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思情鬼歌》看醴陵方言和清末民初的社会风俗*

2011-11-04 12:26吴浩琼
关键词:醴陵民歌民俗

吴浩琼

(温州大学 音乐学院,浙江 温州325035)

从《思情鬼歌》看醴陵方言和清末民初的社会风俗*

吴浩琼

(温州大学 音乐学院,浙江 温州325035)

醴陵民歌《思情鬼歌》歌词简单明了,通俗易懂;曲调则活泼火辣,情意绵绵,在民间广为传唱,已被列为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它是醴陵本土文化的一种生动表达,既反映了音乐与方言之间的密切关系,又留存了深厚的醴陵民俗文化传统。

《思情鬼歌》;醴陵民歌;醴陵方言;醴陵民俗

Abstract:The lover`s Song of Liling folk music has been listed as human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because of its simple and brief Lyrics,lively and hot tune that widely sung in the folk.Lover’s song,as one lively expression way for local culture,not only can show the close relationship between dialects and music but also reflect folk traditional culture of Linling.

Key words:Lover`s Song;Liling folk song;Liling dialect;analysis;Liling folk custom

《思情鬼歌》是一首醴陵人耳熟能详的本土民歌,充分表达了青年男女对爱情、对生活的追求和向往。20世纪50年代,该民歌在北京演出,获得国家领导人的高度赞赏。其旋律简单优美,深受群众喜爱,在民间广为传唱。《思情鬼歌》已经被列为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是醴陵本土文化的一种生动表达。这首歌曲反映了音乐与方言之间的密切关系,又留存了深厚的醴陵民俗文化传统。

一 《思情鬼歌》的生存环境

1.地理环境

醴陵设立县以上的行政机构,至今已有近2000年历史。据《名胜志》称:“县北有陵(姜岭),陵下有井,涌泉如醴(甜酒),因以名县”。醴陵夏禹属荆州及长沙郡临湘县,东汉初置醴陵县,隋废,唐初复置。元朝元贞元年(1295年)升为醴陵州,属天临路;明洪武二年(1369年)复降为县,属长沙府。1983年醴陵县划归株洲市。

醴陵市地处湖南省东部,罗霄山脉北段西沿,湘江支流渌水流域。东界江西省萍乡市,北连浏阳市,南接攸县。地貌以丘岗山地为主,而丘岗山地就造就了醴陵语言和音乐旋律的婉转。

2.社会人文环境

醴陵是中国瓷都和花炮之乡。同时,以渌江书院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宋明理学,对醴陵文化影响深远;而且佛教与道教交汇于此,学术思想活跃,人文氛围厚重,成为湖湘文化的发源地之一。另外,湖南的花鼓戏从18世纪兴起以来,对各地都产生深远的影响,而历史久远的醴陵花鼓戏同样在一定程度上对当地民歌、小调的旋律有所影响。

民国年间,醴陵外出求学、经商、参与社会活动和社会变革运动者甚多,从外国、外地带回来许多新的思想,并为醴陵民众所接受。其中反对旧式的封建婚姻制度,提倡婚姻自主、恋爱自由,被广大青年所推崇。他们挣脱父母之命的束缚,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爱慕的对象,建立自己理想中的婚姻,《思情鬼歌》正是对这种业已成风的社会现象的典型化写照和赞许。

(5)B厂对冲燃烧锅炉,调整燃烧器拉杆使沿炉膛宽度方向上的进风量趋于一致,降低了炉宽方向上的屏底温度偏差。末级过热器和再热器沿炉宽方向中间位置的壁温下降10℃~15℃,主蒸汽温度和再热汽温度欠温现象得到缓解。

《思情鬼歌》又名《满歌唧鬼》或《鬼歌子》,形成于清末民初,流行于20世纪50年代,词曲作者已无从查考。这是一首情歌,表现了当时男女之间相互倾吐爱慕的情感。1956年在全国进行“挖掘民间音乐舞蹈”活动时,此首歌曲由湖南省歌舞团胡雍霖老师一行人在醴陵进行收集整理而得。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央电视台多次将《思情鬼歌》变奏曲搬上大型音乐会,著名歌手雷佳、王丽达在广西南宁中国民歌节上又将《思情鬼歌》唱到了全国性的大舞台,使更多观众认识了“满哥鬼”。

