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硕:为历史人物注入生命灵魂

2011-06-22 07:49袁龙海
上海采风月刊 2011年9期
关键词:人物画中国画创作

文/袁龙海

韩硕在《南昌起义》作品草图前留影(袁龙海 摄)

韩硕 浙江杭州人,毕业于上海大学美术学院中国画系。现为上海中国画院艺术委员会主任、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术委员会委员,上海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中国国画艺委会主任、上海市文联委员、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兼职教授、获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上海美术馆展出的各类主题性画展上,除了可以读到海上多位前辈大师、大家例如刘海粟、谢稚柳、王个簃、唐云、陆俨少、程十发、顾炳鑫、刘旦宅、汪观清等先生的作品,还能读到不少中青年画家的新作。其中韩硕与施大畏合作的人物画,以那传神的形象与精湛的笔墨技巧,水乳交融,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俩的合作也分不清谁主谁辅,题材有表现古代圣贤、士大夫、仕女的,也有表现具有鲜明主题性事件的人物画,往往是“所向披靡”地入围各类重要的展览。这样的默契合作,是从更早一些年画连环画《闹江州》《清风寨》《家》等时期开始的,让人颇生羡慕。大概从九十年代开始,我不断地读到韩硕单独署名的作品,他画的历史人物、文学故事、都市生活精彩纷呈。与他接触后你会发现,这是一位不善言辞却“以形立言”的纯粹艺术家,一位有着“历史责任感”的人。

创作“重大题材”凭着一股“热血”

我与韩硕交往,缘于2007年编辑增刊画册过程中得到他的鼎力支持,这年年末又同赴俄罗斯,参加“2007俄罗斯·中国书画名家邀请展”,于是,对他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韩硕在任何场合好像永远是个谦谦君子,绝没有著名画家的架子,是被大家认可的中国当代最优秀的人物画家之一。在访问俄罗斯时的一次人物与山水合作的笔会上,他作为访问团中的中国画艺术委员会委员,被众人请出首先开笔。这样的身份,在讲话时却找不到他的身影,合影时韩硕默默站在一旁。他遇事稳健、低调,有一种抽身事外的冷静。其实他的内心是丰富、坚韧的,平静的外表下有一股诗人般激越的热情。这种品质也与他的作品一样,时间越久越能品味出独特的韵味来。

《考弊司》

《盘丝洞》

《南昌起义》是他2009年创作的继《热血》之后又一幅成功的代表作。此作是从全国海选中入围的(国、油、版、雕各画种合计一百幅)“国家重大历史题材”作品,作品高3米宽6.5米,表现了周恩来、叶挺、贺龙、朱德、刘伯承等武装起义领袖,发动南昌起义的恢弘场面,人物鲜活,官兵振臂举枪,红旗招展,气氛热烈,观其画如闻枪炮声,震耳欲聋。我有幸在他完成创作的最后阶段目睹一些细节。

那天,在单位食堂里不期而遇,韩硕说:“就在离此不远的寺庙里,我在画一幅大的画,还有三个月就要截稿了。”我马上放下手中的事情来到他的临时工作室,只见空旷的二楼大殿里画稿占据了一堵墙,有一张桌、一把椅、两架V型梯中间搁着一块跳板。桌子上散乱摆放着一堆速写稿和资料照片,还有借来的“汉阳造”步枪、皮靴、布鞋、军装等。和我谈话间,他在不紧不慢地改稿,产生的橡皮屑,沿着画墙满地都是,远远看去像是蚂蚁搬家了。我不禁说:“已经很生动了怎么还在改,画这种题材是你的专利啊。”“不是的,定下选题至今我前后断断续续已花了三年时间,其中小稿就有好多次反复。专家评议后再修改调整,压力蛮大的……要突出主要人物,协调次要人物,又不能概念化,要解决的问题很多……还有,我体力也不如从前,不能跳上跳下,只能从梯子上慢慢爬下来,还有三个月就到截止时间了。”说这话时韩硕还带着如履薄冰的表情。古人作画有“九朽一罢”“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之说,今天,韩硕创作一幅重大题材作品,也有古人一样所花的苦功,他不到最后一刻就不松劲的这股韧劲,我用“呕心沥血”来形容也不为过。他还说:“我画这幅画,自己就像一个‘导演’,要把各个人物的最佳瞬间定格展示给观众,在合适的场景、道具、表情、动作的设计上,都要一一在自己的脑海里反复过滤和调整,再变成作品。”这实在是他的经验之谈,试想一下场面中几十上百个人物汇聚一起,没有“导演”这般细致与协调的能力谈何容易。

