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人与自然

2011-08-15 00:49沈斐
中共南昌市委党校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对象性存在论手稿

沈斐

(中国浦东干部学院,上海 201204)

再读《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人与自然

沈斐

(中国浦东干部学院,上海 201204)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人与自然不是现代科学观中的“我-它”关系,而是感性地表现为“我-你”、“我-我”的存在状态。对此,学术界往往解读为青年马克思的人本主义批判或费尔巴哈的自然主义残余。然而,当我们在理论上将其置于哲学存在论变革的视阈下,在实践上将其纳入私有财产积极扬弃的运动中,我们发现,这实际上已经是唯物史观的表达。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被表达为人与自然在劳动中的对象性生成,自然界、社会和人的活动构成一部交互生成的总体性历史;人与自然的统一是现实生活的任务,现实生活为自然界的解放同时也是人的解放开辟道路。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与自然;对象性活动;存在论变革;历史唯物主义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有大量关于自然与人的论述,例如,“直接的感性自然界,对人来说直接是人的感性,直接是另一个对他来说感性地存在着的人”[1](P90);“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1](P83)等。长久以来,这样一些对偶句式的深情论述被研究者们解读为理想主义的人本学批判、浪漫主义的美文学表达,解读为青年马克思尚未完全摆脱费尔巴哈自然主义哲学影响的不成熟阶段。然而,当我们站在马克思哲学存在论变革的立场上再度解读,并置身于历史唯物主义的纵深视阈加以探讨,我们发现,情况绝非如此。正如马克思在次年春天《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中新世界观的宣言那样,他的任务不是解释世界而是改造世界,《手稿》对自然与人感性关系的揭示也不是基于理想主义、浪漫主义或自然主义的“解释世界”,而是坚定地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现实的“改造世界”。笔者试从三个方面加以阐明。

一、“对象性活动”与存在论变革

“对象性”是马克思哲学存在论的基石。何为对象?长久以来,我们对这一概念的理解总不自觉地被拉回到近代形而上学的主客框架中,以致一些学者为了标明它与客体的不同,采用了“感性对象性”或“感性-对象性”的表达。其实,正如马克思在《提纲》第一条中明白无误指出的:“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2](P54),对象就是现实、感性,或者说,在马克思那里,对象=现实=感性,因为“说一个东西是感性的即现实的,这是说,它是感觉的对象,是感性的对象”[1](P107)。对象之所以不是客体、对象性之所以不能用直观的形式去理解,是因为必须将其置入“主体-对象”关系的总体性中才能把握。马克思认为,没有纯主体,也没有纯对象,主体“所以能创造或创立对象,只是因为它本身是为对象所创立的,因为它本来就是自然界”[1](P105)。例如“饥饿”,解除饥饿需要自身之外的自然界、自身之外的对象,而这个对象又是使人的身体得以充实并使人的本质得以表现所不可或缺的。主体之表现为主体,是因为对象的需要;而对象之表现为对象,是因为它充实并表现了主体的本质。“主体-对象”关系的总体性意味着,主体的自我生成与对象的生成是同一个过程。

“主体-对象”的总体性在其现实性上表现为“对象性活动”。对象性活动既不同于费尔巴哈“直观的形式”,也不同于黑格尔“能动的方面”,它不能从“卑污的犹太人的表现形式去理解和确定”[2](P54),也不能“在创立活动中从自己的‘纯粹的活动’转向对象之创造”[1](P105)。如果把理论的活动看作真正的人的活动,如费尔巴哈在《基督教的本质》中那样,那么,对象性活动就成了不具现实性的“对象性关系”;如果如黑格尔那样,把自我意识设定的存在物作为对象,把绝对精神自我外化并返回自身的活动作为对象性活动,那么,对象性活动就只能“汇集了思辨的一切幻象”[1](P109),成为“在自身内部的纯粹的、不停息的圆圈”[1](P114)。

