嚎叫之花——中国摇滚乐的“反叛”之路

2012-09-08 03:58钱冠宇
延河 2012年1期
关键词:何勇红布崔健

钱冠宇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欧仁·鲍狄埃《国际歌》

摇滚乐似乎从诞生之初就以“反叛”作为其最为显著的标签之一,不断遭受着社会主流人群和价值观的诟病,但这支嚎叫的花朵却始终没有向阳光、秩序妥协,反而以它愈加激烈的节奏与夸张的表演执着地诠释着“反叛”的精神内核。因此,它是青年人的音乐,是青年人用来改造世界的武器,摇滚乐虽然源自西方并在六、七十年代风起云涌的青年文化运动中扮演过重要角色,但就其反叛精神而论,诞生于极权政治松懈后的中国摇滚乐更是以其歇斯底里的嚎叫揭示了时代变幻留给个人的疤痕与阵痛。

崔健:国家意识形态的消解

今天,无论当我们用何种方式来回顾中国摇滚乐的发展时,必然都要以“崔健”这个名字作为起点。1986年5月9号崔健在“世界和平年”首届百名歌星演唱会上演唱《一无所有》,正是在他内心激越的呐喊声中,大陆流行音乐刚刚搭建起的花房内开始有了供“摇滚乐”生长的空间,而崔健在这片“一无所有”的文化荒漠上所提供的反叛养料也迅速成为此后孕育中国摇滚力量的恒久源泉,激励着一代代觉醒的青年们撕开眼前那块虚幻的“红布”,直面这个真实的国度。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崔健《一块红布》

崔健歌词中的“红布”显然不是童年时用来玩捉迷藏游戏的普通布条,而是此前国家意识形态的微妙隐喻,这里的“红色”无疑象征着“革命”,而“革命”对于1949年之后的中国人来说就是通向无比幸福的共产主义社会的途径,但事实是包括“文化大革命”在内的一系列破坏性运动将这一谎言彻底揭穿,人民没有得到曾经许诺的幸福,相反得到的却是无尽的灾难与祸患。不过幸好,那块“红布”虽然曾经遮住了中国人的双眼,但人们毕竟没有因此而失明,一旦扯下“红布”,还要继续“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怎样说,怎样做,才真正是自己

怎样歌,怎样唱,这心中才得意

一边走,一边想,雪山和草地

一边走,一边唱,领袖毛主席

——崔健《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出身于部队大院的崔健对“革命”自然有着特殊的情结,但崔健那时想要发动的“革命”却早已不是关于“社会解放”之类的宏大主题,而是一场通过“摇滚音乐”进行的思想“革命”,他认为这场“革命”同样需要一次“长征路”般的征程,需要红军当年爬雪山、过草地时的坚韧意志,虽然仍是边走边唱“领袖毛主席”,但目的却从“解放全中国”变成了寻找真正的“自己”。总之,崔健用他掷地有声但略显含混的吐字发音为中国摇滚打响第一枪,完成了对国家意识形态的反叛,同时自身也以精神教父般的形象屹立在叛逆者行列的队首(如诗歌界的北岛),供后代的来者敬仰和膜拜。

何勇:垃圾场上的苍蝇

1994年,台湾滚石公司的下属机构魔岩唱片同时推出了三张专辑,它们分别是窦唯的《黑梦》、张楚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以及何勇的《垃圾场》,随后由于这三位摇滚歌手在市场和歌迷心中获得的巨大影响力而被人们总冠以“魔岩三杰”的称号,用以描述和缅怀那个中国摇滚的巅峰岁月。毫无疑问,在“魔岩三杰”中最具叛逆精神和攻击性格的是何勇。他穿着海魂衫,系着红领巾,留在香港红磡体育馆舞台上“哪吒闹海”般的身影早已成为令一代摇滚青年们为之痴狂的视觉影像和美学标记。

