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阿东国危”正解及勘误
——以“东国”、“阿东”地域称谓辨析为中心

2011-08-15 00:48崔建华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阿东战国策河东

崔建华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北京100872)

《史记》“阿东国危”正解及勘误
——以“东国”、“阿东”地域称谓辨析为中心

崔建华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北京100872)

《史记》“赵之阿东国危”的文字与《战国策》有异。但仅据后者以否定前者,理由并不充分。战国时期较为固定的“东国”称谓主要与楚、齐有关,不涉及赵国。如果将“国”理解为宽泛意义上的土地,则“阿”、“东”二字应当连读。但“阿东”称谓不合地域命名的一般规则,因此,《史记》之“阿”确为“河”之讹。而“国”字对文意影响不大,可不改。

地域称谓;东国;阿东;河东

齐湣王三十六年,齐、秦称帝,中华书局标点本(以下简称“标点本”)《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记载,当时苏代劝齐王“释帝”,并以种种利好诱导齐王伐宋,其中说道:“有济西,赵之阿东国危;有淮北,楚之东国危”。[1]1899同一件事情,在《战国策·齐策四》“苏秦谓齐王”章里,写作:“有淮北,则楚之东国危;有济西,则赵之河东危”。[2]630两处记载的具体文字有别,若径据一说,就有可能产生错误认识。

一、史实与逻辑:“阿”、“河”之讹的根本问题

上引文字主要存在两个差别:首先,《史记》中的“阿东”,《战国策》作“河东”,因为二者字形相近,必有一个属于转写讹误。钱穆在进行齐国地名考释之时将《史记》之“阿东国危”作为齐地东阿的例证之一[3]416,显然并不认为《史记》有误。这大概是钱先生的一时疏忽。实际上,古往今来的学者认为《史记》有误的不乏其人。如张琦注《战国策》,认为“阿盖河之讹也。”[2]632但具体论证语焉不详。梁玉绳曰:“《策》作‘河东’,谓赵河之东也,此误作‘阿’。”[4]1108日本学者泷川资言也说“可从”《战国策》,“阿、河形似而讹。”[5]1134需要指出的是,三者都根据《战国策》之文判定《史记》文字有误。就古书校勘的原则来说,仅依《战国策》文本来否定《史记》,这样的论证方式并不妥当。焉知《史记》保存的非《战国策》异文?焉知不是《战国策》在传抄过程中出现了讹误?说《史记》文字必非,又没有其它的《史记》版本作参照,其结论也是缺乏充分依据的。笔者虽然也认为《史记》“阿”字有误,但其何以有误,是否需要校改,最终要看其是否符合历史实情,而不能仅仅依据《战国策》文本。《史记》与《战国策》文字的第二个差别是前者多出一个“国”字,这个字又该如何理解?泷川资言认为“国字涉下文而衍”,[5]1134此说很有道理,但是否需要校正,也有可商之处。总之,对《史记》“阿东国危”的校勘,应当结合具体语境,通过对战国时代“河东”、“东国”等地域称谓的运用实态度加以考察,从而得出合理的结论。

对“阿东国危”的分析还应注意逻辑合理性的问题。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鉴于《史记正义》之说:“东阿也。晋时属赵,故云东国危。”[1]1899梁玉绳、张琦、泷川资言都认为“《正义》谬”、《正义》“非”,①分别见于《史记志疑》第1108页、《战国策集注汇考》第632页、《史记会注考证》第1134页。但其根据仍然是《战国策》文本。笔者认为,《史记》不合于《战国策》,这倒不是最根本的问题,《正义》之说的最大缺陷就是逻辑不清晰,为什么东阿在过去属于赵国就可以说“东国危”呢?《正义》这样说究竟意味着东阿属于“东国”的一部分呢,还是将东阿与“东国”分离开来,东阿的东面还有一部分赵国属地被称为“东国”?如果是前一种意思,那么,直称“东国”即可,“阿东国”岂不是画蛇添足吗?如果是后一种意思,那么“阿”与“东国”之间就应当加上顿号,表示两个不同的地区。但是,东阿只是一座城而已,与“东国”这样的大区域概念并列,显得不伦不类。因此,《正义》对“阿东国危”的阐释存在诸多矛盾,难为达解。

