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套》包裹的十九世纪俄国社会病

2011-08-15 00:49刘改琳
山花 2011年20期
关键词:果戈理大人物阿卡

刘改琳

文学作品取材于社会,反映社会的各个方面,或赞扬,或批评。作家们利用笔杆武器通过不同人物、不同事件将社会问题融入他们的作品。谈到作品的社会批评力,我们自然会想到俄国伟大作家果戈理和他的《外套》。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是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奠基人之一,著名的俄国讽刺文学艺术大师。鲁迅先生说果戈理是“俄国写实主义开山祖师”。他的作品以讽刺的喜剧笔调反映现实生活中小人物可怜、可悲有时又有些可憎的生活状况,对沙皇专制统治和社会弊端予以揭露、批判和控诉,被称为“含泪的笑”。他的短篇小说《外套》是描写小人物,反映社会底层人群生活,表现社会环境对人的侵害的典型代表,是最早表现小人物并对弱者寄予同情的短篇小说。屠格涅夫、托尔斯泰和陀思托耶夫斯基说过相同的话:“我们都是从果戈理的《外套》里走出来的。”

正如纳博科夫说:“《外套》需要的是一位创造性的读者,这个故事是写给他的。”这位文学诠释家认为:“文学风格犹如宇宙空间一样会出现弯曲。只有寻找黑珍珠的下潜者才能洞悉其精髓。”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在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当时社会许多问题的揭示和批判,不断强化社会环境对人的迫害,对人性的扭曲。

不可侵犯的统治者的权威性

小说起笔就交代了当时官场的权威。“没有比各种官厅、团队、办事处,总之是各种官员,更气势汹汹的了。”“各种”二字对沙皇政统治机构予以概括,“厅、团队、办事处”说明从上到下,不同等级均处于一样的状态。可见当时俄国社会是一个全面的,层层欺压他人的社会。有耀武扬威,处处层层不可一世的统治机构,当然就会有“气势汹汹”的官员。然而,可怕的是官员们把自己的权力看成统治机构权威的代表。“如今,每一个个别的人都认为,冒犯了他就是冒犯了整个阶层。”由此可见,所有的官员站在官本位的立场,代表的是官员阶层的利益。由官场引领整个社会,人人崇拜官衔,看重官位,所以就有了“我们这里一张口就得说明官衔”。就连可怜的生活几乎没有保障的小人物抄写员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也对官员们抱以敬畏之情。回家后,“他就自得其乐地给自己抄下一份副本,特别是当公文的妙处不在于文笔优美,而在于它是呈送给一位新人或者权贵的时候”。在官位至上的制度下,社会必然充斥着“欺压那些不会撕咬反抗的人”。作者在小说开头以概括背景的形式对官场定性的描写为以后故事的发展及结果做出必然的铺垫。这样的社会背景对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主人公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来说只有死路一条。

官场的腐败、欺压和官僚作风

对于俄国当时官场的各种腐败,伟大的作家在他的《钦差大臣》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在小说《外套》的字里行间与故事发展中也深刻地反映了俄国社会当时官场的腐败,买官卖官、官僚作风、对小人物的耀武扬威以及欺压。

主人公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在某厅是一个九等文官,而他的职位却是“什么人帮着安排的”。他对工作抱以病态的热爱,“他于抄抄写写中似乎看到了一个多彩而舒心的世界”。“倘若按其勤勉尽职来论功行赏的话,他本人也会大感意外,准够得上当个五等文官了。”然而,他“却只挣得一枚小领章和身下的痔疮”。升官晋级不是凭借你的劳动和成果,而看你的钱财和关系。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可怜的阿卡基命中注定只能做一辈子的九等文官了。

官员们寻欢作乐,生活奢糜,自私冷漠,对群众耀武扬威,以欺压他人显示自己的声威。作者通过主人公办公室的同事们对他的欺压和在寻找外套的过程中各级关员对他的态度揭露了那些“在文质彬彬、富有教养的绅士的”外套下,“甚至在人们公认为高尚和正派的人的身上掩藏如此之多的残暴和粗野” 。