“对象性活动”是马克思哲学存在论变革的核心。马克思指出,对象性活动作为生命的自我确证和实现,是人的全部存在方式。在劳动中,“人不仅像在意识中那样在精神上使自己二重化,而且能动地、现实地使自己二重化,从而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生产是人的能动的类生活”,“劳动的对象是人的类生活的对象化”[1](P58),人正是通过劳动这一类生活成为区别于动物的类存在物。然而,这些论述长期遭致中外学者们的指责。一般认为,“类本质”是马克思受费尔巴哈影响的早期不成熟思想,因为马克思本人已在随后的《提纲》中对“类本质”做了批判。而后现代主义则尖锐指出,无论马克思如何强调实践,“类本质”都不可避免地包含着形而上学的公式:即预先设定了人的自由自觉活动的状态。情况果真如此吗?通过研读《手稿》,我们发现,在“主体-对象”的关系性中,没有什么是先在的或不变的,主体与对象总是处在历史生成的共时性运动中。马克思指出,“无论是劳动的材料还是作为主体的人,都既是运动的结果,又是运动的出发点”[1](P82),正是在这一语境中马克思阐释了人的类本质。在《手稿》中,马克思强调:“正因为人是类存在物,……他的生活对他来说是对象”,人“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自己意识的对象”[1](P57)。在马克思那里,“类本质”并非某种实体性的东西——“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2](P56),而是同主体、对象一同生成着的自由自觉的活动——那种被称为“革命的实践”的活动[2](P55)。这一活动以生活本身为对象,以生命活动展开的过程为本质,因而人的类本质实际上表现为他们的类活动。用海德格尔的方式表述就是“思让存在澄明”,用马克思自己的语言就是“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2](P72),人在劳动中获得对自身存在的领悟。可见,“对象性活动”彻底瓦解了近代形而上学的存在论基础,使马克思完全脱离并超越了以往一切主体性哲学、意识哲学和旧唯物主义。

马克思存在论变革的更深远意义还在于:对象性活动既是人们的存在方式,也是人与自然对立统一的现实过程,这一过程的展开表现为社会的历史生成运动。在《手稿》中马克思写道,“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即自然界生成为人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过程”[1](P90),“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1](P92)。对于马克思来说,不仅人不是自然界长期发展的产物,即使属人的自然界,也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人的劳动的结果。在劳动中,现实的人现实地创造着自然界,与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以及人类的活动的自我生成,是同一个历史过程,历史的本质就呈现于人与自然的对象性活动之中。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才说,“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2](P1)。对于这一点,连把马克思误解为“本质主义”的海德格尔也不禁赞道,马克思在体会异化的时候深入到历史的本质性中去了。不过,在《手稿》中,马克思存在论变革的旨趣并不停留于揭示历史的本质,而是在对象性活动中“创造同人的本质和自然界的本质的全部丰富性相适应的人的感觉”[1](P88),从而让“人的感觉成为人的”,让人都真正成为人。马克思指出,“全部历史是为了使‘人’成为感性意识的对象和使‘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需要而作准备的历史”[1](P90),这一准备过程就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的生成史。正如马克思在《提纲》中与旧唯物主义斩钉截铁划清的界线:“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2](P57),这才是马克思哲学的存在论变革的原则性高度。

二、“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与人类社会

“社会”是《手稿》中反复出现的重要概念,因其在不同段落里有不同的含义,往往被研究者们误解或混淆。关于人与自然的本真关系,马克思写道,“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只有对社会的人来说才是存在的;……只有在社会中,人的自然的存在对他来说才是自己的人的存在,并且自然界对他来说才成为人”[1](P83);“对于社会主义的人来说,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1](P92)。笔者发现,上述文字是被众多文章不当引用最多的。通常情况下,“社会”要么被理解为遥不可及的共产主义社会,理解为应当确立的目标或趋近的理想,要么等同于现存的实然社会,等同于作为当下物质经济关系总和的市民社会,更有甚者,干脆等同于中国的社会主义社会。

