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送子女上大学的经济分析:一个微观检验

2012-01-10 13:00殷洁琼
关键词:户主种地子女

张 苏,殷洁琼

(1.中央财经大学经济学院,北京100081;2.中央财经大学金融学院,北京100081)

农民作为中国最广大群体,其子女受教育状况一直受到广泛关注,在当前土地流转背景下,面对大学教育带来的利益与成本并存的问题,他们会如何判断,如何做出选择?一方面,农民群体整体收入较低,平均受教育水平不高[1],对大学教育的价值判断可能有偏误,农民子女自身也会担心上学给家庭带来的负担,因而,由农民主观原因导致受教育的机会缺失。另一方面,国家正在推行土地流转政策,这一政策出台是为了解决农地撂荒问题,实行规模经营,提高农业经济效益[2],为农村发展和农民创收提供更为有利条件,但其影响是双向的,有可能使有些家庭认为子女不上大学留在农村也可以成为有作为的人;也有的家庭会认为家庭富裕了,更有能力支持孩子上大学[3]。土地流转带来的经济收入的变化对农民送子女接受高等教育的动机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我们了解到,农村出来的大学生越来越少了[4],温家宝总理在署名文章中提到,过去在他上大学的时候,班里的农村同学几乎占到80%,甚至更高;现在农村大学生的比重下降了。在20世纪80年代,高校中农村生源还占30%以上。而目前城乡大学生的比例分别是82.3%和17.7%。农村大学生比例30年来下降一半[5],引人深思,农民为什么不送子女上大学?

本文试通过在农村的实地调查研究,识别当前农民对大学教育经济价值判断的影响,并探索出影响这些判断的因素。我们试图探究农民对子女上大学的期望的影响因素,通过对比说明当前农民子女上大学中家庭价值观所起的影响,寻求在土地流转的背景下,改善农民子女上大学教育的途径。

一、模型设定

本项研究的一个目的是了解哪些因素在多大程度上促进了农民对子女大学教育的经济价值判断。设这些因素为X。农民对子女大学教育的经济价值判断是因变量Y。我们认为,这一判断是基于两个假设来评价的:一是农民对大学教育能提高其子女社会地位的看法;二是农民对大学教育能为其子女的后代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和发展空间的看法。这两个问题我们都使用Likert 5点计分法进行测试,由低到高分为5级,分别赋值1,2,3,4,5。定义两者均值为农民对大学教育经济价值的总体判断,值越高表示农民对子女上大学的经济价值判断越高。

我们设农民对子女大学教育的经济价值判断的函数为:Y1=f。影响农民对子女上大学的经济价值判断的因素分别从以下两方面考虑:一是农户家庭信息,即包括户主性别,户主年龄,户主受教育水平,配偶受教育水平,家中是否有干部,家中是否有共产党员,以及子女中大学生个数;二是家庭经济状况,即包括家中农耕地数量,一年种地的毛收入,种地的成本,子女个数,老人个数,是否有能力提供子女完成学业等。估计方程时我们采用二元选择模型中的Probit模型。

我们对因变量的设定如下:如果该农民对子女大学教育的经济价值判断均值(yi)大于总体均值的平均值,令Y1=1,否则令Y1=0。自变量包括:户主性别、户主受教育水平、配偶受教育水平、家中是否有干部、家中是否有共产党员、是否有能力提供子女完成学业,均采用虚拟变量代入模型。对于户主年龄、一年种地毛收入、一年种地的成本这类连续变量采用直接代入的方法。在实验过程中,我们检验这些自变量能否通过显著性检验,剔除了对判断影响不显著的变量。