各种人极尽所能欺压别人。小说中可怜的主人公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处处受到各个阶层官员的欺压和嘲笑。同事们处处欺负、取笑他。“他在厅里一点也不受尊重。”他经过时,“门卫不仅不站起身来,而且也不正眼瞧他一眼,犹如一只普通的苍蝇飞过接待室一样”。可见对他的藐视,就是做苍蝇,也不过是一只普通的苍蝇而已,连门卫都从来没把他当人看过。“上司们对他既无情又专横。”说话不客气,甚至把公文“直接捅到他的鼻子底下”。“年轻的官员们极尽官场中卖弄聪明之能事,嘲笑和打趣甚至羞辱他”,当面编出他和70岁女房东有私情的故事。还“把纸片撒在他头上,说是雪花飞舞”。警察们更是层层欺压,直到他死了也不放过。 当他的旧外套没法修补必须做新外套,而他为钱发愁糊里糊涂走反了方向,撞到一个岗警身上,岗警对他也是毫不客气地说:“你干吗钻到人家的鼻子底下来了,难道你不会走人行道吗?”在他的外套被抢去找警察署长大人时,署长大人却“不去注意这桩案子的关键之处,倒是一个劲地盘问起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来了:为什么他这么晚才回家?是否去过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或到过什么不清白的人家?”当他去见一位“心地善良的,善待同事,也肯帮忙”将军头衔的大人物时,这位将军大人十分生硬地向他问话,直跺脚,直着嗓门喊,吓得人“心惊肉跳”。阿卡基打了“一个趔趄,浑身抖个不停,再也站立不稳”。终于主人公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因为寻找对他来说重于生命,寄予全部希望和乐趣的新外套而在警察的厉声呵斥下死去了。他变成了鬼继续寻找他的外套,同时也扒掉那些社会渣滓们的外套。警察们继续捉拿他,不愿放过他。从作者笔下可见当时的社会风气败坏至极,就连本身生活在底层的小裁缝也传染了这些官员们的作风,“他非常喜欢装腔作势,喜欢突然来那么一招令人尴尬,然后斜睨着对方受窘的那副样子”。

官场制度对人性的扭曲

官场像是一个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所有的官员,为了适应官场,所有的人必须“严格”按官场的规则行事。在充满腐败、黑暗、丑恶、欺诈的官场,每位官员不得不改变着自己。“在神圣的俄罗斯国土上,一切都争相效仿,每个官员都模仿和扮着自己上司的派头。”似乎只有趾高气扬,耀武扬威,高高在上,让人畏惧,具有严厉而残酷品质的官员才是真正的“大人物”,揭露了当时俄国自上而下官员们的丑恶嘴脸。一个由小人物变成“大人物”的将军随着地位的变化,在处理事情中他既要表现大人物的丑恶行径,又时而自然地露出做小人物时遗留在身上的一些善良品质。这对矛盾交替变化刻画出社会对人性的蹂躏,官场制度对人性的扭曲。这个小人物“到底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只不过将军头衔使他忘乎所以”。“变糊涂了,离开了做人的正道”。跟地位相当的人在一起,他“倒是好好的,一个挺不错的人”,然而和比他地位低的人在一起,为了不失“体面”,他就会放弃强烈的交谈欲望,“只得一直保持沉默”,变成傻子般,“因而博得了‘干巴巴的人’的雅号”。为了在别人面前显示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以及权威,他故意让找他的阿卡基等了很久。看到他的话竟然吓倒了人,让人失去知觉,他“十分得意”,“更是陶然欲醉”。然而,这位大人物的骨子里仍有些人性,在“阿卡基挨了一顿臭骂而离去后不久,就有点懊悔不已了”。良心不时受到谴责,“几乎每天他的眼前都会浮现脸孔苍白的阿卡基的样子”,这也使他“惶然不安”。在他得知阿卡基死去的消息,他“备受良心的责备,整天郁闷不乐” 。为了“排解愁怀和忘掉不快,他到朋友家里赴晚会”喝香槟。毕竟,他已是身在官场的大人物了,在晚会上,很快就“舒展自如了”。之后,借着酒兴,这位虽然已有家室的大人物便驱车会见他的德国血统情人。这种有悖人情和社会公德甚至是法律的事在这些官员们看来却是“不违礼仪”的。然而,在他内心深处仍害怕着、内疚着,总“觉得有人紧紧揪住他的衣领”并“认出他正是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这种人性表现出的内疚和官场的快乐交替反复出现,表达出自然的人性同这扭曲人性的社会的斗争和挣扎,进一步说明社会制度、官场对人的格式化,社会环境对人性的扭曲。大人物的恶正是官场的大势所趋,作者直接将矛头对准统治制度、官场和社会。