其实,“社会”在《手稿》里大多是作为哲学概念阐发的,它表达的是“人的社会的形式”,即人与自然消解对立后的存在状态、人类彻底摆脱了物的依赖性之后自由全面发展的状态。上述“社会”可以作“人类社会”的理解,但“人类社会”并不是共产主义社会。在《手稿》里,共产主义只具有极为有限的意义:“共产”是与“私产”相对而言的,共产主义只是作为扬弃私有财产的现实运动和历史过程而存在。马克思写道:“共产主义本身并不是人的发展的目标,并不是人的社会的形式”,只是“最近将来的必然的形式和有效的原则”,它是作为私有财产的“否定的否定的肯定”、“它是人的解放和复原的一个现实的、对下一段历史发展来说是必然的环节”[1](P93)。因而,“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2](P87)。共产主义是扬弃私有财产、通往人类社会的中介,而“社会主义已经不再需要这样的中介;它是从把人和自然界看作本质这种理论上和实践上的感性意识开始的”[1](P93)。可见在《手稿》里,共产主义不是“社会主义”的高级阶段,相反,“社会主义”是共产主义的高级阶段。当然,这里的“社会”和“社会主义”体现的是从哲学角度对“人的社会性”的把握。

人类社会与市民社会的分野是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与旧唯物主义的分水岭,但这是否意味着人类社会和市民社会的彼此对立和截然鸿沟?回答的关键在于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的正确理解。在笔者看来,以往的误解和滥引很大程度上出于对此理解的含糊不清。那些把市民社会与人类社会抽象区分开来的研究者,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用《手稿》里的话就是,他们想要“从各个与私有财产相对立的历史形式中为自己寻找历史的证明”,并“从运动中抽出个别环节,把它们作为自己是历史的纯种的证明固定下来”。然而,这样的做法恰好说明:“历史运动的绝大部分是同它的论断不一致的,如果它曾经存在过,那么它的这种过去的存在恰恰反驳了对本质的奢求”[1](P81-82)。何为历史的本质? 在《手稿》里,马克思认为,在人类社会的史前阶段,它表现为对私有财产积极扬弃的运动过程,即共产主义。所谓“积极扬弃”,是指自觉地充分地占有整个私有财产运动发展起来的一切成果。马克思从不否认私有财产的历史意义,“私有财产运动——生产和消费——是迄今为止全部生产的运动的感性展现,就是说,是人的实现或人的现实”,尽管,“这种物质的、直接感性的私有财产,是异化了的人的生命的物质的感性的表现”[1](P82)。正是在“积极扬弃”的意义上,马克思把共产主义阐释为对私有财产的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经济运动。马克思指出,共产主义起先是作为普遍的私有财产出现的,它的最初形式不过是私有财产关系的“普遍化和完成”,这是粗陋的共产主义,它把物化原则贯彻到每个人身上,彻底泯灭人的社会性而使人像动物一样地存在;共产主义的第二阶段是对私有财产的否定,但这时人们“还没有理解私有财产的积极的本质,也还不理解需要所具有的人的本性”[1](P81),误把人的社会性等同于政治权利或经济权利,导致的是政治共产主义和经济共产主义;共产主义的第三阶段是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即“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它是自然界的复活,“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和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生成的”[1](P81)。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的社会性,也是“积极扬弃”的根本含义。

