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海明威的女性观

2011-08-15 00:49
山花 2011年20期
关键词:玛莎凯瑟琳海明威

赵 昆

厄内斯特·海明威是世界文坛上十分有影响力的小说家。他作品中一系列硬汉形象的塑造遮蔽了其中的女性形象,而这群女性其实各有特点,或柔弱,或坚强,或是现实灾难的承受者,或对现实有着深入而理性的认识,其中一些女性形象还体现了海明威对女性的理想。这些女性形象的塑造,与海明威生平中遭遇的一系列女性有着密切关系。从生活到作品,是我们理解海明威笔下的女性人物的一条有益思路。

我们也要看到,像海明威这样一位十分重视直接经验的作家,要理解他笔下的女性形象,对海明威的个人经历也应有必要的研究,因为正是他在现实生活中与各种不同角色的女性的交往,使得他对女性形成了直接的认识和情感,即我们所说的女性观,这些认识和情感对我们理解他作品中的女性人物无疑是有帮助的。

海明威的女性观

(一)成长环境对海明威女性观的影响

对海明威私人生活的研究,为一些评论家和传记作家获得解读作品、分析人物的源头之水提供了条件,而这种研究有时也把我们引入歧途:比如海明威仇视女性说。之所以有这种骇人听闻的结论,是因为他曾多次骂他的母亲“是个婊子”。在海明威的传记作家肯尼思·林恩所著的《海明威:生活和创作》中,林恩就着力探究了他母亲对待童年时期的海明威的一系列做法,对作家一生的性别态度和思想创作的深刻影响。林恩继而谈到幼年被母亲打扮成女孩的经历给海明威的心理世界造成的潜在影响,他认为,海明威幼年时代遭到的这种“性别模糊”对待,使海明威一直有一种性别上焦躁不安的感受。[1](p13)为强化和肯定自己的男性性别,海明威在作品中竭力塑造男子汉气质十足的男性形象,这些硬汉形象与其说是海明威自身形象在作品中的折射,莫如说是海明威理想的自我形象。

但对男性形象的“男子汉”气质的凸显,并不就是对女性形象的对等削弱,海明威也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仇视女性。他确实多次骂自己的母亲,但这并不足以作为其仇视女性的论据,只能说明他与母亲的相处出现了一系列问题而已。我们应该看到,除了硬派的母亲,他成长过程中的四个姐妹对他也产生了影响。海明威从小个性强悍、爱吵好斗,他渴望有个弟弟做他的垫背,但是直到他十几岁的时候才如愿以偿,莱斯特·克莱伦斯·海明威姗姗来迟,以致既不能做海明威的跟班也不能当他的伙伴。海明威实质上是与四个姐妹一起长大,四个姐妹全都是高挑漂亮的女孩,与姐妹们的相处经验,使得海明威在与同龄女性的相处中放松自如。他会本能地扮起兄弟的角色:撒谎哄骗、颐指气使,又很容易屈服于威胁。他对同龄的女性充满了兄弟之爱,控制和服从的倾向并存。跟姐妹们的相处经验甚至被带到了成年后海明威的婚恋生活中。由此可见,海明威成长环境中的不同女性角色,都对他的女性观的形成发挥了作用,母亲对他的影响只是其中一个方面,不足以作为决定性因素。

(二)婚恋生活中的女性对海明威女性观的影响

海明威在塑造女性形象时,其实是受到了婚恋生活中的几位女性的影响的。第一位深刻影响海明威创作和人生的女人是战地护士库罗斯基小姐。海明威于1918年6月来到意大利战场,参加“美国红十字会野战救护队”第四分队,当救护车司机。7 月8日晚因抢救伤员在前线受伤,身中“两百片碎弹片”。在7~10月间,海明威一直在医院接受治疗。在这期间,他爱上了一位比他大7岁的美国护士艾格尼丝·库罗斯基。他向库罗斯基求爱,却遭到拒绝,深感受伤。虽然库罗斯基小姐没能最终成为海明威太太,但海明威对他的初恋对象却终生难忘,始终把她作为生活中理想的女性。他们相处时间不算很长,但海明威却用一部长篇小说——《永别了,武器》的容量来记录她和怀念她,而这部小说又成为经典,让无数善男信女潸然泪下且难以忘怀。在《永别了,武器》中,以库罗斯基小姐为原型的凯瑟琳,与亨利中尉在战争的背景下热烈而真诚地相爱,他们面对战争的残酷越发珍惜彼此的真情,但正当他们单方面从战事中退出,期待着凯瑟琳的分娩和以后的幸福生活的时候,凯瑟琳因难产而去世,剩下了孤零零的亨利在这个世界上徘徊。凯瑟琳这一形象承载了海明威甜蜜而遗憾的回忆,当年那位帮助海明威疗伤的美国女护士库罗斯基铸就了凯瑟琳最初的模本。虽然海明威生活中的战地浪漫曲无疾而终,但那种纯洁的青春的感情却深深地镌刻在这位作家的人生台历板上[2](p19-21)。无论作者企图赋予作品什么样的内涵,凯瑟琳一定是作者心目中理想而完美的女神,因为她是海明威记忆中美好的初恋投影。在这个人物身上,既体现了海明威对这种理想女性的怀念和向往,也体现了他对这种女性热烈的爱情。

