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选》赋与诗在唐宋时代的接受

2011-04-08 20:59
关键词:唐人文选

汪 俊

(扬州大学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文选》赋与诗在唐宋时代的接受

汪 俊

(扬州大学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主要由于科举的因素,唐宋人对《文选》赋与诗的接受各有侧重。唐人对《文选》的接受与借鉴偏重于赋,而宋人则更偏重于诗。“选诗”自从被江西诗派正式引入诗坛后,影响渐趋深广,在南宋后期在江湖诗派与理学诗派之外,实际上还存在着“宗选诗派”。

文选 赋 诗 接受

自昭明太子编《文选》出,历一百多年至初盛唐时,曹宪、李善先后开讲《文选》于江淮,“选学”之说遂兴。唐代是“选学”大盛的时代。“文选学”一词最早出自中唐元和间的刘肃,其《大唐新语》卷九《著述第十九》云:“江淮间为文选学者,起自江都曹宪。”其后,《旧唐书·曹宪传》、《新唐书·李邕传》相继提及,影响遂大。

“《文选》诗”指《文选》中所收之诗,又称“《文选》体诗”。今通行本《文选》六十卷,收入赋﹑诗﹑骚﹑七﹑诏﹑册﹑令﹑教等三十八类作品七百余篇,其中卷二十至卷三十一为诗歌,是《文选》中历来最引人注目的部分。这些诗歌作品及后来的模仿之作,就被统称为“《文选》体诗”,后来迳称为“选体”或“选诗”。南宋严羽《沧浪诗话·诗体》将“选体”与柏梁体、玉台体、西昆体、香奁体、宫体并立,可见严羽认为“选体”诗篇虽然“时代不同,体制随异”,但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

就文体而言,笔者以为,唐人对《文选》的接受主要兴趣表现在赋,其次才是诗歌。其实,“文选学”在唐代就主要表现为三方面的内涵。

首先,是如曹宪、李善及五臣等为《文选》作注、就《文选》讲学及由此引起的相关讨论。在这方面,唐人的主要兴趣和贡献是针对《文选》所收作品进行注音、释事、释义和校勘等工作。所谓广释事类、搜讨幽冥,为后世“《文选》学”奠定了基础。这一点是最为人们所熟知的。

其次,是视《文选》为科考利器。《文选》一书与唐代科考的关联甚深。唐代科举以诗赋为主,然就重要性而言,赋乃在诗之前。今《文苑英华》尚保存大量唐代律赋,就是科举试赋的产物;而科场试诗存留略少,亦可想见二者所受重视的程度是不同的。《新唐书·选举志》载唐高宗因考功员外朗刘思立建言,下诏“进士试杂文二篇,通文律者然后试策”;《唐大诏令集》卷一○六《条流明经进士诏》:“进士试杂文两首,识文律者,然后并令试策。……即为恒式。”末署“永隆二年八月”。据《唐摭言·试杂文》所载,可知此“杂文”是指赋。又徐松《登科记考》云武则天光宅二年(685)进士科下“是年杂文试题为《九河铭》、《高松赋》”可为旁证。要先过“杂文”一关然后才能进入下一步试策,自此以后科举试诗赋成为定例。《唐代墓志汇编》开元三六三《大唐故亳州谯县令梁府君之墓志》载梁玙“制试杂文《朝野多欢娱诗》、《君臣同德赋》及第”。据陈铁民《梁玙墓志与唐进士科试杂文》,以为是武周垂拱二年(686)。总之,自初唐起,科举试诗赋已成定例。而《文选》是进修诗赋的最好教材和范本,所以攻读《文选》成为唐代士子的努力方向。唐人尤其重视《文选》赋,其创作多有融化前人之作者,如王勃《滕王阁序》“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翔丹,下临无地”;即效王栖简《头陀寺碑文》:“层轩延袤,上出云霓;飞阁逶迤,下临无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即效庾子山《马射赋》:“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杜甫的赋作名篇《雕赋》,亦被人们指为效袁淑《贺表驴山公九锡文》。但是,在这方面,当以李白为典型。虽然李白并不参加科考,但他的重视《文选》赋,正是唐代风气之反映。段成式《酉阳杂俎·语资》云:“白先后三拟词选,不如意,悉焚之。唯留《恨》、《别》赋。”此“词选”即指《文选》。李白《拟别赋》亡佚,《拟恨赋》今存。王琦《李太白全集集注》卷一评曰:“太白此篇,段落句法,盖全拟之,无少差异。”又《古赋辩体》卷七亦指出:“太白诸短赋,雕脂镂冰,是江文通《别赋》等篇步骤。”

