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纳作品中的原罪观*

2012-03-20 09:07钱中丽
外语学刊 2012年2期
关键词:原罪罪恶福克纳

钱中丽

(华南师范大学,广州 510631)

●文学研究

福克纳作品中的原罪观*

钱中丽

(华南师范大学,广州 510631)

福克纳的作品中渗透着基督教文化的原罪观,他对人性的看法基本上是基督教式的,他相信人性是堕落和不完善的,人性中有向善的潜能,但一定要通过自身的努力才能获得善。原罪观影响着他塑造人物的方式,也影响着福克纳作品的价值观。

原罪;人性;价值观

1 引言

原罪是基督教的一个重要观念。在圣经《创世记》的伊甸园的故事里,亚当和夏娃靠生命之树的果实原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蛇诱惑他们偷食智慧之树的果实,违背上帝的旨意,人的原罪发生了,上帝因而将他们逐出伊甸园。从此,人与神的和谐关系被破坏,人与神开始疏离,其本性也开始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被驱逐出伊甸园,人类从此与恶紧紧相随,亚当夏娃逆神所犯下的原罪也代代相传,人类的第一件罪恶发生在亚当夏娃的第一代的后代该隐和亚伯身上,该隐因上帝不喜欢他的贡物而喜欢亚伯的贡物,产生嫉妒而把弟弟亚伯杀死。在《圣经》中,人类的罪数不胜数:偶像崇拜、建巴比伦塔、奸淫、乱伦、仇恨、自私、妒忌、残忍、骄傲、自我中心、谎言、欲望、虚荣、邪恶、骄奢、贪婪等等。由于堕落,人与神越来越疏离,失去力量、失去上帝最初造人时人所具有的天真无邪的神性。由于罪,人在本性上存在着扭曲和残缺,在认知、道德、意志、情感、公正、行为等方面有着各种各样的欠缺和不足,人类因为自己是罪人、因自己的罪性而犯下种种罪行。

原罪观界定人的本质,界定人在世界中的位置、人生的目的和意义。在《创世记》中,人是按照神的形象造出来,有着神的特质和高贵的品性,人在堕落之前,人的本性处于天真无邪的状态,与神的关系处于和谐状态,人与自然、人与其它造物、男人与女人等一切处于和谐与完美之中。但是堕落之后,一切和谐关系从此破坏,人只有重归上帝的怀抱,重新与上帝建立亲密轻松的关系才能够重新找回自己的位置,找回自己的尊严和价值,才能从罪中拯救出来,也就是说,“一个人的伟大与渺小完完全全取决于他自身与上帝交往的程度”。(克尔凯郭尔 1999:8)“基督教的关于人的教义,是在与上帝——他创造了人,使之在宇宙中占有特殊的位置——只有当人热爱并为他的创造者服务的时候,才能完成他的人生目的”。(史蒂文森 1988:42)

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的作品浸透着基督教的原罪观,顺承着基督教传统的看待人的方式。Brooks指出:“福克纳的作品如此有效地包含并戏剧化基督教的一些基本观念,以至于他可以公正地被认为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深刻的基督教作家之一。他的作品中到处都存在着基督教的原罪前提——到处是灵与肉的冲突。还可以看到约束、痛苦的严峻考验、牺牲、牺牲性的死亡、通过牺牲达到救赎的必要性。”(Brooks 1972:57)福克纳笔下的人物,无论是恶人、普通人,还是追求完美的理想主义者、品德高尚的人等等,在认知、道德、意志、情感、公正、行为等方面有着各种各样的缺陷和不足,本性都不能达到完善和完美的高度。

