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叙事学角度看间离性的运用方法及作用
——以哈姆莱特和乔峰为例

2011-04-02 09:42王旋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1年4期
关键词:乔峰哈姆莱特莎士比亚

王旋

(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 400715)

人们在谈到读者对文学作品的多义解读时,往往会用这样一句话:一千个读者就会有一千个哈姆莱特。如若究其原因,许多人会用认识论的观点来解释,例如认识角度不同,认知方法不同,等等。这些都是从读者角度来阐发的,除此之外,如果从作家或者文本的角度来理解,也可以这样认为:作家有意识地运用了一些手段,拉大文本中的人物形象及其他各要素与读者的距离,人为地创造一种间离性,使读者难以完整地理解、把握人物形象及文本特征,从而造成文本的多种解读,增加了文本的可读性及读者的研读兴趣。好的文学作品,无疑都恰到好处地运用了间离性的有关方法。文章将以莎士比亚戏剧《哈姆莱特》中的哈姆莱特和金庸《天龙八部》中的乔峰为例分析间离性在文本中的有关运用方法。哈姆莱特和乔峰,一个是莎士比亚戏剧中的王子,一个是金庸武侠小说中的大侠,乍看上去,一古一今,一中一外,这两个人物所从属的作品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之所以要将这两部作品中的某些方面加以比较,是因为,如若深究作家文本内部的创作机制,仍然可以发现一些创作方法的共同性,这也正说明了间离性的创作方法对于文学作品的普适性。

一、时空转换法

人们往往对新鲜的事物感兴趣。一枚乾隆时期铸造的铜板“乾隆通宝”,现在早已价值上万,几百年前的稀松平常之物,流传到现在便成为稀世珍宝,正是时间给它们镀上了闪闪金光,这便是时间空间转换对人的心理机制的影响。时间和空间一转换,必然加大了文本与读者的距离感,新鲜感加强,刺激了读者对于文本的阅读欲望。莎士比亚生活在16世纪的英国,戏剧的表演场地是在英国,观众也大多是英国人。莎士比亚将哈姆莱特塑造成一个丹麦王子,将故事的发生背景也放在遥远的丹麦,故事发生的时间比16世纪更早,刻意地加大了戏剧与观众的距离。对于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们更是这样,大多数人都不会对丹麦了如指掌,更别说古代的丹麦了。于是人们便沉迷于戏剧所构造出来的古代丹麦斑驳的城墙、辉煌的宫殿、装束奇特的男男女女,关注的焦点当然还是丹麦王子哈姆莱特本身,这个奇妙的古代王子。

时间和空间的转换在武侠小说中运用得更为明显,武侠小说的时代背景无一例外都是中国古代。在金庸的笔下尚有一些由历史朝代构建起来的时间框架,而对于古龙等另外一批武侠作家,这个框架也被拆毁,时间被架空了,但这一切却丝毫不影响文本的表达效果,反而更增添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引人入胜的情趣。在空间的选取上,作家常常将人物放到奇谲险怪充满神秘色彩之地,乔峰虽然也会在闹市之中与段誉比试酒力,但繁华之地却决不是他久居之地。温热湿毒的大理国,白雪皑皑的长白山,苦寒之地大辽国,他都能来去自如,更别说掩藏在深山之中的少林寺,水乡泽泊燕子坞了。引人入胜的故事也往往发生在非常时期的非常地点,如《天龙八部》第三卷第二十七回《金戈荡寇鏖兵》可谓是最能表现乔峰英雄气概的章节之一。为平定辽国叛乱,乔峰伏身马腹,冲过叛军千军万马,在如雨箭林中生擒辽国皇太叔。万分紧急的叛乱时期(时间),险象环生的阵中擒敌(空间),无一不体现了乔峰浑身是胆的英雄豪情。这些当然都是人们在实际生活中从未接触过也不可能接触的,与现实生活的距离,使读者不可能将自己完全还原到故事之中去,因而,文本中的人物形象,不论是哈姆莱特还是乔峰都显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意味。

二、情节离奇法

文学作品中描写的故事情节,除了为了特殊的需要(如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新写实小说”描写日常生活的琐事以最大限度地还原生活原貌,反映人在社会中的渺小感与无助感),大多不会执着于生活中鸡毛蒜皮的一些小事。太贴近真实生活往往会引起读者过度的联想,使他们只关注自身,而忽视了文本所传达的深层次因素。为父复仇不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事情,而哈姆莱特和乔峰在为父复仇过程中所经历的曲折以及艰险,则更是离奇。克劳狄斯把毒药滴在老哈姆莱特王的耳朵里,将他杀死后娶了哈姆莱特的母亲葛特鲁德。哈姆莱特并没有直接得知事情的真相(虽然他对父亲在花园中被毒蛇咬死有所怀疑),而是老哈姆莱特王显灵,昭告他为父复仇。在这里,作者不仅运用了离奇的情节,还加入了奇谲的鬼怪因素。其次,巧合也不断发生,推动着情节向着更奇特的方向发展。克劳狄斯设计借苏格兰王之手杀哈姆莱特,若非恰巧遇上海盗船,哈姆莱特不可能获救回到丹麦复仇。哈姆莱特与母亲谈话时,他本想借机杀死克劳狄斯,不料却杀死了波洛涅斯,点燃了雷欧提斯对哈姆莱特仇恨的导火索,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奥菲利亚的崩溃。而在最后的高潮阶段,克劳狄斯和雷欧提斯本想合计用毒箭杀死哈姆莱特,却反过来被哈姆莱特用毒箭杀死,而预备的毒酒也没有发挥原计划的效果,反而毒死了王后。一切的假设都被颠倒,情节向着观众或者读者难以想到的方向发展。