韩硕的人物画有一个特点,他不是简单地根据照片,而是通过仔细阅读人物史料来提炼人物,“力求画出人物的内在气质”(韩硕语)。2007年获第九届全国美展金奖的《热血》,是他用写意性笔墨创作,首次得到公认的极为成功的一幅代表作。《热血》表现了“七君子”——沈钧儒、章乃器、邹韬奋等“团结御侮”高昂的中华民族气概,他细读“宣言书”之后经过反复酝酿,加深了对历史人物的感情,以他的管锥之笔,再现沸腾的热血,如他自己所说:“我也是凭着一股‘热血’啊!”他用最精练的语言抒发了极为丰富的情感。“七君子”在抗日救亡时期表现出的飞扬意气,令他赞佩,其笔墨间传神恣意的渲染,达到司空图所谓“真力弥漫,万象在旁”的境界。此作的成功演绎,对韩硕个人来讲具有里程碑意义,因为他有意无意间为当代中国人物画创作,提供了一个足可借鉴的范例。

我国的主题性中国人物画创作,从1949年以后,大致上遵循徐悲鸿建立的美术教育体系,即以西洋素描造型为固定模式,起到一定时期积极的作用,但也带来严肃性、写实性有余,抒情性、写意性不足的遗憾。韩硕的人物画克服了这一弊端,他在写实的基础上,采用略带夸张的变形,凸显人物之“真”,以疏落有致、简约概括的笔墨,表现出清雅、空灵的深邃意境,体现了一种当代人物画的传统新境界。

事实上,当代有思想的中国画画家,都面临时代意识与固有传统之间如何融合的难题,韩硕以他的实践与睿智,在两端找到平衡点,最终形成具有个性化语言的图式,成为主题性人物画创作在当代的一个成功的实践家,让人赞叹。

对重大题材创作,现在有一些画家颇有微词,其实大可不必。就流传至今的名作来看,无论是中国绘画史上《步辇图》《韩熙载夜宴图》《清明上河图》,还是西方绘画史《自由指引人民》《五月三日的枪杀》等名作,反映重大历史人物、事件、市井生活等内容,始终占据相当重要的部分。作为一个艺术家你不得不思考社会问题。韩硕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强调这是不可回避的。虽然没有上升到责任心的高度,却身体力行,成绩斐然。

同时,其视角也涉足古典题材,根据古典文学名篇名著《离骚》《聊斋》《西游记》等创作了《和风》《紫气东来》《山风》《训猪》《芭蕉扇》《盘丝洞》《勇士》《骂鸭》《考弊司》等一系列作品,用他的话说是:“对都市喧嚣生活的厌倦,对简朴清雅闲适生活的向往”。他通过对古代文学的解读,寻找心中的伊甸园。但他表示因为一直没有找到更好的表现方法,所以这方面还做得不够好。

我更关心是一张好画

韩硕走上绘画艺术道路,直接影响来自于家庭的熏陶。其父韩小梅是民国时期的名画家,但是韩小梅觉得吃这碗饭很辛苦,没有让所有儿子都走这条路,而事实上“老天”偏偏成就了这个家庭,其成员几乎都从事与美术相关的职业。

《丽人行》

上海画坛有“韩门三兄弟”一说,指他与他的两位兄长韩敏与韩伍。其实韩门可称五兄弟,老大韩澄现在生活在杭州,老三韩山一直生活在苏州,并且都是知名画家。历史上一个家庭五兄弟都是画家实属罕见。韩硕最小,备受兄长的呵护,是在耳濡目染中偷偷学画的。“十一岁时我由哥哥韩伍背着去考浙江美院附中的初中部,后来,因为社会环境的变化,初中部解散,便很随性地转到普通中学,中学毕业后分配到企业工作。当时,一份稳定的收入可以让家人放心了。”韩硕说。也许是他的禀性使然,工作之余,韩硕始终没有放下自己的酷爱——画画。之后,结识了社会上的画友施大畏、张培成等,画友间的经常相互探讨与砥砺,给他带来一种难以言表的快乐。1981年,与施大畏合作的作品《我要向毛主席汇报》获得全国青年美展二等奖。当时,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不久,一部分老干部已经“昭雪”,而彭德怀在人民心中一直是一位光明磊落的功臣。他俩根据这一事实,形象生动地描画了一幅彭德怀来到百姓中深入了解民情的真实故事。这一届美展一等奖空缺,与当时政治人物政策不明朗有关。而当我问起合作署名先后,韩硕说:“我们从不在乎这一点”。

对社会热点问题的思考并投入创作,那时已见端倪,并使他从这个社会大课堂里脱颖而出,这年,他加入中国美协走上了专业绘画道路。1984年他又考入上大美院国画系就读,得到了系统的学习。1996年,他断然放弃出版社副总编的职位而到画院做一名普通的画家,这出乎许多人的意料,然而,经历一个几十年的不断学习、研究、创作,他的艺术发生了质的飞跃,《热血》《正气歌》《先行者》《南昌起义》的成功,确立了他“是中国最优秀人物画家之一”(施大畏语)的地位。