实际上,如果按照《史记》的写法,先将文意搁置一边,则“阿东国危”只存在两种可能的解读方式:①“危”字跟“河东国”在词性上截然不同,因此,只需考虑后者如何句读,而“危”字在讨论时可以忽略。一是将“阿”与“东国”理解为两个并列的地域称谓,断作“阿、东国危”;二是将“国”字仅仅理解为土地的含义,而“阿东国”表示位于阿邑以东的赵国土地,断为“阿东/国危”②用“/”,表示“阿”与“东”二字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密,两者合起来共同限定“国”字。在实际标点规范中,一般是不用标出的。。这两种可能性之间的逻辑关系是非A即B的。本文即以这两种句读方式为切入点,通过地域称谓的史实和逻辑辨析以寻求“阿东国危”的正解,并做出校勘结论。

二、“东国”称谓的运用实态

先来考察第一种可能性。这里的核心问题是赵国究竟有没有占据“东国”。陈伟指出:“‘东国’,是春秋、战国时楚人一个重要的地理观念。”[6]1信然。春秋战国时期的“东国”大多与楚国有关。如《左传》昭公十四年:“使屈罢简东国之兵于召陵”[7]2076,《战国策》里有“楚割东国以与齐”、“以楚之东国自免也”、“齐得东国而益强”。[2]63又有“下东国”称谓,如“留楚太子以市其下东国”、“下东国必可得也”、“亟入下东国”。[2]556还有“新东国”称谓,如“楚王死,薛公归太子横,因与韩、魏之兵,随而攻东国,太子惧。昭盖曰:‘不若令屈署以新东国为和于齐,以动秦。秦恐齐之败东国而令行于天下也,必将救我。’”[2]834对其中的“新东国”,鲍彪认为“新字疑衍”,[2]835金正炜认为:“盖楚后得之东地,故或言下、或言新以别之。鲍疑新字为衍,非也”。[2]835此说大体可从。陈伟也认为“其说较允当”,并具体解释说:“‘下东国’或‘新东国’应都是对应于春秋时楚东国之境而言的,前者似乎着眼于淮水中下游一带地势低下这一自然地理特点,后者则强调了与旧有‘东国’相对的新近纳入楚国版图的时代特征。”[7]2此论甚精当,但“新东国”具体指哪一地区,尚未明朗。笔者以为当在所谓“徐、泗”地区。

在春秋战国之际夺取以陈、蔡为中心的“东国”以后,楚国仍然有向东北继续扩张的行动。楚简王元年,“北伐灭莒”,《正义》曰:“莒在徐、泗之北”。[1]1719、1720楚威王七年,“伐齐,败之于徐州”。[1]1721齐威王曾说:“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东取,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1]1891可见,对徐州地区、“泗上十二诸侯”的争夺是齐、楚两国争夺的焦点。在争夺过程中,楚人必有所获。而齐国岂能甘心?必会寻求各种机会索取此地。楚顷襄王之所以能够回国即位,齐国发挥了重要作用。《史记》记载,楚怀王被秦国扣留时,顷襄王尚在齐国为质,楚大臣“欲立怀王子在国者”,“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太子横至,立为王,是为顷襄王。”[1]1728对此事,前引《战国策》说的是“楚王死,薛公归太子横”,无论顷襄王归楚时间,还是送其归国的行为主体,都与《史记》不合。但《战国策》所反映出的齐国希望从此次行动中获得利益则是毋庸置疑的。我们相信,齐国在送顷襄王回国时必有“何以报不榖”式的提问,而顷襄王为了尽快成行,则答应以徐、泗地区的“新东国”回报齐国。

以上分析表明,“东国”原本指陈、蔡地区,而“新东国”、“下东国”用以指代楚国新获取的陈、蔡以东的徐、泗地区,这意味着楚之“东国”概念,就其内涵来说,具有不断扩展的趋势,随着楚国向东挺进,其涵盖的地域范围势必越来越大。

