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能动性干扰:问卷调查精度的局限性分析

2011-03-18 00:59江立华
统计与信息论坛 2011年8期
关键词:研究者问卷行政

江立华,陈 雯

(华中师范大学 社会学系,湖北 武汉 430079)

结构—能动性干扰:问卷调查精度的局限性分析

江立华,陈 雯

(华中师范大学 社会学系,湖北 武汉 430079)

以往对于问卷调查精度的探讨通常局限在“访问员”“受访者”或“研究者”的三维关系当中,或专门针对问卷本身进行技术改良,很少注意到与这三者紧密相关的社会环境因素。以人为客体的社会领域研究不同于自然科学,势必会受到社会环境因素的干扰。而在问卷调查过程当中,影响调查精度最深的社会性因素是行政管理结构,这一结构性因素贯穿于问卷调查的始末,在这一结构作用下,行政管理者可以依附结构力量,能动地对问卷调查的结果产生影响,引导问卷结果偏向更加有利的一面,通过对以往研究过程当中所遇到的此类现象进行综合分析,总结出行政管理者所采用的四种能动性影响方式,从而探讨其对问卷调查的影响。最终,将这一影响问卷调查结果的现象称为“结构—能动性干扰”,并认为这一因素可能造成问卷结果在很大程度上会偏离真实,而对这一问题的解决,难以简单从以往三维关系或问卷技术改良上得到改善。

问卷调查;精度;行政管理结构;能动性

一、对问卷调查精度的探讨

调查研究是社会研究方法的热点之一,其中以问卷调查工具最为学者所喜爱。由于其不需要研究者对环境或条件进行任何操作,仅仅通过问答的形式,让受访者单纯地回答问题,并且研究者可以在短时间内让许多受访者回答很多问题,具有方便与快捷的特性,因此被学者们应用于各种具体问题的研究当中。而这种流行趋势使得对这一调查工具精度的探讨成为学者们所关注的中心。

问卷调查的精度决定着问卷调查结果的好坏。因此,对调查精度的探讨与分析一直是以研究方法为研究对象的学者们所关注的中心问题。在以往的研究视域当中,问卷调查一直被视为是“一个访问员与受访者之间的互动过程”[1]。因而,长期以来大多数关于问卷调查质量及精度的探讨都局限在对访问员与受访者二元关系之中,如李强从“受访者”维度对“心理二重区域”进行研究[2]。即便这一关系有所扩展,也只是延伸到对“研究者—访问员”二元关系的关注上,如潘绥铭、黄盈盈从“访问员”和“研究者”维度对“观念”调查方法技术改良的反思,认为在问卷调查时应当注意精确的表达、“讲故事法”、“照本宣科法”等七点操作层面上的方法[3];蔡禾从语境角度对问卷调查质量影响进行研究[1]。也有单纯从问卷设计与“研究者”角度出发的研究,如对题型的设置性问题或调查形式的改变来增进调查精度,如潘绥铭等人对“开放型题型”适宜度的探讨[4]。或试图通过不同的调查形式来解决问卷调查中可能面对的社会性问题,如彭秀云、闫在在对敏感性问题的技术处理[5]。总的来说,在过去的研究当中,对问卷调查精度问题的研究一直围绕着“问卷”、“受访者”、“访问员”和“研究者”四个主体展开。所以,就讨论的话题而言,这些研究的视角及结论也都离不开此四维关系的范畴。

然而,社会科学领域中的问卷调查并不能简单地考虑这四维关系。不同于自然科学以实验室为环境的研究项目,以人为调查客体的社会领域研究处于社会环境当中。因此,在调查研究的过程当中势必会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忽视社会环境因素的任何技术改良,势必有闭门造车的嫌疑。在过去对社会研究方法的讨论当中,许多精度性研究都集中围绕着微观情景下的四个主体,就具体内容而言,其对问卷调查精度的分析,更多是停留在如何进一步完善内容效度与准则效度方面。不断地想方设法减少由研究者造成的“调查法则误差”及“调查工具误差”,由访问员造成的“调查主体误差”,甚至由受访者造成的“调查客体误差”,然而,很少有人研究如何减少调查过程当中由社会宏观结构性因素对问卷调查精度造成干扰的“调查环境误差”[6]11-25。本文认为在中国的问卷调查当中,社会性因素对于问卷的精度有着较大的影响,并且这些影响并不可能简单地通过技术的改良得以控制和解决。纵观所有社会性因素,行政管理结构所产生的影响力对问卷调查结果的影响应当是最大,它不仅贯穿于问卷调查的整个过程,同时也是对问卷调查结果影响最深远的一个因素。以下将从过程的视角,通过分析问卷调查全过程的方式①在大多数传统的问卷调查研究当中,其主要环节包括:抽样、问卷设计及问卷投放。由于在过去的研究当中,很多学者已经充分地讨论了如何在问卷设计环节提高问卷调查的精度,因此,本文在此并不做进一步的讨论,而主要讨论其他两个环节当中所存在的社会性因素。,来探讨这一难以避免的社会性干扰因素。

