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四篇

2013-04-10 07:30林混
六盘山 2013年1期
关键词:小唐雪儿情书

林混

魔 幻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睁着眼睛在想,看着电脑、看着书、看着天花板,还在想这个问题。我闭着眼睛,像个哲人一样在思考、在回味,还在想这个问题。

有一天,我要去北京参加一个培训班。临走之前,我收拾这收拾那,害怕把什么东西遗漏。更重要的是我向北京几个没有谋面的文朋诗友发消息,说我要来北京了,我似乎想对全天下的人说,我要去北京了。这时,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说他是谁谁。我有些吃惊,我没想到他会给我打电话。他是我们省内一个县的领导,他能给我这个小不点打电话,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他问我在那里,我说在火车上,快到太原了。

他哦了一声。

哦,那好,咱们在一块培训,那你明天到北京了联系,中宣部有我的一个同学,到时一起吃饭。

为了行文方便,我姑且把他称为王领导。王领导这个电话,让我从欣赏沿路景色的状态中回到了现实。他和我都是一个省的,相距二百公里路程,根本就不认识。他是看到培训通知上附的电话联系我的。我当时也想给这个王领导打电话,毕竟一个省只去了我们两个人,但想着我和人家之间的差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说要和中宣部的人吃饭,我就忐忑忐忑的,这是我上级的上级啊。

颠簸了二十多个小时来到北京,我已是疲惫不堪。走出车站,热浪冲天。我只想去报到地点睡觉,没有一点心思去吃饭,更何况这么大的个北京,我人生地不熟,在哪里去找那个吃饭的地方。我看着距约定的时间还远,便来到天安门广场上■。顺便坐在人少的地方,把包里的一瓶矿泉水喝了。包里还有一瓶矿泉水,我想给自己减轻一点负担,想扔掉没有舍得,那是钱买的,我又把那瓶矿泉水喝了个净光。

我胀着肚子来到了公交站点。人家是一个县的领导,我不去,太给领导不长脸了。从公交车上下来,找不着地点,换乘了一辆出租车,师傅看了看我手机上的信息说,不远,一会就到。我在自己的那个小县城,花上五元钱,坐上出租车可以从县城的这头跑到那头。这不,这个师傅说,一会,一会。就一会儿,我的三十八元钱就不见了。我有些沮丧,为了一顿饭,花钱跑这么远的路,真的有点不划算。

落座之后,王领导给我介绍客人,介绍到旁边一个女的,说是他妻子,顺便跟他出来旅游。我那个惭愧呀!走的时候,我给老婆许诺,到北京了看情况,让她和孩子转转北京。她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北京,我倒是之前来过一次的。

看着王领导和妻子恩爱有加。我就想自己,我应该也让老婆娃娃和我一起来啊。这培训一人一个房间,管吃管住,只花个路费就可以了。直到培训结束,我惭愧地回到了家里,也没能让老婆成行。

一天,我在单位写材料,接到一个电话,说了几句之后,我才听出是我的同学小韩。她说,这里最好的宾馆是那家,我过去住。听到这话,我有点不快,口气怎么这么大?

小韩和我毕业于同一所学校,出来各奔东西之后,多年来,其间只见过一次。尽管听着这话不舒服,但她到了我们这里,首先能给我打电话,我还是很高兴的。

我联系了几个同学去吃饭。

小韩和我在一起读书的时候,后面那可是有一个加强连在追求着她。我同宿舍的小张看到有那么多的人追求小韩,为了打败对手,一次,他喝了一点酒,开始装疯卖傻。来到教室,和另外一个同学设计了一出对白。他俩先是声音小,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家听出了他俩说话的内容。

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嗯……嗯……不。

大声点,喜欢就喜欢,我就是喜欢她,我一定要把她追到手,你可不能给我插杠子。

同学们轰然大笑。

小韩羞红着脸离开了教室。

这一层纸捅破之后,小张大张旗鼓地开始追求小韩,其他人一看小张这么生猛,有几个胆小的觉得这样下去,可能会失人命的,便临阵脱逃了。

五一放假,小韩要回家。我们学校距离车站有十里路,不通车,只能步行。小张早早借了一辆自行车,说好要去送小韩。不料,到宿舍之后,小韩早已被另外一个男生送走了。

小张有些失望,片刻之后,他又打起了精神。对我说,明天她就坐那仅有的一趟车,我在车站门口等,一定要来个瓮中捉鳖,让她跟我走。

第二天.小张叫我去陪他。我俩借了一辆自行车,提前两小时就到了车站门口,在望眼欲穿中,终于等来了这趟车。看着车辆进站,我俩眼睛不眨地盯着往出走的行人。这个时候,我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我估计,这会,小张的心跳一定在加速,他终于盼来了他心爱的人,他要带着她回学校,剩下我这个陪罪的,步行回去了。

