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荆益二州的轻重关系及荆州之失的责任追究——兼与薛国中先生商榷

2010-08-15 00:54李亮宇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10年7期
关键词:益州孙吴荆州

李亮宇

(湖北省社会科学院 楚文化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77)

论荆益二州的轻重关系及荆州之失的责任追究
——兼与薛国中先生商榷

李亮宇

(湖北省社会科学院 楚文化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77)

荆州和益州,在汉末三国时代扮演了重要角色,对于刘备集团而言有着立国之基的特殊意义;而孙吴集团也想全据长江,保境安民;曹操想统一南方,也必须占领这两个军事要地。围绕荆益的争夺,引发了一系列政治军事行动。薛国中先生认为对于刘备集团而言“重益轻荆”是错误的,应当把荆州作为根本;失荆州应该问责诸葛亮。笔者则以为对于刘备集团而言荆州、益州是鸟之双翼,荆州之失应由关羽负主要责任。

荆州;益州;诸葛亮

一、荆、益二州:刘备集团的两翼

古之益州,在群雄争霸中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灭秦之后,汉高祖刘邦被项羽封为“汉中王”,封地为汉中及巴蜀共41县,刘邦以此为基地积蓄力量,在与项羽争霸天下的斗争中,取得了最终胜利,建立了汉朝。可见在楚汉相争的时候,益州的战略地位就已经显现无疑。益州为古巴蜀之地,汉代属十三刺史部之一,是一个地域广阔、经济条件优越而又相对封闭与独立的地理单元。西汉时期,益州的经济实力已位居全国之首。《华阳国志·蜀志》称:“家有盐铜之利,户专山川之材,居给人足,以富相尚,……汉家食货,以为称首”。东汉时期,益州的经济继续快速发展。《后汉书·公孙述传》曰:“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果实所生,无谷而饱,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名材竹干,器械之饶,不可胜用。又有鱼盐铜银之利,浮水转漕之便。”益州还有剑阁、汉中之守,夔门、三峡之险,易守难攻;又居于关中的后方,长江的上流,在军事地理上居于形要之地,极具对外拓展的基础。清人顾祖禹云:“从来有取天下之略者,莫不切切于用蜀。……盖蜀者,秦陇之肘腋也,吴楚之喉吭也,是诚攻守之先资也。”简言之,天下纷乱之时,据益州形便之地,可以偏一隅自保,也可以此为基础图谋天下。[1]

汉末,益州牧刘璋父子,外联汉中张鲁,内守关隘,盘踞二十余载。史载刘璋暗弱无能,据扶风人法正说,益州“自焉以来,……德政不举,威刑不肃,蜀土人士,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所以致敝……”[2]《法正传》如此暗弱之人却能在群雄混战中得以保全一州二十余载,不能不得益于益州地理条件之优越。

因此,这样一个土地富饶而又地势险要的地方必然受到了有眼光战略家的极大关注。最早注意益州的恐怕是曹操了,《三国志》卷十《荀彧传》载,建安三年(198年),荀彧建议先取吕布再图袁绍,太祖曰:“然。吾所惑者,又恐绍侵扰关中,乱羌、胡,南诱蜀汉。”建安二十年(215年),曹操进占汉中之后,丞相主簿司马懿言于操:“刘备以诈力虏刘璋,蜀人未附,而远争江陵,此机不可失也。今克汉中,益州震动,进兵临之,势必瓦解。圣人不能违时,亦不可失时也。”操曰:“人苦无足,既得陇,复望蜀邪!”[3]卷67曹操岂是“知足”耶!《三国志》卷三十七《法正传》基本说明了缘由,“(法)正说先主曰‘曹操一举而降张鲁,定汉中,不因此势而图巴、蜀,而留夏侯渊、张郃屯守,身遽北还,此非其智力不逮而力不足也,必将内有忧偪故耳。’”所以曹操不是据有汉中就放弃益州了,而是存在内忧外患。集团内部,反曹拥汉的势力一直没有放弃斗争,在曹操西征张鲁之前,建安十九年(214年)十一月,发生了伏皇后事件,“汉皇后伏氏坐昔与父故屯骑校尉完书,云帝以董承被诛怨恨公(即曹操),辞甚醜恶,发闻,后废黜死,兄弟皆伏法。”[2]《武帝纪》在东边,孙权集团的威胁挥之不去,建安二十年(215年)八月,在曹操占领汉中的形势下,刘备集团与孙吴集团暂时解决完荆州问题之后,为配合刘备争夺汉中“孙权率众十万围合肥。”[3]卷67虽被张辽、李典击退,但是孙权随时有可能再次配合刘备出兵,使曹操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故而曹操只得留将守汉中而不攻蜀地,并非不重蜀地也。