二、行政管理结构:问卷调查难以避免的环节

调查对象所处环境是指调查对象由于身处某一特定环境,比如高档住宅小区内,或在特定行业工作。研究者如果试图将他们作为调查对象,那么必须要运用适当的资源或其他形式的帮助方可获得所需资料[7]。而在中国社会生活当中,行政资源及行政管理结构的影响范围是最广泛的,同时影响力度也是最大的。因而,本文以行政结构力量对问卷调查的作用效果为例,探讨社会因素对这种调查方法的影响。

(一)依赖行政结构资源的科学抽样

科学的抽样是保证问卷调查结果的必须环节,然而抽样的过程必须涉及到对调查地点基本信息的获取。在中国,数据资源与统计资料的使用是相当有限的。这种有限性不仅源自于相关部门对民众信息的保护责任,而且也是相关部门对自我政绩和政府形象的一种维护。由于这种保护意识的存在,研究者在公开场合找到的数据通常是经过分析的“二手”统计报表,其提供的数据内容往往不是完整的原始数据,难以满足作为抽样框进行分析的需要,部分研究者即便有机会使用一手数据,也是在行政职能部门监管下进行的。若单独依靠研究者自身力量,通过其他途径或技术手段准备研究所需的抽样框,就必须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就普通的小型调查而言,从研究期限的宽限度与研究者自身所能承受的人力资源和自身精力来看,这种方法不仅是不理想的,同样也是缺乏操作性的。

不仅存在原始数据获取上的困难,研究者在进行问卷调查之前所需要掌握的环境信息也难以依靠自身力量完成。中国的研究者无法像西方研究者那样可以根据公开的信息掌握到居民区的自然环境、居民区边界,特别是居民区的人口密度[8]。这不仅是出于信息保护的需要,信息的不断变动也影响着研究者对资源获取的便利性。传统的抽样方法当中,研究者使用的就是户籍管理部门所提供的“户口薄”。目前,随着中国流动人口数量及规模的扩大,“户口簿”为抽样框的传统抽样方式的可行性遭到破坏[9]。因而要获取“相对理想的抽样框”必须借助社区居委会的户口簿与流动人口登记名册[9]。因此,研究者只能通过街道、居委会等职能部门获取上述信息。

在抽样的实际操作过程当中,也不能忽视行政管理结构的特征。在问卷调查中,被广泛认可的抽样技术主要有简单随机抽样、系统抽样和分层抽样[8]。从科学、效率和便利的角度来讲,在大样本量的社会科学问卷调查中,通常是将这几种方法结合起来使用。具体的步骤通常是:首先确定城市,其次抽取区或县,再抽取街道或乡镇,再次抽取居委会或村委会,最后抽取家庭。其中,大部分抽样过程都依赖于行政结构。一方面,这种抽样过程基本上是按照行政管理结构进行的。另一方面,抽样过程必须依赖行政管理结构的协助,梁玉成在研究中国城市社会调查研究中PPS抽样法和地图抽样法的局限性时也发现抽样方法的改良必须以政府的有效协助为前提[10]63-85。这就意味着,在问卷调查的后续过程当中,都必将受到行政管理部门这一结构性因素的影响,从而使得行政结构因素对问卷调查的影响与介入成为一个必然的结果。

这些现实要求与研究需求之间距离的存在,使得研究者不得不依靠相关行政管理部门的支持,而通过与相关管理部门进行交涉,并由此获取研究所需的数据成为研究者进行研究相对便利可行的方法,这也使得科学的抽样必然会与行政管理结构之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二)依托行政结构权威的问卷投放方式

不仅是抽样环节,问卷的投放过程也必然离不开行政管理结构的影响。不同于参与法与观察法等方法,可以以半隐匿或全隐匿的身份进行调查。问卷调查方法由于纸质问卷实体性的存在,使得在问卷调查的过程当中,从调查的形式到调查的目的与调查意图都是显性的。这种显性特征很容易引起“守门人”和受访者的警惕,甚至是排斥。因而在问卷的投放过程当中,研究者需要借助某种权威力量帮助调查的开展。

