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审美烛照下的历史反思与感悟——论任崇熹的文化散文创作

2011-08-15 00:49
山花 2011年20期
关键词:柳永散文灵魂

朱 锋

这些年,尽管文化散文已出现退潮趋势,但在历史文化名城开封,有一个年轻人仍在执著地追求、探索着:“作为一个喜欢在故纸堆里沉溺的年轻后生,我会常常深深地潜进历史中,在这种深潜里达到某种不惑。因为这样的不惑,我和城市相依相随;因为这种相通,我走近它,爱护它,并且还要用文字表达它,直到有一天我能真正地领悟这个城市蕴藏着的丰厚文化和生命价值。”(《写给开封》)

这个年轻人,就是河南散文作家、供职于开封日报社的任崇熹。他立足于开封这片有着厚重文化历史的土地,写出了风格各异的上千篇散文作品,刊发于《人民日报》、《作品》、《清明》、《散文选刊》等数百家报刊副刊和文学期刊,受到广泛关注和好评。虽然他认为自己的创作的着力点并不在文化散文,但不论他自己是否意识到,他的这批作品,确实显露出一个文化散文家的锋芒。在此,主要依据其收录在《厚重开封》一书的20多篇文化散文予以论述。

对历史文化、地域文化的敏锐感知

文化是什么?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根之所系,脉之所维,丰厚的地域文化是一方地域闪亮的名片,是显示一个地方灵魂和生命的根本。[1]文化散文的魅力主要表现在它能够给人们带来思想力量和感染力。这里所说的“文化”,是指将有形的“文”通过不同的方式“化”入人的灵魂,滋养丰富人的心灵。不仅仅是指那些具体的历史文化知识,它重要的是一种精神存在,是一种“文以化成”的朴素、温暖、敦厚的生命情怀,更是一种充满人文关怀的人生感悟。[2]

任崇熹是开封人,他对故乡的情感每每寄托于虔诚的阅读和寻觅:“对这个城市,我不熟悉。时常把自己想象成千年前那个都市的某个人物,时常把自己当成一个外乡人,用平静的目光来打量这个似乎与己无关的地方。”(《写给开封》)一面寻找,一面思索:“在人们醒着的时候,城市醒着;在人们沉睡的时候,城市依然醒着。深夜,谁陪城市一起醒着…… ”

任崇熹的文化散文,立足他生活的古都,回荡着一个主旋律,那就是感知民族的历史文化,透视历史文化。引导读者走进历史文化,并从历史中感悟人生。以其长篇散文《青色时代》为例,作品发思古之幽情,写了三个青史留名的文人:北宋词人柳永、三国诗人曹植和蔡文姬。河南省作协副主席杨晓敏曾对其大加推崇:“想认识柳永,就认真读读任崇熹先生的散文《永远的〈雨霖铃〉》吧,以清雅隽永的笔触,把我们带回繁华的东京,走进花街柳巷,去寻访才名冠绝一时的风流词人。《七步丈量生命的距离》一望而知是写‘七步诗’的大诗人曹植的,我们听到曹植的故事太多太多,他那瑰异绝伦的《洛神赋》犹响在耳,品读这篇散文,仍然感到在欣赏一朵摇曳多姿的奇葩,轻轻地拨动着读者的心弦。《胡笳长歌抒悲声》里的蔡文姬,是中国文人心中永远的情结永远的痛,是古典唯美主义悲剧的化身,这篇散文字里行间,弥漫着淡淡的伤感和萧瑟的情调。”[3]

作家敏锐的感知力,由此可窥一斑。

生命个体情感与历史文化的辉映

任崇熹以自己的眼光,关照开封这座古老的城市,写过开封人引为自豪的龙亭,写过开封胡同,写过历史遗迹州桥、相国寺下院等。还写过启封故城、朱仙镇木版年画……对开封这块土地上诞生和生活过的历史人物,也备加关注。

想起她的名字,就如同想起了一轮普洒清辉的月亮。

就是现在,她提着一盏小小的荷花灯,踏着宋词婉约的韵脚走来。她的人生轨迹,让如今的我们看来如同一场悲欢和血泪交织的大戏:早年,她是“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可爱顽皮的小女孩;青年,她守着满地黄花、为绿肥红瘦的雨后海棠叹惋流泪,如在爱情醇浆里尽情采撷的蜜蜂,享尽人生情趣;中年,她在颠沛流离中,怀有满怀悲情,无奈地感伤那个风雨飘零的王朝;晚年,她如在风雨中的弱柳般无助又愁绪萦怀,“怎一个,愁字了得?”她的每一声叹息,都是一首伤感缠绵绯恻的词,而那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戚戚惨惨凄凄”让她变成愁的化身,超越了千年时空……(《李清照:宋词上空的月亮》)