孙吴集团图谋益州久矣。《三国志》卷五十四《鲁肃传》载,建安五年(200年),鲁肃向孙权呈“江东对”:“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唯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规模如此,亦无自嫌。何者,北方诚多务也,因其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这里“竟长江所极”所指的就是占领从益州到江东的广大区域。甘宁在投靠孙权初期便提出建议:“一破祖军,鼓行而西,西据楚关,大势弥广,即可渐规巴蜀。”[2]《甘宁传》建安十三年(208年)赤壁之战后,周瑜也准备为江东夺取益州。《三国志》卷五十四《周瑜传》载:“(周)瑜乃诣京见权曰:‘今曹操新折衄,方忧在腹心,未能与将军连兵相事也。乞与奋威俱进取蜀,得蜀而并张鲁,因留奋威固守其地,好与马超结援。瑜还与将军据襄阳以蹙操,北方可图也。’权许之。瑜还江陵,为行装,而道于巴丘病卒。”孙吴企图假道刘备在荆州的地盘夺取益州,结果遭到刘备集团的强烈反对,只得作罢。

刘备集团更是把益州作为其战略支撑点。建安十二年(207年),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献上《隆中对》:“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览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2]《诸葛亮传》刘备茅塞顿开,从此把占据益州当成其霸业能否成功的关键之一。

荆州是东汉十三刺史部之一,辖境大部相当于今两湖以及河南南阳地区。州境北部纵贯汉水,有南阳郡;中部横贯长江,有南郡、江夏郡;江南有长沙、桂阳、零陵、武陵四郡。荆州是南北交通要道,也是南方益、扬来往必经之地。汉末,荆州逐渐成为了各方矛盾的焦点。[4]138

孙吴对荆州早有图谋,早期鲁肃就在“江东对”中明确提出了“进伐刘表”;待刘表死后,“肃进说曰:‘夫荆楚与国邻接,水流顺北,外带江汉,内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权,深纳之。”[2]《鲁肃传》

而刘备在寄寓荆州的时候,诸葛亮隆中献策:“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2]《诸葛亮传》刘备集团从此将占据荆州作为实现霸业的一个重要条件,利用战争和外交的手段竭力争取荆州的控制权。

曹操集团在官渡之战后,便开始图谋荆州。建安八年(203年)春,郭嘉就建议“南向荆州”,八月,进击刘表,军于西平。袁谭遣辛毗向曹操搬援兵,部下都主张应先南征刘表,不管袁氏兄弟之争,后来听从荀攸的建议才没有发兵荆州。“后,数日,操更欲先平荆州”,[3]卷64辛毗建言“取乱侮亡”灭掉袁氏势力,曹操接受了,南征荆州才暂未付诸实施。