2 人性中的恶与对恶的趋向

福克纳的笔下,创造出各种不同的恶棍形象,像《我弥留之际》中的安斯·本德伦、《村庄》和《小镇》中的福莱姆·斯诺普斯、《喧哗与骚动》中的杰生·康普生、《圣殿》中的金鱼眼、《押沙龙,押沙龙!》中的萨德本、《八月之光》中的珀西·格雷姆等等,福克纳笔下的恶棍形象各异、各具特色,将人性中的恶展现得一览无余。“福克纳笔下的恶棍的共同特点是缺乏任何爱的能力”。(Brooks 1963:339)《我弥留之际》的一家之主的安斯·本德伦冷酷、懒惰、自私,对待妻子艾迪冷漠无情,对待子女也毫无感情,作为一个农夫,他的衬衫从来没有汗渍,妻子病重,他怕花钱一直不肯请医生,儿子卡什干活摔断腿,他并不在意孩子是否疼痛,而是抱怨因此会错过许多赚钱的机会。在送葬的过程中,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为自己安假牙。儿子达尔放火烧了停放棺材的谷仓以结束荒唐的送葬行为,被送进疯人院,他也不在意,他关心的仍然是缺了人手,无法赚钱。他还强硬地拿走女儿杜威·德尔用来堕胎用的十块钱。在小说的结尾,他用从女儿那里强行拿到的钱刮胡子,安假牙,在刚刚安葬完妻子不到一天,在众人的诧异中,领回一个象鸭子一样的女人做自己的新太太。《村庄》的福莱姆·斯诺普斯的唯一的愿望就是赚钱,他全然不顾传统的价值观,他精明、贪婪和残忍。在《村庄》中,他利用法国人湾藏宝的传说,在地里埋下钱,让拉特利夫上当,最终获得金钱和成功。在《小镇》中,福莱姆·斯诺普斯利用妻子与镇长的私情成功爬上银行总裁的位置,还从女儿手中骗走她从母亲那里继承的财产。《喧哗与骚动》中的杰生冷酷无情、只以金钱为中心。他痛恨父亲将钱花在哥哥昆丁上哈佛大学上,为姐姐凯蒂办婚礼上,而到自己时,家里的钱所剩无几。他侵吞凯蒂寄给小昆丁的生活费,当凯蒂提出与女儿小昆丁见面时,他竟然要求凯蒂付钱。他对待已经出走的凯蒂、小昆丁、白痴弟弟班吉异常刻薄。《圣殿》中的金鱼眼是强盗头目,他所呈现的恶让人震惊。他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像动物一样对待所有人,性无能的他用一根玉米棒强奸谭波儿之后,又将谭波儿带到孟菲斯的一家妓院。他杀害智力低下但本性善良的强盗汤姆,又杀害与谭波儿纵情淫乐的强盗雷德。他因自己性无能让雷德作替身,自己在旁边观看他们。后来竟因谭波儿主动勾引雷德,金鱼眼醋意大发,把雷德杀掉。《押沙龙,押沙龙!》中的萨德本缺乏人性、冷酷无情。他与有黑人血统的前妻和儿子查尔斯·邦断绝关系,与黑人女奴克莱蒂生下克吕泰涅斯特拉。他对待克吕泰涅斯特拉象对待女奴一样,对待帮助他建造大宅的法国建筑师也象对待奴隶一般,当建筑师试图逃走时,他用猎狗追踪。只是因为埃伦能为他增加体面才娶埃伦为妻,他拒绝承认查尔斯·邦,在另一个儿子亨利杀死查尔斯·邦后,他向埃伦的妹妹罗沙提出这样的求婚理由:如果她给自己生一个男孩就结婚。他还引诱沃许·琼斯的孙女,使其生下一个女儿后,对她的态度连一匹母马都不如。《八月之光》中的珀西·格雷姆人性中也充满恶,他自幼崇尚武力和暴力,因自己年纪太小未能参加欧战而后悔,十多岁时与一位退伍的老兵殴斗,并为身上因殴斗留下的伤疤而骄傲自豪。在学校里他被视为笨蛋,在家里他被认为懒惰、顽愚和庸碌,但是他在州国民警卫队找到自己的价值和位置,最后成为州国民警卫队的队长,当得知乔·克里斯默的黑人身份后,他残忍地将其杀害,并用刀割下乔的生殖器。