这是作家作为一个生命个体,对宋代词人李清照的情感透视。不仅是李清照,仓颉、庞涓、曹植、蔡文姬、赵匡胤、柳永、苏轼、欧阳修、史可法、刘青霞,等等,他都曾经尝试穿越历史空间,与他们交流、对话。就连诗经时代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时的那些淳朴的民风,也曾经关照过。

任崇熹的散文,拓宽了散文的书写空间,使它不仅仅是文人表达情感的“小散文”样式,而且能与时代精神紧密相连,从人的本质层面审视并揭示社会问题。“文化散文”之谓,不仅指向对社会世象、精神流脉的文化梳理,也指知识者以现代性眼光透视日常生活。例如《上古的芦苇》:“人活于世,不是只需激情的,而是更需隽永。隽永是细水长流漫溯时清悠的些许记忆,是轻盈漫步林阴间偶然来临的深深感动,是在清风明月里促膝长谈的浅浅喜悦,也是清辉点点的星光之下的浓浓思念。”作品贴近身边的生活,关注人类和文化面临的危机与困境,把握情感的浓度,哲学的深度,都反映了作家的正义和良知。

有人说,文化散文大都以一些重大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为描写对象。因为“历史是一堆灰烬,但灰烬深处有余温。孤寂、沉默的灰烬里面埋着曾经是过去焚烧的烈焰。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挥散的余温还能给我们一丝的温存,去努力发现埋在这堆灰烬下的暗火显现出一颗钻石来。”[4]任崇熹正是抱着这种心态,努力去挖掘埋在历史尘埃中的钻石。“在这座城市里,在更深的层面,曾经的辉煌与湮灭常让人有一种敬畏,这种敬畏来自内心,就如同永远无法逃逸的莫名的怯一样,总是不由自主地蹿出来,左右着思维与视野。”(《写给开封》)于是,他着力于城市的每一个地方——甚至角落,去寻找,去发现。他用这样一种精神,阅读历史,寻访遗迹,叩问灵魂,努力寻找个体生命与历史、与历史人物的契合点,并通过散文的笔触表达出来。

夜色沉淀下来了,整座城市宛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一扇扇窗渐渐被流水一样的月光斟满……

月亮是什么时间的月亮?桥是什么时间的桥?好像这桥上的月亮,从存在的那天起,就是为了留在记忆里的。大概觉得哪个朝代留给人们的印象太过温婉,便有这么一座桥,跨越时空、通连今古,不仅见证了一座古都的千年沧桑,而且至今仍在诠释者一个王朝的兴衰。

这便是州桥,一座和大宋王朝、古都汴京无法割裂的桥,一座保存完好但既不可望又不可即的桥。(《州桥遗址:盈盈月光抒梦华》)

文化散文所倡导的艺术精神,实实在在是一种人生精神境界和审美体验。以文化映照史料,用精神穿越写作。本真意义上,文化散文的“大”应是一种宏阔博大的文化视阈和胸襟,具有内在的精神风骨、思想质地和生命气象。文化散文的写作,是关乎人文和生命意义的写作,是文化审美烛照下的历史反思与感悟,是灵魂的探寻与追问。[2]

归根结底,文化散文是一种带有生命个体情感的辉映与共鸣,是一种历史的波涛拍打心岸的回响,是一种“与心徘徊”、“乘物以游心”的性灵写作。任崇熹并不把笔墨集中到对历史背景、具体史实、历史人物的客观呈现上,不仅仅停留在寻古访幽、追忆感慨上,不仅仅停留在托物言志、借景抒情等单一层面。他尝试从生命体验出发,带着灵魂写作。我们从真正伟大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作家灵魂奔袭的方向,能看到他的喜怒哀乐以及他的个性与才华。一个魅力十足的作家会把自己的肝胆和血性涂抹在每一行文字中,并使自己的生命在作品中获得永生。“真正的中国式文人,闲适恬淡的外表下藏着一个刚烈正直的灵魂。”(《懂得》)因为具备了一定的认知与审美能力,在审美处理成形的过程中,他将自身的经验以及情感投入作品,容易实现主观情志与客观物象的深度融合。

从更高的层次上讲,对于社会历史的深刻性和复杂性,能够做到以更宽阔的视野和更远大的眼光审美化、艺术化地容纳,在感应契合中交织碰撞出富于生命体验的独到的思想火花。这是文化散文作者应该努力追求的境界。

对民族精神、民族灵魂的弘扬

有的作者只顾咏古,现实中的人性与生活却偏离一边,这就使散文失去思想力度。古迹风物不仅仅作为历史出现,他还以今人的角度去思考这些历史背后的原因和规律。

任崇熹笔下的一景一物,往往给人很深的印象,便得益于作家融通古今的视角和思想力度。通许县三里岗村西北的庞涓墓,极少有人参观凭吊,出作品者更为罕见。而他,却以一篇《心灵地狱铸笑柄》,感悟到一些独特的东西:在无声的历史中,在流淌的时光里,似乎总有一些东西可以留存下来。中国古代有副对联:“欲无后悔须律己,各有前程莫妒人。”嫉妒者,害人终害己。从中感悟出这样的文字:“真正的历史精髓往往不是那些简单的文字,而是人们在对记忆的不断勾勒中和情感的不断寻觅中,对那些有形文字的丰满与润色!”