最后,是视《文选》为文学经典,不仅仅用于科考,而且作为一般文学创作范文和指导。在这方面唐人所重视的,是除了《文选》赋外,自然也包括《文选》诗,即所谓的“选诗”,但以前者为主。唐代视《文选》为文学经典尤其是诗歌经典的人较少,这要直到宋代才蔚为大观。

北宋立国后,对《文选》的重视一如唐代。据范志新《〈文选〉版刻年表》统计,北宋刊刻《文选》共七次。北宋一百六十年左右,则平均二十多年就印一次,可见社会的需求程度之高。北宋太宗时命李昉等人效《文选》体例编《文苑英华》,所收作品上起梁末,下迄五代,其目的就是承续《文选》,成就新的一代文学总集。宋代虽然再无人如唐人那样大规模地为《文选》作注(因为这属原创,无法重复),但对《文选》的研究却比唐人更加热闹。这主要表现在文学理论和考据两个方面。宋人重学问、勤思考,故对《文选》虽多赞誉,但也多有批评:或批评萧统之选择作品时去取不当,或批评五臣注之荒陋,或就李善和五臣的具体注文表达意见。这其中最具代表性和影响力的当然是苏轼。其他如吕南公、王得臣、葛胜仲、洪迈、王观国、王楙等人,议论纷纷,间有考证,或是或非,由北宋而南宋,经久不息,颇为热闹。

对《文选》赋的重视程度,北宋初一如唐人,或更有过之。冈村繁云:“可以说北宋前期的八十多年间,大体继承了隋唐以来的崇尚《文选》的传统,《文选》所代表的精巧丽雅之形式和风格一直被视为理想。”①冈村繁:《文选之研究》,第37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其实这主要体现在赋这种文体方面。宋初皇帝就对《文选》赋很感兴趣。《宋史》卷二百九十六《吕文仲传》载:

(宋太宗)尝令文仲读《文选》,继又令读《江》《海赋》,皆有赐赍。以本官充翰林侍读,寓直御书院,与侍书王著更宿。

《玉海》卷五九“淳化东西京赋”条记载:

淳化三年三月,赐杨亿及第。亿年十二,读书秘阁。因拟《文选·两京赋》作《东西京赋》以进,太宗嘉之,诏学士院试。

宋代科举及第人数比唐代大增,且更重视诗赋,大大刺激了读书人在这方面用功。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八载:

国初尚《文选》,当时文人专意此书,故草必称“王孙”,梅必称“驿使”,月必称“望舒”,山水必称“清晖”。至庆历后,恶其陈腐,诸作者始一洗之。方其盛时,士子至为之语曰:“《文选》烂,秀才半。”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引《雪浪斋日记》云:

昔人有言:“《文选》烂,秀才半。”正为《文选》中事多,可作本领尔。余谓欲知文章之要,当熟看《文选》,盖《选》中自三代涉战国、秦、汉、晋、魏六朝以来文字皆有。在古则浑厚,在近则华丽也。

以上《老学庵笔记》与《雪浪斋日记》所载,应是各自对相同史实的分别记载,两段文字可以参照领会。所谓“《文选》中事多,可作本领”,指《文选》为典故之渊海、语言之宝库,熟读《文选》即能掌握作文之技巧,即草称王孙、梅称驿使之类,此皆科场试赋试诗的看家本领。熟看《文选》,运用自如后,自然可以一逞以得志。

宋庠、宋祁兄弟就是熟读《文选》科场得志的显例。王得臣与二宋为同乡,其《麈史》记载,乡里传言宋祁出生时,其母梦朱衣人送来《文选》一部,故宋祁小字“选哥”,且宋祁曾对王得臣父亲说:“手抄《文选》三过,方见佳处。”②(宋)王得尘:《麈史》卷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可见其用功之深。二宋兄弟年轻时熟读《文选》、勤苦作赋,后来终于进士及第入朝为官,成为乡里美谈。得臣父就以二宋为例鼓励王得臣攻读《文选》,使幼小的王得臣痛苦不堪。凡此种种,正是宋初《文选》赋大行于世的真实写照。

但很快情况就发生了变化。自庆历间范仲淹的新政开始,到熙宁间王安石变法,《文选》的地位下降了。先有石介门人何群上书,请罢诗赋,且取平生所为赋八百余篇当街焚之,后有王安石新学起,改革科举法。王应麟认为:“熙丰之后,士以穿凿谈经,而选学废矣。”①(宋)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七,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熙宁元丰之后,王安石新学盛行,太学以王氏新学授徒,朝廷据以取士,在此大背景下,大致北宋中后期开始,“选学”走向衰微,《文选》赋因与科考绝缘也少人问津了。但几乎同时,《文选》诗却受到越来越多的人重视。而且随着雕版印刷术的普及、印刷业的兴盛,也为《文选》的传播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遇。且南渡之后,科考制度又有所鼎革,南宋时《文选》几成为一般士子案头常备的读本。“选诗”可谓南宋士子学诗写诗的必修课程,于是在南宋就出现了《文选》诗的各种刻本。其类型主要有三:单行本、句图、注本。《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五《总集类》载:

