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女人是谁
——《女祭司》中的镜像主题

2011-08-15 00:49
关键词:特伍德虚幻镜像

丁 义

镜子里的女人是谁
——《女祭司》中的镜像主题

丁 义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小说多以女性为关注对象,作品中的女性都或多或少地经历着自我感缺失的痛苦。《女祭司》中的女主人公琼因受到社会和教育的影响,将男性社会所定义的理想女性形象内化成“理想”的自我,她的生活就如照镜子一般,在以各种形式出现的镜子中既看到可爱的“理想我”的影子,也看到现实中难以被社会和他人所接受的“现实我”影像。“理想我”的虚幻性和它与“现实我”的距离导致了琼自我的异化,让她因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自我而挣扎于多重的自我之中。

《女祭司》;琼;“理想我”;“现实我”

拉康认为,人自我意识的确立发生于婴儿的前语言阶段,他将这个阶段称为“镜像阶段”。在这个阶段,婴儿通过发现镜子中自己的影像而开始有了 “自我”的概念,而这个映像也助成了婴儿心中“自我”的形成。但这个镜中影像对婴儿来说只不过是想象的、虚构的自我。拉康将它称之为“理想我”。也就是说,自我是在通过认同于某个完整形象而产生的,而这个形象是虚幻的,是想象的投射。虽然人的一生都在不断地在他人身上寻找某种可以认同的特性来达到和支撑一个统一的自我感,但由于自我是建立在虚幻的镜像基础上的,因此统一的自我感是虚幻的,不存在的。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小说多以女性为关注对象,作品中的女性都或多或少地经历着自我感缺失的痛苦。尤其是《女祭司》这部作品详细记录了女主人公琼对于自己心中那个虚幻的“理想我”的追寻。在这部小说中,镜子不再只是具体的字面意义上的镜子,而是以多种形式出现。生活中的这些镜子向琼照射出社会所认可的理想女性形象,(也是被琼和其他女性所内化了的心中理想的,可爱的自己),同时也照出现实中的那个曾经肥胖,不甚理想的现实中的琼自己。

一、被困在镜子中的女人

西方理想的女性是苗条而美丽的,一如童话故事中的公主。而能成为美丽的公主嫁给英俊的王子,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是无数西方女性的梦想。可是,年幼时的琼臃肿的体型却是这种理想女性的反面。虽然对于来自母亲的减肥努力,她采取了强烈抗拒的态度,但她并不知道,其实在她的潜意识中,她是想要像母亲希望的那样成为苗条而美丽的女人。在学校的文艺演出中,她讨厌自己圆滚滚的樟脑球形象。虽然穿着肥大臃肿的泰迪熊套装,她感觉自己“裸露着身体,暴露在外”。她喜欢的其实是那漂亮的蝴蝶,而漂亮的蝴蝶是苗条的。这次文艺表演就是一面镜子,让琼看见了肥胖的自己,也照出了她内心深处那个 “理想我”。电影也是一面镜子,她在那里看到了“理想我”的影像。她迷恋影院,喜欢《红舞鞋》中那个和她一样长着红头发的莫伊拉·席尔娜所饰演的芭蕾舞演员,她也想要她想要的一切,“我想要跳舞,也要嫁给乐队指挥,两样都要”。可是,她毕竟是个肥胖的女孩。对于社会来说,肥胖意味着丑,没有女性魅力,且总是被看作是精神、意志和道德的缺失。她在另外两个胖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将来:要么像莫利卡极力否认自己的性别属性,要么就如特丽莎沉默寡言,独来独往,虽穿着保守,但仍避免不了被社会认为是荡妇的命运。

琼在男性社会的女性标准这面镜子里看到“理想我”的影子,她是苗条而美丽,温柔而顺从的。她渴望被母亲和他人接受,因此她和多数其他女性一样,渴望成为符合社会女性标准的理想女性。但现实中的自己却是肥胖的 (对成年的琼来说,自己曾经是肥胖的),有着独立思想的女性,与理想女性形象截然不同。在追逐镜子中的“理想我”的过程中,她极力否认现实中真正的自己,不仅对自己的过去绝口不提,甚至编造谎言试图掩盖“现实我”形象。但是,谎言可以欺骗他人,却无法欺骗自己。被强行压制的“现实我”不断地浮出来,困扰着她,迫使她过着“双重”,“不止双重,而是三重,多重”的生活。镜子作为一个平面,对于琼来说,它们所反映出来的不过是一个个暂时的,静止的瞬间个人影像。无数个这样的影像叠加可以赋予个人以“意义”,但就单个的影像而言,它所反映的既是“我”,又不是“我”。镜像的这种欺骗性直接导致了琼“自我”的异化,致使她痛苦地挣扎于现实的我和理想的我之间。