福克纳在塑造这些缺乏爱的能力的恶棍时,并没有将他们简单脸谱化,在表现他们人性中的恶的同时,福克纳展示他们人性中的复杂性和他们生存环境的多样性,也展示美国南方社会的复杂风貌和问题。《我弥留之际》的安斯·本德伦答应妻子的荒唐的请求,完成对妻子的承诺,将她的遗体送往娘家墓地安葬;《村庄》的福莱姆·斯诺普斯的活力与精明、他所代表的红脖梗穷百人为了追求财富和权力不顾一切的形象在南方社会由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的转变中并不陌生。“人们可以在美国的每个城市、每天的生活中看到福莱姆这样的生活,在故事在细节上不需任何改变”。 (Polk 1983:117)对于《喧哗与骚动》中的杰生·康普生,福克纳在小说的附录中将其描述为“康普生家第一个心知健全的人”。(福克纳 1984:366)在《圣殿》中福克纳展示金鱼眼的悲惨童年:未出生时父亲抛弃母亲,继父偷走母亲的全部存款并抛弃他们,外祖母神经有问题多次烧房子,最后葬身火海,金鱼眼差点被烧死。福克纳还展示金鱼眼对母亲的感情,他每年夏天都去看望自己的母亲。《押沙龙,押沙龙!》中的萨德本是一个更加复杂的形象,与福莱姆一样,他出身于穷百人的家庭,他让人看到南方社会的转变。但萨德本与福莱姆又有着极大的不同,福莱姆完全否定南方社会的传统,而萨德本试图回归南方的旧的社会制度,萨德本的梦想是回归传统的南方、回归以奴隶制为基础的农业社会,成为一个拥有奴隶的庄园主。萨德本的恶、萨德本的失败反映出传统的旧南方社会的缺陷,反映出南方社会的种族问题、建立在奴隶制基础上的种植园社会等级制度的问题。《八月之光》中的珀西·格雷姆之所以对乔·克里斯默如此残忍,也与南方社会的种族问题有关,在小说中,他“坚信白种人优于其它任何种族”。(福克纳 2004:322)福克纳塑造的恶棍形象令人信服,他将这些恶棍的行为放在美国南方的具体社会环境和生存环境中。在放任、没有约束的人性的驱逐下,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他们选择了恶,选择了追求自己的欲望,从而丧失应有的秩序和道德。对于他们,福克纳不仅表达批判和揭露,也表达其怜悯的情怀,还揭露处于变革之中的美国南方社会所面临的精神危机、社会旧传统所遗留的问题,表达对现代社会的忧患意识。

福克纳不仅在他所塑造的恶棍形象中展示和表现人性中无法改变和难以克服的缺点和罪恶,在普通人身上也展示着罪恶,人性中的恶在不同人物的身上有着不同方式的表现。在所有福克纳的作品中,最为悲观的要数《圣殿》,“《圣殿》标志福克纳思想发展中最失望、最悲观的低点,因为在这部小说中,福克纳将人类对罪恶的趋向作为人类堕落的主要根源”。(Fowler 1983:28)在小说中,几乎所有的人对罪恶和堕落都有一种天生的渴望,除了主要人物金鱼眼的暴力和谭波儿的堕落之外,我们还看到谭波儿父亲及兄弟为了保全面子和名誉纵容谭波儿做伪证;看到杰斐逊镇的地区法律检察官格雷尔姆不在乎法律的公正与否,一心只关心能办到一例为自己履历增辉的案件,以此增加进入国会的可能性;看到霍拉斯的妹妹纳西莎为了自己的体面发动镇上的妇女迫害李·戈德温的未婚妻鲁碧并向检察官泄漏霍拉斯要用谭波儿作证的消息。在纳西莎看来,李·戈德温与女友未婚同居比强奸和杀人还要罪恶;为了找到谭波儿替李·戈德温作证,霍拉斯与森·克拉伦斯·斯诺普斯谈话,但森·克拉伦斯·斯诺普斯一定要拿到钱才肯透露谭波儿的藏身之地;那些对李·戈德温处以私刑的暴民用火刑烧死他,并非因为李·戈德温是否杀了人,而是因为他拒绝承认自己用玉米棒强奸这件事。