但是,在三大军事集团把兵锋都指向荆州的时候,荆州“用武之国”的战略地位就再次展现出来,曹孙刘三家围绕荆州进行了四个阶段的争夺。第一阶段,曹操消灭了袁绍残余势力之后,挥鞭南指,爆发了赤壁之战。刘表的继任者刘琮投降曹操,曹操兵不血刃进占襄阳,这使得驻屯樊城的刘备惊惶失措,差点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于是弃樊城南下欲投奔苍梧太守吴巨;曹操大军占领了荆州,给了孙吴集团极大的震慑,失去了荆州作为屏障,江东就处在随时可能被顺流而下的曹军攻灭的危境之中。孙刘联军在赤壁大败曹军,曹操退回北方,留曹仁镇守樊城;刘备集团乘机率军占领了荆州江南的零陵、桂阳、武陵、长沙四郡;孙吴集团只得到江北的南郡和江夏郡,这让在战争中功劳稍大的孙吴集团非常不满。而后,建安十五年(210年),刘备又以地盘太小为由向江东借荆州(实际是南郡,治所江陵),孙权考虑北方曹操的威胁尚未解除,为了巩固同盟关系作出让步,勉强应允。这也为日后与刘备集团发生荆州争夺战埋下了隐患。第二阶段,建安十九年(214年)刘备进占益州,孙权大怒,要求刘备归还荆州(南郡),刘备予以拖延。孙权派吕蒙袭夺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刘备亲自赶往公安,派遣关羽率军开赴三郡,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这时,曹操看准时机进攻汉中,刘备担心汉中失去后益州也不保,于是谈判再分荆州,即以湘水为界;长沙、江夏、桂阳以东归孙吴集团,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属刘备集团。第三阶段,建安二十四年(219年),樊城之战爆发,关羽水淹于禁七军,率军围困樊城,曹仁支撑危局,等待救援。在这个紧要关头,孙吴集团趁机袭取了江陵,关羽败走麦城,与其子关平皆被斩杀,全荆州(除了樊城)终为孙吴集团所有。第四个阶段,建安二十六年(221年),刘备以为关羽报仇为由,率数万精兵南下东征孙吴,史称夷陵之战。有学者认为这其实仍然是刘备为争夺荆州做的最后一次努力。

薛国中先生在《论三国荆州之争——再评诸葛亮》[5]一文中认为,刘备失荆州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诸葛亮的“隆中对”中体现出益州重于荆州,提出要刘备仿效刘邦,以益州为基地,而走出秦川取中原的老路是错误的。并以庞统劝说刘备取益州时只说“权借”为证,认定庞统在荆州与益州战略地位的认识上,与诸葛亮明显不同。薛先生认为“权借”即暂且利用,而不是以此为根据地,言外之意荆州才是根本。《三国志》卷三十七《庞统传》注引《九州春秋》载:“统说备曰:‘荆州荒残,人物殚尽,东有吴孙,北有曹氏,鼎足之计,难以得志。今益州国富民疆,户口百万,四部兵马,所出必具,实货无求于外,今可权借以定大事。’”看来薛先生未能完整理解庞统的整段话。其实,庞统非常明确地说明了荆州的状况,并认为以之为基“难以得志”。后面一句也是在说明益州的条件优越,可“以定大事”。薛先生只取其中“权借”二字来证明庞统的主张与诸葛亮相反,难免有断章取义之嫌。或许这是一个“借益州”,因为与刘璋是宗室,刘备既希望得到益州又希望维持自己良好的政治形象,庞统心领神会加以伪装为“借”,以成全刘备。

