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政治学的个案研究方法述评

2011-08-15 00:49徐晓波
关键词:个案研究政治学个案

徐晓波

农村政治学的个案研究方法述评

徐晓波

政治学者进入农村,首选的就是个案研究。从数量来看,可分为单个案和多个案;从时间来看,可分为共时和历时;从范围来看,可分为特殊性和普遍性。在中国本土政治学者进入农村之前,社会学者、人类学者和海外学者早已在农村收获了丰富的理论成果,起步较晚的本土学者一方面学习借鉴了他们的研究方法,另一方面又发展出具有自身学科特色的研究方法。

单个案与多个案;共时与历时;特殊性与普遍性

农村政治学中的个案研究作为一种微观研究方法的优势,就是它描述了国家权力到达村庄界面与村庄内生性因素,如村庄精英、传统文化、家族势力等相互作用的过程。而过程解释不清,则是宏观政治研究的一个弊病。本文旨在对上世纪90年代以来我国农村政治学的个案研究方法进行一个总结,以进一步弘扬和发展我国的农村政治学个案研究。

一、单个案与多个案

单个案调查的动机是要把从个案中得出的结论推广到全体中去,达到见微知著、验一滴血而知全身的效果。但是,吴毅却没有这种动机,他的博士论文《村治变迁中的权威和秩序——20世纪川东双村的表达》曾获全国百篇优秀博士论文奖,作者无意将川东双村扩展为中国农村,他遵循的是吉尔兹倡导“深描”的人类学取向。在20世纪一百年的时间跨度上,作者关注的并非典型性事件,而是非仪式化事件。地方性知识的深描对象定格在小人物、小事件、零散琐碎的资料上,自上而下的视角让位于农村主位,回归农村,回归农民,重新阅读和理解乡村社会本身的性质,我们看到的是,在国家——现代性——社会的框架之下,权威与秩序的变迁过程,就是现代性、国家和地方性三者的博弈。

较之于动辄认为“三农”应该怎样,提出一套政策建议的人而言,吴毅的研究始终与对策建议之类保持一段距离。他的研究旨在于学理阐释,用他本人的话说是“以描述和解释农村基层政治实态及其支配机制为研究旨趣的新取向。这种研究取向的目的在于通过深人发掘、理解影响与支配中国乡村政治运行及其深层机制的‘地方性知识’,重新发现和认识中国乡土的经验。并力图以这种经验来丰富和重构中国基层政治的图像,最终为学理的操作提供一个真实的经验平台。”[1]这种研究取向来自于他对个案研究在方法论上的深刻认识,“我们所从事的实证研究从严格的方法论类型上划分,实际上只能称作实证研究的一种类型,它可能更类似于人类学所讲的田野工作,它的长处在于对被调查对象独特品行的体验与感悟,而不是如行为科学的实证研究那样强调统计数据和量化分析。于是我开始逐渐明晰个案研究的价值主要在学理而不在政策的思想。”[2]吴毅清醒地认识到个案研究的局限,它毕竟不同于社会学中的概率抽样,只能算是非概率抽样,难以保证样本的代表性,因而试图把个案调查中得出的结果推广到总体中去就不免以偏概全、只见树叶,不见森林。

研究者使用多个案,一般都是比较个案的不同属性,发现差异,差异形成个案的特征,个案特征相互并列,综合不同的特征构成对研究对象的总体特征的认识,研究者一般偏爱这种方法。徐勇的《中国农村村民自治》是多个案的代表作[3],村民自治是在人民公社解体之后,国家为解决农村治理的失序状态而进行的制度设计,它是由国家自上而下推动的。村民自治作为一种外生变量,嵌入到农村原有的结构之中之后,在具体运作过程中,必然引起原有的内生性因素,如经济发展水平、村庄精英、传统文化、家族势力等与之形成张力。《中国农村村民自治》共有15个个案,这些个案不是简单堆积,而是从不同的特征和角度对村民自治运作过程中在国家和村庄两个层面的各种制约因素作了描述和分析,通过综合这些个案蕴含的特征我们能产生村民自治的整体映像。