故事中的另外两个女性同样也挣扎于 “现实我”与“理想我”之间。琼的母亲深知社会对女性角色和形象的期待。她不仅尽力让自己保持让社会可接受的形象:苗条而美丽,也努力地想要达到社会对已婚女性贤妻良母的要求。面对肥胖的女儿,她用尽了各种手段,想要让其减肥,但少女青春期的叛逆行为将她的种种努力毁于一旦。琼不仅没有瘦,反而因为她的暴饮暴食而变得更胖了。琼的母亲在梳妆台上的镜子里看到的是自己苗条美丽的形象;而在琼这面镜子里,母亲看到的却是自己失败的人生。这种 “理想我”与“现实我”之间让人无法接受的差距让母亲痛苦失望,只得靠酒精来麻痹自己,并最终绝望,在郁郁寡欢中去世。

琼的姑妈卢也是一个肥胖的女人。在琼的眼里,她不仅聪明能干,而且富有智慧。她对于自己不为他人所接受的一切都泰然处之,毫不介意。就是如此一个看似超脱于一切世俗偏见的职业女性竟然在遗嘱里也要求琼要减肥100磅才能得到她留给她的2 000块钱。阿特伍德如此安排情节是否要想表明任何女性,即使是像卢这样独立的职业女性,都无法逃脱男性文明所塑造并认同的女性“理想我”的影响,我们不得而知。

二、摆脱镜子的控制追寻独立的自我

字面意义上的镜子照出真实的自我;而文化意义上的镜子则照出男性社会塑造并被多数女性认同的女性“理想我”。这个早已深植于女性意识的“理想我”在现实中时刻左右着女性对自我的认识,促使女性努力地要让现实中那个的自我达到意识中的 “理想我”标准,从而获得一个完整而独立的自我。然而,正如拉康所指出的一样,完整的自我感是虚幻的,是无法达到的。这也就决定了女性会因“现实我”与“理想我”之间总是存在的差距而感到痛苦、无助,甚至绝望。因此,幸存也就成为了女性现实生活的主题。不过,对于阿特伍德来说,仅仅将女性的这种痛苦描写出来是不够的,女性在这种压迫性的社会中如何获取幸存才是她所关注的。或者说,她的写作旨在为女性提供可供选择的幸存之路。

既然对于“理想我”而言,现实中的我总是失败的,那么逃避现实中的自己,去拥抱那个理想的自己就很自然地成了女性的第一反应。而对于琼来说,逃避可以说就是她生活的主题。幼年时的琼因为肥胖而受到各种不公正的待遇,她总是幻想着自己是童话中因某种邪恶力量而正在受难的公主,期待着能有一个穿着披风的男子从天而降,将她解救。可是,现实是她毕竟不是公主,也始终没有等来王子,即使是在她后来减肥成功后,她也没有能成为想象中的公主。减肥改变了她的外表,让她在别人的眼里变得苗条而美丽起来,但却没有能改变她的内心,因此她选择了逃避。她先是利用姑妈留给她的钱逃离了自己长大的地方,到了欧洲,希望从此可以摆脱旧时的肥胖的自己,开始建构一个全新的符合社会理想女性要求的自己。但是,正如阿特伍德在她的《幸存》中所指出的,你现在所处的地位很大程度上是由你过去所处的地位决定的。肥胖的琼是她自我的一部分,无论她如何改变外表,这部分的她都将一直伴随着她。而这部分却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她渴望解脱,在她编写的古装浪漫小说,她把自己想象成书中正在受难的无辜的女性,最终得到了来自英俊男性的解救。在现实生活中,她极力隐瞒自己曾经肥胖的过去和真实的自己,努力地想要重新构建过去的自己。甚至对于丈夫她也选择了谎言和违心的顺从,以在他心中建立一个符合“理想我”标准的女性形象。而她和她的情人,包括她的丈夫,交往从来都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她在他们身上所发现的“拜伦式”的浪漫气质符合了她对于自己男性解救者的想象而已。当一切谎言面临被揭穿,真实的自己面临暴露的时候,她便自我导演了一场虚假的自杀,然后逃往意大利,期望能在那里继续伪装下去。

