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代以来革命历史叙事中的英雄人物塑造

2012-08-15 00:49孙斐娟
湖北开放大学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李云龙大牙英雄

孙斐娟

(华中科技大学文华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1990年代以来革命历史叙事中的英雄人物塑造

孙斐娟

(华中科技大学文华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在 1990年代以来的革命历史叙事文本中,阶级对立的观念被淡化,英雄人物的刻画也变得灵活多样,英雄人物革命理想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在作品中呈现出某些世俗化和大众化的特征,已明显打破了既往革命历史书写的政治纯粹性。

1990年代以来;革命历史叙事;英雄人物

英雄是人们崇拜的对象,他们代表着理想的人格,引领着社会前进的方向,维系着人们生活的希望。在经典革命历史叙事文本中,英雄的描写有着严格的规定,他们常常体现出单一、伟大的神性,是高大全的化身。江姐、许云峰、杨晓冬、梁波、柯湘、李玉和等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他们无一例外地严格恪守革命的纪律和宗旨,经受得住功名利禄和个人情感的严峻考验,在任何时候都能无所畏惧地为神圣的革命事业而献身,在政治思想觉悟和道德境界上当之无愧为革命英雄模范。

1990年代以来描写革命历史的小说中,英雄明显地由神性向人性复归,他们身上体现出丰富而复杂的人性,凸显个人存在的价值以及普通个体对历史的作用。小说描写个体对历史的认知,既体现了历史内在的规定性,又表现了历史的丰富性,个体认知与宏大历史得到了一定的统一。个体人格的真实印证着历史鲜活的面孔,为满足人们的平民英雄梦,作家发生了从仰视英雄到平视英雄的思想转变,是把英雄人物非英雄化的一种典型表现。

“主体”是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理论中的一个核心概念,它指的是经过主流意识形态“询唤”过的个体才能成为主体,也就是个体对主流意识形态的臣服。但如果“询唤”机制运转不畅,个体无法完成对主流意识形态的臣服,那么“主体性”就无从建立,必然产生民族国家政治认同和文化身份认同的焦虑,个体身份渐趋模糊,严重者甚至会导致身份的完全丧失。[1]20世纪50~70年代的革命历史小说表现了普通农民主体性形成的过程。《红旗谱》中的朱老忠、《苦菜花》中的母亲等农民,在革命中成长为英雄和道德楷模,获得了主体的身份。农民英雄的精神谱系在1990年代以来的革命历史叙事文本中得到了延续,英雄的成长经历虽然不是那么清晰和明朗,作者对此也没有刻意的强化,但他们作为主体的身份一开始也并非自然存在,可以大致勾勒出一些浅显的发展轨迹。

在《亮剑》中,李云龙是主要的英雄人物,他保留了农民善良质朴和粗鲁狡黠的性格特点,脾气火爆,“老子”“奶奶的”骂声不断,对党的革命召唤却积极地回应。例如,他倔强强悍、英勇善战、足智多谋,与敌人势不两立展开猛烈的斗争,打了不少的胜仗,而且始终对革命事业忠心耿耿。但李云龙的行为也与党的召唤有背离的地方,他是一个经常违规犯错的英雄。诸如长征的时候因饥饿抢藏民的粮食,在战场上杀红了眼连缴了械的俘虏也一起杀掉,为给新婚妻子秀芹报仇动用一个团的兵力包围县城,冒着被革职的危险血洗黑云寨替战友魏和尚报仇等事迹反映了李云龙对革命原则的公然违背,即意气用事、争强好胜,用个人的情感天平衡量革命的利害得失。李云龙身上还表现出浓厚的匪气,他用一种极为通俗的方式来看待革命,将“喝酒吃肉”的世俗需求等同于革命最初级的目的,他所谓“山大王”的自我命名进一步消解了革命的高尚性和神圣性,模糊了现代革命与传统社会中农民上山为匪的造反之间的界限。由此可见,李云龙对革命的认识尚停留在感性的层面上,农民式的随机应变的生存智慧在李云龙所制定的战争策略和采取的战术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帮助其在革命实践中取得了赫赫战功。但即便在革命结束后,他对革命的认识都没有太大的思想提升。

直到“文革”爆发,昔日亲密的革命战友赵刚为了捍卫个人的尊严而自杀,这一行为大大触动了李云龙的精神世界。李云龙第一次郑重其事地思考革命问题,感受到革命可能具有的谬误,但碍于个人的知识视野,他对革命的理性认识仍很欠缺。即便李云龙选择了顶天立地的死亡姿态应对革命最后的疯狂,但并不能完全说明他就此战胜了思想上的迷惘和困惑,获得了对自我和社会彻底清醒的认识。他这种以不为而作的抗争,似乎并不那么符合李云龙以往争强好胜的个性,但对于表现李云龙思想的转折却又是合乎情理之中的。在小说的前半部分和后部分,李云龙的英雄形象表现出不同的意义层面,前者刻画的是战斗的英雄,后者将其提升为思想的英雄,从而完成了李云龙人格的整体塑造,标明其主体身份的获得。