就在这时,别说小张傻眼了,我也傻眼了。

这小韩坐在我班里另外一个男同学的自行车后面。这车站门口往出走是个下坡路,这个男同学洋溢着青春的笑脸,小韩抓着他的衣襟,他俩飞快地驶出了车站大门。

小张脸色一片惨白,颓然坐在了车站门口的石阶上,半天缓不过神来。之后,开始喃喃自语,咱们来了已经两个小时了,怎么没看见他是从哪进去的。

怎么没看见?小张在不停地追问。

我跟着说了一句粗话。唉,人家怕是天麻麻亮就到了,咱俩来的迟了。

我的同桌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很少给我表露心迹。直到毕业离校的那一天晚上,大家喝了些酒,有抱头痛哭的,有窃窃私语的,可能还有滚在床上的,只是我没有看见。我的同桌跑过来给我说他也喜欢着小韩,一直暗恋了三年,不敢给小韩表白,让我这会带个话,说他也喜欢着小韩。

这一下子把我弄懵了。我没想到这老实巴交的同桌也给小韩打主意。

一时,我有些愤怒。我说你这三年真能装啊,你不害怕把你胀死。

我的同桌涨红着脸不说话。

我猛地从醉酒中清醒了过来。在一块三年了啊,这一分别,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面的。我的同桌把他内心深处的感情压抑了三年,这是多么残酷。这个时候,他能给我说这些话,说明他对我是信任有加的,我一定要勇敢地完成任务。

我找空对小韩把我同桌的心思说了后,小韩似乎有些不相信,好像是一种远天远地,小韩的目光有些晕眩。

好大一会,小韩对我说,你给他说,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

参加工作后,我的同桌给我来过三封信,甚至急疯了,给我发了一封电报,让我前去他们那里撮合。我心想你们都在一个县工作,很方便的,我何德何能,哪能做成这么巧对姻缘的事情。

我们同学几个在一起吃饭,开着玩笑。

我对小韩说,你和我的同桌成了多好,他现在都当了乡长,管着几万人,很有前途的。

小韩听后,一种未置可否的样子。

又说起我QQ相册里有北京的几张照片。我说,那是培训的时候照的,你们县上一个王领导,和我一起参加的,你可能认识吧。

我只能说可能,一个县的领导,下面的人只是在电视上见的。

这时,小韩的电话响了,小韩说是老公给她打的。

我听着小韩喊了一个和王领导一样的名字。我觉得自己耳朵有问题,对小韩说,你老公和你们那个县的领导是一个名字?

小韩噗嗤一笑,他是我家老公。

那一刻,我觉得我快要崩溃了。这世上有着太多的巧合,不可能这么巧合吧。

我有些心神不宁地吃着饭。怎么可能呢?在北京饭桌上的那个女人是谁呢?培训的时候,又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关心王领导的吃饭穿衣,完全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妻子模样。我一点都没想到她是个冒牌货,冒牌就冒牌吧,竟然冒牌了我的同学小韩。这也太魔幻了吧。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授奖词说是魔幻。我看过许多莫言的小说,和这相比,一点都不魔幻啊。

看着同学小韩开车卷尘而去,我一直愣在原地不动。我愣啊愣,看着天空落下的雨滴,碎了一地。我有些心悸,呼喊了一声,那是微弱的,激不起任何声响。

何以表达

有时候坐下来静静地默想,觉得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是按一种既定的程序排列着、生长着、存在着。无人能够突破这种设计。我参观一座塑料大棚里面的杏树、葡萄,看到刚刚结出翠绿欲滴的杏子,伸手摘了一只准备放进嘴里。这时,一只蜜蜂在我面前飞来飞去,我就有些纳闷,这里面这么热,怎么会有蜜蜂存在?种棚人给我解释,这些蜜蜂专门是从养蜂人那里租来的,蜂箱放在大棚外面,蜜蜂就会飞进来给开出的花朵授粉。

我的常识告诉我,田野里的蜜蜂、微风、蝴蝶都是传花粉的使者。大棚里的杏树、葡萄那是反季节生长的,竟然还是无法逾越这一秩序,像人类一样都有雌雄之分,这世界真是太神奇了。

我想刨根问底,这到底是谁设计的一出好戏?