《选诗》七卷,《文选》中录出别行,以人之时代为次。

又卷二十二《文史类》:

《选诗句图》一卷,高似孙编。《直斋书录解题》所载《选诗》七卷今虽不存,且我们并不知道编者为谁,但其刊刻印行却很有意义。根据陈振孙的解题,有两点我们应该给予特别的关注。首先,这是《文选》诗的首个单行本,所谓“录出别行”,这很能说明问题。因为即便在唐代和北宋初《文选》赋大行于世时,也没有出现过《文选》赋的单行本,可见南宋社会对《文选》诗的重视和需求程度之高。其次,《直斋书录解题》将《选诗》作为诗总集著录,且《选诗》对作品进行了重新编次,不再如《文选》以类编次,而是“以人之时代为次”,明显体现出编者的历史观和诗史观。后世研究“选诗”者多用这种编次方式,如清代吴淇著名的“选诗”研究著作《六朝选诗定论》就是“以人之时代为次”。所以今天看来,《选诗》七卷的首创之功的确意义重大。

《直斋书录解题》将《选诗句图》列入《文史类》,不甚可解。但好在此书今存,通行的有《丛书集成初编》本。这是《文选》中诗歌的佳句摘抄,属于童蒙读本,利于初学诗者参考模仿,亦可适应当时人们导读之需。虽然编得较为粗疏简单,但“其句下附录之句,盖即钟嵘《诗品》源出于某某之意”②《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九一《总集类存目·文选句图提要》,中华书局1965年影印本。。提示“选诗”与后世诗歌的某种渊源关系,为后世“选诗”研究作了初步的探索。

所谓注本,即南宋曾原一所撰《选诗衍义》四卷。曾原一乃南宋江湖诗派中人,曾与戴复古等结为江湖吟社,有《苍山诗集》。《选诗衍义》似明代尚存,惜乎今佚。但元人杨士弘《唐音》引用了《选诗衍义》的三条较长的注文③见《唐音》卷一卢照邻《送郑司仓入蜀》注引、卷二“五言古诗”注引、卷二韦应物《拟古五首·有客天一方》诗注引。,我们据此可以推断出《选诗衍义》的注本性质。另,据日本芳村弘道称,他在韩国见到朝鲜活字本《选诗演义》。④[日]芳村弘道:《孤本朝鲜活字版〈选诗演义〉(撰者曾原一)》,见《古典文献研究》,第12辑,凤凰出版社2009年版。《四库全书存目》收此书,馆臣提要认为《选诗衍义》对元代刘履《选诗补注》有一定影响,所言确实可信。此后,宋元之际方回撰《文选颜鲍谢诗评》,专评《文选》中所录颜延之、鲍照、谢灵运等人之诗,下开“选诗”专家研究的先河。

人们一般认为,由于科举政策的转变,加上苏轼对《文选》有所批评,致使“文选学”在北宋中后期渐趋衰落。其实,宋代科举取消诗赋的时间很短,而且宋人对《文选》诗的热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是逐渐升温的,基本上是南宋甚于北宋,北宋后期甚于前期,降温的是《文选》赋。而且,不管在苏轼之前还是之后,宋人对《文选》都是重视的,并没有出现大起大落的情况,宋人对《文选》并不排斥,只是他们的兴趣已由赋转而为诗。考宋人学诗轨迹,主要是学唐并在此基础上有所创发,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实际上,宋人在学唐诗的同时,也不排斥先唐诗歌。尤其北宋中后期以来,以苏轼、王安石、黄庭坚等为代表的元祐诗家博学多闻,热衷于以学问为诗,其诗材诗艺远出唐人之外。如魏泰《临汉隐居诗话》评黄庭坚:“黄庭坚喜作诗得名,好用南朝人语,专求古人未使之事,又一二奇字,缀葺而成诗,自以为工,其实所见之僻也。故句虽新奇,而气乏浑厚。”虽含有偏见,但所述属实。沈作哲《寓简》卷八云:“黄鲁直离《庄子》、《世说》一步不得。”方回《桐江集》卷五《刘元晖诗评》云:“黄专用经史雅言、晋宋清谈、《世说》中不紧要字融液为诗,而格极天下之高。”而考之《宋史·艺文志》、《直斋书录解题》、《郡斋读书志》等宋代主要公私书目,所录先唐著述以经史类为多,集部则以总集为主,而别集尤少,故《文选》实为宋人学习汉晋南北朝诗之一最好津梁。就其实质而言,宋人着眼于《文选》一书,是将《文选》作为先唐文学史尤其是诗歌史对待的。明乎此,我们就可以理解,在《文选》赋渐趋衰微的宋代,为什么“选诗”可以独盛一时了。