在《历史的天空》中,作家虚构了梁大牙这个英雄人物形象。给英雄人物取这么一个带有轻蔑意味的名字,就透露了作家一反常态书写英雄的意图。梁大牙也正如其名,有一颗丑陋的大牙,而在外形上显露出流氓无产者的市井习气。而且,他常常粗话连篇,即便成长为我军优秀的革命将领有时仍会冒出一些有伤大雅的只言片语。他先是蓝桥埠的米店伙计,在日本人侵占家乡后,被迫投军。本想加入国民党部队,在他看来,其待遇和战斗力要比八路军强很多,却阴差阳错地碰上了八路军。他一时间被八路军女战士东方闻音的美貌所吸引,因此决定先当一段时间的八路军试试看。梁大牙为了个人的需求走上革命道路具有极大的偶然性和出于明显的实用主义目的,并非出于阶级斗争的因素,这是对经典革命历史叙事描述的革命动力论的直接反拨。梁大牙以其灵活的战术和出其不意的攻击策略,屡屡取得战功,但他也是一个不遵守纪律的违规英雄,一向我行我素,只愿意听从欣赏他的上级领导杨庭辉的命令,对党组织中其他人的意见则置若罔闻。他参加革命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言行之中都带有浓郁的匪气,血溅鸳鸯楼,活捉敌寇的英雄事迹颇有几分《水浒传》中梁山好汉的遗风,并拿从敌人那儿缴获的钱财给做了维持会长的干爹朱二爷拜寿。小说中专门补充写到朱二爷为了保护全村人不得已当日伪政权的差,而不是真正的汉奸,就是为了表现梁大牙孝顺品质的正当性。尽管小说自始至终都着重表现梁大牙传奇的革命经历,他的战斗能力和军事指挥才能一直是展示其英雄风范的重要物质基础,不曾发生过任何的改变,但他的思想在革命中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质变。

这一改变始于梁大牙一举拔掉那颗丑陋的惹人讨厌的大牙,决心从身体到思想都与过去决裂,而把名字改为梁必达之时。梁必达在杨庭辉的教导下,受益于东方闻音的思想指引和生活帮助,读书识字,慢慢克服了骄躁激进的性格缺陷,逐渐学会用冷静理性的眼光看待革命中遇到的问题和冲突,用更为平和巧妙的方式解决这些矛盾。并且,在与东方闻音的朝夕相处中,梁必达对她的情感由原始的生理冲动升华为精神上的爱慕,由单恋变为两人心灵上的相互吸引,体现出革命的诗意。在党内整风运动中,梁必达大难不死,对革命有了更为自觉的认识,能够理性客观地分析革命的形势,意识到盲目的党内崇拜盛行的严重性。这些描写无不说明梁必达脱离了农民思想上的落后与狭隘,蜕变成一个具有现代革命思想的英雄。为了表现梁大牙对东方闻音的深厚感情和其有情有义的一面,小说中写到东方闻音因帮助陈墨涵率领的国民党部队投奔共产党而牺牲,梁必达因此采取种种办法伺机打击报复陈墨涵,以发泄心中的愤怒和悲伤。他不顾革命的大局,在战略布署时有意拿陈墨涵的队伍开刀,使其在几次战斗中损失巨大。这样的叙述虽然显出了梁必达作为男人的真性情,却是以削弱其革命性的一面为代价的。在小说的最后,作家让梁必达和陈墨涵在“文革”中结下了惺惺相惜的战友情谊。在劳改农场两人打破了长期以来的关系僵局,有了一次推心置腹的思想交流,从而达成了相互谅解,梁必达的心结才真正解开。至此,梁必达才真正成长为思想和行动上的巨人,是名副其实的盖世英雄。他成熟、稳重、气度非凡,与许多年前那个油滑、泼皮的梁大牙判若两人,他在漫长的革命过程中终于从丑小鸭变为白天鹅,成就了一番革命伟业。