在面对自我的异化,“理想我”和“现实我”的巨大差距时,琼的母亲选择逃避,最终只是在绝望中离世;琼选择了逃避,企图依靠谎言重新塑造和支撑一个虚幻的理想自我,最终却是将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可见,逃避只是暂时的,无法提供最终的解决方式。

阿特伍德在这部小说中提供给女性的策略就是穿过镜子,直面镜子背后的自我镜像,找出真实的自我。琼的第一次找寻自我的尝试来自于她自己无数次的“自动写作”体验。她在梳妆镜前点燃蜡烛,本意是想在出神的状态下,找到一点如何继续自己作品的线索,然而这个过程最终却变成了琼在蜡烛光指引下,穿过镜子,潜入无意识中,去寻求关于自我的真相的过程。在这里,她发现了一个拥有黑色力量的女人,正在和一个有着多种面孔,似邪似正的男子谈恋爱。虽然她极力否认,但就从她一直以来对男性的幻想来看,这毋庸置疑地反映了她内心真实的愿望。

在她的小说《被爱追踪》里,女主人公费利西亚在迷宫中发现了四个自称是自己丈夫妻子的女人。其实这四个女人分别代表着琼完整自我的四个组成部分。而迷宫则代表的是男性社会制定的理想女性标准,它将女性困在了中央。唯一的出路是那扇门,但门背后站着的却是准备好要吞噬女性的男性。他不断变换着面孔,引诱她。当她识破他的真实面孔,拒绝就范时,他就露出了他骇人的真实面孔。在这里,琼已经认识到童话故事中男性作为女性拯救者的欺骗性,也开始意识到女性现实生活中的痛苦根源在于男性社会所强加给女性的所谓“理想女性”标准。

梦境同样代表着琼的无意识。琼因为童年的经历对母亲一直心存芥蒂。母亲去世后,她在梦里多次看见母亲。前几次梦中母亲总是以可怕的三头怪形象出现,只有在到了小说的末尾,琼才终于认识到,母亲之所以不断出现在她的梦境来困扰她,是因为“她就是我的影像”,“我从不曾让她走”。母亲所代表的正是男性社会强加给女性的“理想我”形象,是她,更确切地说是“理想我”,如琼所说,“在镜子里站在我身后”,控制着她对自我的认识。而她,必须远离镜子,抛弃那个不现实的世界,担负起自己的责任,“从所有这一切中学到点教训”。

三、结语

人通过镜子(字面意义和比喻意义上的)所反射出来的自我镜像确立自我感。然而,因为每个镜像所反映的都只是暂时的、静止的个人形象,因此,镜子中的镜像既是我又不是我,这就决定了镜子的欺骗性和镜中影像的不可靠性。如果迷信于镜子,人就有可能面临被困在镜中的危险。小说中的琼在她的镜子中既看到了虚幻的“理想我”,又看到了现实中不甚理想的“现实我”。她渴望被爱,渴望被社会和他人接受,因此,她不仅拒绝面对现实的自我,而且千方百计地要隐藏它,企图在人前重塑一个温顺、苗条、美丽的女性形象。可是,她的努力不但没有成功,反而被那个虚幻的“理想我”困住,不得不生活在谎言和伪装之中,最终导致了自我的完全分裂。拉康认为,由于人的自我感是基于镜中的“虚幻”影像的,因此要获得一个完整的自我是不可能的。但阿特伍德在这部小说中却表达了不同的看法,她为琼设计了多个寻找真正自我的途径,似乎在向读者暗示,如果想要了解真正的自我,人必须穿过镜子,到达镜子的另一面,即人的无意识中去寻找。“现实我”也好,“理想我”也好,都是自我的组成部分,只有将这两部分结合在一起,才有可能找到自我异化的问题根源。人只有学会去接受真实的自己,才有可能解决自我异化的问题。在这一点上,阿特伍德似乎比拉康更乐观。

[1]Atwood Margaret.Lady Oracle[M].O.W.Toad Ltd.Toronto,1976.

[2]Atwood Margaret.Survival[M].Toronto:House of Anansi Press Lim ited,1972.

[3]拉康.拉康选集[G].褚孝泉,译.上海三联书店,2001.

I106.4

A

1673-1999(2011)17-0110-03

丁义(1975-),女,四川青神人,硕士,重庆邮电大学(重庆400065)外国语学院教师。

2011-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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