二 《思情鬼歌》的音乐和语言特色

1.音调旋律简洁明快并与方言音调一致

《思情鬼歌》歌词简洁明快,通俗易懂,通畅顺口,易学易记;曲调则活泼火辣,情意绵绵,直抒心迹。现试举几例:[1]

旋律一:(女)

旋律二:(男)

两段旋律除了第1小节和第5小节稍有变化之外,几乎一样。旋律简短,属于工整对称的8个小节形式,节拍为2/4和3/4混合拍子,节奏明快。每段歌词简短,都以衬字结束,如:呀、呐、哟、耶等,既符合语言上的押韵,又形成音乐上的一致,亦如《乐记》中“言之不足,故嗟叹之”,这种嗟叹就是带有感情色彩的衬字。《思情鬼歌》的旋律采用的是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即1、2、3、5、6)构成,这与醴陵纯正地道的方言的语调、声调以及韵律是相一致的。例如:“我哩满哥哥鬼也”这一句歌词的旋律,也就是醴陵方言的音调:

所以,只要是醴陵当地人,懂得醴陵方言,即使不知道这首歌曲的旋律,也能够很快将这首歌曲学会。此外,还有“昨日搭个信”、“害得我哩妹妹”、“眼望穿”、“哎呀我哩妹妹”、“莫发个气”等等,都和醴陵方言的音调是一样的。

然而,除了以上与醴陵方言音调一致的旋律外,衬词(也、哦、呀、呐、哎呀哎子哟、耶等等)在这首歌曲中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衬词既是人们心中最直接的表达方式,也是整首歌曲中真正意义上的旋律。

由此可见,醴陵方言在这首民歌中既是旋律也是语言,同时揭示了语言与音乐之间的一种共生关系。正因为歌曲旋律与该地区方言音调的一致性,符合当地老百姓的语言习惯,朗朗上口,所以,这首民歌一直受到当地人们的喜爱并且广为流传。

2.演唱方式丰富多采

在醴陵,《思情鬼歌》的演唱方式有三种。第一种是张口即来的清唱式:那便是人们在行走中,在劳动中,在房屋里,一时兴起,或亮嗓高歌,或轻唱低回;第二种是琴声悠扬的清闲式:这主要是在农作闲下来时,用二胡伴奏,可自拉自唱,也有闻琴声伴唱者。第三种是舞台演出式:一男一女进行对唱,边唱边舞,一招一式,眉目传情,火辣有味。

3.“鬼”字当头的方言特色

语言是歌曲的载体,方言则是民歌的载体。这种关系就决定了方言与民歌有着不解之缘。方言是语言的地域变体,也是民俗语言的组成部分。早在南北朝时期,颜之推就指出:“南方水土和柔,其音清举而切诣,失在浮浅;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沉浊而掀钝,得其质直。”[2]方言的差异,表现在语音、词汇、语法等各个方面。体现在民歌的演唱方面主要是语音的差异,因为在现实生活当中,人的语言音调是歌唱艺术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特别是民歌,由于它是某一特定区域人们劳动、生活、情感的反映,其依托的是语音组织,即当地的方言。因此,要了解一个地区的民歌首先要对这一地区的语音系统有所了解。[3]

醴陵人喜欢用“鬼”字。在汉语大字典中,“鬼”字有十几种意思,通常是指人死后的灵魂。如《诗·小雅·何人斯》:“爲鬼爲蜮,則不可得。有靦面目,视人罔极。”这里的“鬼”指的是万物的精灵。也有对人的蔑视的意思,如唐张祜《感归》诗:“乡人笑我穷寒鬼,还似襄阳孟浩然 ”。还有表示昵称、狡黠、机灵的意思,等等。而醴陵人却能把“鬼”字的意思运用得非常充分,不管是对人的昵称还是称赞人机灵、聪明,或是各种神秘莫测的事物等,都用“鬼”字来表达:称赞人用“鬼”,揶揄或埋怨也称“鬼”。随着语气的不同,一句话能读出两种相反的意思。如:“各答鬼唷”:当人满脸笑容,快捷地直呼而出“各答鬼唷”,那是赞赏;而当人板起面孔,冷言冷语地说“各答鬼唷”时,那说话人的心中肯定透着不满。因此,“鬼”这个字在醴陵人的口中能够经常听到。《思情鬼歌》又被称为《满哥唧鬼》,此“鬼”字是一种赞赏和喜爱之意,也是对对方的一种昵称。此外,歌中的“鬼”字还是一种代称,指“情哥哥”或是“情妹妹”,即“哥哥鬼”、“妹妹鬼”。因为,当时男女之间不能够自由恋爱,用这个“鬼”字来称呼自己的心上人,能够比较隐蔽地表达出相互的爱慕之情。此歌最初的歌名就叫《鬼歌》,民间也有叫《满哥哥鬼》的。