这两部作品虽然描写了英雄的成长过程,党对他们的培养教导,但他们似乎与生俱来的超强战斗能力只能让一般人望尘莫及,他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革命神话,这是外在于其成长过程的稳定特质。例如,在《狼毒花》中,被比作狼毒花的英雄人物常发,不仅当过土匪,还曾是国民党部队的司令,后来又投靠八路军当了一个普通的警卫员。他虽然没文化,喜欢讲粗话,爱吹牛皮,而且好色鲁莽,但常常在战争中屡建奇功,能在危难之际受命完成艰险的任务而毫发无伤。例如,他有一次被日军围在院子里时,号召群众集体称口渴要水喝,却把讨来的一桶水留着挖墙洞,最后带领五百群众成功逃脱日军的魔爪。小说中提到,常发尽管特别爱喝酒,却从来不误事,反而能凭这一嗜好为革命所用。这样的情节都是显示英雄的过人之处的神来之笔。常发同样是一个经常犯错误、有缺点的英雄。他时不时违反部队的纪律,例如,抢骑兵连的马,在与日军开战之前,与战友为谁的马跑得快而要求一决高下的种种行为,这些都充分张扬了常发非同一般的个性。在这个讲究不固守成规、敢想敢干的年代,这样的英雄人物更容易打动人。更何况,作家注意把握写作的分寸,在写常发的莽撞时,还时时记叙他个性中的善良仁义的一面。他放荡不羁的个性在革命队伍中得到了有效的发挥,以示在党的英明领导下,这样的人物在战争年代英雄壮举实现的可能。彼得•卡尔佛特曾在谈及作家是如何依从列宁相关的革命理论表述来叙说“十月革命”时,举了一个苏联影片的例子,提到:“舍格•埃森斯坦(Sergei Eisenstein)随后将攻取冬宫改编为成千上万的工人的集体入侵,而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两百多经过训练的军人的有纪律的军事行动。而在拍摄电影过程中伤亡的人数超过了当时真实事件发生时的人数。然而,人们记住的往往不是事实本身,而是神话。”[2]为了让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和获得强烈心灵的震撼,对相关的人与事进行夸大,甚至神化通常出现在革命历史叙事中。

在上世纪50~70年代的革命历史小说中,表现英雄的神性主要在于显示党领导下的革命神圣性的一面。《铁道游击队》中的“老洪飞车搞机枪”、“血染洋行”,《林海雪原》中的杨子荣只身会座山雕,《烈火金刚》中的“肖飞买药”、《红日》中的“石东根醉酒跑马”、《红旗谱》中的“朱老巩大闹柳树林”等情节架构是塑造英雄最为精彩的部分,但英雄的传奇性经历始终受到革命意识形态的规约,只有依附于它才具有存在的可能和表现的空间。诸如杨子荣的英勇、刘洪的能干、双枪老太婆的神奇枪法等都是服务于革命,在集体的力量中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杨子荣、铁道游击队员等英雄身上流露出的匪气作家只是轻微地加以表现,从侧面烘托他们的高大形象。而且,小说将此当作特殊环境下的产物加以补充说明,以强调党的纪律和革命教育无处不在的影响,凸显这些英雄人物纯正的革命立场和崇高的阶级觉悟,维护他们圣洁的革命形象。革命英雄传奇小说参考了传统小说的写作技法,在现代革命中糅进刀光剑影、任侠使气的传奇成分,在当时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抑制,其原因在于过于通俗化的审美追求极容易僭越政治划定的界限,削弱革命意识形态强有力的表达。

1990年代以来的革命历史叙事文本吸收了民间文化因子和通俗小说的叙事要素,对革命正典进行了转化性改造,十七年革命英雄传奇小说的写法在新的文学时期进一步延伸。《亮剑》和《历史的天空》等小说塑造了出身平民的英雄人物,他们充满了传奇性和惊险性的革命经历在其平凡性上增添了一些神性,他们身上带有的农民性和市井气息又使其个性显得活泼灵动和平易近人,而不像那些高大全式的革命英雄那样刻板和可望不可即的遥远陌生,这样的描写有力地吸引了读者的阅读视线,赢得了市场的青睐。在市场经济渗透进文学的时代,政治的松动,读者对英雄“好看”、“有趣”的审美需求占了上风,上述描写英雄的通俗小说写法有了用武之地,英雄的草莽气息才堂而皇之地登上文学的大雅之堂。但这并不完全意味着政治意识形态对文学规训作用的消失,人们喜闻乐见的英雄人物形象中同样实现了主流意识形态的叙事功能。

[1] [法]路易•阿尔都塞. 意识形态与国家意识形态机器[A]. 陈越.哲学与政治[C]. 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

[2] [英]彼得•卡尔佛特. 革命与反革命[M]. 张长东,译. 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

I206.7

A

1008-7427(2012)03-0082-02

2012-02-11

2011年教育部青年基金项目《1990年代以来小说中革命历史叙事的文化取向和书写方式》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1YJC751068。

作者系华中科技大学文华学院讲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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