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吃的女人》中女性身体的抵抗

2010-08-15 00:49张海兰
关键词:玛丽安特伍德父权制

张海兰

《可以吃的女人》中女性身体的抵抗

张海兰

女性身体在阿特伍德的长篇小说《可以吃的女人》中扮演重要角色。在福柯的权力关系理论框架下,身体不仅仅是权力规训与惩罚的对象,而且也是对权力进行反抗的主体。用福柯有关权力和身体的理论,分析了《可以吃的女人》中女性身体在父权制权力的统治之下做出的抵抗。

《可以吃的女人》;权力;女性身体;父权制

“作为一个女性作家,阿特伍德一直都非常关注女性身体的意义,因为女性的身份感和其文化意义都体现在女性的身体上。”[1]20女性身体在阿特伍德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可以吃的女人》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小说以女性的“可吃”为题,以女主角玛丽安把蛋糕烤成女性的身体形状吃掉为结尾。小说中作者多次把女性身体比喻成可以吃的食品,如玛丽安把办公室同事们想象成可以吃的女人:“她们都成熟了,有人很快地熟过了头,有人已经开始干瘪起来。她觉得大家头上似乎都长了一根茎,吊在一条看不见的藤上,各人处于生长或者腐败的阶段……”[2]作者的这些描述透出的不仅仅是幽默,同时也在向读者追问:女性的身体真的就“可吃”吗?难道女性的身体就没有进行抵抗吗?本文拟用福柯有关权力和身体的理论来分析女性身体在父权制权力统治之下所做的抵抗。

《规训与惩罚》是法国著名思想家米歇尔·福柯的代表作之一。福柯在该书中集中讨论了权利如何依赖对身体的“规训”而贯穿于整个社会的运作之中,以达到管理社会的目的。他认为:“在任何一个社会里,人体都受到极其严厉的权力控制。那些权力强加给它各种压力、限制或义务。”[3]155同时,“肉体也直接卷入某些政治领域;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他、折磨它,强迫他实践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3]27权力对身体的控制和“规训”是一种权利机制,也是一种“政治解剖学”和“政治力学”。“它规定了人们如何控制其他人的肉体,通过所选择的技术,按照预定的速度和效果,使后者不仅在“做什么方面而且在怎么做方面都符合前者的愿望。”[3]156女性的身体在父权制权力运作模式下的命运也不例外。长期以来,女性身体的一举一动都处于男性的“凝视”之下,完全按照男性的审美标准在“规训”自己的身体,女性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父权制权力正是通过对女性身体的掌控而长期对女性实施压迫。“大多数激进女性主义者和一些‘新法国学派’女性主义者认为妇女受压迫的根源是男性对女性身体的统治,这是父权制机制的基础,是身体统治延伸至意识形态上的统治。 ”[4]184

然而身体在权力的统治之下并不是消极地接受强加给它的一切义务,福柯在《性经验史》第一卷《认知的意志》中再次述及其权力理论。他认为“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抵制。 ”[5]63在 1975年的一次访谈中,福柯将权力的运作与身体的反抗结合起来。他说:“当权力运作于身体之后,发现自己处于同一身体的反攻之下。”[6]169美国和法国的许多女性主义学者认为“福柯的身体理论非常适合女性主义关注的问题,因为它不仅阐明了社会惯例所拥有的权力,也给抵抗这些惯例带来的很大的可能性。”[7]83女性身体在男性权力占主导的社会里所作的抗争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女性身体的某些行为类型或生理性失调,如歇斯底里、厌食症通常被认为是女性的专有疾病,其本质是女性身体发出的抗议之声。《可以吃的女人》中,“女性的身体成了战场,由更大的权力结构引起的焦虑被写进了女性的血肉里。”[8]58玛丽安通过歇斯底里和厌食积极地抵制父权制权力对妇女追求自我的压制;恩斯利用选择做单身妈妈方式激进地抵制传统的一夫一妻的家庭模式;克拉拉则用撒手不管家务和孩子的消极方式来抵制父权制社会对女性必须做贤妻良母的要求。

《可以吃的女人》成书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西方女权主义运动在这一时期正处于低潮,呼吁女性回到家里做 “家中天使”的呼声此起彼伏。弗里丹在1963年出版了《女性的奥秘》对这种文化回潮进行了声讨。她认为,住在城郊别墅中的中产阶级家庭主妇们都受到了“无名问题”的困扰,而摆脱困扰的途径就在于摆脱重复单调的家庭生活的羁绊,去实现女性真正的自我。年轻的阿特伍德也像当时许多女孩子一样——锁起门来悄悄地阅读这本女权主义新作及波伏娃的作品。在这些女权主义思想的启蒙下,阿特伍德塑造了像玛丽安这样“离经叛道”以自己的身体为媒介对父权制进行抵抗的女人们。