在楚之“东国”以外,历史上也有表示其它意思的“东国”。金文有“伐东国”、“殷东国”、“三年静东国”、“广伐南国、东国”等,陈伟据此说:“在周人的政治地理观念中,‘东国’是与‘中国’对应的‘四国’即四方国土之一。”[7]6仅就上述几例来看,这个认识可以成立。但也有例外的,如《尚书·康诰》:“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东国洛。”[8]202洛阳属“土中”,③《尚书·召诰》:“王来绍上帝,自服于土中。”见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212页。怎么也可以叫做“东国”?因此,笔者认为周人所谓“东国”未必以“中国”为参照,因为他们的正宗居住地是“西土”,④《尚书》中大量出现。如《尚书·泰誓中》:“西土有众,咸听朕言。”(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81页)《泰誓下》:周武王自称“我西土君子”、乃父文王“显于西土”。(第182页)《牧誓》:“西土之人”、“以役西土”。(第183页)等等。他们称洛阳为“东国”,从根本上说倒是以自我为中心视角的,这种自我中心视角也是地域称谓产生过程中的一个重要机制。从这一点来看,陈伟说“楚人有关(东国)的政治地理观念,应该是从周人那里移植过来的”,[7]6未必贴切。在笔者看来,楚人的“东国”是基于楚人视角自发产生的,因为它的地域范围明显比周人所谓“东国”小得多,更重要的是它的地域范围并不超离周人“东国”之外,而是后者的一部分。因此,如果必欲找出两者联系的话,笔者更倾向于使用“继承”一词,随继承者视角的不同而各取所需。战国时期“东国”的另一主要含义即表明了这一点。如“齐有东国之地,方千里。”[2]273显然是说,齐国占据了东国之地。又如“东国有鲁连先生者”,[2]1038《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鲁仲连者,齐人也。”[1]2459东国显然就是齐国。“东国”的这一指代与楚“东国”类似,其涵盖的地区都被周人之“东国”所涵盖。不过,齐、楚两个“东国”还是有差异的,前者指代位于中原地区以东的一个政权,而后者仅仅指代一国之内的东部地区。相比较而言,前者对周人“东国”概念的继承性更为突出,而后者则透射出其产生过程中更为强烈的自我中心因素。

不消说,赵国既不可能越齐、魏而拥有楚之“东国”,也不可能占据指代齐国的“东国”,因此,在一般情况下,《史记》之“阿东国危”不能断为“阿、东国危”。

不过,还需要说明的是,所谓“东国”虽然用法已相对固定,但并没有绝对化。上引“齐有东国之地”中的“东国”就可以理解为“东土”,也就是说,此“国”字并不与政权直接挂钩,而仅仅表示土地之意。《战国策·齐策三》记载,“孟尝君将入秦”,苏秦以比喻的方式劝阻孟尝君曰:

今者臣来,过于淄上,有土偶人与桃梗相与语。桃梗谓土偶人曰:“子,西岸之土也,挺子以为人,至岁八月,降雨下,淄水至,则汝残矣!”土偶曰:“不然!吾,西岸之土也,土则复西岸耳!今子,东国之桃梗也,刻削子以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则子漂漂者将何如耳?”今秦,四塞之国,譬若虎口,而君入之,则臣不知君所出矣![2]564、565

与“西岸”相对的本应是“东岸”,但这里用的却是“东国”,意思是淄水东岸的土地。这个事例表明,战国中期以来,“东国”称谓尚未完全固定化,只要以自己为观察点,再结合山河等地理坐标(理论上来讲,甚至可以抛开地理坐标,而纯以个人为中心来区分东、西),坐标东部的土地就可以称为“东国”。如此以来,赵国也是可以有“东国”的。问题在于,“阿”也在赵都邯郸之东部,应属于“东国”之组成部分,将不同层次的地域概念放在一起,是何用意呢?众所周知,在描述地点的时候,为了表达得更加清晰,一般都会采取由高到低的地名层级序列,比如“苏秦者,东周雒阳人也”[1]2241,有关汉代人物,通常则是“某郡某县人也”的表述方式,而“阿、东国”采用的是先低级后高级的顺序,有悖于与通行的表达习惯。

因此,无论我们如何理解“东国”,“阿、东国危”这样的句读始终是不合适的。

三、从地域称谓的规则看“阿东”称谓的不合理性

现在只有“阿东/国危”的句读方式了,并且从逻辑上讲,它必然是正确的。首先要强调一点,这样断句是以将“国”字理解为土地之义为前提的,而“阿”只是为了描述某个大区域而选取的地理坐标,其所采用的具体描述办法就是“坐标+方向”的地域称谓模式。这种模式是常见的,但自有其所应遵循的基本原则,具体到“阿东”这个称谓,那就存在一个是否合理、得当的问题。要弄清这一点,就不得不牵涉到战国地域称谓的另一个大问题,即地域称谓中所表现出的点、线与面的关系。