且相对于唐人而言,宋人所面对的文化遗产更多,可选择的对象当然也更多。由于近体诗的成熟,宋人更多地从唐人那里汲取营养的做法,当然也是合乎情理的。《文选》只是宋人所面对的文化遗产的一部分,当然我们就没有必要去要求宋人如唐人一般去对待《文选》。所以,在一般认为“选学”衰微于宋的同时,“选诗”则盛于宋,亦是历史的必然。

后世诗家专意学习、模仿《文选》诗进行创作,以宋代士子最为用力。但其始,仍源于唐代,主要是四位大诗人:李白、杜甫、韩愈和柳宗元。宋人总结李、杜、韩、柳的诗歌创作经验,有时也会将其归结到“选诗”上去。如朱熹说:“李太白始终学‘选诗’,所以好。杜子美诗好者,亦多是效‘选诗’。”①(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一四○,中华书局1994年版。又说:“李、杜、韩、柳初亦皆学‘选诗’者,然杜、韩变多,而柳、李变少。变不可学,而不变可学。”②(宋)朱熹:《晦庵集》卷八十四《跋病翁先生诗》,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唐人之重《文选》诗,尤以杜甫和韩愈为代表,而这两位诗人又是宋人所着力学习的榜样,所以杜、韩对待《文选》诗的态度给了宋人以强烈而持久的影响。杜甫《宗武生日》诗:“熟精《文选》理,休觅彩衣轻。”又《水阁朝霁奉简严云安》:“呼婢取酒壶,续儿诵《文选》。”俨然以《文选》作为儿子的诗学课本。故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云:

杜子美云:“课儿诵《文选》。”又云:“熟精《文选》理。”然则子美教子以《文选》欤?近时士大夫以苏子瞻讥《文选》去取之谬,遂不复留意。殊不知《文选》虽昭明所集,非昭明所作,秦汉魏晋奇丽之文尽在,所失虽多,所得不少。……《文选》中求议论则无,求奇丽之文则多矣。子美不独教子,其作诗乃自《文选》中来,大抵宏丽语也。

又《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九郭思《瑶溪集》云:

子美教其子曰“熟兹《文选》理”,《文选》之尚,不爱奇乎。今人不为诗则已,苟为诗,则《文选》不可不熟也。《文选》是文章祖宗,自两汉而下,至魏、晋、宋、齐,精者斯采,萃而成编,则为文章者,焉得不尚《文选》也。唐时文弊,尚《文选》太甚,李卫公德裕云:“家不蓄《文选》。”此盖有激而说也。老杜于诗学,世以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然观其诗大率宗法《文选》,摭其华髓,旁罗曲探,咀嚼为我语。至老杜体格,无所不备。斯周诗以来,老杜所以为独步也。

宋何汶《竹庄诗话》卷七:

樊汝霖云:(韩愈)《秋怀诗》十一首,《文选》体也。唐人最重《文选》学,公以六经之文为诸儒倡,《文选》弗论也。而公诗如“自许连城价”、“傍砌看红药”、“眼穿长讶双鱼断”之句,皆取诸《文选》,此诗亦往往有其体。

以上三段议论,与宋初人重视《文选》赋完全不同,而是着眼于“选诗”,指出熟读《文选》对写诗的好处,并推测李、杜、韩、柳皆因《文选》而导致诗歌成就。这就成了宋人的榜样。在北宋后期,专意模仿《文选》诗进行创作的诗人亦可以推出四个大家:苏轼、王安石、黄庭坚、陈师道。相对而言,苏轼、王安石集中用“选诗”体现出宋人“以学问为诗”之一端,这是苏、王二人所喜欢表现的。苏轼虽然批评萧统和五臣,但对“选诗”本身实际上并无恶感。如沈与求《龟溪集》云 “(黄策)追和梁昭明所选诗,持见眉山苏公,公期之曰:‘异时必以文显’。”③(宋)沈与求:《龟溪集》卷十二《黄直阁墓志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苏轼对浸润“选诗”的文学后辈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而黄庭坚、陈师道则不同,他们在这方面的作为就如同唐代的杜甫和韩愈。在宋人所作《山谷诗注》、《后山诗注》中,任渊、史容辈指出山谷、后山诗出“选诗”、用“选诗”、似“选诗”者比比皆是。大抵化用“选诗”语言并略作变化者为最常见,其次为取“选诗”之意,再次取“选诗”之法。如此动作,均合于江西诗派“点铁成金”、“夺胎换骨”、“无一字无来处”之作诗三原则。以此看来,宋人专意模仿《文选》诗进行创作,在南北宋之际就已然生根发芽了,而其功臣乃江西派诗人。