歌词中除了使用最多的“鬼”字之外,还有个、哩、个哒、呃、呀、月光(月亮)、坎坎子(窗户)、搭信、哪、讲等,都是十足的醴陵方言口音。

三 《思情鬼歌》与醴陵民俗

民歌自产生之日起,就与民俗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缺少了民俗这块肥沃的土壤,民歌也就不能开出绚丽的花朵。“从发生学的角度来说,人类远古的民俗与音乐在多数情况下是一个共时共生的整体,所有的民间音乐都包含有民俗的内容。”[4]民俗与民间歌谣互为载体,民俗事象往往会留迹于民间歌谣,而民间歌谣也能真实反映一个地区的某些民俗事象。《思情鬼歌》就相当生动地表现了湖南醴陵的各种民俗风情。

1.婚姻

中国自周秦以后,儒家思想占统治地位,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儒家礼教深深禁锢着劳动人民的思想。

《醴陵县志》(十六卷·民国三十七年铅印本)记载:“婚嫁,旧凭媒妁,择门户,合八字……”。由此可以看出,当时男女之间的婚姻几乎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必须是门当户对,那个时代的男女在婚姻上尚无多少自由可言。

醴陵民歌《思情鬼歌》的歌词,充分表明当时人们敢于突破封建婚姻制度和对恋爱自由的向往。如歌曲第一段“害得你哩妹妹哎呀哎子哟,眼望穿呐你个哒鬼耶”,就表明了恋人之间的相思之情。第4段“害得你哩妹妹哎呀哎子哟,眼望穿呐你个哒鬼耶;我哩满哥哥鬼也哦嗬呀,听得有人讲呐,你与别个及哎呀哎子哟,有交情呐你个哒鬼耶……”,则表明妹妹因为“满哥哥”与“别个及”(别的女人)有交情而表现出来的责备情绪,体现了一种男女平等意识。因为,在旧社会里,中国妇女在政治上、社会上都处于无权的地位;就是在家庭中,她们的地位也大都跟仆婢和奴隶差不多。她们没有独立的人格,也享受不到应有的自由,在家里对于丈夫是逆来顺受,默默隐忍。自古以来,中国妇女只能采用比较婉转的方式(如诗歌)来表达自己在封建婚姻中所遭受到的种种不公平待遇,更不能当面责备丈夫。

“新打个镰刀鬼耶哦嗬呀,难打个弯呐,老来个盼呐唉呀唉子哟,难上难啊你个哒鬼耶”;“新打个香炉鬼耶哦嗬呀,难打个脚啦,后生个盼呐唉呀哎子哟,好快活啦你个哒鬼耶。这两句歌词体现的是妹妹与“满哥哥”之间的相思之情,想光明正大见面是很难的。而这里的“难”运用了民间俗事“新打个镰刀……难打个弯”,以及“新打个香炉……难打个脚”来进行对比,说明要见面的话是难上加难。因为害怕被别人看见,歌词中“恐怕个门前哎呀哎子哟,人眼尖呐你个哒鬼耶”。即使见面很难,但是,他们之间还是能够秘密见面,即后面的歌词:“敲敲唧坎坎子鬼也哦嗬呀,妹妹给指引呐,轻轻唧脚步哎呀哎子哟,后门唧进呐你个哒鬼耶”。即“哥哥”通过轻轻敲击窗户,通过妹妹指引从后门进来之后两人秘密会面。

2.服饰

服饰民俗是指与人们穿戴衣服、鞋帽及相关风俗习惯。服饰具有保护身体、装饰身体及标识身份等多种功能。[5]

