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与背叛:《抵达之谜》的后殖民解读

2012-08-15 00:49葛春萍
江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保尔作家英国

葛春萍

(湖州师范学院 浙江 湖州 313000)

抛弃与背叛:《抵达之谜》的后殖民解读

葛春萍

(湖州师范学院 浙江 湖州 313000)

《抵达之谜》中作家努力脱离特立尼达实现向英国的抵达之旅分为两部分:对特立尼达的生活经验抛弃实现从“第一童年”向“第二童年”抵达;对特立尼达的文学经验抛弃实现从男人向作家的抵达。在英国殖民语境下奈保尔被英国精英文化同化,实现了“英国化”,在后殖民语境下奈保尔不是作为被殖民者的复现,却是以“他者”面目出现的殖民者的“同者”。

《抵达之谜》;后殖民;抛弃;背叛

《抵达之谜》是奈保尔的代表作,2001年瑞典文学院授予奈保尔诺贝尔文学奖时特意挑选出这部作品加以表彰,可见这部作品所具有的非凡魅力及影响力。《抵达之谜》于1987年发表后高居英国畅销书榜首,一出版即受到西方欧美主流学术界的高度关注和热烈赞扬,被誉为后殖民代表小说。美国著名文学评论家James Atlas认为《抵达之谜》代表着奈保尔写作生涯的高潮,是奈保尔自我揭露最深刻的小说;作为一部自传体小说,《抵达之谜》充分体现了奈保尔的热情和雄辩,使他跻身于英语作家大师的行列。当代著名评论家Frank Kermode也热情赞扬《抵达之谜》是一部复杂的写作,值得尊重和关注。Timothy Weiss在其专著《在边缘:奈保尔的流放者艺术》一书中将奈保尔的创作生涯分为三个阶段,他认为《抵达之谜》是奈保尔创作生涯第三阶段的代表作。当然关于《抵达之谜》的评论并不都是赞歌。Salman Rushdie眼中看到的《抵达之谜》是一首悲伤的田园牧歌,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是沉思录。他觉得这部作品缺少同期作品中的辛辣味,对人类种族的关爱也减少了,而且书中描绘着一种缺失爱的生活及其悲苦。A.Sivanandan也直言不讳对《抵达之谜》的厌恶,因为从这部作品中他感觉到自己被出卖和背叛。西印度另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Derek Walcott甚至从《抵达之谜》中读出了奈保尔对“特立尼达的恨”。

V.S.奈保尔在特立尼达生活的十八年里有十二年的时间是接受英式教育,这使他从孩提时候起的理想就是离开这个小小的热带岛国到宗主国英国去实现作家梦。奈保尔成功地实现了自己的理想,1954年来到伦敦并开始作家生涯,从此定居在英国。《抵达之谜》中很详细地记载着作家到达英国后如何努力地想要离开特立尼达实现向英国的抵达。Selwyn R.Cudjoe发现奈保尔在 《抵达之谜》中”企图将特立尼达从脑中赶跑”。[1]笔者细读《抵达之谜》后发觉奈保尔试图抛弃特立尼达向英国的抵达之旅分为两部分:对特立尼达的生活经验抛弃,实现第一童年向第二童年的抵达;对特立尼达的文学经验抛弃,实现男人向作家的抵达。通过分析两层面的抵达之旅,能清楚地解读奈保尔如何企图将特立尼达从脑中赶跑。

一、第一童年向第二童年的抵达

《抵达》是奈保尔一部非常特别的作品,因为在这部作品中奈保尔将英国现实当成了自己的观察客体和写作对象。在奈保尔抵达英国之前,英国存在于作者的想象之中。索尔兹伯里,“它几乎是我以往知道的第一个英格兰城市,我对它最初的概念,来自我小学三年级时课外读物里面康斯太布尔的油画复制品——索尔兹伯里的天主教堂。那还是在我的热带海岛上,当时我还不满十岁。”[2]除了英国式的想象,奈保尔还具有深厚的英语知识:“除掉那幅浪漫的康斯太布尔复制品之外,我带来的关于我的住处的知识是语言方面的。 我知道‘埃文’这个词的原意是河流,正像‘汉德’原意只是一条狗,任何种的狗……,我知道‘瓦尔登’和‘肖’的意思都是树林。”语言决定着人的认知结构,‘瓦尔登’和‘肖’“使我以为我看见的是一片树林”。[2]不仅掌握着娴熟的英语,做着作家梦的奈保尔还有着深厚的英国文学功底:在杰克的花园里散步的奈保尔,看到鹅会想到古罗马帝国的鹅,会想到莎士比亚悲剧《李尔王》的台词:“呆鹅,要是我在旷野里遇见了你,看我不把你打得咯咯乱叫,一路赶回你的老家去!”[2]看到杰克的老丈人想到华兹华斯笔下的人物;悠闲的秋日里,作家渴望读读《髙文爵士和绿衣骑士》;凡此种种都表明,奈保尔俨然已被英国精英文化同化,英国文化的伟大传统深深的扎根在作家的脑海里。语言、文学和威尔特郡的风景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奈保尔眼中清晰的历史走向,也回答了作者需要的连续性和稳定性之所在。特立尼达的生活给了奈保尔万物总要衰落的思想,人的生命是短暂的,世界处于变化之中,然而英语这一语言却给了奈保尔延续感。凭借这门语言,作者为自己创造了一个世界,一个自己可以控制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感受到了稳定。读着《髙文爵士和绿衣骑士》,“我在英格兰第一次变得与这里的景物协调一致了”。[2]语言和文学历史“使我能够摆脱在英格兰作为一个陌生人的紧张感”,“使自己拥有了英格兰的这个历史悠久的部分”。[2]