笔者以为,诸葛亮在《隆中对》里面并没有所谓的“重益轻荆”的意思,而是后人解读有失偏颇。荆州对于诸葛亮来说是意义重大的地方。兴平二年(195年)十四岁的诸葛亮来到荆州襄阳,荆州给了他安定生活的环境,在这里他潜心读书,在这里他广交良师益友,在这里他娶妻成家。建安十二年(207年)二十七岁的诸葛亮在这里遇到了理想的明主,在襄阳草庐之中为刘备献出霸业蓝图《隆中对》,开始了他的政治、军事生涯,做出了一生中最关键、最重要的抉择。上述种种,只是从思想感情上揭示诸葛亮与荆州的关系,其实诸葛亮乃至刘备集团与荆州有更深层次的“缘分”。《隆中对》为刘备集团制定了建立霸业,兴复汉室的远大政治目标。要实现这个最终目标的前提就得首先实现跨有荆州、益州的战略计划,以实行两路出击夹击中原的战略。而跨有荆、益,必需的前提是据有荆州,只有占领了荆州,才能溯江西上进入益州,也才能使西进巴蜀获得坚实的战略依托。对于诸葛亮所辅佐的刘备集团来说,没有荆州,便不能实现跨有荆、益的计划,便不能对中原进行钳形夹击,自然也无法实现最终的政治理想。[6]158因此,刘备集团对荆州位必然极其重视。赤壁之战后,刘备集团占领了荆州江南的零陵、桂阳、武陵、长沙四郡,从建安十四(209年)年到建安十九年(214年),诸葛亮作为军师中郎将辅助刘备治理荆州。在这五年里,诸葛亮做了多方面的工作,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展现了卓越的政治才干。首先,在荆州网罗人才。襄阳人庞统,与诸葛亮齐名,是诸葛亮的亲戚,二人同受教于庞德公,关系非同一般。庞统起初加入刘备集团的时候并不受重视,因诸葛亮的力荐才得以重用,后来在刘备率军进占益州的过程中起到了重大的作用。武陵人廖立,深得诸葛亮赏识,诸葛亮曾向孙权的使臣介绍他,“庞统、廖立,楚之良才,当赞兴世业者也。”[2]《廖立传》廖立不到三十岁就任长沙太守显然有诸葛亮的提拔。还有零陵人蒋琬,襄阳人马良、马谡,南阳人陈震,义阳人郝普等都是在这期间加入刘备集团,为刘备集团的巩固和政权的建立提供了人才保障。其次,妥善处理与孙吴的关系。因为荆州扼孙吴的上游,刘备在得到南郡之后实力进一步增强,这不能不引起孙吴集团的担忧。而此时的刘备集团的进攻方向是从荆州向西、向北,这样就必须巩固联盟,处理好与孙吴的关系,使得后方稳定。诸葛亮力主重用庞统,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庞统与孙吴人士的关系密切。周瑜病卒,庞统送丧至吴,陆勣、顾劭、全琮等“深与统相结”。[2]《庞统传》诸葛亮还一直与孙刘联盟的发起和维护者鲁肃保持着密切的关系,鲁肃甚至还给刘备写信建议重用庞统。在刘备率军入蜀之后,大怒的孙权还与坐镇荆州的诸葛亮互派使节,“先主入蜀,诸葛亮镇荆土,孙权遣使通好于亮。”[2]《廖立传》诸葛亮在治理荆州时期与孙吴的友好关系可见一斑。再次,安抚荆州南部的少数民族。东汉时,荆州的长沙、零陵、武陵等郡居住着少数民族蛮人,同汉族一样向汉政权服役纳赋,他们曾先后举行十一次武装斗争反抗压迫和剥削。[5]172当刘备集团占领荆州南四郡后,必然要处理与蛮族的关系。诸葛亮在督长沙、零陵、桂阳三郡租赋时,对蛮民做了大量的安抚工作。《读史方舆纪要·湖广·黔阳县·镡城废县》载,“《志》云:县有诸葛古城二:一在城南四十里,其地有卧龙岭;一即城东九十里之安仁堡,俗亦谓之诸葛营。相传武侯抚绥溪洞诸蛮,尝驻于此。”在当时人迹罕至的蛮族地区,留下了不少诸葛亮的遗迹。[6]172诸葛亮安抚荆州南部蛮族起到了成效,当蜀汉章武元年(221年)刘备伐吴时,“武陵蛮夷皆遣使请兵”。[3]卷69所有这些,都说明诸葛亮治理荆州尽心尽力,荆州对于刘备集团而言有重要的地位。荆州和益州没有孰轻孰重的问题,二者如鸟之双翼不可偏废。当然,后来痛失荆州是始料不及的,结果是《隆中对》战略计划的破产,最终导致整个战略的失败。

二、关羽:荆州之失难辞其咎

关羽失荆州的责任问题,学术界颇有争议。到底是刘备之过,关羽之大意,还是孔明之错,有多种看法。薛国中[5]先生认为关羽自身固然有问题,但主要错在诸葛亮。

首先,薛先生认为:在战略上,“失荆州不是刘备之过,关羽要负一部分责任,最根本源于诸葛亮战略总方针《隆中对》包含着错误的因素。在诸葛亮心中,益州重于荆州。”[5]益州、荆州在刘备集团的地位如何前文讨论过了,在此不再赘述。

