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权文化的主旋律下优雅变奏
——论弗兰纳里·奥康纳小说的女性意识

2011-04-02 09:42蒋含璐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1年4期
关键词:奥康纳男权

蒋含璐

(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20世纪20年代,南方文学以其新颖独特的风格与严肃悲情的主题异军突起,其厚重的历史感、罪恶感与失败感给美国文坛增添了异样的色调。二战后成长起来的当代美国女作家弗兰纳里·奥康纳则被公誉为“美国最有前途的青年小说家、福克纳传统的优秀继承者”①。

弗兰纳里·奥康纳是一位虔诚的南方天主教作家,她不仅关注南方,也继承了南方女性作家聚焦女性、女性形象与生命体验的创作传统,认真思考全人类女性的自我价值与生存意识。特别是在揭示妇女蜕变中艰难的自我挣扎时,奥康纳“把女性生活中种种不合理的现象和整个社会乃至全人类的荒诞状态联系起来,甚至从存在主义哲学的角度去思索探究妇女在社会环境和心理环境双重压力下的困境”②,把对女性困境的思考上升到更理性的高度。奥康纳虽称不上是典型的女权主义者,却始终保持着独立的女性立场。她真诚地希望通过自己的创作唤醒广大女性的自觉意识,帮助她们摆脱男权束缚,追求性别平等和自身权利,进而鼓励人们追求两性和谐,实现心灵净化。

一、以“理想女性”形象解构男权话语

在父权制社会中,以男性为中心的思想根深蒂固,强行地给女性套上了“完备”的社会性别话语——“虔诚、纯洁、顺从、持家有道和深居简出”③。而美丽、温柔、纯洁、顺从则成为大多数文学作品中理想女性必备的共性。这一角色特征不仅源于男权社会中主流意识形态对女性的期待与塑造,更是女性自我意识沦丧和泯灭的标志。诸多女性将它作为人生座右铭、淑女名媛的标签加以恪守奉行,不少名家名著中都充斥着这样的“理想女性”形象。

(一)美国南方的“理想女性”们

这些“理想女性”们往往自愿委身于传统男权价值标准。在奥康纳看来,她们与男权社会的帮凶和同谋者无异,因此,她们非但没能成为被歌颂赞扬的榜样典范,还往往成为她讽刺和清算的对象。比如《救人如救己》中的克莱特太太有个久违的心愿:期盼能有一位男性出现,成为她和聋哑女儿安全稳定的生活依靠。而独臂木匠谢夫莱特适时地出现在她们的身边,尽管他是个流浪汉,却被天真的克莱特太太认定为女婿的最佳人选。为了讨谢夫莱特欢心,她将家里的旧汽车送给他。可惜的是,她的良苦用心换来的却是野心与欺骗。这个所谓的“好人”在结婚登记的当天就将可怜无助的新娘丢弃在镇上,开车溜之大吉。克莱特太太希望借助男性的臂膀与力量改善不幸的家庭生活本无可厚非,但对男性的过度信任与依赖致使她被伪善虚假的外衣蒙蔽了双眼,丧失了原本精明的自我。所以,在痛恨这个“情人”无情的同时,读者也了解到 “错打算盘”的无知,体会到奥康纳的讽刺,一种心酸眼泪背后的笑与调侃的艺术。

(二)“毁灭性”色彩的母亲们

作为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奥康纳在女性问题上总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和深邃的见解。她笔下有一系列不同于传统女性的形象,她们表现出对传统女性意识的抗拒。奥康纳的批判意识体现在她对传统母亲形象的深刻反思上。奥康纳认为,以牺牲自我价值与选择、丧失自我尊严与人格来成就母性内涵是非人道的。她笔下许多母亲形象的创作模式既汲取了南方女性作家的创作传统,也受到了西方女权主义文学的影响,还打上了作者宗教信仰中“原罪观”的烙印。

作为奥康纳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的标题作品,《好人难寻》继承了美国南方女作家一贯的创作主题:女性与女性形象。作品的中心人物是一个母亲形象:爱唠叨,沉湎于过去,精力充沛的老祖母。在小说中,老祖母不顾儿子的反对,偷偷把她心爱的猫带上了车,于是造成后来的车祸,导致全家人被害。正是由于母亲的自私与固执、精明与狡诈,一家人才走上了不归路。突出母亲性格中具有毁灭性的一面,老祖母被赋予了反面女性形象的色彩。《善良的乡下人》中的弗里曼太太是一位母亲,喜欢在吵嚷之余窥探他人隐私,并以给他人制造痛苦为乐。她故意念着乔伊改过的名字,无视对方的忌讳;始终对乔伊的瘸腿抱有持久的兴趣。《救人如救己》中的那位母亲,虽用心良苦却自以为是,天真幼稚,结果打错了如意算盘,引狼入室,造成女儿的悲剧。这三篇作品都突出“母亲”性格中具有毁灭性的一面,无论是老祖母、弗里曼太太还是克莱特太太都被赋予反面女性形象的色彩。