首先,从进入调查空间的角度来看,问卷调查的公开性特征使得访问员与研究者无法绕开行政管理部门。任何一个研究者,在不经过当地行政职能部门同意的情况下,贸然地进入调查地点都势必会遭到“守门人”的抵制,这就要求研究者和访问员在进入调查区域之前,必须获得某项被“守门人”所认可的允许与推荐,而行政管理部门所出具的“证明”则是最好的权威“引荐”。但是,这也带来了行政管理结构加入,以及问卷调查更进一步的公开化问题①通常情况下,进入调查地点需要与行政职能部门进行协作,而在协作的过程当中,势必会涉及到职能部门对调查意图与内容的进一步了解,这也使得调查目的进一步为被访者所了解,同时也更进一步增加了他们的警惕心理。后文将对公开化所造成的影响做进一步讨论。。

其次,从寻找调查对象的角度来看,访问员同样离不开当地职能部门的协助。随着改革开放程度的加深,个体流动性逐渐增大,访问员作为一个初次进入陌生环境的个体无法单独并快速地寻找到被访者,只能借助行政管理部门的力量,借助管理人员所具有的地方性人脉关系,才能顺利且快速地找到被访者。这种情况出现在某些针对敏感问题的调查中,如问卷设计中涉及到受访者心理伤痛或隐私。如果没有当地职能部门协助,几乎完全无法进行。如艾滋病调查中,研究者根本无法自己找到固定的受访对象,即便通过登记信息找到了该对象,也可能遭到受访对象拒访。在这种情况下,调查基本上无法进行下去。因此,对于某些相对敏感话题研究,研究者必须依赖当地职能部门的协助,需要在相关管理人员的引见下才能找到调查对象。

最后,从减少拒访率的角度来看,访问员或研究者需要借助当地行政职能部门为自身的调查行为赋予合法的性质。在调查过程当中,研究者的陌生人身份很难获得当地居民的认同及信任,甚至会被当地人视为“危险”或“不怀好意”的人,进而拒绝接受调查。而“拒访率”的增加,以及过度地使用新增样本同样会引起调查数据代表性及有效率的问题。在以往的调查过程当中,我们发现,在许多被访者眼里,一个冒然手持问卷上门的访问员和突然上门推销某样无聊商品的销售员一样令人讨厌。特别是社会调查问卷,问卷中某些带有个人生活具体细节的内容,如“月收入”、“月开支”、“与家人的关系”等内容。甚至在他们眼中,这些访问员带有“喜欢打听人隐私”的特征更让他们讨厌。以对家庭收入的调查为例,在中国人眼中,家庭收入是一个相对隐秘的话题,暴露过多的家庭收入,会遭致被“坏人惦记”的危险。因而,对家庭收入的调查,往往会在被访者心中产生“这个访问员是否居心叵测”,或者“他会不会告诉别人”、“我回答了我的安全是否有保证”、“我在他面前全部被曝光了”这样的疑惑,引起被访者对问卷调查的反感,进而导致拒访。相反,在有官员陪同的情况下,这种“不安全感”则会有所缓解。

因而,从效率成本的角度来看,为了保证问卷调查的顺利开展,借助行政结构的权威身份,并通过其去除研究者和调查员的“陌生人”身份,赋予其一定的信任特征,从调查效率与可行性角度上来讲是十分有必要的。并且这种带有行政结构权威的研究行动,会使得问卷调查本身被赋予了“行政任务”与“安全”的意义,使得调查过程轻松且顺利。