受过大学教育的玛丽安受雇于西摩调研所,是一名市场调查人员。从表面上看,她的工作和爱情生活都比较顺利。男朋友彼得一表人才,是位颇有前途的见习律师。可是随着和彼得关系的加深,玛丽安的身体越来越表现出一些异常。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当她听到彼得对她的朋友伦炫耀自己如何猎杀兔子时,玛丽安把自己等同于那只可怜的兔子,席间潸然泪下,继而是一路狂奔。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跑起来,只是意识到自己的脚在动。虽然在彼得和伦的合力追赶下,她被“逮住”回到伦的住处。然而趁他们不注意,她又把自己藏到伦的床下。最后,玛丽安走到街上,感觉好多了,她认为自己“逃脱了出来,但究竟逃脱了什么,或者要逃到哪里去,我并不清楚。尽管我一点也不明白我干嘛要这样做,至少我已经付诸行动了。”[2]81福柯认为身体“抵抗的各个点、结、中心,以强度不等的方式散布在实践和空间中,有时以一种明确的方式挑战团体或个人,激发某些身体部位、某些生命时刻、某些行为类型。”[5]64玛丽安的身体超出了她的意识控制的范围,完全是一种自发行为。这种自发的、高强度的抵抗方式激发了她的身体在潜意识的指挥下“狂奔”和“躲藏”这两种示威式行为类型。但遗憾的是,最终玛丽安还是向父权制权力给妇女设定的特定角色妥协——这次的逃跑以同意嫁给彼得而告终。

玛丽安还以身体的厌食为抵抗手段。玛丽安的厌食出现在她和彼得出去吃饭的时候。彼得大口大口地吃着牛排,玛丽安却一直在想象着屠宰场的情形,她把对牛的屠宰和人的暴力联系起来。看到彼得利索地把血红血红的牛肉切下来,她认为彼得很暴力。玛丽安“坐在那里,沮丧地把餐巾在手上绞来绞去,看着彼得把最后一块牛排送到嘴里去。”[2]164她自此不能吃露骨头、腱子和肌肉纤维痕迹的食品。婚期临近时,她的厌食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她的身体拒绝接受任何东西,圈子越来越小,终于缩成了一个小圆点,一切食物都被排除在外了……她看着菜单封面上的油迹,越发觉得自己可怜,几乎要呜咽起来[2]285。玛丽安的厌食和传统的厌食症并不是一回事,阿特伍德在1987年曾经解释说,在她写这部小说的时候还没有听说过厌食症这种病。奥巴克认为“厌食症从事的是‘饥饿罢工’,强调的是一个政治话语,通过抗拒食物的行为和身体的戏剧性变化,‘用身体表达出 (厌食症患者)无法用语言传递的信息’——这是她对文化的控诉,认为文化轻视、压抑女性饥饿,是妇女为自己的食欲和要求感到羞耻,要求女性永不停息地为身体的变化而忙碌。”[9]253玛丽安的厌食,并不是为了使自己的身材符合传统文化认为的女性应该拥有沙漏型身材这一审美标准而渐渐对食物失去兴趣的,她也没有压抑自己的饥饿,也不为自己的食欲感到羞耻。但是她的厌食和奥巴克的观点有一个根本的共同点,即玛丽安也用身体的厌食表达无法用语言传递的信息,用身体厌食传达自己心理上的抵抗,这也是对父权制的控诉。阿特伍德研究专家克罗·安·豪威尔斯在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一书中说,玛丽安“身体的厌食形成了歇斯底里式抗议话语的一部分。”[1]28她的厌食也被认为是“一种有意的行为,是有意无意的抗议,是对女性气质的父权制建构和女性对自己身体缺乏控制的抗议。”[10]78

阿特伍德给小说设计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使玛丽安以身体抗议父权制的成败难以定夺。有的人认为她找回了自我,因为小说结局时她重新获得了食欲并打扫干净房间开始新的生活;而有的人却认为她“拒绝承认自己的女性角色,在由男人占统治地位的世界里她并没有建立起自己的空间。”[11]44阿特伍德在1979年为该小说作序时说:“本书女主角所面临的选择在全书的结尾与开始时并没有多大的不同——不是重新选择一个前途渺茫的职业,就是结婚嫁人,以此作为摆脱它的途径。”[2]2不管玛丽安的身体抗议是否成功,她其实并不孤独,小说中和玛丽安关系密切的恩斯利和克拉拉也在以各自的身体对父权制机制做出自己的抵抗。

