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系统功能语法赏析《再别康桥》的意念功能

2011-08-15 00:49
山花 2011年20期
关键词:再别康桥康桥诗篇

时 健

引言

《再别康桥》是徐志摩1928年故地重游、拜访母校英国剑桥大学后在归国途中信笔拈来的一首抒发离愁别绪的感怀之作,始刊于该年12月10日《新月》月刊第一卷上,后收入《猛虎集》。之所谓再别,只缘作者从1920年10月至1922年8月曾游学在斯地,初来康桥是为了“找寻改造世界、实现自我的真谛”[1]。而六年后的再度故地来访,他是因自己西式资产阶级民主化的救国主张在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根本行不通而备受打击和个人情感困顿、婚姻生活受挫后,为“自己的‘心病情痛’找一方‘悍药’”。[1]。该诗作既有中国古典诗词的意境与韵致,又有西方诗体的自由和节奏。它清新自然、唯美飘逸且富有音乐感的语言,“建筑美”般错落有致的排列节奏和首尾呼应、浑然天成的结构使其堪称新月派诗歌中的上乘佳作,从而倾倒了众多的诗歌鉴赏者,也催生了大量的文学评论,或嘉许溢美,或诟病痛斥。本文基于系统功能语法理论,试图从语言结构和语言功能之间的关系维度来赏析该诗作的语言结构选择和诗人通过语言层面所要传达的意念功能。

系统功能语法简介[2][3]

系统功能语法是Halliday发展了伦敦学派源自弗斯理论的诸多思想而形成的理论体系。系统功能语法有两个组成部分:系统语法和功能语法。系统语法解释语言作为网络系统或意义潜势的内部关系,注重说明语言作为系统的内部底层关系,它是与意义相关联的、供人们选择的、有若干子系统组成的系统网络。功能语法揭示作为社会交际手段的语言系统及其组成形式的选择是由其所承担的用法功能决定的。功能语法是解释语言如何使用的,它所关心的是语言以何种形式组织到一起的, 完成交际功能并满足人们的需要的。人们在交往中需要在语言系统中进行选择时, 也是根据所要实现的功能而进行有动因的活动。

Halliday认为结构是过程的底层关系, 是从意义潜势中衍生的, 而潜势可以更好地用聚合关系来表达, 因此系统的思想是把语言系统解释成一种可进行语义选择的网络, 当有关系统的每个步骤一一实现后, 就可以产生结构。系统功能语法认为, 语言是有层次的, 至少包括语义层、词汇语法层和语音层。各个层次之间存在实现关系, 即对意义(语义层)的选择实现于对形式 ( 词汇语法层) 的选择, 对形式的选择实现于对实体( 语音层) 的选择。因此, 整个语言系统又可看做一个多重代码系统, 即由一个系统代入另一个系统, 然后又代入另一个系统。[4]

本文主要从语篇的衔接连贯(cohesion)和语言前景化现象(for-grounding)这两个写作手段入手来解析诗人是如何从语言系统中选择组合语言元素来建构诗篇的,并以具有特定意义潜势的层次结构来表达自己的意念功能的。

连贯

连贯指语篇底层功能上的联系。语言学家Leech定义连贯为:语篇内不同地方独立的语言选择处于相互关联或预设关系之中,从而构成一个有序列的意义网络。我们可以从语音、语义、语法和词汇等层面来考察语篇内形成意义网络的语言选择。[5]

1.语音层连贯

徐志摩既深谙中国古典诗词的音韵格式,又受到西方自由诗体灵活散漫特点的熏陶。全诗总共有七个诗节(stanza),每个诗节有四行(line)诗句。除第五节外,其余六节均二、四行押韵。第一节押“ai”韵,用“来”和“彩”呼和;第二节押“ang”韵,用“娘”和“漾”来对应;第三节押“ao”韵,用“摇”和“草”来相和;第四节押“ng”韵,用“虹”和“梦”来呼应;第六节押“iao”韵,用“箫”和 “桥”来相呼;第七节押“ai”韵,与首节诗同韵,再用“来”和“彩”对和,从而整首诗歌形成严谨的闭合结构。第一、二、六、七节押韵欢快、明亮,而第三、四两节韵脚缓慢、阴沉,第五节无明显押韵。韵脚的抑扬变化也反映了诗人情绪上的波动起伏,由轻快到沉重,隐喻了作者六年前初到康桥寻梦时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六年后梦想破灭、婚姻受挫而再来康桥时的惆怅失落。此外,在邻近诗行中作者使用了大量的叠韵词,如“艳影”、“荡漾”、“青荇”、“斑斓”和“招摇”等和在首尾两节中使用了重叠词,如“轻轻”、“悄悄”和 “油油”,这些措辞手段的运用都在很大程度上增强了诗歌韵律跳动的“音乐美”。