如此看来,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决定了市民社会和人类社会必然彼此沟通。“社会的性质是整个运动的普遍的性质;正象社会本身生产作为人的人一样,社会也是由人生产的”[1](P82-83),人类社会只能在市民社会的母腹中诞生,它与市民社会不是外部的对立和消灭,而是内在的否定运动和自我超越。那些不理解“积极扬弃”的人,不懂得自我异化的扬弃,与自我异化走的是一条道路,因而也不懂得改变市民社会和实现人类社会是一回事。一味地区分市民社会和人类社会,将“社会”束之理想的高阁,只能使人类社会沦为抽象的概念;而一味地混淆市民社会和人类社会,把“社会”解读为现存的物质生产关系,从而在私有财产关系的内部设想人与自然的矛盾解决和和谐发展,在笔者看来也是不切实际的。当然,把“社会”等同于当代中国的社会主义社会也是说不通的,因为按照《手稿》对共产主义阶段的划分,当今的社会主义至多也就是共产主义运动的最初形式。马克思的人类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统一”,这不是美文学的浪漫表达,也不是乌托邦的理想蓝图,“不难看出,整个革命运动必然在私有财产的运动中,即在经济的运动中,为自己既找到经验的基础,也找到理论的基础。”[1](P82)

三、“人与自然的本质统一”与历史唯物主义

马克思的存在论变革为历史唯物主义奠定了坚实根基。在《手稿》中,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被表达为“在劳动中的对象性生成”,对象性活动、积极扬弃、人类社会构建出了历史唯物主义的主要框架。只有在这一语境里,“人与自然的本质统一”才能得到现实的理解和表达。

(一)“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和“人的自然本质”

《手稿》中有大量关于“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和“人的自然本质”的论述。然而自然界何以具有人的本质、人又具有怎样的自然本质?这对现代人来说是件相当费解的难事。人们要么沿着达尔文进化论的思路,把“自然界的人的本质”理解为自然界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产生了人类,要么回到费尔巴哈的自然主义,把“人的自然本质”理解为人吃下去的东西,似乎别无他解。而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视阈下是荒唐可笑的。笔者试用《手稿》中的语言加以澄清。

首先,马克思从人的异化出发论证“自然界的人的本质”。马克思指出,私有制使人变得如此愚蠢而片面,以致一个对象,只有当它被人们消费时,当它对人们来说作为资本而存在的时候,才是属人的。私有制使人的“一切肉体的和精神的感觉都被这一切感觉的单纯异化即拥有的感觉所代替”,“人这个存在物必须被归结为这种绝对的贫困,这样他才能够从自身生产出他的内在丰富性”[1](P85)。接下来,马克思继续论证:对私有财产的扬弃,是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只有当需要和享受不再是利己主义性质的,自然界也不再是纯粹的有用性的时候,对象对人来说才成为人的对象或者成为对象性的人。于是,物按照了人的方式同人发生关系,人也在实践上按照人的方式同物发生关系。“随着对象性的现实在社会中对人来说到处成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实现,成为人的实现……一切对象对他来说也就成为他自身的对象化,成为确证和实现他的个性的对象……对象成为他自身”[1](P86)。马克思指出,“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形成过程中生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1](P89),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自然界表现为人的本质,表现为另一个感性存在的人。

作为衣食住行的来源,自然界无疑是人的肉体本质,但仅仅限于肉体本质意义上的自然界,对人来说是反自然的。因此,马克思通过劳动这一人的“类生活”进一步阐明“人的自然本质”。在《手稿》里,马克思指出,劳动使自然界具有了人的本质,同时也使人具有了自然本质,这是由于人与自然对象性关系的总体性决定的。通过劳动,人的肉体本质成为精神的,精神本质成为肉体的,人在劳动中获得了自己的全面的自然本质。因而,人不仅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而且自然界直接就是人的无机身体:“在实践上,人的普遍性表现为这样的普遍性,它把整个自然界……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1](P56)马克思愤怒批判异化劳动:“异化劳动从人那里夺去了他的生产的对象,也就从人那里夺去了他的类生活,即他的现实的类对象性……从人那里夺走了他的无机的身体即自然界。”[1](P58)异化劳动使人与自己类生活相异化,“类生活对他来说竟成了手段”[1](P58),其结果是,自然界沦为异己的质料,人同自己的自然本质相疏离。