通俗地讲,所谓点、线与面的关系,就是指大地域概念是面,在对之进行描述时通常采取线性坐标,而点坐标则一般不用。比如“山东”、“山西”,有学者认为以太行山为界,大体即采取了线性坐标。又如“河东”、“河西”,也是线性坐标。象这些以山河为坐标的大区域概念的疆域四至是模糊的,在其产生之初,更大程度上表现出一种自然地理认识上的战略眼光。以城邑为代表的地点坐标则不然,它往往用以描述某个事件发生于距坐标很近、范围也不甚大的精确地点。比如汉高祖“到丰西泽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1]347“丰西”是为了描述刘邦释放刑徒的具体地点。又如项羽入函谷关,“至于戏西”[1]311,描述的是项羽行军之迹。其它如“与战萧西”、[1]352“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1]355“章邯又进兵击陈西张贺军”[1]1958等等,类似的叙述都讲求精确度,这一点与线性坐标的用途差别很大。

“阿”是一个与丰、戏类似的点坐标,其定位功能应当也是精确性的,而“阿东”组合明显超越一城一邑的范围,用以描述赵国所占据的靠近齐国的土地,是一个大地域概念,但却用一个城邑为坐标,这是不符合一般规则的。当然,并不是说仅仅依据规则就判定“阿”字不可用,要知道,规则的形成往往有其不得不然的内在生成机制,点坐标不被用来描述大地域概念,乃在于它本身欠缺这个功能。一个很简单的几何学道理是,说一条线之东,那就会成为一个面。如果说一个点之东,那只会形成一条线。而大地域概念恰恰表现为一个十分广阔的面,这就从根本上决定了城邑之类的点坐标一般不能用来描述一个大区域。①汉代的“关东”、“关西”是一个特殊的例子,虽然它表面上以函谷关为点坐标,但更大程度上是一个文化概念,而非自然或行政地理的概念。函谷关本身就是一个人为地理坐标。在其产生之后,也没有完全取代“山东”、“山西”的称谓,很多时候是混用的。况且,函谷关这个点坐标也不是单独发挥作用的,实际上,关东区和关西区的界定还要通过武关、黄河等其它地理坐标的辅助来实现。

具体到“阿东”,如果非要说这个“地点+方向”的地域称谓可以指代一个较大地域,自然而然地,东阿正东部的县邑属于“阿东国”,那么东北部、东南部的地区算不算呢?如果说东偏北、东偏南四十五度以内的地区也算“阿东国”,那么超过四十五度却仍然位于东北方向的地区算不算?可见,这个“阿东国”的地域称谓是何等糟糕,因为你不知道它划分区域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如果我们认为司马迁所记的“阿东国”无误,那无疑是低估了古人在形成地域称谓时的集体智慧。因此,笔者认为标点本出现的“阿东国”之“阿”必为“河”之讹误,《战国策》的记载是正确的。

黄河是一个线性地标,它可以与方向词相配合,形成大地域概念,比如“河南”、“河西”等。并且由于黄河的弯曲较多,随着活动范围的日渐扩大,会出现同一个“河+方向”的地域称谓可能指代不同地域的现象。比如“河西”,可以指今陕西省临近黄河的地区,①如晋公子夷吾“请割晋之河西八城”。(《史记》卷5《秦本纪》,第187页)“河西月雝州”。(《尔雅·释地》,见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2614页)也可以指今甘肃省的某些地区。②如汉武帝时“遂开河西酒泉之地”。(《史记》卷111《卫将军骠骑列传》,第2945页)“浑邪王率其民降汉,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史记》卷123《大宛列传》,第3167页)又如“河南”,可以大致指今河南省所属地区,③如“河南曰豫州”。(《周礼·夏官·职方氏》,见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862页)刘邦对项羽说:“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史记》卷7《项羽本纪》,第312页)也可以指今内蒙、陕西交界地区。④如“卫青出云中,至高阙,取河南地”。(《史记》卷22《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第1136页)“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史记》卷110《匈奴列传》,第2886页)战国时期的“河东”称谓亦是如此,其指向主要有两个,一个位于今山西西南部,属晚起之义。另一个在东方齐、赵、魏三国交界地区,也就是今鲁西南、豫东北接壤地区。此义起源较早,甲骨文中即有相关迹象,在《战国策》里也多次出现。[9]此外,还见于《周礼·职方氏》“河东曰兖州”,[10]862上博简《仲弓》篇“夫季氏,河东之盛家也”,[11]264《韩非子·有度》:“魏安釐王攻赵救燕,取地河东,攻尽陶、魏之地”。[12]32