学习中国画大致是从临摹开始,韩硕却说:“我学画不爱临摹,但会反复阅读揣摩、体会其中奥妙,我是从写生进入创作的,在创作中学习传统。”这也是他有别于其他画家的地方。偶尔他会停下脚步对着一棵树写生,而每次下生活写生,一次用去两三本速写本是平常之事,可见其勤。画院里至今每周一次的人体写生,对他驾驭人物画造型,起到必要的支持作用。

他对创作的态度是十分严肃的,创作一幅新作前的苦思冥想,从构图、造型、场景、预期效果等,都要进行写生实践,反复推敲之后才下笔。他的悟性直接来源于对历代绘画大师吴道子、梁楷、陈老莲等作品的仔细反复阅读。“陈老莲在艺术风格上,上接大唐严谨华贵之风,又开启明代抒写胸臆的一代风气。还有,任伯年的技法丰富多样,色彩丰富……”。

《邓小平》

和韩硕交谈,你会感到他是一个随性之人,他不善言辞却坦荡真诚,那种坚定其实来源于长期人物画创作前对历史人物的阅读,来源于对中国文化精神的领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能从他的一组现代文化艺术大师吴昌硕、黄宾虹、齐白石、沈钧儒、蔡元培、潘天寿、林风眠等肖像创作里,通过笔墨氤氲与略带夸张变形的整合视象显“真”之中,感受到深邃历史人物被注入了生命灵魂。韩硕近日又精心创作了伟人邓小平、陈毅和中共一大代表邓恩铭的肖像,作为建党九十周年庆典的献礼。

韩硕和施大畏在傣乡写生(20世纪八十年代)

《热血》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视角还涉足反映现代都市人群生活的鲜活场景,从艺术专业的层面上走进了当代:在《丽人行》中,那夸张的造型带来强力的现代感,圆圆的脸修长结实的身材,时尚的裙子,牛仔裤、鸭舌帽、凉鞋、背包等凸显强烈的信息,显出都市丽人的活力。在《绿提琴》中,作者用夸张简洁的造型,生辣的笔法,描绘出两女一男三位青年演奏组合,男生微阖双眼,与两个正襟侧坐的女小提琴手,开弓拉出“优美”弧线,合奏出一曲都市奏鸣曲。作者诗意般地给大、小提琴施以绿色,富于生命力的暗喻。同时让读者感到,音乐是流动之画,画是凝固之音乐的美妙。

采访韩硕先生不易,即使已经是熟人,因为他的低调,而且说话比较慢,说到一半有时就停下,所以采访了两次。对当今一些感兴趣的问题,韩硕也作了简短的回答:

袁:上海好像只有两位是中国美协艺术委员会委员,是具体开展什么工作,还是作为一项荣誉职务?

韩:是否只有两位,我也不太清楚。艺委会有一些工作要做,比如评审作品……(沉默下去)

袁:近代人物画大师级画家中,海派像程十发这样的人物,绝无仅有。有人说他是海派最后一位大师,请谈一谈程十发的艺术特色。

韩:程十发是海派最后一位大师,这句话可能有其他意思在里面,或许是一种期盼,其实总有人会冒出来的,程十发的艺术让我很佩服,你看他画得多么率真、自由啊!

袁:十一届全国美展“工笔功夫画”满天下,作为一个传统艺术的继承者和创新者,你对当今“中国画写意精神缺失”现象怎么看?

韩:当今“中国画写意精神缺失”和“工笔功夫画”满天下,我认为是一个问题。工笔可能相对容易把握,青年画家往往死扣表现细部,看似逼真,其实缺少生命力,我个人并不赞成这种“花死功夫”的画法:要有笔墨功夫而不是死功夫,中国画强调一个意字,工笔画也要有写意精神。

袁:我看你创作之前要准备许多草稿速写,这是由人物画特点决定的。观众有兴趣了解你是在什么时候、如何从连环画转到中国画创作上去的?

韩:现在上海中国画院还有写生项目,很好,我至今每周还在画人体写生,写生即练形又练笔。我画连环画的同时也在画单幅的中国画创作,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大家都在画连环画,后来连环画的社会需求减弱了,就主要从事中国画创作,所以转型问题不是很突出。

袁:有一句话“上海关心的是一张好画,北京关心的是一张有意义的画”,你的画好像两个方面都包含了,以后将朝什么方向发展?

韩:嗯……我好像更关心是一张好画。

袁:如何摆正画廊与艺术家之间的合作关系?

韩:在与画廊的合作方面,不是去迎合市场,而是要画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我们这一代人与上一辈比是幸运的,物质上已得到改善,更加可以静下心来……要创新。我在艺术上坚持三点要求:一是要保持民族特色,二是要有自己面貌,三是要有时代性,我认为这样中国画艺术才站得住脚。

袁:在你的艺术道路上遇到过什么挫折?

韩:遇到的挫折实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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