本研究关注的另一个问题是农民对子女上大学的期望。我们不仅考察农民期望子女从高等教育中获得什么,还考虑农民是否期望高等教育具有代际影响,能否改变子女的命运。假设农民对子女上大学的期望的函数为:农民对子女上大学的期望Y2=g。自变量一方面是农民家庭信息(basic information),包括户主性别,户主年龄,户主受教育水平,配偶受教育水平,家中是否有干部,家中是否有共产党员,以及子女中大学生个数。另一方面是家庭经济状况(economic condition),包括家中农耕地数量,一年种地的毛收入,种地的成本,子女个数,老人个数,是否有能力提供子女完成学业等。估计方程时我们也采用二元选择模型中的Probit模型。

对于因变量Y2做如下设定,如果对于儿子的期望为上大学记为1,其他记为0,对女儿上大学的期望为上大学记为1,其他记为0,对两者期望值加总即为总期望,如果总期望为2,即农民对子女上大学期望的判断Y2为1,否则为0。

二、数据分析

1.数据来源

该项调查于2009年7~8月实施。调查选择了典型抽样法,调查地点是北京市百善镇东沙屯村、顺义区南法信地区办事处和亮甲店镇白水洼村;山东省平原县王庙镇孙庄村、武城县郝王庄镇祁村和陵县会王镇杨顶村;湖北省仙桃市杨林尾镇横岭村;河北省遵化市马兰峪镇马兰关一村、遵化市马兰峪镇马兰关二村和遵化市马兰峪镇马兰关三村;宁夏回族自治区中宁县舟塔乡上桥村、中宁县石空镇枣一村等,样本分布如表1所示。

表1 样本分布

总计共发放问卷723份,收回问卷518份,回收率为71.6%。剔除无效问卷及无法匹配的问卷后,最后收回有效问卷511份,有效回收率98.6%。

2.数据的描述统计

样本中户主的年龄分布主要为青壮年和中年。样本中户主受教育水平是初中或初中以下有419户,占总样本数的81.4%。而户主配偶受教育水平是高中及高中以上的只占一成。样本中有73人家庭中户主及配偶有村、乡镇、县市级干部,占总样本的14.1%。样本中家庭中户主及配偶中有共产党员的为86人,占总样本的16.7%。调查结果还显示,农民子女中大学生个数为零的超过七成,但农民子女个数为零的只占0.6%。

农户家庭一年种地的毛收入、一年种地的总成本、家中的农耕地数量和是否有能力提供子女完成学业等4个方面的信息情况如表2。

调查结果显示,农民一年种地的毛收入分布较分散,但主要分布在10 000元以下。农民一年种地的总成本低于3 000元的超过七成,说明农民中小规模种地较多。农民农耕地数量六成分布在0.34公顷以下,八成分布在0.67公顷以下,样本中大多数农民是小规模的种地模式。农民中有能力提供子女完成学业的略多于无能力提供子女完成学业的比例,但相差不大。其中有45.7%的农民回答没有能力提供子女完成高等教育学习,从样本来看,或者农民收入过低,或者农民感觉高等教育成本过高,从而只有半数的农民有能力支付子女的大学教育费用。关于土地流转情况(见表3)。

表2 经济状况

表3 土地流转

由表3可知,农民对土地流转政策了解程度很不够。同时,对于土地流入能提高家庭收入的评价高于对于土地流出能提高家庭收入的评价,农民对土地流入和流出能提高家庭收入的这个评价都是比较赞同的。预期通过土地流入增加的收入量均值大大高于预期通过土地流出增加的收入量均值,前者为658元,后者为426元,预期差异的t检验是显著的(5%的显著水平)。农民对土地流入数量的期望大大超过对土地流出数量的期望,前者为2.27公顷,后者为0.2公顷,从而可以看出农民对土地需求很大。

对儿子未来的出路问题,83.9%的被调查农民都希望儿子能够上大学,得到更高水平的教育;而希望儿子在外打工的只占12.9%;希望儿子在家务农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占3.5%。农民对女儿的教育问题,也不再像原来那样有歧视。数据显示,期望女儿上大学的农民的比例为85%,略高于对儿子的期望比例;而对女儿期望是在家务农和在外打工的分别只占5.2%和9.8%。可以看出,现在农民对子女的期望普遍较高,绝大多数农民都希望子女能得到更高水平的教育,而且这种期望已基本没有性别差异。