王沪宁的《当代中国村落家族文化:对中国社会现代化的一项探索》不同于吴毅、徐勇的研究[4],王沪宁的课题组先拟定“中国村落家族文化”调查题目,然后选取若干个自然村作为调查对象,最终选定15份调查报告作为分析依据,这些报告在所调查的项目上表现出大致相同的内容。它与前述多个案调查的区别是,它不是比较个案的不同属性,因为每个个案都具有大致相同的内容,而是选取个案的“交集”,作为研究对象的特征;最主要的区别是王沪宁的课题组采取的是结构性访谈,事先确定了调查框架、拟定了调查题目,前述多个案调查是非结构性的,问题是在调查过程中发现的。

二、共时与历时

在同一时间点上比较不同个案,前述多个案就是这种共时性研究。农村政治学共时性研究中的多个案选点局限在国内,但是,人类学多点民族志的研究已扩展到海外。无论农村政治学的研究取向是学理性、政策研究还是政策基础研究,中国问题都是学者们的学术关怀,中国问题的答案并不仅仅在中国寻找,当我们以更广阔的视角在世界范围内寻找答案时,那些和我们处于同一发展阶段的国家、那些“三农”问题已经不成为问题的国家,他们的经验教训、得失成败对于我们都有启示和借鉴意义。在中国问题的研究中,过分强烈的学术关怀,容易让热情战胜理性。对于海外问题的研究,研究者能够保持对研究对象的适度超然,让热情回归理性,更有助于找到解决问题的答案。

历时性研究,即通过长时间的历史考察,发现自变量和因变量之间的相关性或因果性。它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一定时间范围内不间断的考察,以于建嵘的《岳村政治》和吴毅的《村治变迁中的权威和秩序——20世纪川东双村的表达》为代表,两部著作在时间上横跨20世纪,《岳村政治》通过一个多世纪以来的政治关系、权力体系、政治控制、政治参与和政治文化变迁过程的描述和分析,来剖析转型期乡村政治发展的过程和特征。现在有的研究机构开始了长期的追踪研究,华中师范大学的中国农村问题研究中心从2006年开始启动了“百村十年观察”项目,计划在全国范围内选择160个左右具有代表性的村庄,进行长期的调查和跟踪观察。至2009年5月,已在全国100多个村庄进行了观察和调研,以便长期、有效地观察农村的变化和走势,形成中国农村观察和信息反馈系统[5]。另一类是在一定时间范围内,选取几个时间点进行观察研究,最典型的表现形式就是回访。这项工作可以由一个人独立完成,也可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由后人完成。此类研究在国内政治学中,目前还没有作品问世,多见于海外学者和社会学、人类学研究领域。

概括起来主要有费孝通的“江村模式”、庄孔韶的金翼“黄村模式”。费孝通的“江村模式”,围绕一个问题拓宽研究领域。“人多地少,农工相辅”是《江村经济》一书中提出的问题,如何让农民致富,通过什么途径致富是费孝通在后续研究中始终围绕的一根主线。在《重访江村》、《三访江村》、《九访江村》和《江村五十年》等文章中,他认为农民致富的重要途径是发展适宜农村的多种多样的家庭副业和乡镇企业。费孝通由江村的追踪研究更上一层楼,研究小城镇,最早提出“小城镇,大问题”,后来是“小城镇、大政策、大学问”,直到最后的“大战略”。探讨了中国农村的工业化,城乡一体化的发展道路。小城镇在乡镇企业发展过程中不仅成为吸纳人口的“蓄水池”,而且将是商品的集散地和经济、文化的中心,并总结出小城镇发展的“苏南模式”、“温州模式”、“珠江模式”等,当然“模式”容易定型,但他又指出“随势应变、不失时机”,在发展模式的概念中又注入了动态的观点。由点到线到面,费孝通创造了经济区域概念,经济区域突破了行政区划的边界,最后逐步形成“全国一盘棋”的构想。

回访不是重复,而是创新。庄孔韶的《银翅》在内容、方法和写作手法上都突破了林耀华的《金翼》。尤其是在表现手法上,作者倡导“不浪费的人类学”[6],《银翅》表现手法包括小说、随笔、影视和影像作品等,也包括规范的论文格式。如果说农村政治学如何借鉴《银翅》在内容和方法上进行创新,那是将来的事情,那么如何吸收《银翅》的表现手法则是现时的事情。在提倡政治学研究科学化的今天,博弈论、数理统计、模拟分析、权变方法、模糊数学等逐渐被政治学者所接受,政治学在数学化、方程化的同时,能不能以更宽容的心态接受某些艺术化的表现形式,比如政治杂文、报告文学等?