由此可见,在马克思那里,人与自然本质上是感性的“我-你”或“我-我(我-自身)”的存在,“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和“人的自然本质”是不可分割的感性统一。自然界是另一个人,是人的无机身体,是人的类本质、类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而现代社会中人与自然根深蒂固的“我-它”关系不过是在异化劳动中历史形成的。对此,马尔库塞进一步加以解释,把自然界当作质料是资产阶级的自然观,它属于一种历史的特殊的社会形式,资本主义通过对自然界的统治来实现对人的统治,“这样,就怪不得‘资本主义的精神’要拒绝和嘲弄这种解放自然界的思路,怪不得它要把这一思想贬斥为诗的想像”了[3](P146)!

(二)自然科学与人的科学

今天,为何我们不仅在经验上体会不到自然界与人的“人的关系”,甚至在观念上也难以理解这一“我-你”、“我-我”的感性存在?在二十世纪的社会批判理论中,有人把矛头指向自然科学。他们认为,自康德以来,人早已把自己先行设计为主体,把主体外的他者设计为客体,人们已无法想象,假如主体不作用于客体,认识将怎样发生、事物将怎样变化;科学理性用无所不在的“我-它”关系取代了一切感性意识的存在,割裂了血脉相连的“我-你”、“我-我”关系,使人同自身相异化,从而这一理论将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对立起来。然而,这并非马克思的态度。对于观念上的难以理解,马克思认为,这只是“因为这种存在是同实际生活的一切明显的事实相矛盾”[1](P91),是生活决定意识,而不是相反。马克思本人对自然科学持历史的观点。在《手稿》中,马克思指出,既然在社会状态下人和自然是同一的,那么以人和自然为对象的人的科学和自然科学也是同一的。在历史的进程中,自然科学和人的科学将是一门科学。

在《手稿》中,马克思把自然科学基础上的“工业”看作现代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主要形式。“工业是自然界对人,因而也是自然科学对人的现实的历史关系,因此,如果把工业看成人的本质力量的公开的展示,那么自然界的人的本质,或者人的自然的本质,也就可以理解了”,“通过工业——尽管以异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本学的自然界。”[1](P89)马克思认为,迄今为止全部生产的感性展现正是人的实现或人的现实,尽管“这种现实化表现为工人的非现实化,对象化表现为对象的丧失和被对象奴役”[1](P52)。马克思指出,感性是一切科学的基础,说生活有一个基础,科学有另一个基础,这根本就是谎言。在感性的基础上,“自然科学将失去它的抽象物质的方向或者不如说是唯心主义的方向,并且将成为人的科学的基础”[1](P89),自然科学往后将包括关于人的科学,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一样,它们将成为一门科学。

在通往人类社会的途中,自然科学与人的科学的对立会被扬弃。马克思在《手稿》中强调,“这种对立的解决绝对不只是认识的任务,而是现实生活的任务,而哲学未能解决这个任务,正是因为哲学把这仅仅看作理论的任务”[1](P88)。只有在现实生活中,主观主义和客观主义、唯灵主义和唯物主义才会失去它们彼此的对立,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斗争也将获得真正的解决。这一立场表明,在存在论变革之后,马克思已坚定地扬弃了“哲学”,走进了历史唯物主义。