2.语义层连贯

时间和空间的转换是事物发展变化的参照框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诗篇《再别康桥》的语义层的连贯是通过时空转变的参照来实现的。[5]

我们先来看诗篇中时间的变化。在第二节诗中,“夕阳”一词表明作者描绘的康桥景色是在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康河畔的柳枝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窸窸窣窣地闪着金光,才有作者笔下的“金柳”;在第三节诗中,日渐西沉的太阳光辉反射在康河水面上,显得波光粼粼、水色潋滟,作者眼中看到了河底软泥上的“青荇招摇”;同时,作者也看到了夕阳斜照中那榆树林荫下的一汪清潭;到第五节诗,作者看到了“一船星辉”,说明夜幕已经降临,时间推移到了晚间,已繁星点点;等到第六节诗,作者感受到了“夏虫的沉默”和“康桥的沉默”,这说明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康桥万物都已进入了梦乡。通过这条从晚霞映照的黄昏薄暮到万籁俱寂的深夜时分的时间推移线索,诗篇实现了语义上的连贯。

再看看诗歌景色描写中的空间位移变换。第一节诗中,作者挥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朝着康河岸堤东向而行;第二节诗中,诗人远远地看见了夕阳余晖中的“金柳”及垂柳倒映在水波中的“艳影”;到第三节诗中,作者已走上堤岸,沿着岸边缓缓而行,他看到了河底软泥上“青荇招摇”;到第四节诗中,作者沿岸前行,到了“一汪清潭”旁的榆树下,透过晚照洒在清泉上的光辉,作者看到了在水中摇曳的“浮藻”;到诗歌的第五节,作者已走下堤岸,“撑一支长篙”,泛舟于康河之上,“在星辉斑斓里放歌”;在诗歌的第六节里,作者已离船登岸,踏上了康桥,去独享那夏虫的沉默和康桥的沉默。从沿岸漫步到康河荡舟再到踏上康桥这一系列的移步换景构成了作者重游旧地的踪迹,形成了一条连贯的语义链条。

通过上述的时间穿梭和空间地点的转换,作者不仅实现了诗篇语义层面上的连贯,而且串起了一系列生动逼真的意象,如“云彩”、“金柳”、“艳影”、“青荇”、“水草”、“虹”、“梦”、“长篙”、“星辉”、“笙箫”、“夏虫”、“康桥”和“衣袖”,表现了新月诗的诗画相通的“绘画美”意境。

3.词汇层连贯

诗的首节前三行连用三个“我”字和重叠词“轻轻的”,表露出诗人难舍难分的离情别绪,给诗歌奠定了抒情的基调。诗的尾节前三行连用三个“我”字和重叠词“悄悄的”与首节前三行回环往复、遥相呼应,以此来影射作者的“康桥理想”在20年代的中国社会行不通而怅然若失的心境,动作的“轻轻悄悄”反映了诗人内心极度的凄凉和无望。

同一词汇在语篇内不同地方的重复出现使诗行形成了主题链(topic chain)。诗歌第五节开首句中的小句“寻梦”承接了第四节末的“彩虹似的梦”,以及第五节诗第四行“在星辉斑斓里放歌”接续了第三行的“一船星辉”;第六节第一行“但我不能放歌”顺承了第五节诗第四行“在星辉斑斓里放歌”;第六节内第四行“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接龙第三行“夏虫也为我沉默”。诗人通过这种句子主位和述位不断变化但又相互承接的创作手段实现了诗歌词汇层面的衔接连贯,这种简单线形的主位推进模式构成了一条主题链,表达了自己寻梦、放歌、梦破、沉默的心路历程。

4.语法层连贯

全诗的七个诗节中都有四行,二、四行向左突出两个汉字,形成错落有致的排列方式,这体现了新月诗“建筑美”的格式要求。每节诗中都有两个句子,但句子内的小句构成成分和数量略有不同。除第四节中第二行和第五节第一行由两个小句构成外,其余每行只有一个小句。