其次,薛先生认为:在行动上,在“刘备并不需要时候,诸葛亮却离开荆州,率领张飞、赵云赶往西蜀,减少荆州的兵力,把维持孙刘联盟的重担撂给了关羽,此其错误者一。”[5]笔者认为,纵观诸葛亮的一生,都是谨守臣节,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刘备知遇之恩,从未有自作主张之举。据《三国志》卷三十二《先主传》载,在刘璋督绵竹诸军将领李严投降后,“先主军益强,分遣诸将平下诸县,诸葛亮、张飞、赵云等将兵泝流定白帝、江州、江阳,惟留羽留镇荆州。”显然是刘备在攻下绵竹之后,为了加快全据益州的步伐,命令部下诸将各率所部全面进攻,而只留关羽镇守荆州。而薛先生则说:应该说诸葛亮率大军入蜀,是不必要的,错误的。因为其一,刘备入蜀的部队兵力足够强大;其二,刘璋父子不得人心,所以刘备进展应该会很顺利;其三,此时曹操进入关中的部队受阻,尚不能对益州造成威胁。笔者以为,其实刘备命令诸葛亮进军益州,是在遇到了困难的情况下作出的必然选择,益州国富民强,兵甲数万,岂能唾手可得?“益州从事广汉郑度闻刘备举兵,谓刘璋曰:‘左将军悬军袭我,兵不满万,士众未附,军无辎重,野谷是资,其计莫若尽驱巴西、梓潼民内、涪水以西,其仓廪野谷,一皆烧除,高垒深沟,静以待之。彼至,请战,勿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必将自走,走而击之,此必禽耳。’刘备闻而恶之,以问法正。正曰:“璋终不能用,无忧也。’”[3]卷66由此可以看到当时刘备的处境并非兵精粮足,人心归附,所以如此调兵遣将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后来进军途中遇到了顽强的抵抗也证实了这一点。虽然,刘备用庞统之计诱杀了刘璋的大将杨怀、高沛,逼降了绵竹督军李严,但是在攻雒城的时候还是遇到了强有力的抵抗,围困了一年才攻下。当诸葛亮、张飞、赵云率军与刘备合围成都的时候,“备围城数十日,使从事中郎涿郡简雍入说刘璋。时城中尚有精兵三万人,谷帛支一年,吏民咸欲死战。璋言:‘父子在州二十余年,无恩德以加百姓。百姓攻战三年,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遂开城,与简雍同舆出降,群下莫不流涕”。[3]卷67在这最后的时刻,刘璋尚有精兵三万,各路兵马齐聚成都,还有马超率军来相助,进攻了几十天还不能攻下,试想假如诸葛亮不率军入蜀刘备能否打到成都还是一个很值得怀疑的问题。而且,当刘备举兵进击的时候,作为内应的张松已经被斩杀了。薛先生仅依据从刘璋“投降感言”里面“无恩德以加百姓”之语认为刘璋父子不得人心,笔者以为是欠妥当的,君不见“吏民咸欲死战”乎?“百姓攻战三年,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能说出这种话的州牧应该是行仁义者,刘璋只是才智不足而已。还有薛先生认为曹操的威胁尚未达到益州,到刘备夺取了成都一年后汉中才被曹所占。事实上,建安十六年(211年)三月,曹操就遣钟繇讨张鲁,“是时关中诸将疑繇欲自袭,马超遂与韩遂、杨秋、李堪、成宜等叛……秋七月,公(曹操)西征。”[2]《武帝记》大概九月关中就平定了,所以曹操的进军速度和战斗力是非常强的。到建安二十年春(215年),曹操率军西征张鲁。在这四年时间里,曹操先后灭掉或者招降了安定杨秋、陇西宋建,扫除了进军汉中的障碍,所以尽管张鲁兄弟据险自守,但因势单力孤,建安二十年春就丢掉了汉中,逃奔巴中,年底张鲁投降。在曹操开始西征这段时间,刘备也开始率军进入益州,刘备一方面要和刘璋的军队作战以夺取益州,另一方面曹操的军队在进军汉中,唇亡齿寒,刘备岂能寄希望于张鲁等人抵挡住曹操的兵锋?一旦在攻下成都之前曹操军队已经进占汉中,刘备焉能想象曹操不会趁乱攻入益州?所以,在此种种困境和压力之下,刘备诏令诸葛亮等人率军入蜀是很有必要也是十分妥当的。