三、特殊性与普遍性

随着农村政治学中个案研究被越来越多地运用,质疑也越来越多。徐勇反思了当前农村研究的方法论问题,关于个案研究,他说得很尖锐“任何经验和体验都是有限的。如果超出经验的限度,同样会发生以个人经验得出一般性结论的‘致命的自负’”,“如果以个案和经验取代理论研究,就很容易陷入到只见‘树叶’而不见‘森林’的窠臼之中。”[7]如何避免个案的限度,是研究者必须面对、不能回避的问题,其实质是如何处理好特殊与一般、微观与宏观、局部与整体的关系。

其实,这个问题在社会学家那里早就遇到了,费孝通的答案是类型学的研究,江村只是一种“类型”,“如果我们用比较方法将中国农村的各种类型一个一个地描述出来,那么不需要将千千万万个农村一一地加以观察而接近于了解中国所有的农村了。”[8]

先贤们的探索,启迪了后来者。费孝通的类型学和90年代兴起的区域经济社会史对于乡村治理区域差异的研究为贺雪峰解决如何摆脱个案的局限做了充分的理论准备。他提出个案——村治模式——区域——中国农村整体的研究进路,以达到对转型期中国农村的认识。

在具体方法上,贺雪峰教授将个案的基础价值和理想型进入的方法联合起来作为个案和区域的过渡,具体来说在个案研究的基础上,他将村庄社会结构、特定村庄社会结构对政策反应的过程与机制、自上而下政策在特定结构的村庄社会制成的特定政治社会后果,三者共同形成村治模式,农民认同与行动单位的区域差异,构成了乡村治理区域差异的内生基础。后来他将村治模式的三个部分作了进一步的抽象:一是村庄内生性的因素;二是村庄内生因素应对外来制度时的反应机制;三是村庄内生因素在应对外来制度时产生的后果。这种后果又会构成村庄治理的未来基础,并影响村庄对外来制度反应的模式。

从区域如何达到对中国农村整体的认识?贺雪峰认为应该从四个方面着手:一是要界分出区域;二是要在界分出区域后,形成区域比较的范式,并建构出用以解释区域差异的各种理论命题;三是以抽样调查为基础的数据检验以个案调查为基础建构理论;四是若在不同的村庄政治社会现象建立起经过检验的理论,这种理论则对村庄政治社会现象就具有解释力。

贺雪峰区域研究法有过渡和中介环节,个案和区域之间有村治模式、个案和整体之间存在着区域,从而一步一步接近于了解中国所有的农村。区域研究在进入现场时,是为了研究经验现象A,在调查访查中却意外地发现了经验现象B,发现了经验现象B与经验现象A之间可能的内在逻辑关系。在进一步的经验研究中,就可以容纳对经验现象B的研究,由A到B,由B到C。在经验研究中,不仅要允许这种“意外”,而且正是这种“意外”,才是经验研究中最为值得重视的发现,最为重要的经验研究成果。这种由A到B,再由B到C的办法,就是滚雪球抽样,在总体不大的情况下,很快就会接近饱和状态,但是,要用滚雪球抽样来完成理解80%中国农村的80%现象,仅凭一个团队,的确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可能需要更大范围的协作。区域研究的长处在于从村庄内部寻找村庄秩序得以形成的机制,但是社会基础的视角并不能描绘出乡村政治结构的整体框架、并不能代替乡村政治研究。但“区域法”的提出,在处于西方学术话语重重包围之中的中国社会科学,是贺雪峰突出重围的努力,也是他从经验研究中实现中国社会科学本土化的雄心。

[1]吴毅.村治变迁中的权威和秩序[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379.

[2]吴毅.农村政治研究:缘自何方,前路何在[J].开放时代,2005(2).

[3]徐勇.中国农村村民自治[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243-399.

[4]王沪宁.当代中国村落家族文化:对中国社会现代化的一项探索[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1-5.

[5]徐勇.田野与政治实证方法的引入与研究范式的创新[J].学术月刊,2009(5).

[6]庄孔韶.银翅[M].北京:三联书店,2000:330.

[7]徐勇.当前中国农村研究方法论问题的反思[J].河北学刊,2006(3).

[8]费孝通.人的研究在中国[J].读书,1990(10).

D422.6

A

1673-1999(2011)01-0020-03

徐晓波(1974-),安徽肥东人,硕士,中共马鞍山市委党校(安徽马鞍山243000)管理教研室讲师,从事行政学与政治学教学与研究。

2010-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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