诗篇内的四个表示存在过程的小句都用了隐喻的修辞格:“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榆荫下的一潭是天上虹”;“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这四个表示存在过程的隐喻关联了有生命体和无生命体、抽象和具体以及实在和虚幻[5]。

作者还运用了拟人和拟物等比兴手法来拟人为物或拟物为人,以沟通人物两域,实现语法层面上的连贯。拟人为物的句子是:“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愿做一条水草”;拟物为人的句子有:“金柳在波光里的艳影”;“青荇在水底招摇”;“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通过比兴手法,作者塑造了一系列意象符号来比况六年前自己所追寻的自由和民主理想幻化为泡影后的极度悲伤。

语言前景化

语言前景化指高度偏离的语言现象。凌征华指出,文学作品依靠语言媒介来创造形象,而文学语言是以词为基本单位所形成的一种符号系统。作家在创作中根据自己的表达意图有时采用语言偏离的办法来达到一种心理效果,也就是把读者的注意力吸引到偏离的语言上去,从而使该语言现象“前景化”。[6]要理解偏离的语句,读者就要凭借想象和各种深层次关联来填补思维的空白,使得表面看似反常的东西富有深意。

综观诗篇,我们不难发现诗人徐志摩运用了大量的偏离现代汉语用法的前景化语言。首节和尾节前三行都使用了状语前置手段把重叠词“轻轻的”和“悄悄的”放在句首,这凸显了诗人六年前初到康桥寻梦时的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与六年后梦想破灭、情感受挫时的苦闷低迷形成的鲜明对照。田兵指出,作为副词短语,“轻轻的”和“悄悄的”在现代汉语中应该写成“轻轻地”和“悄悄地”,这也是作者故意有悖于现代汉语惯常表达的前景化手段的运用。[5]此外,诗人用中国古典乐器中吹奏凄婉哀怨音律的“笙”和“箫”两种乐器来表现自己与所追求的自由民主的理想地作别时的痛苦幽怨和无可奈何。“夏虫的沉默”和“康桥的沉默”是诗人主观感受客体化的反映,忆往昔自己徜徉在美好的理想中而释然开怀,但如今美好理想已飘然逝去,只能沉默以对。这里作者达到了情感的高潮,也充分展现了诗人对康桥理想的自由民主制度的深切渴望。诗人在首节诗中作别“西天的云彩”和在尾节诗中告白“不带走一片云彩”来实现诗篇的首尾相呼,两次提及“云彩”,尾句不带走的“云彩”就是那片“西天的云彩”。凭借这种看似写景的偏离语言现象,诗人实质上象征了向自己所梦寐以求的理想即西方文明的告别。

结语

文献中已有大量的文学评论鉴赏名篇佳作《再别康桥》,有的领略了该文诗画相通的语言美;有的品评了诗歌悠远深邃的意境美;有的则引经据典解析了诗人创作的心路历程。但本文独辟蹊径尝试从系统功能语法的基本理论出发,着眼于诗篇的语言系统建构,探讨了诗作结构和作者所要传达的意念功能之间的关系。语言结构系统的选择服务于篇章意念功能的表达。无论是从韵脚词语选择、韵律节奏变换的语音层连贯考虑,还是从时空转移、创造一系列意境深远意象的衔接紧密的语义层连贯度量,还是从通过隐喻和比兴等修辞格的运用来实现统一的语法层连贯思忖,抑或是从诗篇中大量前景化语言运用的角度来设计,诗人就是要通过别出心裁的语言结构选择来反映自己所组合的语言系统背后蕴藏着的意念功能:表达作者对所谓的“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自我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7]的精神依恋之地康桥的留恋之情、惜别之情和理想幻灭后的感伤之情。

[1]吴仁援.“无法潇洒的再别”——《再别康桥》之我见 [J].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6).

[2]Halliday.M.A.K.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 [M]. Oxford University Pr.,2004.

[3]胡壮麟.系统功能语法概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4]陆欣.韩礼德的系统功能语法理论在文学作品欣赏中的运用[J].太原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5).

[5]田兵.文体分析《再别康桥》[P]. 博士生文体学作业, 2000.

[6]凌征华.“关联理论在英美文学教学中的应用”[J].教育评论,2006(2).

[7]徐志摩. 吸烟与文化 [A].徐志摩全集[M]. 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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