如果忽视了“河东”称谓两义并存的局面,那么不同的人在对相关文本进行解读的时候,就会因为缺少辨析,从而出现与他人截然不同的说法。比如《史记·秦本纪》有秦昭王二十二年“河东为九县”的记载,很多学者认为这句话紧接前面的“蒙武伐齐”而来,“河”前脱一“取”字,也就是说此处的“河东”为齐鲁地区的“河东”。⑤如梁玉绳说:“‘河东’上疑有脱字”。见《史记志疑》第154页。但泷川资言却对此说不以为然,他将此“河东”理解为晋西南之“河东”,认为“本文自通”。[5]136尽管有分歧,但这样的分歧是以承认两个河东的现实存在为前提的,只不过各有取舍罢了。而《史记》文本中的“阿东”,直接将以黄河为坐标的地域称谓隐没了,并且用一个完全陌生的称谓来替代较为常见的以齐鲁地区为指向的“河东”称谓。这也是“阿东”称谓的一个不合理之处。

作为齐、魏、赵三家激烈争夺的地区,赵国在某个时段拥有“河东”地是很正常的。而用以指代同一地区的所谓“阿东”,其文献证据,除标点本这一例,再无发现。实际上,《战国策》注家在解释“赵之河东危”这句话时,通常也不按《史记》的说法。鲍彪说:“赵河之东”,[2]632而非东阿城之东,文首所引张琦、梁玉绳之说也表达了类似看法。所认同的基本都是黄河这个线性坐标,而非张守节所理解的东阿城。有学者认为此处的“河”指“漳河”,[2]632而非黄河,此说虽较新奇,或有值得商榷之处,不过,即便此说有理,也不妨碍对《史记》之“阿东”作出校定了。

四、结语

标点本《史记·田敬仲完世家》里的“阿东”之“阿”必是“河”之讹误,有校改的必要。至于“阿东”后面那个“国”字,因为《史记》引纵横家文字常有增删的境况,一味地根据《战国策》校改,并不可取。再者,将“国”字理解为土地,文意也顺畅,并不影响对原文的正确把握。因此,在没有可靠的《史记》版本做依据的情况下,可以不改。

[1]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诸祖耿.战国策集注汇考(增补本)[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8.

[3]钱穆.《史记》地名考(上)[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4]梁玉绳.史记志疑[M].北京:中华书局,1981.

[5][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6]陈伟.楚东国地理研究[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2.

[7]杜预注,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M]∥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8]孔安国注,孔颖达疏.尚书正义[M]//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

[9]崔建华.先秦两汉“河东”地域称谓演变考[J].晋阳学刊,2010,(2).

[10]郑玄注,贾公彦疏.周礼注疏[M]∥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

[11]马承源.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12]王先慎.韩非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98.

[责任编辑 党大恩]

Abstract:The sentence“Zhao Zhi Hedong Guowei”in Historical Records is different from that in Intrigues of the Warring States.It is not reasonable to deny the former for the sentence in the latter.During theWarring States period,as relatively fixed region name,“Dongguo”had been mainly relevant to Chu and Qi,but not to Zhao.If using themeaning of land to explain the word“Guo”,these two words“E”and“Dong”should be connectedly read.But the phrase“Edong”does not comply with the ordinary rules of naming regions,therefore,theword“E”in Historical Records indeed is a false form ofwriting of theword“He”.As for the word“Guo”,because of little effect on themeaning of the sentence,it can be kept.

Key words:region name;Dongguo;Edong;Hedong

Explanation and Correction of“E Dong Guo W ei”in Historical Records——Analysis of the Region Names of Dongguo and Edong

CUIJian-hua
(School of Chinese Classics,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jing 100872,China)

I206

A

1009—5128(2011)01—0007—04

2010—12—01

崔建华(1981—),男,河南渑池人,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秦汉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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