第三,薛先生认为:在兵力部署上,“由于重益轻荆,在对付曹操的军事部署上,把重兵放到益州,作为‘正兵’,是正面对敌的主力。只留一支孤军屯驻江陵作策应,是为‘奇兵’。这是轻重颠倒。”[5]前面关于荆、益两地孰轻孰重,笔者已经从多方面作了论述。刘备集团一直以曹操集团作为最大的敌人,曹操的军事经济力量也最雄厚,当然要防范曹操率军从汉中险阻进入益州,一旦曹操的军队打到益州,形势就难以控制了;而孙权集团此时还是刘备集团的盟友,刘备留关羽率三万人留守荆州,并不是孤军作战,而是协同盟友孙权集团共同防范曹操大军南下。后来关羽率军攻打樊城以至于荆州失守那也不是诸葛亮的主张。薛先生引用王夫之批评说:“以形势言,出宛(河南南阳)、雒(洛阳)者正兵也,出秦川者奇兵也,欲昭烈(刘备)自率大众出秦川,而命将向宛、雒,失轻重矣”。笔者认为,从军事的角度来说,并非敌人的重兵部署在哪里,己方就应该将重兵做出与之相对应的部署,这从孙子“避实就虚”的用奇原理来讲,并非什么高明之举,也不值得提倡。还有一点,薛先生和王夫之都混淆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刘备集团此时的军事部署并非是《隆中对》中所指“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而主要是联合孙权集团防守荆州,自己率主力镇守益州。此一时彼一时,怎么能将《隆中对》里面达到终极目标“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的军事部署与当时刚刚夺取益州时的军事部署相提并论,甚至混为一谈呢?

第四,薛先生认为:在留守大将的安排上,是诸葛亮派关羽镇守荆州,而笔者在前面已论述诸葛亮率军入蜀是刘备的命令,即“惟留羽留镇荆州”,[2]《先主传》说明留关羽镇守荆州也是刘备的主张。薛先生甚至认为在《隆中对》时诸葛亮便已经指出了日后要关羽镇守荆州,“《隆中对》云,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雒,在刘备军中‘上将’非关羽莫属”,[5]这里“上将”是否铁定只能是关羽,我们在此不作讨论。但是有一点需要指出的是,当时诸葛亮在草庐中畅谈天下大事之时,为建安十二年(207年),距离留关羽镇守荆州大概有七年之久。虽然当时关羽已经有一定的名气,但是世事难料,诸葛亮当时怎么可能确定那个“上将”就是关羽呢?假如关羽在这几年里战死呢?所以关羽失荆州有当时形势的不得已,有刘备的用人失误更有关羽自己性格缺陷方面的原因。至于要追究诸葛亮的责任实在是过于苛求,假如有诸葛亮帮助关羽镇守荆州,可能荆州不会丢掉,但苦于分身乏术,只能顾益州而憾失荆州了。