奈保尔在书中将威尔特郡的生活称为 “第二童年”,由此可推断特立尼达的生活可称为“第一童年”。 《抵达之谜》第一章“杰克的花园”,威尔特郡风土地貌的描写让读者印象深刻,威尔特郡的峡谷、平原、树林、花园和苗圃里春天绽放的金盏花、夏天盛开的唐菖蒲、秋天冲入云霄的云雀、还有冬天枯萎的蔷薇和山楂等等,一年四季威尔特郡的自然变化,如工笔画一般,逼真而细致地呈现在读者眼前。自然风景占用如此多篇幅,作家用意何在?二十年前刚到英国的奈保尔还是个来自特立尼达的孩子,那个遥远的热带岛屿上度过的“第一童年”使他脑海里全都是郁葱的甘蔗林,炽热的阳光;一年只有雨季和旱季之分,四个季节对他而言没有概念,“把一年里的某一部分或某个季节与其他部分或季节区分开,对我来说是个难事;我没有把各式各样的花朵和树木叶簇的变化与任何特殊的月份联系起来”。[2]在特立尼达积累的所有英国的知识全部来自课本、广告杂志、好莱坞电影或商标。这是一种通过媒体间接观看的方式,观视主体看到的是某种技术手段呈现的画面,被视客体实际是缺席的。当奈保尔真正站在英国的土地上,眼前的真实世界带来的真实感受与脑海中的经验感受发生剧烈碰撞,想要融入英国,首要任务便是建立英国生活经验,替换特立尼达的自然知识体系。刚到达威尔特郡,特立尼达的自然知识使他看到的一切不过是“片片平整的田地,一条狭窄的小河”,二十年后的如今 “我便能把这一片……田野看成是水草牧场或者湿地牧场了,而把小河对岸那些低矮平缓的小山,看成是丘陵”。[2]从格格不入到能用地道的词汇准确形容英国乡间的景致,这种成长是奈保尔每天散步的结果。散步是作家掌握和积累英国生活经验的学习方式,每天散步“好像是在学习一门第二外语”,[2]杰克的花园是教室,身在其中的奈保尔就这样勤奋的自学着 “懂得了四季的不同”,“以一种新的方式了解了一些…事物”。散步使作家“拥有了英格兰历史悠久的部分”,“在英格兰第一次变得与这里的景物协调一致了”。[2]能够用全新的眼睛观看英国,感受英国使奈保尔非常满足而庆幸:“这个地方的美,使我内心中产生了对它强烈的爱,强烈得超过我所熟悉的任何其他地方”,“这里有的是这种在威尔特郡第二次生活的赐予,是第二个也是更幸福的童年,有的是这种自然万物知识的第二次抵达”。[2]作家强烈而直接的告白对英国生活的归附,不惜花费如此多的笔墨如此多的篇幅,不厌其烦地描绘威尔特郡四季变化的自然风光,其醉翁之意却不在山水之间。作家在表达对英国乡村的喜爱之情,在庆祝自己融入了当地的生活环境,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杜维平在文章《从未抵达吗?》中指出,小说以谈天气开始,会使敏感的读者联想到这可能是一个英国人在说话,因为英国人喜欢以谈天气开始一个话题。可见在写这部小说时,奈保尔的言谈已经英国化,实现了自己的“抵达”。 在杰克的花园里散步的奈保尔,看到鹅会想到古罗马帝国的鹅,会想到莎士比亚悲剧《李尔王》的台词:“呆鹅,要是我在旷野里遇见了你,看我不把你打得咯咯乱叫,一路赶回你的老家去!”[2]看到杰克的老丈人想到华兹华斯笔下的人物;悠闲的秋日里,作家渴望读读《髙文爵士和绿衣骑士》;凡此种种都表明,奈保尔俨然已被英国精英文化同化,英国文化的伟大传统深深的扎根在作家的脑海里。《抵达之谜》出版三年后,英国女王加封奈保尔为骑士,前殖民地出生的作家正式成为了维达爵士。