在福克纳的作品中,福克纳塑造的单纯的女孩形象突出表现出人性中无处不在的恶和人性中对罪恶的趋向,《圣殿》中三位单纯的女性的所作所为,表达了人性对罪恶的趋向和热爱。误入法国人住宅的谭波儿很快便接受堕落,她不反抗,也不逃走,她似乎很快适应了自己面临的罪恶并且期待参与罪恶。在妓院,她甚至很期待与强盗雷德发生性关系;在法庭,她做伪证使无辜的李·戈德温被处死。霍拉斯的妹妹纳西莎在小说《萨托里斯》中也是一个单纯的小女孩,是一个依靠哥哥的甜美害羞的小女孩,9年之后,出现在《圣殿》中的南方淑女纳西莎的行为让她的哥哥霍拉斯感到震惊。她的冷酷让她对是非曲直毫不关心,为了自己的体面和地位,她发动镇上的妇女迫害李·戈德温的未婚妻鲁碧并向检察官泄漏霍拉斯要用谭波儿作证的消息,她不在意法律的公正,不在意哥哥胜败,她帮助检察官把无辜的戈德温判定为杀人凶手。第三个单纯女孩是霍拉斯的继女小蓓儿,她与未误入法国人住宅之前的谭波儿一样,也热衷于玩乐和勾引男人,并且对于霍拉斯的管教不屑一顾,在她的身上,霍拉斯看到谭波儿的影子。在这些家境富足、涉世不深的年轻单纯女孩和南方淑女身上福克纳向人们证明罪恶是人性中的固有特征和天性,正如《喧哗与骚动》的康普生所说的那样:“女人就是这样,她们并不掌握我们渴想谙熟的关于人的知识,她们生来具有一种猜疑的实际肥力,它过不多久就会有一次收成而且往往还能猜对;她们对于罪恶有一种亲和力,罪恶缺什么,她们就提供什么;她们本能地把罪恶往自身上拉,就象你熟睡时把被子往身上拉一样。她们给头脑施肥,让头脑里的犯罪意识浓浓的,一直到罪恶达到目的,不管罪恶到底存在还是不存在”(福克纳 1984:110)。从她们身上,我们仿佛看到导致人类堕落的夏娃,她们对罪恶的趋同性让我们看到根植于人性中的无法摆脱的恶性,她们让人们看到人类的痛苦在于“人类制造了自己的痛苦”。(Fowler 1983:28)

3 人性中恶的意念、骄傲与不完善

在理想主义者的身上,福克纳表达着人性中的另一种不足和缺陷。福克纳笔下的人物大都受过良好的教育、有南方贵族的家世背景、有良好的文化知识或宗教知识,如:《士兵的报酬》中的马洪和《八月之光》的盖尔·海托华是教堂的牧师,昆丁是哈佛大学的学生,加文·斯蒂文斯得到哈佛大学的学位等等。在作品中,他们对家族的过去、南方社会的传统和道德观念念不忘,他们与福克纳作品中的不顾一切道德去追求成功、地位、名利和财富的恶棍角色形成对抗的力量。特别是在福克纳的早期作品中,他们与这些恶棍并行,表现出福克纳的善恶对立和冲突的主题。这些理想主义者试图在现实社会中也找到生存的意义,两种力量的对抗和冲突最终是以理想主义者的幻灭、失败和物质主义者的胜利而告终。这些理想主义者对人性和人类的生存状态感到失望和悲观,他们缅怀着过去,却又回不到过去,他们背着沉重的历史包袱,无法面对现实生活。

这类人物角色,与福克纳的恶棍人物和单纯的、年轻的女孩人物完全不同。福克纳的恶棍人物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主动犯下种种违反道德的恶行,甚至连谭波儿那样单纯的女孩也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具体的恶行,但是福克纳作品中出现的理想主义者从未参与或从未主动进行过具体的罪恶,福克纳在他们身上展现出基督教的原罪观。在基督教的语境中,“罪不但包括人主动性的思想和行为,也包括被动性的疏忽、无能、无奈;不但包括罪行与罪孽,或十戒及其它法律所严禁的种种犯过与恶行,也包括人内心深藏的邪恶罪性与罪心。按照圣经标准,世人心欲不洁、心念不正,随时随地可能萌生各种坏的意图和念头。即使这些心理欲念藏而不露,并未付诸实践,造成实实在在的恶果,人还是陷入罪中”。(金丽 2007:134)在上帝面前,人人有罪。