恩斯利是玛丽安的室友,在一家电动牙刷公司里当临时检验师。她在大学里喜欢看人类学家写的有关原始文化的图书,思想激进,对婚姻、家庭一概否定。她不像玛丽安那样觉得生孩子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相反,她觉得“每个女人至少应该生一个孩子。”[2]37但是她却不打算结婚,只想利用男人的身体生个孩子,而且“这个人遗传上不能有什么毛病,相貌也得在中上水平。要是有个人能够理解我的用心,同我好好配合,不会啰嗦同我结婚什么的,就好了。”[2]39最终恩斯利以自己的身体为诱饵,把自己装扮成幼稚、可爱、毫无心计、女性气质十足的小姑娘使玛丽安的朋友伦成了她做妈妈的工具。恩斯利的举动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是超前的,她认为自己要带头闯闯社会才能发展。她的闯就是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武器来抗议父权制机制下的婚姻观念。这种婚姻观念认为婚姻的目的具有双重性,即“获得后代和共享生活。”[5]408恩斯利想要孩子,但不是一夫一妻制婚姻模式下的后代,她也不想和伦共享生活。作为一个想挑战世俗观念的年轻女性,唯一可以使用的武器只有自己的身体。

克拉拉是玛丽安的同学,“人人都羡慕她的身材,在大家心目中,她几乎就是香水广告中朦胧的女性形象典型。”[2]31克拉拉并不否定自己的女性气质,大学二年级尚未结束就已完婚,而且一连生了三个孩子。她以自己的身体做抵抗就在于她完全听命于自己的身体,否定自己的身体应该是实现“家中天使”这一传统职责的载体。恩斯利说她“只是躺在那里,所有的活儿都让男的做,她就是让人把自己当成个宝贝来服侍。”[2]33克拉拉身体的消极抵抗使得她那做哲学老师的丈夫乔成天忙个不停。恩斯利认为克拉拉的身体很好,“身体不好的是她的丈夫。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他老了许多,还不到四个月呢,她把他给榨干了。 ”[2]33苏珊·波多尔在其名篇 《身体与女性气质的再造》中认为,“这些抗议存在于无意识、处于萌芽状态,或者事与愿违,虽然它没有有效的语言、声音或者政治,但仍然是抗议。”[9]251克拉拉的抵抗是无意识的,没有自己的语言,但仍然是抗议,因为她的思想和古典美人完全不同,她身体的惰性状态使她没有做“家中天使”的欲望。

父权制权力机制把女人的身体看作是可以享用的食品,但是女性作为个体或群体并不是消极地接受这种可以食用的角色。玛丽安在故事结局时烤制了一个人形的蛋糕作为自己的替身请彼得和邓肯享用,彼得夺门而走,邓肯则津津有味地吃着蛋糕并评论整个事件。他说:“也许彼得是想要毁了你,也许是我想要毁了你,或者我们俩都想把对方毁掉,那又怎么样呢?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已经回到了宿卫的现实生活中,你是个毁灭者。”[2]310邓肯的语气中透露出父权制权力的傲慢态度和在权力关系中遇到抵抗时的挫败感。玛丽安、恩斯利和克拉拉这三位女性以自己的身体重申了自己的存在,这种存在是独立的,是不受任何力量左右的存在。女性的身体在这部小说中成了权力和对权力抵抗的场,而阿特伍德通过这部小说“证实了自己超常的预测社会动向的能力。”[12]52《可以吃的女人》写成不久便迎来了第二次女性主义运动。

[1]Coral Ann Howells.Margaret Atwood Second Edition[M].New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5.

[2]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可以吃的女人[M].刘凯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3]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4]黄华.权力,身体与自我:福柯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5]福柯.性经验史[M].余碧平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6]福柯.权力的眼睛:福柯访谈录[M].包亚明,严峰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7]Margaret A.McLaren.Feminism,Foucault,and Embodied Subjectivity[M].New York:.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2002.

[8]CoralAnn Howells.Ed.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Margaret Atwood[C].NewYork:CambridgeUniversityPress,2006.

[9]佩吉·麦克拉肯.女权主义理论读本[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10]Sofia Sanchez-Grant.The Female Body in Margaret Atwood’s The Edible Woman and Lady Oracle [J].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Women’s Studies.2008.Vol.92 March.

[11]Colette Tennant.Reading the Gothic in Margaret Atwood’s Novel[M].New York:The Edwin Mellen Press,2003.

[12]Nathalie Cooke.Margaret Atwood A Critical Companion[M].Westport:Greenwood Press,2004.

I106.4

A

1673-1999(2010)02-0100-03

张海兰(1975-),女,江苏盐城人,硕士研究生,淮海工学院(江苏连云港222005)大学外语部讲师,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

2009-09-02

淮海工学院资助课题(项目编号:S2008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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