二、男人向作家的抵达

实现自然万物知识的第二次抵达对奈保尔而言只是抵达之旅的一条支线,主线当然是成为欧洲大陆认可的作家,奈保尔认为完成男人向作家的抵达能够实现这一文学梦。《抵达之谜》中从特立尼达去往英国的旅程中有两个关键词可以概括奈保尔当时的文学体验:“浪漫”和“耻辱”。二十年前青涩的文学青年眼中什么是浪漫的?初到美国纽约时有能力买一包美国香烟,从所有美国名牌中随便挑,物美价廉还赠送火柴,“真是天上掉馅饼!”“软软的美国香烟盒给人的官能享受”、烟草 “绝妙的香味”是浪漫的;在报亭买份《纽约时报》“世界上第一流的报纸”,在纽约灯火斑斓的夜空下散步,在航往伦敦的轮船甲板上度过的“节日之夜”晚会也是浪漫的,之所以浪漫是因为享受美国香烟、阅读美国报纸和参加甲板晚会在奈保尔眼中代表着西式生活,是西方白人们享受的生活,现在自己轻易的得到了,多么浪漫。但是这些浪漫的经历只是体验的一部分,作家心中存在着另一部分感受:耻辱。出租车司机敲诈挤光了奈保尔身上所有的几个美元,到了目的地因为没钱无法给司机小费,“我强烈地感到这种羞辱”;[2]因为自己是“有色人种”在轮船上被单独安置在一个上等舱室,另一个黑人拒绝与他同住一个舱室,情愿与白人挤在三等舱室,更让奈保尔感到了耻辱,“想不到在他们眼中我竟然如此低下”。堆积在心里的耻辱增加着奈保尔心头的焦虑,在奈保尔身上变成了一种自我意识,“在这个男人和这位作家之间已经有了一道裂缝”。敏感的奈保尔在宗主国的土地上,在“他者”的国度里遭遇了“文化休克”,唤醒了内心潜藏已久的文化身份意识。如乔治·兰明所说:“我这一代中的大多数西印度人是在英国诞生的”(Lamming 214)。然而种族身份、西印度特性不是奈保尔想要的,“我不敢承认我的种族身份,不敢去面对我其实……是有色人种这样一个现实”,[2]在他看来消解种族身份的唯一途径是成为作家,成为大都市作家。所以奈保尔竭力地在记忆中抹去那些耻辱的体验,刻意把自己的目光聚焦于西方大都市,寻找大都市的素材,竭力隐藏自己的经历,淡化种族差异,让自己成为作家,“我觉得一旦当了作家,种族方面的差异就会淡化”。[2]奈保尔显然深受英语经典著作概念的约束,把自己殖民地的经验排挤出了文学范畴,然而在寻找合适的大都市素材的几年里,“我几乎没有什么要记录的”。[3]“越是想努力去掉那不能容忍的经历,那经历就越成为他的一部分”,[1]穷困潦倒在伦敦街头四年之后奈保尔开始正视自己的特立尼达背景,发现 “男人和作家是同一个人”(120)。如同后来奈保尔在一次访谈中总结:“我从我的过去而来,我就得写我所来之地的历史”。[4]将“西印度性”变成写作的主题,奈保尔的作家生涯迎来了光明。不过奈保尔接受的是十九世纪美学运动的思想和布卢姆斯伯里的思想,他理想中的作家应该是优雅、博学、毫不惊奇,就像萨莫塞特·毛姆一样。奈保尔认为自己终于成了一名欧洲大都市的作家,他选择回到特立尼达庆祝。特立尼达是渺小的,“渺小得让我感到难以启齿”,[2]这片岛屿曾经让作家感到十分可怕饱尝恐慌,但是作家身份给了奈保尔全新的安全感,带着从欧洲出发的大都市旅行者的身份走在故乡熟悉的地方 “我是怀着庆贺的心情”,在英国获得的作家成就结束了奈保尔心头 “某种特殊的恐惧,仿佛我与这个岛的关系也就此完结了”,[2]显然奈保尔已经超然于故国之上,用一种巴赫金称之为“外位”的视角俯视着自己的出生地。男人与作家合二为一的抵达之旅是从“边缘新世界”抵达“中心旧世界”的安全之旅,作家身份使奈保尔实现了对特立尼达的文学经验抛弃。弗兰克·克莫德敏锐地指出,这是一位已被同化的移民动人的故事,“一位殖民地居民在压迫者古老的土地上扎下根来,与那压迫者残存的荣光共度余生”。[5]

[1]Cudjoe,Selwyn R. V.S.Naipaul:A Materialist Reading.Amherst,MA:U of Massachusetts Press,1988,216.

[2] Naipaul.V.S. The Enigma of Arrival.Harmondsworth, UK:Viking,1987,1 -2,3 -4,17 -20,30,97,120,122,125,130,139,149,166,169.

[3]Lamming,George.The Pleasure of Exile.Ann Arbor: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91,214.

[4]Boehmer,Elleke. Colonialand Postcolonial Literature.Oxford:OUP,1995,124.

[5]张昌宏,聂庆娟.漫漫的求索,艰难的抵达——奈保尔及其 《抵达之谜》[J].科教文汇 (上半月),2006(9):157

I712.4

A

1008-3537(2012)01-0031-03

2012-01-18

本文是2011年湖州师范学院校级科研项目“抛弃与背叛:《抵达之谜》的后殖民研究”(KX20048)研究成果。

葛春萍,女,湖州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大外部副主任,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英国文学与加勒比英语文学。

刘石玉

校 对:里 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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