“我哩满哥哥鬼也哦嗬呀,几时会下省呐?要与你滴妹妹哎呀哎子哟,买东西呀你个哒鬼耶”。此处为妹妹问“满哥哥”何时去省城,并叮嘱还要买礼物;而哥哥回答说:“哎呀我哩妹妹鬼也哦嗬呀,不久会下省呐,要买个东西哎呀哎子哟,我买哒回呀你个哒鬼耶”。“买一把唧梳啊,想送我滴满哥哥哎呀哎子哟,梳西装呐你个哒鬼耶”。此处的“买梳子”、“梳西装”,体现了当时醴陵的服饰民俗。

西装传入中国,大约在清代晚期。当时有身份的人士都穿被认为是“国粹”的长袍马褂,谁要是穿上西服,那当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据《清史·西洋记》中记载,大清国第一个穿西服的是清末大思想家严复的大公子,此公子风流倜傥,狂傲不羁。他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曾做过一个英国外交官的翻译。1919年10月,民国政府公布了“服制”,规定了以西式服装为大礼服,以男子青褂蓝袍、女子上衣下裙为常礼服,西服作为新文化的象征,冲击了传统的长袍马褂,渐渐得以在各地流行。到20-30年代,以上海、广州、天津等沿海发达城市为中心,在上流社会和学校的青年学生、教师、公司洋行及各机关的办事员中掀起了穿西服、打领带的热潮。

《醴陵县志》(十六卷·民国三十七年铅印本)中《乡土志》记载:“旧时士类大半集于渌江书院(醴陵最有名的书院),一院之中着缎鞋者不过数人,袭羊裘者不过一二人,今则丝履皮袍殆成常服,日用之品多自舶来……”此处为醴陵过去与现在着装的对比。“今则丝履皮袍殆成常服,日用之品多自舶来”,这说明醴陵当时的经济比较发达,当地人们才能以“丝履皮袍”为常服,日用品都为舶来者。从《思情鬼歌》以及县志的记载可以推论出:从20世纪初开始,西装已常见于街头巷尾,而到30年代,西装在醴陵已经很流行。而且,歌中的“满哥哥”“梳”西装,也能反映出“满哥哥”应该是受过新式教育或者是能够接受新事物的青年。此外,在古代,梳子是恋人之间的定情信物。歌词里面的“梳子……梳西装……”从字面上理解的话,似乎逻辑有问题。带着此问题,笔者请教了醴陵文化局现在演唱此曲的袁猛玲老师。经过袁老师的讲解才明白:歌词里面“梳西装”的意思是“梳西装头”,也就是当时人们除了穿上西装之外,还梳理西式发型。

3.交通

这里的交通是广义的概念,包含交通运输、信息通讯等。《思情鬼歌》中提到“几时会下省呐?”以及“不久会下省呐”,虽然没有提到到底是用什么交通工具,但从歌曲中,我们能了解到“满哥哥”下省城的机会是比较多的。《醴陵县志》(十六卷·民国三十七年铅印本)中提到:“俗富慈善性,各处有桥会、路会、义渡会、茶亭会,皆捐置田产,以为业务只用。故交通便利行者思歌……”。从这里可以看出,新中国建立前,醴陵的交通建设主要是来源于富裕者的慈善捐助。而且,当时的交通相对来说还是比较便利的。而通过富裕者捐献田产来建设路桥的习俗,直到现在,在一些农村还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

随着社会的发展,传统民歌也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变化。现在人们唱《思情鬼歌》更多是着重娱乐,而非歌曲的思想内容了。2010年在上海世界博览会的湖南馆内,由株洲市艺术剧院歌舞剧团编排的歌舞《思情鬼歌》在馆中演出,广受赞誉。实际上,诸如此类的醴陵民歌还有很多,如《十月唧飘》等。对于这些本土民间歌曲,我们应予以更多地关注。

[1]思情鬼歌[EB/OL].[2010-06-12].http://www.jianpu.cn/pu/12/125160.htm.

[2]颜之推.颜氏家训[M].北京: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279.

[3]徐 平.方言与民歌刍议[J].民俗研究,2004(2).

[4]伍国栋.民族音乐学[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8:32.

[5]苑 利,顾 军.中国民俗学教程[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3:89.

责任编辑:骆晓会

Preliminary Study on Lover’s Song from Liling

WU Haoqiong

(School of Music,Wenzhou University,Wenzhou,China 325035)

J605

A

1674-117X(2011)01-0108-04

2010-10-25

吴浩琼(1982-),女,湖南醴陵人,温州大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传统音乐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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