“我正缺一个帮手。”

牛本又骂：“都是你教坏了荣荣，不知给娃学习上鼓劲，整天拉娃的后腿。家里干活不缺人手，就是外面缺一个挣钱的。”

荣荣透过她娘肩膀，瞅着牛本说：“那我去南方打工!”

“你敢!那羞先人的地方想都别想，穷死在家里也比富活在那边强，你敢去我打断你的腿。”牛本起身，脖子歪着走了。

看见牛本出去，荣荣才敢去灶边挪开自己铺盖烧水，娘俩吃毕收拾好，也不去管牛本，把荣荣铺盖放在另一个房间，女人也生气牛本不通人性，就和荣荣一块睡了。

牛本左右等不来女人，知道和荣荣睡了。他准备了许多话要对女人说的，女人没给他机会，牛本生气地站在荣荣房间窗外骂女人：“你不会死在这边吧。”

女人笑了，回他一句：“死不了气死你。”小声给荣荣说：“别理你爸，疯子一样，睡吧。”

荣荣睡不着，半个晚上给娘说自己的想法，她不想呆在家里，想到南方去打工，娘不

同意。娘听牛本说过女子到那边就学坏了，害怕女儿出差错。荣荣给做工作，让她放心自己，去那边的工厂干活学技术，不想学坏怎么也坏不了的。娘说牛本不会同意，荣荣就怂恿娘给她点儿路费，她偷着去。娘为难，反过来给荣荣做工作，咱家虽不宽裕，可也不缺吃喝，不一定就要去南方挣钱，在家过几年找个好婆家就行啦，女孩子不要去外面疯疯张张可是荣荣一心想出去，翻来复去给娘说自己不能像上辈人一样守着几间房子几亩地过活一辈子，趁年轻出去见个世面也是好事，为什么一定要守在家里呢?为什么别人的议论就限制了自己的自由呢?又用大表姐做例子说服娘，说大表姐在南方多年了，日子过得比谁都好。娘说不过荣荣，迷迷糊糊睡着了，荣荣却没半点儿睡意。

牛本起了个大早，在屋里弄出很大的响声，见母女俩不应，只好去地里干活去了。

借着牛本在外面，娘在屋里翻了几个来回却没找见一毛钱，只有一个木匣子打不开，这匣子是牛本的枕头。娘俩肯定了里头有钱，只是没法子打开。娘决定去河西村荣荣大舅家去借，叮咛荣荣：“你爸回来问，就说我去了你四嫂家，很快就回来，别让他知道了咱的事情，不然你去南方的事就吹了。”荣荣当然很配合了。

娘风风火火地去了，荣荣在家焦急地等着。看看天色已晚，知道牛本快回来了，可是还不见娘的影子，心里着急。荣荣想应该先做好饭，免得娘回来挨饿，再说牛本回家吃不上饭也会发脾气。荣荣在锅灶边的手段不熟，勉强能“搓麻食”，生面做成熟饭还是可以的。

娘赶在牛本前面回来了，真借来了1000元，娘笑着赶紧边挽袖子帮荣荣做饭，边说：“我娃记着去了南方要自己管好自己，不敢乱花钱，更不敢学坏了，挣了钱就寄回来。把你大表姐的地址电话记好了，过去就找她，刚才你大舅给你大表姐已经挂了电话，都说好了。那边要是不合适，你就赶紧回来，不敢在外面乱逛，现在坏人多哩。”

荣荣都记住了。娘俩正说话，听见前院有响动，知道牛本回来了，赶紧开饭。饭毕，牛本叫住荣荣，又说去学校的事情。荣荣都答应了，牛本高兴得直夸荣荣懂事。

当晚，女人又去和荣荣睡，牛本不知底细，也不去管。娘俩嘀嘀咕咕了半个晚上，该说的话都重复了好几遍，鸡叫头遍后娘俩才睡去。

荣荣是去外面谋事的好手，她胆大心细。等牛本下地后，娘送她出村去，坐上车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