在福克纳塑造的理想主义者身上,有一点非常值得注意,两位出现在福克纳的不同重要作品的人物昆丁和霍拉斯都爱上自己的妹妹,福克纳以理想主义者的乱伦的心念呈现出原罪观中的另一种形式的恶,呈现出基督教影响下的对人的本质的看法和界定。在《喧哗与骚动》中,昆丁以家族的过去为荣耀,他十分眷念妹妹凯蒂,并把妹妹的贞洁看作贵族家庭荣誉的象征,强烈地捍卫传统南方旧道德观念下的贞洁观。凯蒂失贞后,为了维护家族的荣誉,他希望通过谎称自己跟妹妹犯乱伦罪来逃避现实。在《押沙龙,押沙龙!》中,昆丁对萨德本家族故事的关注,同样涉及他与妹妹乱伦的心念,亨利对妹妹朱迪思的乱伦的心念在昆丁的叙述下展开和渲染,乱伦的心念一直徘徊在昆丁的心中。霍拉斯·班鲍在《圣殿》中是一名律师,小说中的他43岁,来自于一个法官的家庭,受到良好的教育,他热爱诗歌与艺术,父母早丧,与妹妹纳西莎一起长大,与昆丁一样,他对妹妹有着十分强烈的眷念之情。在小说《圣殿》中,他对妹妹乱伦的心念一直被描述和渲染。此外,霍拉斯·班鲍对继女的微妙的情感,描述出他对继女的乱伦的心念。

在理想主义者的身上,福克纳还展示基督教语境下的骄傲之罪。在圣经的传统语境中,世人有七种大罪,即骄傲、贪婪、邪淫、妒忌、贪食、易怒和懒惰,骄傲在这七种罪中,排位第一。拥有财富、地位、知识的人比起地位低微的人似乎更容易犯骄傲之罪。尼布尔在其神学著作《人的本性与命运》中对人的骄傲之罪的危害进行阐述:“自义使我们有了最大的罪咎。我们极端的刻薄,不义,和对人的诋毁,都由自义而来。种族、国家、宗教和社会的整个斗争历史,都是说明由自义所生的客观恶行和社会惨象”(尼布尔 1959:194)。福克纳笔下的理想主义者对道德、宗教有着僵硬的理解。他们按照自己的价值观来判断周围的人和事,按照过去的旧南方的道德观来判断由种植园经济向现代工业文明转变的、正在发生巨变的南方社会。昆丁是一名清教徒,沉迷于南方清教社会的淑女观,将女性视为贞洁的化身、家族荣誉和声誉的代表,却忽视凯蒂作为一个女孩的正常情感。《八月之光》中的盖尔·海托华也沉醉于祖先过去的光辉中,对自己的妻子冷漠无情。《修女安魂曲》中的加文·斯蒂文斯表现出道德自满的骄傲,他仍将谭波儿看作过去的《圣殿》中的那个恶的谭波儿,在明明知道不能帮助南希·曼尼贡赢得官司、不能救出南希·曼尼贡的性命时,仍然用“事情的真相最重要”对谭波儿苦苦相逼。在《坟墓的闯入者》中,由于根深蒂固的南方白人的种族观,加文·斯蒂文斯未经调查,想当然地认为路咯斯就是杀人犯,是杀害文森·高里的凶手。作为律师,他让路咯斯主动认罪,以获取法官的宽恕和同情,可以关到较远的监狱,可以避免被众人滥用私刑处死。他确定地说道:“你就是从他背后开枪打死他的。然后你就站在他身边,用过的手枪放在口袋里,让白人过来把你抓住”(福克纳 2004:55),他还谴责路咯斯的行为举止不象黑人,和其它白种人一样,他认为路咯斯的态度是有威胁性的,他这样对路咯斯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对白人称呼先生而且说得好像是真心实意的话,你现在也许就不会坐在这里了”?(福克纳 2004:53)对于这些坚守于死传统和旧道德的做法,福克纳显然持批判的态度,在他们身上,福克纳不同程度地表现出人性的缺陷和不完善。