乔峰的复仇情节中,虽然少了鬼怪因素,但离奇性却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武功盖世人人敬仰的丐帮帮主,一夜之间却成了人人唾弃的“契丹狗”。他在追查“带头大哥”的过程中还接二连三地遭人栽赃诬陷。“大恶人”总是先他一步杀死乔峰所要找的“知情人”,然后将杀人的罪名强加到乔峰身上。乔峰不仅要忍受失去父母恩师的沉痛悲伤,还要背负“杀父弑师”的恶名。为了报仇,他失去了太多太多,甚至失手一掌打死了一生的挚爱阿朱,造成了绵绵无绝期的悔恨。而他打死阿朱的原因又是因为巧合与误解——段正淳所说的那件事与乔峰所责问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但两人都浑然不知。历尽千辛万苦之后,事情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到头来乔峰却猛然发现自己无限仇恨的“大恶人”居然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萧远山。离奇的情节,使得故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加深了人物的悲剧性。读者在阅读文本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地被情节所吸引,这些情节既能引起相应联想,又能引发深深的思考。

三、人物性格参差法

参差一般用来表示同类的多个事物在某方面程度上的不同与差别,通常是长短、高低、大小不齐。笔者想借用来表示构成人物性格的两个方面的不平衡的状态。十全十美的人是不存在的,作者如果在文本作品中塑造这样的人物,观众就会感觉离现实太过遥远,情感难以得到共鸣,从而产生排斥感。但是无限贴近现实又是更加不可能的,间离性的原则不允许这样的情形出现。在这种情况下就必须运用一种十分小心的方法表现间离性,那就是人物性格参差法。对于哈姆莱特和乔峰而言,就是突出两个悲剧人物性格中伟大而崇高的方面,但是也丝毫不掩饰他们性格中的不尽如人意的方面。我国研究莎士比亚的著名学者陆谷孙在演讲《逾越时空的哈姆莱特》中提到:“哈姆莱特不是简单的‘尽善’或者‘极恶’,而是同时兼作‘尼米安雄师’与‘脑筋烂如泥’、‘胆量小如雀’的‘多梦儿郎’……”这句话道出了哈姆莱特思想性格上的参差性:勇敢无畏、聪明机智是他的优点,与此同时,他性格上存在着消极退缩、踌躇延宕的弱点,也是不争的事实。否则在克劳狄斯祈祷的时候,哈姆莱特就该一剑将他杀死,任何一个为父复仇的儿子在此时也许都会比哈姆莱特表现得更果断。当然,如果这样的话,复仇毫无悬念地完成了,文本后面的剧情也就没法发展下去了。

在乔峰这一人物性格的塑造上,作家更多地是将他描绘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不仅武功高强,豪气冲天,而且极为重情重义。在杏子林中身插数刀为宋长老等人代罪受罚,勇赴聚贤庄请求神医救助阿朱,在金戈铁马中平定辽国叛乱,最后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换取耶律洪基对于有生之年“不许辽国一兵一卒侵犯大宋边界”的承诺,可谓世间少有的豪杰。可是这样的一位英雄也免不了粗放鲁莽的一面,从他不加分析轻易相信了马夫人的谎言,以及被仇恨蒙住了头脑而错杀阿朱等事情上都可见一斑。尽管如此,他仍然是一位英雄,一位努力执着的英雄。普通人在面对如此多的误解与仇视之后,消沉与堕落是极为可能的;普通人在承受如此多的挫折与痛苦之后,放弃与退缩是也是极为可能的。然而,乔峰却以他悲剧性的一生,诠释了一种诞生于毁灭之中的壮美,使读者在阅读中产生了巨大的快感,这种快感乃是尼采所说的强大的生命力敢于与痛苦和灾难相抗衡的一种胜利感,文本的激励作用也在于此。

哈姆莱特及乔峰性格上的缺憾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立体,有血有肉,而他们性格中的崇高性,则拉开了文本中的人物与读者间的距离,让读者在悲剧人物的毁灭中,生发出对于人生的思考。

总体说来,间离性的运用方法主要有时空转换法、情节离奇法以及人物性格参差法等等。对于不同的文学形式,当然还可以研究出其他的方法,比如戏剧还可以通过舞台背景设置等方法构造间离性。值得强调的是,文学作品大都要遵循叙事学的这一法则,它对于加强文本的可读性方面有着巨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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