三、管理部门的能动性策略与问卷填答质量

问卷调查的结果通常以量化的形式反映出行政管理部门的某些政绩或工作效果,因而对问卷调查的关注成为他们关心自身政绩的一部分。所以,他们希望可以将调查的结果引向有利于自己的一面。笔者认为,行政管理部门能够能动地影响问卷调查的结果。一方面,由于问卷调查由始至终都依赖着行政管理结构,致使这一结构有条件对问卷调查的结果进行影响;另一方面,由于问卷调查方式的广泛使用,使得行政管理部门工作人员①在问卷调查的过程中,配合访问员和研究者的陪同人员,多半是居委会的工作人员,虽然社区居委会并不属于行政机构,但是从其工作内容和在社区当中扮演的角色的性质来看,其依然保有行政职能机构的特色。因此,本文依然将其视为中国行政结构性力量的一部分。对问卷调查中某些基本技巧和规则有所了解,从而可以能动地影响调查的过程,进而改变结果。在以往的调查当中就曾经出现过这样的例子:X社区要接待某次全国文明城市测评,由于该社区在去年接受测评时,所采取的是“放任”的方式②所谓的放任就是:提前开个会,告知各楼栋长将有一个文明指数测评,“挨家挨户发放宣传单,而并没有让他们下去给各家居民做工作”。我们有幸旁听了该社区关于文明指数测评的动员会议,在会议上,尽管王书记一再强调,上一次测评指数不高是由于“没有做工作,没有搞假”,但是,从其发放过宣传单这一举动来看,居委会同样对居民填答问卷有所影响,只是其干预与影响程度不高而已。,而获得了“倒数第二”的名次。按照当地管理负责人王主任的话来说,这是“上了别人的笼子”③X社区是W市的老城区,其居民人口年龄结构偏老龄化、文化程度偏低、社会地位偏低等均为X社区的主要特点。上一次文明指数测评的结果是X社区得了倒数第二名。按照当地管理负责人王主任的话来说,就是“上了别人的笼子”和“经验不足”。所以,这次测评他们改变了相应的策略,并认为“已经有经验了”,对此次“相当有信心”。。因此,他们意图通过“策略方法”来改变自己这一处境。本文接下来的分析将部分借用这一例子当中的细节说明行政管理结构的能动性策略。

(一)内容推测与统一答案

由于问卷调查形式的普遍应用,许多行政管理人员已经不止一次接触过这一调查形式,因而,他们对问卷调查并不陌生,许多基层管理人员甚至可以在言谈中很正确地使用“样本量”、“代表性”等专业名词来解释和说明一些问题。由上文论述可知,在问卷投放过程当中,我们无法避开行政管理结构,因而大部分问卷的调查内容在行政管理部门面前几乎是透明的。我们在问卷调查的投放当中,经常会遇到行政部门要求研究者解释调查的内容与目的,甚至要求查看问卷内容,将实际问卷进行存档研究,而作为一种协作关系,研究者无法拒绝他们的这些要求,这些都为研究和分析问卷调查提供了便利条件。因此,他们对调查的过程,甚至某些调查内容的具体方法已经了然于心。在问卷调查中,最常使用的量表通常情况下是对具体事件进行5级评分,一般情况下,“1”表示“不满意”,“2”表示“较不满意”,“3”表示“一般”,“4”表示“较满意”,而“5”表示“非常满意”。无论是通过数字进行打分,还是让受访者选择“满意”或者“不满意”的具体选项,其背后的统计和评价方式都是一样的。由于经常接待问卷调查的研究者,长期接触这种表达形式,相关管理人员已经可以八九不离十地猜测出其中所蕴含的意思。在“如何应对文明指数测评”的会议当中,王主任向社区骨干们分析问卷内容的谈话如下:

这次文明指数测评,实际上是跟去年一样的情况。卷子,之前组长来开会的时候,大家手上都有一份,给大家都发了一份,叫大家藏起来,都保存好的。跟我们去年是一样的,无非就是把奥运会,改成了建国60周年,其他的都是一样的。这里面有个技巧。去年,是让我们填“满意”还是“不满意”,“有”还是“没有”,今年是让我们填1、2、3、4、5。其实都是差不多的,第三题“走路和骑自行车时闯红灯”,就是没有斑马线的时候。有五种情况,1、经常,2、有时,3、说不清,4、偶尔有,5、几乎没有,我想你们会填。诶,肯定是偶尔有,你说几乎没有不现实,不是实事求是。(20090715WH-WX-M)④此为访谈资料的编码,以此为例,其中“20090715”代表访谈时间,“WH”为访谈地点的开头字母,“WX”为访谈对象名字每个字开头字母,“M”代表性别,下同。

我们可以通过他的话语看出,他已经通过比较去年问卷的内容发现了问卷当中的某些类似,并且推测出其中的某些蹊跷。不仅如此,管理人员还可以准确地发现问卷当中应当小心和注意的“陷阱”,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他们对问卷操作化内容的掌握程度较深。

无非就是说上面的文明指数来测评的时候,你们要在底下做工作。还有,这里面有个技巧,里面有个选项是“说不清楚”,别人来了你们不能打“说不清楚”啊,比方说“乱扔垃圾、随地吐痰”这题,你说“说不清楚”那肯定有问题,你们要是都打“说不清楚”,那别人最后一算,肯定会觉得这里面有问题。这是别个专门下的“笼子”(圈套)。不过凭良心讲,我觉得哪个打“说不清楚”,那是违心的,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呢?应该来说比较满意,对不对。(20090715WH-WX-M)