福克纳对于其具有美好品质的人物形象的塑造也放在原罪观的框架中,这类人物,常以妇女、儿童和黑人的形象出现。在塑造这类人物形象时,福克纳并没有把他们完美化,而是把他们放在对人的本性和本质的理解中去塑造。《喧哗与骚动》中的迪尔西和《村庄》中的拉特利夫无疑是福克纳喜爱的人物形象,对于他们,福克纳曾这样说道:“迪尔西和拉特利夫是我喜爱的人物,迪尔西勇敢、大胆、慷慨、温柔和诚实;她永远比我勇敢、诚实和慷慨。拉特利夫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比我所知道的任何人做的都要多”(Meriwether 1968:224 )。在《喧哗与骚动》中,迪尔西是一位具有怜悯心、肯于牺牲和吃苦耐劳的人物。她忠诚服务康普生家数十年,帮助整日抱怨的康普生夫人料理家务,凭着基督徒的博爱之心,对待白痴班吉和小昆丁,她常保护小昆丁免受杰生的欺凌并照顾着班吉。但是福克纳也呈现出迪尔西的另一面,对于自己的黑人儿女和后代她并不象对待她服务的康普生家族成员那样具有怜悯和同情的心怀。在迪尔西叙述部分的开始,我们可以看到迪尔西对自己的外孙勒斯特的训斥和责骂,看到迪尔西强硬地命令外孙勒斯特干这干那。迪尔西不是至高无上的上帝,她具有人的不完美的本质,“迪尔西的尘世性、她的怒气和她的圣者的精神在一起使她的形象可信,令人信服”。(Brooks 1972:74)《村庄》的拉特利夫是一个和蔼、善良、慷慨和聪明的缝纫机代理商,但是由于自己的贪念,他也上了恶棍福莱姆·斯诺普斯的当,福莱姆·斯诺普斯利用法国人湾藏宝的传说,在地里埋钱,让拉特利夫上当。福克纳将这些高尚的人物形象放在原罪观的框架中,使人物更真实、更有说服力。

通过理想主义者和品德高尚的人物形象,可以看出福克纳在原罪观的框架下构建的价值观,福克纳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说中,表达了文学最高的主题是写出“人类的内心冲突”(福克纳1980:254),在他们身上,可以看出人类的内心冲突下的选择。《喧哗与骚动》中的迪尔西在混乱的康普生家中用爱构建秩序和温暖;《八月之光》中的理想主义者盖尔·海托华最后无私地为未婚先孕的莉娜·格罗夫接生,为乔·克里斯默脱罪,以自己的行动对抗周围的罪恶;《去吧,摩西》中的艾克面对祖先的罪恶、面对私有制和奴隶制、面对工商文明破坏下的自然时,放弃自己的家族财产继承权,宁愿成为一个木匠,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做出向善的选择。在表达福克纳所说的文学的最高主题方面,更具有代表性。小说中的贝亚德·萨托里斯在24岁时,父亲被本·雷德蒙杀死。他周围的人,特别是他的继母德鲁塞拉坚持认为他必须为父亲报仇,但是他冷静理智地审视父亲充满暴力的一生,最后拒绝将本·雷德蒙杀死。他没带任何武器地走进本·雷德蒙的办公室,表达了自己对勇气、荣耀等的理解。

4 结束语

在对人的本质的界定上,福克纳从未有过人性完善和完美的幻想,但福克纳也决不是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人性中的完善可以通过忍耐、痛苦、约束、信念等来取得,福克纳在不同的人物身上,体现着他在原罪观框架下构建的价值观,体现着“宗教本身并不栖息于外在物理世界,而是人的内在精神世界有机构成部分”(金亚娜 2009:182),体现着他对社会、人性不完善的理解。福克纳作品中的品德高尚的人物总是被放置在现实的困境和罪恶之中,在面临不同的选择时,他们经受住勇气、道德等的考验,在“人类的内心冲突”中,他们选择约束、承受和承担,他们经过自己的斗争、努力获得人性向善的力量,也了解到现实生活中最深刻的真实,对于他们来说,伤痛、痛苦和失落是人类必须要面临和承担的,也是人类完善自己和获得有意义生活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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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IdeaofOriginalSininFaulkner’sWorks

Qian Zhong-li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631, China)

Faulkner’s works are pervaded with the idea of original sin in the Christian culture. Faulkner’s view of man’s nature is basically Christian. He believes that man’s nature is fallen and imperfect, and it has the potentiality for good, but that the good must be achieved through his own efforts. The idea of original sin influences the characterization of his characters and his values as set forth in his works.

original sin; man’s nature; values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隐喻性范畴化的实现机制研究”(10BYY002)的阶段性成果。

I106.99

A

1000-0100(2012)02-0130-5

2011-07-21

【责任编辑孙 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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