我们生活的世界

就像一个垃圾场

人们就像虫子一样

在这里面你争我抢

——何勇《垃圾场》

在《垃圾场》这首专辑主打歌中,何勇用几乎是极限的声音喊出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垃圾场”,人们“吃的都是良心,拉的全是思想”,“有人减肥,有人饿死没粮”。这里,何勇用“垃圾场”的隐喻惊人地道出了中国社会自90年代以来发生的深刻变化。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之后,中国的改革之路经由总设计师的设计完全导向经济,商业资本大量涌入大陆,而一旦人们开始集体沉浸在自由市场经济的狂欢中,文化与理想必定会被大众弃若敝屣,与此呼应,整个知识界的表现就是“人文精神大讨论”和“思想淡出,学术凸现”的说法。当物质丰盈的餐桌被置换成精神的“垃圾场”时,中国摇滚乐所扮演的已经不是国家主义仇敌的角色,相反在商品消费的游戏场上,呈现星火燎原之势的中国摇滚乐需要与之战斗的则是金钱与名利的腐蚀。

为了我的虚荣心

我把自己出卖

用自由换回来

沉甸甸的钱

——郑钧《商品社会》

不向“商品社会”低头通常被作为辨别摇滚乐与流行音乐的一项重要价值依据,但摇滚乐自身必须始终面对着在反商业化的同时又不得不借助商业手段进行传播的矛盾,就如同摇滚乐在反现代技术文明的同时又不得不依赖于现代技术(如电声吉他和效果器)一样。

在崔健之后的中国摇滚,除了“魔岩三杰”之外,还有郑钧、许巍、汪峰、黑豹、唐朝、轮回、超载等歌手和乐队,他们共同汇合成中国摇滚乐90年代的盛大噪音,就像垃圾场上空“嗡嗡”飞舞的苍蝇,在糖浆蜜罐周围提示着中国人日趋恶

化的精神境况。

痛苦的信仰:压迫与反抗

“痛苦的信仰”(简称“痛仰”)是一只1999年在北京成立的说唱硬核(Rap-Core)摇滚乐队,并于2001年推出了自己的首张专辑《这是个问题》,其中第一首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就奠定了整张专辑控诉压迫的热血基调,歌词中不断反复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伴随着重金属的剧烈轰响,显示出中国摇滚经历了90年代后期的疲软状态后在新世纪发出的坚硬呐喊。

口号已响成一片

必然的真理被掩盖

歪曲依然堂皇而冠冕

你视而不见你能够视而不见吗

——痛仰《愤怒》

“你能够视而不见吗?”当中国人在市场经济的消费狂欢过后,终于开始记起那柄始终高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吃饱了饭的人民”发现自身的权利无时无刻不在受到颟顸权力的威胁:祖居的家宅可以在一夜之间化为平地,官僚的腐败如同传染病毒般泛滥,直线上涨的物价、房价……这一切都令我们无法继续视而不见,于是愤怒的歌者发出了这样的诘问:

为什么有人可以为所欲为

那么我们的权利又在谁的手中

——痛仰《中国特色》

如果说中国摇滚乐在80年代反叛的是国家集体主义意识形态,90年代反叛的是资本主义商业文化,那么进入新世纪后它就必须找到可供反叛的对象以此保持自身的锋锐,于是专制机器的可憎面目就成为摇滚歌手们的众矢之的。例如,左小祖咒的《方法论》一曲就完全用具有中国特色的典型政治话语作为歌词对当下时代进行了深刻反讽。

不用相信规矩

不用相信秩序

……

不用相信团结

——痛仰《不》

2006年痛仰推出了EP《不》,在专辑同名歌曲中用十六行“不用相信××”的句式宣告了中国摇滚在后现代文化语境下的彻底反叛。有趣的是,1976年,三十年前诗人北岛在其名作《回答》中也曾坚定地写道“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这一前一后的郑重宣告仿佛暗示着青年觉醒的又一轮回——在意识形态和物质金钱的蒙蔽相继失效过后,那些躁动的青年就只能面对那个赤裸裸地施以压迫的权力之爪发出抗议的嘶吼。当然,我们也许会问,在热血沸腾地咆哮过“不”后,我们还应该相信什么?但这也许不是真正的摇滚乐所要回答的问题,对一切不合理现象的反叛即是它存在唯一的理由,就像痛仰乐队的行动信条所代表的精神一样:“即便是苦痛,也无法阻止我们仰起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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