可以说,由于多次接受问卷调查,相关部门的管理人员已经可以部分地推测出问卷调查的内容和目的,甚至有的人可以说已经对问卷调查的“路数”了如指掌,甚至在填答技巧上,他们也可以猜得八九不离十。这使得问卷调查在很大程度上成为管理人员可操作和可控制的对象。

我仔细地看了一下子,以下很多地方,其实我们都可以填5(非常满意/经常参与),那么填4也可以,如果填3、2、1,那我就觉得有点不切合实际了。(20090715WH-WX-M)

你们打4就可以了,或者打5,有一条,就按照我去年说的一句话,就是打4或5。我上面讲了那么多,其实很简单,就填4或5就完了。(20090715WH-WX-M)

以上数例说明,基于这种对问卷内容的猜测,王主任可以对居民的填答标准进行统一化宣传,进而使得问卷调查的结果更加趋近于与自身有利的一面。

(二)技巧性回避与对象引导

在通常情况下,研究者或调查员进入陌生的调查地点,是无法马上了解和掌握到所有调查信息并快速地切换到调查状态,因而为了保证调查过程的效率成本,许多情况下,为了调查的顺利进行,在调查之前会通知当地的管理部门,并且在实际调查过程当中研究者和调查员需要当地管理部门的协助和引导。而这一引导的机会成为管理部门能够影响调查的机会。

由于事前必须通知当地的管理部门,因而在调查的前期,管理部门会安排工作人员进行一些相应的“准备工作”。从面上讲,这是配合问卷调查的“动员工作”,而实际上是提前要求当地的负责人做“相应的准备工作”,如楼栋长、组长、社区骨干或者村长等,对居民“做工作”和“打预防针”。在“协助调查”和“引导”之前,他们会有意识地将被调查人员“物色好”,让某些具有正面态度的居民获得更多参与调查的机会,或者愿意与自己配合的居民接受调查,并且刻意地回避某些不愿被调查者所关注到的居民,这些居民通常是具有不利于行政管理人员的言论或思想,这些“需要回避的人”将成为问卷调查过程当中的“拒访者”,而管理人员通常会以“他们拒绝接受调查”或者“此人不在家”等理由,拒绝为研究者引见。相反,管理部门所安排的人会积极地出现在调查人员的视野当中,从而为研究者和访问员提供更加积极或正面的信息。

组长们和骨干们一定要做好工作,他来你们组长有意识地把人员物色好,就像去年一样的,天黑了把门关了,灯不开,人都在楼下坐着。到时候,他们找人,就直接把下面坐着的人找来填。(20090715WH-WX-M)

符合管理人员意愿,或者是具有“正面积极”态度的居民会被作为“典型”推到接受调查的最前方,而具有“激进”或“负面意见”的居民会被管理者隐藏起来。他们会在前期“做工作”的时候故意夸大调查对居民生活的影响,导致居民对调查的逆反心理,进而更倾向于回避调查,而不是积极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与态度,并且他们会有意识地指导和鼓励居民通过“不开门”回避这类调查。

他们要找杨爹爹,刚好顾师傅就坐在下面,那顾师傅就辛苦一下,说自己是杨爹爹,帮杨爹爹填一下,反正大家都蛮熟,也晓得大家是什么态度。反正杨爹爹家的门也是关着的,没有人,你说自己是杨爹爹,他们也没有办法。(20090715WH-WX-M)

有的学者会质疑,我们是通过严格抽样的办法确定我们需要调查的个体,官员们无法刻意地安排某些他们希望被调查的人员出来。然而在实际调查过程当中依然存在着他们可以“利用”的特点。在随机抽样调查当中,被调查对象是固定的,然而研究者与访问员没有强行要求受访者接受调查的权力,因此,当居民坚持不接受调查的时候,访问员便必须重新选取新的调查对象,当大多数受访者都拒绝接受访问的时候,访问员只有两种选择:选择愿意接受访问的居民,或者停止调查。若选择了前者,就意味着在小范围内的随机效果实际上已经被破坏了。有的地方职能部门的工作人员已经十分清楚这种抽样调查过程当中的细节,尽管他们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他们知道如果被访者多次拒绝接受访问,那么调查员不得不重新确定调查对象。因而他们可以鼓动居民拒绝接受访问,从而回避抽样调查当中必须按照抽样名单进行调查的“麻烦”。

或者把7楼的灯打开,顶层的灯打开,先上顶层。比方说,我们家住在7楼,1门1号,到我家去了,我们的安书记住在1门5楼2号,顾师傅带队,那就赶快到5楼来,把灯点着门打开,他看见门开着,他就会进去。(20090715WH-WX-M)