现在来分析农民对子女大学教育的经济价值判断(见图1)。调查结果显示,约九成的农民对于大学教育能提高其子女社会地位的说法表示肯定与认同,希望子女通过接受大学教育,提高其自身社会地位。也有超过九成的农民认为,接受大学教育能为子女的后代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和发展空间。

图1 成本与收入对农民教育观的影响

从图1a可以看出,受调查的农民中种地一年的毛收入越高,对子女大学教育的经济价值判断的满意程度越高。相关系数为0.03,为弱相关;图1b反映一年种地的总成本与对子女大学教育经济价值判断的关系,可以看出,受调查的农民中种地一年成本越高的农民,对子女大学教育的经济价值判断的满意程度越低。相关系数为-0.02,为弱相关。

三、模型分析

首先分析农民对子女大学教育的经济价值为正面判断的概率。自变量包括家中是否有共产党员,家中农耕地数量,家中种地一年的毛收入,一年种地的总成本,子女个数和子女中大学生个数。Probit模型结果见表4。

表4 Probit模型结果

从表4看出,一年种地的收入越高、种地成本越低的农民对子女大学教育经济价值的判断越高。这些农民收入更多,有更好的经济实力供子女上大学,对大学教育经济价值判断越高。我们发现家中的农耕地越多,农民对大学教育的经济价值判断越低,不希望孩子考大学,对大学教育的经济价值判断较低。

通过观察,还可发现子女中大学生个数越多,农民对子女大学教育经济价值的判断越高,有可能农民的子女中大学生个数越多,农民越切身感受到大学教育带来的优势,进一步提高了农民对大学教育经济价值的判断。

再分析农民对子女上大学后进行代际改进的期望。设因变量为农民预期子女受大学教育后能改进子女的子女状况的概率。该模型自变量包括户主性别,户主受教育水平,家中农耕地数量,子女个数,需赡养老人数目,子女中大学生个数和是否有能力提供子女完成学业。Probit模型结果如表5。

表5 Probit模型结果

模型结果显示,户主受教育水平越高对子女上大学的期望越高。有能力提供子女完成学业的农民对子女上大学的期望高于没有能力提供子女完成学业的农民。我们判断有能力提供子女完成学业的农民对子女上大学的期望高,想改变子女的下一代的生活,而没有能力提供子女完成学业的农民需维持日常生活,更希望子女能早日减轻家里的负担,对子女的下一代的生活关注不足。表4表明,农耕地多的农民对下一代大学教育的经济价值判断也相对较低。但模型5表明,家中农耕地越多的农民对子女上大学的期望越高,由此可见,农民相信子女受大学教育后能改变子女的生活,但不是从经济价值的角度考虑。同时发现,子女数越多的农民对子女上大学的期望越低。子女越多,农民需承担的费用越大,无法做到让每个子女都接受高等教育,不够关注下一代的生活水平。从表5模型可知,子女数越多的农民对大学教育的经济价值判断也不高,子女多,子女的平均养老成本也低,养老保障更大,从而没有动力送孩子上大学,这也是其中之一的原因。研究还表明,516名受调查的农民中有422名同意或非常同意孩子大学毕业回农村推行教育,认为改善农村教育水平是好的出路。同时有74.5%的农民希望到农村工作的大学生提供农村技术和农村管理的帮助,有39.2%的农民希望孩子在大学中得到经济与教育资本(专业技能和职业能力)的提高。

为了能够更好地反映户主受教育水平与农民对子女上大学的期望的关系,我们对上述计量结果使用概率反应进行分析,见图2。

图2a图中横轴为户主的受教育水平,分别表示:小学、初中、高中(含中专)、大学(含大专)和大学以上,纵轴为对子女上大学的期望,一条代表男性户主,另一条代表女性户主。可以发现,在户主受同等教育水平下,户主为女性的农民对子女上大学的期望明显高于户主为男性的农民。