第二位深刻影响海明威创作和人生的是海明威的首任太太哈德莱。虽然他们两人没有什么特殊的经历,但他们之间拥有夫妻间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彼此相爱。哈德莱与海明威的婚姻生活是艰辛的,但艰辛的生活使他们更加珍惜对方。这一时期海明威的诗歌基本上都是取材于他对哈德莱的爱。海明威暮年也承认,此生他的最爱当属哈德莱,虽然他们的婚姻没有走到最后,但哈德莱给海明威的创作和人生的影响却是不可否认的。与哈德莱的婚姻生活使海明威对女性身上的爱和忠贞有了更大的信心,对女性的爱和信任变得越发明显和强烈。

第三位深刻影响海明威创作和人生的是与其共赴西班牙前线采访报道的第三任太太玛莎。玛莎对海明威的影响正是源于他们两人的特殊经历,以致海明威一直念念不忘。传记作家对他们两人独特经历的记录也是很多的。尽管要经常在寂寞中等待玛莎而怒火冲天,海明威还是一直认为玛莎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女性。在之后的《丧钟为谁而鸣》中的女性人物比拉尔身上就留有玛莎的影子,也投射了海明威对玛莎的复杂情感。比拉尔是一个勇于挑战男性权威的女性主义形象,在她身上有一种令人畏惧的精神气质,她甚至有洞察行将毁灭的人的“死亡气味”的能力[3]。因为比拉尔可靠、稳重、耐心,男主人公乔丹十分敬重、信任她,所以把比拉尔比做可以依靠的大山。但乔丹真正爱着的是另外一个女性——玛丽亚。玛丽亚的人生经历十分曲折凄惨,在乔丹未到之前,游击队从运载囚犯的火车中把玛丽亚营救出来。她的父亲曾是共和国的一名村长,战争使玛丽亚受尽凌辱,沦为一名孤儿。和海明威其他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玛丽亚是战争的受害者。由于有被法西斯分子轮奸的经历,所以她比海明威笔下的其他女性人物更脆弱,更需要别人的保护和引导。海明威在作品中把她比做小兔子来强调她的脆弱。从这两个人物形象身上,我们可以看出,海明威对比拉尔这样的女性敬重而畏惧,而真正爱着的却是需要男性关爱和照顾的女性。这其实也是海明威对独立能干的玛莎的一种复杂情感:既爱她、敬重她,又希望她身上勇敢独立的一面有所削弱。

海明威作品中的女性形象

从海明威的生平中我们可以看到,女性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情感对象,他与她们的爱恨情仇,使得他在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他认识到的女性形象,以及他渴望的女性形象。下面我们从他的两部代表作中分析两个女性人物,管中窥豹,以理解海明威笔下的一系列女性人物形象。

(一)《太阳照常升起》中的勃瑞特

《太阳照常升起》(1926)是海明威的早期代表作。该小说描写了一位个性独特的女主人公勃瑞特·艾希利。勃瑞特在战争中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渴望得到爱;而男主人公杰克·巴恩斯,一个战时记者,在战争中因下体受伤而失去了性功能,因此杰克与勃瑞特虽真心相爱却无法结合。战争不仅给他们带来生理上的创伤,更给他们心理上带来了难以愈合的创伤。女主人公勃瑞特是一个悲剧人物形象。她是一个集女性的脆弱与男性的刚强,母性美德与伦理缺失于一体的复杂而又相互矛盾的人物形象。很多学者一直把勃瑞特定性为道德沦丧的妓女,从现在的角度看是有失公允的,但从海明威对女性又爱又恨的态度看,勃瑞特正是一个让海明威又爱又恨的典型女性形象。

勃瑞特身上有很多优点是值得赞同、值得去爱的:第一,勃瑞特拥有迷人的外貌。勃瑞特一直被格拉斯丁等一大批评论家视作爱和美的象征,但即使具有如此引人瞩目的美貌,勃瑞特并没有把漂亮迷人的外表作为买卖的筹码,她总是拒绝争相要为她付费的众多男人的殷勤,往往只接受那些个性善良的男人的礼物。勃瑞特看重的并不是金钱。

第二,虽然勃瑞特因为寂寞而拥有很多情人,但她对杰克的爱始终未变。在很多场合勃瑞特都会顾及杰克的感受,想方设法使杰克赢得相当的自尊,比如当别人问她和杰克为什么不结婚时,为了掩饰杰克没有性能力,她回答说,“我们各有自己的打算和事业”。

第三,勃瑞特具有母性的爱。勃瑞特自始至终都没有去摧毁别人,使别人误入歧途,而是试图用自己的行为去教化别人,让她周围的人变得更好。在小说中我们能够看到,勃瑞特总是在经济上资助杰克,杰克在她眼里则永远是个小孩,需要母亲的关爱。当杰克因战争的创伤在战地医院接受治疗的时候,勃瑞特给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一直持续到杰克康复为止。