第五,薛先生认为:在发动夷陵之战的劝谏上,笔者很同意薛先生对刘备发动夷陵之战是为了夺回荆州这个动机的判断,前文第一部分已经阐述。“诸葛亮惋惜地说,‘孝直(法正)若在,必能制主上东行,就使东行,必不倾危矣。’身为蜀中丞相的诸葛亮,刘备一向是言听计从,既知不可伐吴,当时为何不极力谏阻。责任所在而以法正不在世为遁词(法正逝于建安二十四年)。”[5]薛先生认为是诸葛亮没有阻止住刘备伐吴,导致惨败,是为失职。我们仔细揣摩下诸葛亮的这段话,笔者以为,从中可以得出这样的信息:其一,刘备是铁了心一定要伐吴,诸葛亮并不是很赞成;其二,诸葛亮很无奈,因为他劝阻不了;其三,诸葛亮也不认为此次出兵一定会失败。关于刘备伐吴的决心是没有异议的,诸葛亮并不十分赞同也是可以肯定的。问题在于,最终刘备还是率军出发,兵败夷陵,诸葛亮是否就没有尽到劝谏的责任呢?笔者窃以为,此时的刘备不管是为了夺回荆州也好,是为了称王之后再次树立政治形象也罢,起码这次伐吴他是异常坚定的,如果是刘备认为非出兵不可,诸葛亮很难阻止。而且在刘备决心已定的情况下,身为丞相的诸葛亮再反对,那就会有损刘备的威信,故而诸葛亮只能陈述其中厉害而不能直言切谏。所以,史书上并没有记载在刘备出兵前诸葛亮说了什么话,却记载了赵云劝阻之言。薛先生认为诸葛亮提到法正,是为了开脱自己的罪责。笔者不敢苟同,诸葛亮并非是害怕承担责任之辈,相反是勇于责己,在后来他因为重用马谡而失街亭,上书“……咎皆在臣授任无方……请自贬三等”。[2]《诸葛亮传》诸葛亮提到法正是有道理的,刘备非常信任器重法正,在攻下成都之后,“以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外统都畿,内为谋主。”[2]《法正传》法正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擅自杀戮曾经跟自己有过节之人,有人进言诸葛亮,要诸葛亮向刘备言明法正滥刑,诸葛亮回答的意思就是法正对刘备是有大功的,不能不让他遂心意。法正在刘备集团的地位可见一斑,因此刘备对法正基本上是“言听计从”。还有,请注意诸葛亮提到法正这句话的后半段“就使东行,必不倾危矣”,这里体现出诸葛亮确实也不是完全认为伐吴不可,但是这里缺少了“法正”,所以“倾危”。一方面是认可法正的才能,另一方面恐怕还是觉得如有法正随行,刘备可能能听进去他的劝谏和计谋。笔者以为,此处即暴露了刘备集团人才缺乏的尴尬处境,一旦诸葛亮坐镇后方,刘备出征东吴竟然连一个像法正那样的谋士都没有!夷陵之战,败在刘备军事指挥能力较差,败在没有“法正”,诸葛亮分身乏术,只能叹息。

[1] 陈金凤.益州战略与吴蜀关系[J].江汉论坛,2008(2):111-118.

[2] 陈 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4.

[3] 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96.

[4] 陈梧桐,李德龙,刘曙光.中国军事通史[M].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1998.

[5] 薛国中.论三国荆州之争——再评诸葛亮[J].武汉大学学报,2007(7):517-522.

[6] 朱大渭,梁满仓.诸葛亮大传[M].北京:中华书局,2007.

Importance of Jingzhou and Yizhou and Responsibility of Jingzhou Loss: Consulting Xue Guozhong

LI Liang-yu
(Institute of Chu Culture,Hube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Wuhan 430077,China)

Jingzhou and Yizhou played a very important role between the period of Late Han and Three Kingdoms.To Liu Bei Group they were bases of country;East River Group wished dominating Yangtze River to convoy themselvse;Cao Cao must occupy these two military strategic points to unify the southern areas.A series of political-military actions occurred because of striving for Jingzhou and Yizhou.According to Xue Guozhong,that Liu Bei Group valued Yizhou but despised Jingzhou was wrong,they should watch Jing zhou as fundament.According to the author,Jingzhou and Yizhou are just like a bird’s two wings.As for Jingzhou loss,Guan Yu should be to blame.

Jingzhou;Yizhou;Zhuge Liang

K236.2

A

1009-2854(2010)07-0019-06

2010-03-22;

2010-05-07

李亮宇(1986—),男,湖北应城人,湖北省社会科学院楚文化研究所2008级研究生。

(责任编辑:陈道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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