黄、陈之后,“选诗”的另一功臣是徐俯。曾季貍《艇斋诗话》云:

东湖喜言《黄庭》及《文选》诗。

东湖尝与予言:“近世人学诗,止于苏黄,又其上则有及老杜者,至六朝诗人,皆无人窥见。若学诗而不知有‘选诗’,是大车无,小车无。”东湖尝书此以遗予,且多劝读“选诗”。近世论诗,未有令人学“选诗”,惟东湖独然,此所以高妙。

山谷论诗多取《楚词》,东湖论诗多取《选》诗。

东湖送谢无逸二诗,全似“选诗”,今集中无之。

东湖“吕侯离筵一何绮”,“一何绮”三字出“选诗”。有“高谈一何绮”,又“高文一何绮”。

方回《瀛奎律髓》称:“裘甫(按:曾季貍字)诗话多谀师川。”①(元)方回:《瀛奎律髓》卷十三方惟深《和周楚望红梅用韵》评,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曾季貍少从吕本中、徐师川游,故《艇斋诗话》多有关于吕、徐二人的说诗言论。就“选诗”而言,亦载吕本中“东莱送珪公果公入闽中诗五言‘宿昔春水生’者,绝似‘选诗’。东莱自云。”而吕本中《吕氏童蒙训》亦云:

徐师川言:人言苏州诗多言其古淡,乃是不知苏州诗。自李杜以来,古人诗法尽废,惟苏州有六朝风致,最为流丽。

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四亦引曾几云:“盖师川专师陶渊明者也。”②(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四,第50页,中华书局1979年版。所谓“有六朝风致”、“专师陶渊明”,即同曾季貍所言,以“选诗”为老杜、苏、黄之外的又一学习对象。徐俯确是南宋初大力提倡“选诗”之第一人。

宋代是诗歌流派自觉的时期,各派相争不让、党同伐异比较厉害。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自从“选诗”由江西诗派正式引入诗坛后,被南宋的主要诗歌流派所接受。江湖派如方岳、刘克庄乃至文天祥,理学诗派如朱熹,均有关于“选诗”的正面言论记载。而南宋后期诗坛,一般认为主要有江湖诗派与理学诗派,但学江西诗者往往也学“选诗”,如余杭二赵(赵汝谠、赵汝谈)和上饶二泉(赵蕃、韩淲),在江湖诗派盛行的背景下依旧写江西诗,不过若写古体诗,则效“选诗”。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十云:“蹈中诗,至中年不为律诗体,独喜为《选》体,有三谢、韦、柳之风。”刘克庄《宋希仁诗》说:“近世诗学有二:嗜古者宗《选》,缚律者宗唐。”③(宋)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九十七,张氏爱日精庐本。方岳《跋徐衡伯诗》也认为南宋诗坛有宗《选》与宗唐两派:“高者曰‘选诗吾师也’,下者曰‘唐诗吾师也’。学唐学选者几何人矣,不能唐不能选不论也。”④(宋)方岳:《秋崖集》卷三十八,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江湖诗人赵汝回云:“近世论诗有选体、有唐体。”⑤(宋)陈起:《江湖小集》卷五十五,薛嵎《云泉诗》赵汝回序。这或许可以给我们以新的启示,从另一个角度去观照整个南宋诗歌发展脉络。

The Acceptance of the Fugues and Poems in“Literary Selections”in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by WANG Jun)

Mainly due to the factor of imperial examination,people in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had different emphases on the acceptance of the fugues and poems in ”Literary Selections”.People of Tang Dynasty attened more on fugues while people of Song Dynasty attended more on poems.Since the introduction of selected poems by School of Jiangxi,the impact was becoming deeper and greater.In fact there was“a school of literary selections”in addition to“the school of rivers and lakes”and the“school of science”in the late Southern Song Dynasty.

literary selections;fugues;poems;acceptance

汪 俊(1957—),男,江苏扬州人,文学博士,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

2011-10-16

I222.4

A

1000-5455(2011)06-0039-05

【责任编辑:赵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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