当然,勃瑞特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形象,她身上有很多的缺点,她的性爱生活混乱不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妓女”这个词。她的这种混乱又使她周围的很多男性受到伤害,特别是对杰克的伤害。虽然这种伤害是无意的,但还是让杰克感到莫大的痛苦,并不断地惊呼“魔女”。当然,这其中也肯定带有海明威的一些个人感情,很容易和自己被女性背叛或抛弃的经历联系起来,表现出对女性爱恨交加的感情。综上所述,海明威笔下的勃瑞特是一个让人爱恨交加的女性形象,其实体现了海明威对待女性时的复杂态度:想爱但又担心其背叛,既想投入感情又担心感情得不到回报。

(二)《永别了, 武器》中的凯瑟琳

《永别了,武器》是海明威于1929年发表的一部长篇小说。女主人公凯瑟琳·芭克莱是一位让评论界极为关注的女性人物形象。很长时间以来, 很多评论家都认为“无知和顺从”是凯瑟琳最大的特点, 因而给她取了“充气的洋娃娃”、“棒棒糖”一类的名称,并将这些作为海明威笔下的理想女性的核心内容。其实,凯瑟琳更是一位聪慧、敏锐和成熟的女性人物形象。在她身上,海明威既投射了初恋的美好记忆和未能终身相守的遗憾与悲哀,也体现了海明威理想中的女性形象和和谐的两性关系。

凯瑟琳,是一个有头脑的女性。战争开始时,凯瑟琳是以一种罗曼蒂克的态度支持未婚夫参军的,但战争开始不久,她的未婚夫就死在轰炸中。现实让她很快清醒过来:所谓的战争毫无意义,除了送更多的青年去送死。后来她和亨利相爱,当亨利仍然对战争抱有所谓的战士的崇高义务感时,凯瑟琳早已清醒地认识到战争的实质和残酷:也许就有人被炸死时正在吃奶酪。在这个残忍的时代, 凯瑟琳希望大家都明白“人类就像着了火的木头上的蚂蚁一样, 不管往哪里逃,到末了还是会烧死在火里”。那么,“这种仗也就打不下去了”。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凯瑟琳是一位聪慧、敏锐、成熟而又具有反战意识的女性。

其次,凯瑟琳执著而勇敢。那些政府炮制出的所谓的“英雄”让她无法忍受,她对什么是真正的勇敢产生了疑惑,拒绝了传统价值观中的所谓勇敢。与那些在战场上只知盲目杀人的“勇者”相比,凯瑟琳认为,真正的勇敢在于人们能在忍受痛苦的同时战胜恐惧。凯瑟琳在面对人生厄运时表现得坚强冷静、百折不挠,在战争的暴虐环境下不懈地追求着人生的幸福:爱情、婚姻和生育。这种精神正是勇敢的体现。凯瑟琳在与命运抗争过程中应验了她所说的“勇者千死,却毫无怨言”这句话。即使在知道自己即将去世时也表现得冷静和坚强。

与《太阳照样升起》中的勃瑞特相比,凯瑟琳更现代,因为她不仅自由、大胆,摆脱了传统的羁绊,更重要的是凯瑟琳很自立,是一位有理想职业的女性,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同时,她又忠贞、忠诚,其道德观更能得到人们的广泛认可。除此以外,她又独立,有主见,愿意随时与自己所爱的人浪迹天涯。这些优秀的品质的集合,正是海明威理想中的女性形象。

但凯瑟琳的结局是悲惨的,完美的女性并没有获得完美的结局。海明威在为1948 年再版《永别了,武器》所写的前言中充分解释了凯瑟琳的死:“本书是悲剧性的结局这一事实并不使我难过,因为我相信生活本身就是一个悲剧,而且也只有一个结局。”过于理想和完美的女性必不长存,美好的爱情总是稍纵即逝,这正是海明威情感生活中强烈不安全感的体现。海明威正是通过凯瑟琳的死深化了对人生的这种悲观认识,有学者甚至因此把《永别了,武器》提升为存在文学。

《永别了,武器》发表的时候,海明威正在经历第二次婚姻。但凯瑟琳这一人物形象已经集海明威四位妻子的优秀品质于一身。哈得莱的忠诚,保琳的成熟,玛莎的勇敢与自立,玛丽的机智与灵活,都在凯瑟林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桑德森也认为:“凯瑟琳是一位现代、独立的年轻女性——很可能就是海明威对理想女性的阐释。”[4](p203)

结语

综上所述,海明威通过塑造一系列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使这些女性具有了充分的活力,赋予了她们充分的展现舞台。凯瑟琳·芭克莱(《永别了,武器》)、玛丽·摩根(《有还是没有》)、玛丽亚(《丧钟为谁而鸣》)和雷纳塔(《过河入林》)等一系列女性形象虽然经历和性格都各不相同,但都体现了海明威对待女性的态度,及对理想女性的追求。

[1]〔美国〕肯尼思·S.林恩著. 任晓晋等译.海明威[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7.

[2]吴然.硬汉海明威——作品与人生的演绎[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5.

[3]郑青虬.海明威的女性意识[J].福州大学学报,2004(03).

[4]董衡巽.海明威评传[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3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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