图2b中,横轴为户主的受教育水平,图中一条曲线表示无能力提供子女完成学业的农民,另一条表示有能力提供子女完成学业的农民。我们发现在户主受同等教育的条件下,有能力提供子女完成学业的农民对子女上大学的期望明显高于没有能力提供子女完成学业的农民。我们判断在户主教育水平相同的家庭中,经济水平越高的农民更关注子女的下一代的生活水平,目光更长远,期望后代接受大学教育。人生动力不足是贫困代际传递的重要因素[6],从上述概率反映分析来看,逐步改善农民的经济条件,有助于加强对后代的期望,从而有助于消除贫困的代际传递。

图2 概率反应情况

四、结 语

本文通过对北京、山东、湖北、河北、宁夏等地农村调查数据的计量分析表明,种地成本越低、种地收入越高的农民,越是对子女上大学的经济价值乐观,不过,如果种地过多,家里紧缺劳动力,又会对子女上大学的经济价值期望降低。由此看来,让更多的农民子女接受高等教育的有效途径是让农民在有限的土地资源中获得更多的种地利润,而不是土地较多集中在部分农民手中。调查表明,74.5%的农民希望到农村工作的大学生能为他们提供农业技术和管理上的帮助,农民希望提高种地利润的途径是为他们提供技术和管理支持[7]。结合这两个结论,我们推断,农民子女通过接受高等教育,得到知识的支撑,让有限的土地资源产生更多利润,从而满足农民的生活需求。

我们发现,子女数越多的农民对大学教育的经济价值判断以及改变下一代人生活的预期都低。其中,子女数目为一个的农民,有92.6%同意或非常同意大学教育能提高子女的社会地位,而子女数目为3个的农民中只有85%同意或非常同意该观点。这是因为子女越多,子女的平均养老成本也低,农民的养老保障越大,从而没有动机送子女上大学。

我们的研究进一步表明,户主教育水平越高,其对子女上大学的期望越高,也就是越相信子女受过大学教育后越能改变子女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水平。其中户主教育水平为高中的农民有54.8%非常同意大学教育能为后代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和发展空间,而教育水平是小学的农民中只有45.7%同意上述观点。在相同的教育程度下,母亲比父亲更相信大学教育能对子女的生活进行代际改进。同时,我们发现耕地越多的农户一方面对大学教育的经济价值判断越低,另一方面又越相信大学教育能使子女的下一代生活会变得更好。这说明农民价值观中不仅仅有经济价值,还有其他的因素。我们的调查表明,希望子女在大学教育中获得经济与教育人力资本的仅占39.2%,其他希望获得文化资本的占21.7%,认知资本占14.2%,社会资本占9.4%,抱负资本占13.3%。这提示我们,虽然逐步改善农民的经济条件是消除贫困的代际传递的重要手段,但提高中国广大农民的“幸福”,不能仅仅从经济因素考虑,还有其他文化资本、认知资本、社会资本、抱负资本的需求,这值得三农政策制定者的高度关注。

(注:本项调查由中央财经大学陆静、黄若冰、张梦珂、陈婷丽、王霄、李骜、李晨辉、刘洋实施,谨致谢忱。)

[1] 曾一春.全国农民教育培训基本情况调研报告[M].北京:中国农业出版社,2007.

[2] 茆荣华.中国农村集体土地流转制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 Olivier C,Bruno D,Pierre G.Adaptability,productivity,and educational incentives in a matching model[J].European Economic Review,2005(49):1007-1032.

[4] 姜卫良,卜祥联.农民教育问题研究[M].北京:中国农业出版社,2006.

[5] 蒋国海.教育获得的城乡差异[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08.

[6] Burdett K,Smith E.The low skill trap.[J]European Economic Review,2002(46):1439-1451.

[7] 杜乃涛.农村经济问题探索[M].北京:中国经济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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