二、以新女性形象建构两性平等话语

奥康纳的创作时期主要是在二战之后,随着垄断资本主义的发展,西方进入了物质文明高度发展的现代工业社会。当时的美国妇女面临着一个较严酷的现实:男人们从战场上归来重新步入社会,占据在战争中曾由女性临时替代的一些工作岗位,许多妇女被迫返回家庭,当起了集高尚淑女、贤妻良母于一体的幸福的“家庭天使”。但是,幸福的外衣下掩不住情绪的骚动与喧嚣,那些曾脱离家庭樊笼的主妇们,正尝试以一种全新的姿态、自觉的视角审视社会,叩问人生。也正在此时,一场轰轰烈烈的女权运动逐渐从欧洲向北美蔓延,在美国如火如荼地展开。

这一阶段的女权主义者们纷纷开始致力于争取妇女在政治、经济等各个方面的平等自由。与此同时,文化领域的学者、思想家以及女性先锋们也开始对几千年来的男权文化进行严肃审视与深思。20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先锋,英国著名女作家伍尔芙在《一间自己的房间》中开宗明义地提出女性要“成为自己”的“雌雄同体”⑥, 她率先对传统的“女性角色”进行解构。1949年,法国著名女权主义作家波伏娃在《第二性:女人》中分析“女人”一词的文化含义时说:“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⑦,她明显地受到女性主义思想和观念的影响和召唤。奥康纳塑造了很多“丑怪”的女性形象,“病态”“雌化”的男性形象,旨在批判男权文化,建构两性间的平等话语,向几千年来男性建构的“女性神话”发起挑战。

(一)“丑怪”的女性形象

奥康纳勇敢地走出了男权传统的束缚和羁绊,通过文学作品塑造了一些与美丽和温顺无缘的“丑怪”女性形象,如《善良的乡下人》中霍普威尔太太的大龄女儿乔伊自幼失去一条腿,装了假肢,虽然生活能自理,但性格极度孤僻。生理上的缺陷正是她精神残缺的写照。为了弥补自己的生理缺陷,她埋头苦学,成为一名女博士,从此自命不凡,鄙夷周围的人,更敌视男人。即使如此,她仍未招架得住庞德的爱情攻势。乔伊天真地认为她能掌控局势,却在甜言蜜语的谎言中迷失了自我,她苦苦坚守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救人如救己》中克莱特太太的女儿,一个先天聋哑的“可怜残废”, 在母亲的庇护下,不谙世事,文中数次提到她的 “纯洁” 被母亲如同推销货物似的标榜。这个女孩在身体和人格上都显得稚嫩羸弱,虽年近三十,但自己的婚姻大事任由母亲控制操办,是一个没有灵魂和思想、受人操纵的木偶,最后落到被未婚夫狠心抛弃的下场。

作者笔下的这些女性可以说是男权思想孕育下的怪胎、畸形儿。不论在行为处事、言语交际还是思想观念、性格心理上,她们都暴露出天真、无知的弱点,她们的下场无一不可笑可悲,可怜可叹。奥康纳还反思了她们人生悲剧的根源:正是男权文化的奴役压制给女性套上了性别规范的枷锁,使女性在精神的成长道路上变得畸形、萎缩,心理和人格上发育不良,从而更易被驯服和驾驭。

很多人认为作家塑造诸多丑陋、怪诞的女性角色是“厌女情结”的表露,对此,笔者不敢苟同。其实,这是奥康纳对五六十年代的女权主义运动一种谨慎奇崛的回应方式——打破并摧毁那些因循陈旧、模版式的常规惯例,将亘古不变的传统女性形象进行颠覆,解构强势的男权话语,对女性的意识和形象予以重新确定。在《善良的乡下人》结尾处,乔伊醒悟过来,重新坐在阳光里,意识到自己无知和无助的窘境,其顿悟表明她能够面对现实,找回真正的自我。作者在此并非仅仅描述不幸,而是展现了在暴力打击下灵魂的新生与救赎,对这些残缺的女性寄寓了自己的美好希望,尽管这只是她单纯善良的希望,尽管她并未对未来的新女性形象建构作出具体明确的描绘以及规划,但这种开放式的结尾还是传达出了希望之光。

近年来,在云南省各级森林公安机关的共同努力下,打击破坏野生动物资源犯罪的工作卓有成效。但同时,破坏野生动物资源犯罪的案发数仍然居高不下,野生动物非法贸易现象依然猖獗。

(二)“病态”“雌化”的男性形象

《飘》中的男主人公白瑞德是个桀骜不驯、魅力独特的人物,也是一般女性心目中的理想男性形象。如果说,米歇尔对强健伟岸的“男子汉”形象的塑造多少受到传统男权观念的熏陶和影响,那么,曾经如此闪亮的理想男性形象在奥康纳眼里就如同巨厦般轰然倒塌。战争的艰辛和心灵的迷惘让男性的物质欲望迅速膨胀,他们迫切追求物质财富的满足和浮华。这种氛围致使男人们呈现种种病态。《智血》中的莫兹从战场归乡,却发现原本宗教氛围浓厚的古老村庄和亲人都消失了,到处是倒塌的房屋,一片废墟,这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幻灭感。人性遭摧残后无法再回归现代文明的正轨,只能选择龌龊地堕落。作为一名新南方知识分子,奥康纳用敏锐而犀利的笔触捕捉社会的律动,表现出对不负责任、懦弱、退却的男性的审视、逼视和蔑视,从而开始了对男性形象的“审丑”。