极大的社会贫富差距

贵族官僚们过着衣食无忧、糜烂奢侈的生活,而社会底层的穷苦人生活艰难,连基本的在冬天遮体保暖的外套都买不起。作者利用了大量的对比反映这一社会问题。在生活方式上,其他官员们“竭力去寻欢作乐”,而生活窘迫的阿卡基“从不找个地方去消遣”;在衣着方面,官员们住的地方路上可见上层社会的淑女们“衣着华丽”,男子“身披海里皮领子”,连他们的车夫都“头戴天鹅绒帽”,“雪橇上铺着熊皮褥子”。阿卡基来到同事家里,看见墙上挂满了外套和披风,其中有的是镶有海狸皮领子或者天鹅绒翻领的。而阿卡基的外套却是“透风”的,就“连衬里也已破烂不堪”,“全都朽了,只要一用针——底子就破了”。再补的话,裁缝认为是“作践”自己的手艺。为了做新衣服,他省吃俭用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每天晚上饿着肚子”。“几乎踮着脚尖走路,这样鞋掌就不会磨得太快”,尽量少洗衣服。富人们吃着牛肉、肉馅饼、甜点心,喝着香槟酒。穷人和富人的生活环境也存在很大差异。贵族官僚们“住在城里最好的地方”:路灯明亮,商店灯火通明。“路上人来人往。”副股长的楼梯上点着灯笼。而阿卡基居住在空旷无人、灯光昏暗的地方。作者直接点出“显然,是公家的灯油太少了”。

小人物的渺小、逆来顺受、麻木软弱

伟大的作家果戈理引领了十九世纪中后期俄国文学中人物的塑造。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看来正是果戈理的《外套》为俄罗斯文学塑造了“小人物”的主要形象。作者用细腻、耐心、真实、生动的笔墨一点一点、一层一层刻画了小人物的渺小、逆来顺受、安于现状、无所奢望、麻木软弱、生活的窘迫与社会及官僚们对小人物的取笑、嘲弄、冷漠,表达了对不幸的小人物深切的同情和对当时社会环境与官僚们的鞭挞。从小人物的名字开始,他的名字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其实只是个符号,只代表他是他父亲的儿子,别无他意。连他的姓“巴什马奇金”也是由俄语“鞋子”一词演变而来,这也寓意着他在社会中会像鞋子一样被人践踏。他的生命存在于社会时,连门卫也只把他看做“一只普通的苍蝇”。死后却还不如一只普通的苍蝇,因为“博物学家本来是从不放过一支普通的苍蝇,总要用大头钉穿起来,用显微镜仔细观察一番的”,他的死却无人理睬。面对同事们的嘲弄,他不去反抗,却“一言不发”,似乎这一切没有发生一样。只有“妨碍他干事的时候,他才嘟囔一句:‘别打扰我,你们干吗跟我过不去?’”多么的无奈呀!他“对自己的命运心安理得”,“平静地打发着日子”。“从不留心每天大街上发生的事情和变化”。他“向来说话都是小声小气的”,以至于那位大人物“直着嗓门喊叫”时,他“猛然一惊,一个趔趄,浑身抖个不停,再也站立不稳”,最终被人抬了出去。

然而在《外套》中,作者没有只停留在揭露这些社会病,而是通过荒诞结尾,寓意人们要改变命运就必须向社会和统治者发起抗议。当时的社会就如同主人公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的破旧外套一样,已经千疮百孔,“全都朽了”,无法挽救了。面对象征权威的彼得堡的寒冷,要生存就必须有新的“外套”。当然新“外套”不会很容易得到,需要向阿卡基筹备新外套的钱那样,经过精心的计划,艰难的实施过程,需要反抗这个社会,需要同贵族官僚们斗争,需要从占社会多数的小人物们做起,唤起小人物们的意识。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在得到新外套时,他有了“一股子活泼劲”,“忽然间无缘无故地跟在一位女士的后面跑了起来”,他得到了精神上的慰藉,开始对生活充满希望,这正是作者的希望。在小说中,作者也不断发出这个没落的社会必然会死亡的言论。他写道:“可是人的生活道路总是多灾多难的,不仅九等文官,就是三等、四等、七等文官和各式各样的顾问官,乃至徒具虚名、从不理事的官员都概莫能外。”“紧接着灾难又猝然降临到他的头上,犹如人世间的君王和一切统治者都难逃厄运一样……”有压迫就有反抗,一向说话不敢大声的阿卡基,在临死时竟然“破口大骂起来”,看来这件社会“外套”最终会像小说的结局一样“一律”被扒去。

[1]〔俄国〕果戈理著,赵匡正译.外套[M].长春:吉林摄影出版社,2005.

[2]王立业.裹在《外套》里的死灵魂[J].国外文学,2010(3):150-158.

[3]常茜薇.含泪带笑的人生悲欢:果戈理和契诃夫小说的讽刺艺术之比较[J].黑龙江史志,2009(14):86-87.

[4] 李勉.果戈理《外套》结尾的荒诞手法[J].文学教育,2007(09):100.

[5]于国君.《外套》与“创造性的读者”[N].中华读书报,2009-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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