还有才高八斗的曹植,如今的陵园在偏僻的乡村——七步村。作家拜谒之后,还是给人留下了自己的思考:

曹植虽在忧患之中,却不曾厌弃人生,在报国理想不断遭受挫折时,仍不逃避现实和放弃自己的理想,他赤诚的爱国情怀以及追求理想的执著,是值得世人去揣摩和回味的。(《曹植陵园:七步丈量人生》)

就是对于难入正册的柳永,作家也站在客观的历史高度,挖掘出词人独特的品性,充分肯定他对中国文学史的不朽贡献:

柳永在人世间没留下多少让后人寻访的踪迹,甚至连他的生卒之年也不甚了了。柳永是经历了宋真宗、仁宗两朝四次大考才中了进士的,这四次共取士916人,其中绝大多数人都顺顺利利当了官,有的或许还很显赫,但他们早已被历史忘得干干净净。说柳永词艳,其实柳永的好词没有一首不是立意高远有浩荡之气的。当时和后来的俗人只说他艳糜,可有几人的怀古之作能写出《八声甘州》“关河冷落,残照当楼,误几回天际识归舟”这样的句子?千年后的今天,柳永以冯煦评“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而出之自然,自是北宋巨手”,以及苏轼评“不减唐人高处”的一种伟岸姿势站立在中国文学史上,像《雨霖铃》一样,穿越了千年漫漫风霜而久唱不衰!(《永远的〈雨霖铃〉》)

作家对现实生活是否有自己独特的发现和鲜活生动的人生感受,决定了他对社会历史的深入程度和理解力度。至于明末开封人史可法,作家写过一篇《梅花岭畔遗香在》,客观地指出:“扬州之屠是时代的悲剧,不应以此苛求于史公个人。”结尾处,一句“唯有正义与真理长青”戛然收束,以史公之高风亮节,以史公之“忠臣”之气,昭示天下人。可见作家之匠心!

不过,用现代意识和现代情怀去触摸历史的沧桑和永恒,只是文化散文的基本要求,追求的更高境界,当是对民族精神和民族灵魂的弘扬。这方面,任崇熹通过散文创作在尝试。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和推崇,本身就包含着民族精神和民族灵魂的弘扬。让读者从审美的愉悦中,使心灵受到感应,提升人们的精神境界。而通过作品启迪人生,此类作品也不罕见。他的《忏悔录与退思园》,由当今贪官们的“忏悔录”,想到被贬回苏州同里古镇的清朝官员任兰生建起的退思园,找出了要表达的主旨:“人为什么总要在‘退’后才能思过呢?退思自然是需要的,而进思则尤为当紧。人生多一点进思,时常检讨自己的过失,不断修正和调整自己,完善自己,就会少点挫折,更可以规避‘困辱之累,悔吝之咎’。”此言可谓醍醐灌顶,让不少现代人猛醒。作家的社会责任感,作家的洞察力,由此可见一斑。

在时代、民族精神的坐标系中,如果找到了自己的点,在无尽的历史长河中找到自己与民族文化血脉的交融点,在个体精神与时代审美中找到自己表达的中心点,就能够使文化散文获得表现时代的精神高度和艺术能力。

当然,任崇熹这个质朴而睿智的文化人,其散文内在的精神风骨、思想质地和生命气象,与他孜孜以求、永不停歇的韧劲儿是分不开的,与他工作之余大量精力投入读书、思考、寻觅和写作分不开的。他清醒地认识到:“醉心写作,人的心灵自会有一种空前的清明,尽管这种清明有时可能是痛苦的。一个真正的写作者,灵魂意义上的行走,更看重的是弥尔顿所说的‘把地狱变成天堂’。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延伸人生的长度,但可以决定自己人生的宽度;改变不了过去,但可以改变现在;不能预知明天,但可以把握今天。”(《灵魂的行走》)

总之,阅读他的这些文化散文,如同穿越岁月的历史风尘,人文历史、民俗风情、自然生态等一一呈现在眼前。一篇篇灵动的散文,表现出作者鲜明的文化意识、理性思考的色彩和深厚的人文情怀。

[1]刘长春.序[A].刘会敏.厚重开封[C].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7.

[2]马平川. 拓展文化散文的精神空间[N].人民日报,2009-07-31.

[3]杨晓敏.文坛风景又一春——《开封作家作品8人展》序.[DB/OL].[2009-12-10].http://www.xxszj.com/viewthread.php?tid=122581&extra=page%3D1.

[4]〔德国〕黑格尔.美学[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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