在某些非随机抽样调查中,研究者无法依靠个人力量寻找到被访者时,研究者往往不得不听从居委会工作人员的安排,接受“仅有”的部分人进行调查,如对艾滋病人的调查,调查对象高度隐匿性特征及自我保护意识,无论是研究者还是地方行政管理人员都很难将他们请出来接受调查,因而大部分调查只能通过非随机抽样的方式进行,而调查的人数通常也是极为有限的,甚至有的被访者是管理人员安排其他群众伪装参与调查的。在这种情况下,研究者听到的“声音”会更加成为为管理人员歌功颂德的话语,调查目的往往难以达到。

(三)监督结果与陪伴调查

在调查过程当中,这些行政管理部门都会分配部分人员进行陪同,一方面管理人员陪同可以使研究者的调查更加顺利。另一方面,相关人员的陪同可以确保他们对调查结果的控制。从问卷调查开展的效率层面来讲,这种“陪同”是必须的,然而从调查的真实性角度来看,这种陪同却以监控的性质存在,并很大程度上影响着调查的结果。

居民在有官员陪同的情况下,更加惧怕说出实话,特别是在涉及到与陪同人员利益相关的问题上,若陪同人员为居委会主任,那么居民在选择“该社区居委会是否经常组织活动”和“居委会是否经常慰问”等问题,即便在现实生活当中,居民并没有切实地感觉到居委会是否做出了相应的工作,但为了“讨好”或“不得罪”当地管理人员,居民通常会选择肯定性答案,让管理人员满意。在通常情况下,若与当地管理部门没有激烈冲突的居民,这样做是为了保证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与管理部门“树敌”,以免日后给自己“小鞋穿”,因而他们会更加愿意选择支持管理部门的态度。在以往的调查过程当中,我们发现,若调查期间管理人员有稍许离开,他们的态度会马上回复到真实状况,并小声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以陪同为形式的监控,一方面是对居民在接受问卷调查过程当中具体言行及填答与自身利益相关的问题时所选择的具体内容的监控;另一方面,是对研究者和调查员在甄别居民言行并对相应问题采取何种修改等方面的监控。比方说,当研究者需要对当地居委会或政府部门对居民的关怀程度进行测量时,通常会通过询问居民在某一方面对当地政府或居委会日常行动的态度与看法,并进行五级评分。如2010年的CGSS调查中D9和D10题中有这样一些问题:“政府官员不太在乎像我这样的人在想些什么”和“我向政府机构提出建议时,会被有关部门采纳”等等,被访者有五个选项,“1”是“完全不同意”,“2”是“比较不同意”,“3”是“无所谓同意不同意”,“4”是“比较同意”,“5”是“完全同意”。类似这样的问题,通常是管理人员比较在意的问题。无论现实情况如何,问卷调查结果是否会直接影响到自己的政绩,他们都不希望被访者将不好的一面体现在问卷当中。在实际能动策略当中,他们会事先或主动替被访者回答的方式将结果引导向有利于自己的一面。在以往对计划生育特扶家庭的调查当中,当我们问到“居委会是否经常来看望你们”时,在被访者还未回答之前,陪同的居委会人员马上大声说:“居委会还是经常来看你们的,是不是?”这一行为往往使得受访者会改变自己的意向,在问卷选择和填答的时候选择“经常看望”的选项。

而在部分有明文规定不允许陪同人员陪同的调查中,陪同人员也会事先注意“物色”调查的对象,并且在调查过程当中十分注意相关规则,如“不能产生故意引导被访者的行为”和“不能做眼色”,以防止“露馅”。

这就是测评的技术方面。我去年讲了这个问题,我今年还要说这个问题,他来,我们社区里要安排4~5个人带队,带队之后,我们都要靠边站,再跟大家说一声,比方说要带队,现在是检查团的来了,我带队,到杨师傅家里去,我不能做眼色,不能做什么,他只要一发现,作废,你只能说这是我们的杨师傅,就不能说别的,你就马上带到楼下去,要别人把门打开,他就会说,“哎呀,这家有人啊,我来看一下子咧”,就是这样,所以说,我们在座的,不排除要你们带队,也不排除,比方说查到周师傅的时候,查到许爷爷,就不能做手势,不能递眼色,不能说话,不排除在查的过程当中,我们站在旁边在,这是技术方面的问题。