(三)自然界的解放与人的解放

马尔库塞认为,把自然界作为解放的领域是《手稿》的中心论题,然而,长期以来人们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这一点。他指出,《手稿》中关于自然与人的关系的这种看似非科学的、极抽象的思想,实际上预示着成熟的唯物主义理论,因而彻底的社会变革必须包括自然界的解放。在《自然与革命》一文中,马尔库塞写道:《手稿》“所信奉的是一种最激进的和整体的社会主义思想,并且我确信,确切地讲正是在这里‘自然界’才找到了它在革命理论中的‘地位’”[3](P149)。马尔库塞曾设想通过政治解放运动来实现自然革命,但他很快悲观地发现,生态学的政治功能很容易“被中立化”,从而被用于“为美化现存的权力机构的服务”,而“只有使生态学达到在资本主义结构内再也不能容纳的地步,才意味着有超出在资本主义结构内发展的可能性。”[3](P146)这一观点无疑是深刻的。在资本主义阶段,资本不断扩张追求剩余价值的本性必然导致整个社会的过度生产和消费,导致自然与人的紧张对立,而资本框架内的政治解放运动不可能站在全人类的立场上完成生态主义革命,相反,往往因为利益的共谋而以更巧妙方式听任或助长资本对自然的压榨和拷打。在资本主义的历史建制中,生态主义只能是一朵不结果实的花。

那么,解放自然界的现实力量何在?是否只能走福斯特的道德救赎之路,还是干脆如阿尔都塞那样绝望地宣布“人类如同在悬崖边缘搏斗的疯子,根本意识不到死亡已将我们连为一体”?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认为,自然界的解放与人的异化的积极扬弃是同一个过程,这是现实生活的任务,而现实生活只能是“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2](P55)在《手稿》中,马克思指出,“历史的全部运动,既是它现实的产生活动——它的经验存在的诞生过程,——同时,对它的思维着的意识来说,又是它的被理解和被认识到的生成运动。”[1](P81)因此,对于思维着的意识来说,现实的任务在于批判旧世界、发现新世界,这并非指作道德上的批判和观念上的发现,而是深入物质生产领域,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之间矛盾的揭示,以及对这种生产关系所具有的拜物教或异化本性的批判,来完成人类和自然界解放逻辑的理论建构,唤起人类觉醒,引领解放道路;对经验的活动来说,今天的全球生态危机已为人类拉开了革命的序幕,人类必须改变现有的生产方式,必须选择与过去根本不同的发展逻辑,必须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样式。无论批判旧世界发现新世界,还是新生活的开始,都将实际地参与到历史的生成运动中去,在反对并改变现存事物的实践中获得现实力量,化为现存世界革命化的经验诞生过程。

一个世纪前,罗莎·卢森堡铿锵的宣言犹激荡耳畔:“要么社会主义,要么野蛮主义!”而今,问题的提法残酷得多:“要么彻底革命,要么共同毁灭!”超越资本、扬弃私有制、复归自然与人的感性关系,除此人类别无选择。在当代中国,科学发展观已赋予我们创造未来的契机,践行它,实现它,使它成为人类历史的路标,这才是真正具有历史意义的大国担当。

[1]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单行本[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 复旦大学哲学系现代西方哲学研究室.西方学者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A].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

Restudy on man and nature of 1884 Economics Philosophy Manuscript

SHEN Fei
(China Executive Leadership Academy Pudong,Shanghai,201204)

1884 Economics Philosophy Manuscript reveals tha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nature is not'I-It'which belongs to the ideology of modern science,but perceptibly appears'I-You'or'I-Myself'in essence.In general,it is understood as the young Marx's humanist criticism or the remnant of Feuerbach's naturalism by Marxist researchers.However,if we consider it on the basis of the transformation of Marx's philosophic ontology in theory and discuss it in the process of positive sublation of private property movement in practice,we will find that this statement actually is in the height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In 1884 Economics Philosophy Manuscript,the basic principle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is expressed as the objective generation of man and nature in their activities and natural history,social history and the history of human activity interactively constitute a totality history.The unity of man and nature is the real-life task and the real life is opening up a realistic way to the liberation of the natural world as well as of all mankind.

1884 Economics Philosophy Manuscript,man and nature,objective activity,transformation of ontology,historical materialism

A81

A

1672-4445(2011)08-0004-05

2011-06-17

本文系国家留学基金资助项目“资本的内在否定性探究”的部分成果。

沈斐(1973-),女,上海人,中国浦东干部学院讲师,上海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经济学与哲学研究。

[责任编辑:张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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