于是,奥康纳的笔下相继出现了一系列经典的“丑男”角色。他们不但与坚毅、沉稳、儒雅的男性气质背道而驰,还衍生出残暴、霸道等种种恶劣的品行,要么肢体残缺不全,要么心灵猥琐肮脏。他们 “丑”得让人痛恨,为人所不容。在奥康纳看来,“男性未必都是女性的庇护者,更谈不上是成功和责任的象征。”⑧

在痛心和愤怒的同时,奥康纳更是一针见血地抨击男性畏强怕弱、依赖、怕担当的“雌化”品质。《格林立夫》中梅太太的两个早过了而立之年的儿子,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只会百般刁难粗暴地对待自己的母亲,逞男子汉的威风。当外人企图将他们的家产毁于一旦时,二人的“雌化”心理昭然若揭,他们不仅退缩不前,反而让母亲单枪匹马地出来应战,最后落得个被牛顶死的悲惨下场。《善良的乡下人》中的庞德,一个假装卖《圣经》的青年,表面文质彬彬、淳朴善良,实则内心龌龊不堪,利用虚假身世到处行骗,博得人们的同情,还骗取了乔伊的爱情与假肢,心里弥漫着阴暗变态的欲望。奥康纳的聪颖在于通过颠覆男性形象来讥讽和解构男权话语,考虑到当时男权文化主宰的社会背景,她只能以“倾斜的方式讲真理”⑨。

三、结语

奥康纳以她独特的女性视角解构男性形象,尖锐批判男性的种种恶劣品质,标志着传统的男子汉形象在她心目中已湮灭。“没有了女性曾经敬若上帝的男性的束缚,女性也许就可以自由地掌握自己的命运了”⑩,因此,奥康纳拒绝男权社会对女性的角色规范,通过文本中传统男子汉形象的倒塌,赋予女性精神上自由。对奥康纳部分作品的阅读与分析旨在挖掘作家在作品中所隐匿的女性意识,这样“不仅能从中洞悉她天主教的价值观,而且能感受到现代、后现代哲学思潮以及人类心理发展的某些规律性的脉动”。值得一提的是,对女性被压抑、被模式化事实的反思与批判,对“男性众生相”的丑化,对男权话语的解构远非作家理想的落脚点。奥康纳的可贵之处还在于她试图通过自己的作品复苏芸芸众生尘封千年的女性意识,追求男女两性格局中独立人性的完美契合,灵与肉的和谐统一,心灵的净化与灵魂的皈依。

注释:

①毛信德:《美国小说发展史》,浙江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351页。

②罗婷:《现代美国妇女的困境与自救论:当代美国女性小说》,《外国文学研究》,1994年第1期,第60页。

③鲍晓兰:《西方女性主义研究评介》,三联书店,1995年,第83页。

④(德)叔本华:《爱与生的苦恼》,中国和平出版社,1986年,第117页。

⑤(英)朱利叶·米切尔:《妇女:最漫长的革命》,见李银河主编:《当代西方女权主义理伦精选·妇女:最漫长的革命》,三联书店,1997年,第33页。

⑥(英)弗吉尼亚·伍尔芙:《一间自己的房间》,田翔译,辽宁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61页。

⑦(法)西蒙·德·波伏娃:《第二性:女人》,桑竹影、南珊译,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年,第23页。

⑧刘慧英:《走出男权传统的樊篱——文学中男权意识的批判》,三联书店,1996年,第87页。

⑨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7页。

⑩吴倬、杨君游、叶险明,等:《现代西方人学名著选评》,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181页。

[参考文献]

[1]张燕.反抗与消解——奥康纳作品的女性主义解读[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3):229-233.

[2]孙丽丽.一个好人难寻的罪人世界——奥康纳短篇小说中的原罪观探析 [J].外国文学研究,2005(1):86-91.

[3]傅景川.美国南方“圣经地带”怪诞的灵魂写手——论奥康纳和她的小说[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0(5):81-85.

[4]李津津.论奥康纳笔下的“丑男”们[J].怀化学院学报,2010(6):60-61.

猜你喜欢
奥康纳男权
Myth and Mechas
“感觉再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奥康纳《异乡客》中的“危机瞬间”
大法官奥康纳:做出决定,就绝不回头
表达
解读李渔《怜香伴》中的假凤虚凰
从古典到西洋
浅析《金瓶梅》中男权社会的畸形状态
《红楼梦》女性悲剧的制度文化原因探究
纪念弗兰纳里·奥康纳辞世五十周年
——国内奥康纳研究综述
男权,一把悲剧的锁
——细读《孔雀东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