因而,这种以协作为基础,以“友善”态度进行的陪同,实际上是确保调查结果与计划相一致的一种策略,是结构能动性力量对问卷调查结果的干预。

(四)应对特殊情况与制造环境

在调查过程当中,并不排除有个别不愿意遵从管理部门计划安排的居民,他们常被管理人员称之为“找歪分子”①“找歪”是湖北武汉的方言,“找”是动词,而“歪”从字面上讲就是不正,类似于“坏”,因而在武汉方言当中,“找歪”带有“不通情达理、故意使坏”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故意找茬”。而在本文当中,经常表达与管理者利益相反的负面意见的一群人,被管理者认为是“故意使坏”的人,即“找歪”的人。。在本文当中,所谓的“找歪分子”是指专门与管理人员所提供的积极、正面信息相反的一群人,因此也可以被理解为“对着干”的一群人。这群人通常情况下积极反应负面意见和问题。这种负面意见有时可能是真实问题的大胆表达,有时可能是对管理者的“报复”。前者与管理者之间可能并不存在某些矛盾或利益冲突,而只是对某些社会现象或问题有强烈表达意愿或“看不惯”的原因存在;而后者与管理者之间则存在着某些冲突。通常情况下,他们曾经与管理者发生过矛盾,但没有报复的机会,希望通过调查过程影响管理者的“政绩”。无论出于何种动机,这类人都会积极地表达自己的负面意见,而这与管理者所期望的信息是相反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这种信息不仅会影响到他们的政绩,还会导致他们存在着“受处分”与“受批评”的危险,因而这群人被管理者统一视为“找歪分子”。

面对这样的居民,他们会有计划地制造某些客观环境,使“找歪分子”的话成为没有“事实依据”的“谎言”,从而保证调查结果更加有利于自己。一方面管理者会制造出与居民表述相反的实际情况,如优良的现状、符合政策标准的环境、有条不紊的秩序等等。管理者会尽可能的在调查人员面前表现出与政策或国家标准相符合的一面,“以事实驳倒”居民的看法。

当然,遇到了歪的怎么办,我想查20户,有1~2户歪很正常,多了就不正常了,我想他再怎么歪,比方说,查到还建①由于统一规划市政建设和城市发展的需要,政府需要对部分老城区原建住房进行拆迁,为妥善安置拆迁群众的居住用房问题,政府会有计划地统一建房分配给原住房被拆除的居民。这种住房,称为还建房或统建房、统建楼。有时“还建房”亦被理解为未完全建成的房子,指地基已经打好,但没有封顶的房子。无论“还建”是否表示楼房已经建设完毕,但在意义上都与国家对拆迁居民的安置用房有关。在本文研究当中发现,当地居民统一使用“还建”(huán jiàn)一词作为区别于周围其他新建楼栋的称呼,为保留地方性知识的特殊性,此处沿用他们的习惯称呼方式。5栋去了,他(找)歪(说)“哎呀,这里漏得吓死人,这里”。不实事求是,这个漏修好了啊,这里,对不对,那个说“这个垃圾到处都是的”,地下到底有没有垃圾,没有撒,那别人调查的是有素质的,是经过培训的,他不晓得调查了多少次,遇到了不知道多少各种各样的人,他晓得你是歪的,就是这个情况。

另外一方面,他们也会向研究者或访问员解释说明这些负面信息提供者行动的原因。关于对“找歪”行为产生原因的解释,管理者最常用的理由是“个体与管理者之间的过节”,具体在讲述过程当中,他们也会将这种过节归咎于个体的“无理”。并且,他们还会特别指出相应的“证人”来证实自己所给出的理由是真实可信的。就讲述的内容而言,通常是某某曾经向政府提出过“非分”的要求,被拒绝后,故意“挑事说非”,故意弄臭当地管理人员的形象。

他们家是不怎么样,可是她老公还在外面工作,每个月有1000多啊,她自己也在家做点加工的活,不符合国家的低保政策。但是她非要给她办低保。我们跟她说了蛮多,说要按照政策办。这个低保又不是我们家说了算,要是是我能说了算,那我也同情她,可是我们也要按政策办事不是吗?后来说了蛮多次,她都不听,就跟我们找歪,每回别人只要来检查,她就瞎说,说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楼栋的刘爹爹。

尽管这一理由可以通过深入访谈揭露其中的真伪,然而,就问卷调查的具体过程,所花费的时间及对效率的要求来看,在短时间内,这种理由往往会使得调查人员和研究者在短时间内模棱两可,无法判定孰是孰非,这就使得研究者难以从此处发现真实的社会事实。

四、中国问卷调查难以避免的局限性

由以上分析可知,社会科学调查不同于自然科学调查研究过程,其社会性特征使得这一研究过程无法避免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这一社会性影响因素以行政管理结构对社会调查的影响最为深重。进一步分析这一社会性因素对问卷调查的影响,笔者认为在大多数研究方法的运用过程当中,问卷调查研究方法受到这一因素的影响最强烈。中国数据资源及信息渠道的封闭性,以及问卷调查的广泛性与公开性使得研究者无法回避行政管理结构力量的协助,也使得中国许多问卷调查都没有办法绕开行政管理结构,这一结构性力量贯穿于问卷调查的始末。这一必然趋势在为学者提供研究便利的同时,其结构环境当中所产生的能动性特征也为问卷调查结果的真实性增添了导向性影响。特别是当问卷内容与行政结构利益联系较为紧密的时候,行政管理者会积极地、能动地利用这一结构性环境,尽可能地对访问员、被调查对象、环境等因素进行有意识地引导,从而能动地影响问卷调查结果,使最终结果更加偏向有利于自己的一面,使得研究者最终所获得的数据通常倾向于行政管理部门的期望,而非对现实问题及现状的真实反应。本文将这种由结构因素开始,并以能动性因素体现出来的对问卷调查结果产生干扰效果的现象称作为“结构—能动性干扰因素”。

更加深入地探讨这一问题,结构—能动性干扰因素不仅是对某项调查,或某项研究的结果有着不良的引导,甚至这一影响可以透过这些研究结果对整个中国政策的制定与再完善有着主观的引导。而解决这一问题,并无法通过任何技术性的改良得以解决,更无法通过任何二维或三维的思考模式找到途径。这些都使得任何以此为突破口的改良方法成为枉然。或许,有学者会认为通过改变问卷调查内容的提法,或提高访问员素质可以改善这一问题,然而,我们进一步思考,当这些以技术为手段的改良方法广泛应用,并为普通人群所接受与熟悉后,这一问题是否又会重新浮上水面呢?要想有效地解决结构—能动性干扰,只能从研究的源头着手,使研究尽可能地脱离对行政结构力量的依靠,然而采用何种形式才能完全摆脱行政结构的影响力,又将成为接下来将要讨论的问题。

[1] 蔡禾.语境与问卷调查[J].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3).

[2] 李强.“心理二重区域”与中国的问卷调查[J].社会学研究,2000(2).

[3] 潘绥铭,黄盈盈.反思“观念调查”[J].学术界,2009(2).

[4] 潘绥铭,黄盈盈,王东.问卷调查:设置“开放题”是一种失误[J].社会科学研究,2008(3).

[5] 彭秀云,闫在在.双辅助信息敏感性问题问卷调查技术[J].数学的实践与认识,2008(5).

[6] 杜子芳.抽样技术及其应用[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5.

[7] 童宗斌.如何朝向事实本身?——调查研究的本土经验及其方法论反思[J].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10(5).

[8] 冯希莹,王星.空间定位抽样技术:民意调查中的新方法[J].社会工作(下半月),2010(7).

[9] 王东,潘绥铭,黄盈盈.“居住区”视野下的抽样构想及实践[J].中国统计,2008(9).

[10]梁玉成.中国城市社会调查抽样方法之研讨[M]//边燕杰、李路路、蔡禾.社会调查实践——中国经验及分析.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2004.

Structure-Agency Interference:Analysis on the Limitations of Survey Accuracy

JIANG Li-hua,CHEN Wen

(Sociology Department,Huazhong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

In the past,the study of survey accuracy is usually limited to the three-dimensional relationship,the interviewers,respondents and researchers,or specialized technical improvement for the questionnaire itself,but researchers pay little attention to the social factors working closely with these areas.This paper argues that the particularity of the research objects make social research different from the natural sciences,certainly it will be affected by the interference from the social environment factors.In the questionnaire survey process,the most of the social impact survey accuracy factor is the administrative structure,and this structural factors effect can be throughout the whole process.Administrators can be attached to this structural strength,so they can use their initiative or agency to impact on the results of the survey through this structure,and make the questionnaire results tend to their side.This paper tries to describe and comprehensive analysis this phenomenon,explore how the administrators can impact on the survey,and summarizes their initiative methods.Ultimately,this paper called this impact phenomenon in the survey as"structure-agency interference",and considered this interference may cause the questionnaire results in a large extent deviating from the truth,but this problem is difficult to solve it just simple from the previous three-dimensional relationship or improving on the technical improvement.

questionnaire survey;accuracy;administrative structure;agency

(责任编辑:李 勤)

C811

A

1007-3116(2011)08-0003-08

2011-05-02

江立华,男,安徽歙县人,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理论社会学和城乡社会学;

陈 雯,女,湖北武汉人,博士生,研究方向:人口社会学和社会政策研究。

【统计应用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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