没有答案告诉我。即便有解释,那也不能让我信服。这时,我就觉得写作能让我信服,写作太有好处了,甚至是太伟大了,好多事情如果离开写作,没有多少天,就会烟飞灰灭,不留痕迹。唯有写作能和这个世界发生记忆,也就是说写作能和这个世界去恋爱、去争吵、去愤怒、去忧伤……当然,还可以往下列出一连串的词语。

我念到初中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让我有些愕然,这世上还有不会写情书的人。我班的同学小陈,喜欢上了班里的小沙。想写一封情书送给小沙,无从下笔。看到我的作文常被老师当范文读,便央求我写一封充满柔情蜜意的情书,企图打动小沙的芳心。这其实也没什么,我应该成人之美。可问题是我也悄悄地喜欢着小沙,我在不知如何是好中,迅速做出决定。写吧,写一封情书算什么,我就把小陈当做我,是我给小沙写情书,而不是小陈给小沙写情书。

冥思苦想了一个晚上,现在还记得其中几句:“那天看着雨滴落在你的发梢上,我真想砸碎我们之间的距离,为你轻轻拂去。”“看着你的背影,窗外的小鸟知道我在看着你,教室里的空气知道我在看着你,只是你不回过头看我一眼”。

小陈看了我的草稿,非常高兴,说我好像在他心里走了一个来回,这些话全是他想说的,就是写不出来。我心里的话,不是我太有才了,而是借机表达我的感情罢了。

小陈誉写的时候,我在一旁又修饰了一番。大功告成后,小陈像个地下党一样,秘密地注视着小沙的一举一动,终于找了个机会把我炮制的这封情书送到了小沙的手里。小沙接到这封情书后,是不是有些心慌意乱,满脸绯红我是不知道的。看到小沙给小陈的回信说:尔离勿忘吾,信亦友见证。我心里就有些酸酸的,这封信应该是小沙写给我的,更没想到这小沙还会诌两句诗,我也是会写诗的。那时,我已在《少年文史报》《语文报》发表了几首不成样子的小诗,我俩应该是一对的呀。

他俩联系了一个月便没了下文,原因是小沙在和小陈的交谈中,觉得这封情书是有问题的。大家都是一个班,平时谁学习怎么样,写作怎么样,都是知根知底的。依照小陈的表现,是不可能写出这么有文采的情书。他俩出去约会的时候,小沙对小陈说:你给我写的那封信很感人,你背一下,让我听听。

这小陈这会正在激动中,他早已被刚刚开始的一点胜利冲昏了头脑,那里还记得这封信的只言片语。结果在小沙的步步紧逼中,只好从实招来,说是找人代写的,把我供了出来。

我知道此事后,装作大骂小陈:你真是个叛徒。其实,我的内心是无比激动的,这下小沙终于知道是我写的,应该对我另眼相看才是。果然,小沙以后看我的眼神是柔柔的,让我有些想入非非,让我真想得寸进尺。只是那时我有心无胆,没有勇气去表达。机会稍纵即逝,我这么一厢情愿地想着,我和小沙擦肩而过。

我的同学小韩就更有意思了,他补习的时候,遇到一个叫小唐的女同学,眉来眼去一番,开始互传情书。如今想来,这学生之间写情书,也没什么错,起码能够锻炼措辞造句的能力,提高写作水平。小韩是会写情书的,不需要我来帮忙。我看过小唐送给小韩的一张彩色照片,小唐确实是很漂亮的,含情脉脉地望着远方。我念书的那个时候生活是很困难的,学生之间互赠照片,都是大拇指头大的一寸黑白照片。小唐能给小韩一张彩色照片,这对于一个学生来说,要积攒多少天,才能攒下冲洗彩色照片的钱。由此可见,小韩在小唐的心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只是命运不济,他俩最后都是双双落榜。各奔东西后,小韩也实在没有勇气去寻找小唐。

我回老家的时候,常和小韩在一起喝酒。有时,喝多之后,小韩就追忆他和小唐的往事,说我在外面,认识的人多,帮他打听一下小唐在哪里?我起初并没有当真,我说你孩子都上初中了,打听着也是没有用的。小韩说,这十几年了,我一次也没见过她,就是想见一下,看看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我说那还用看,一定是个黄脸婆了。

小韩一次又一次嘱托,让我打听小唐的下落。可这对我来说,实在不好打听。我便揶揄小韩,你如果真有此心,你老婆到城里给娃娃做饭去了,剩下你一个在家里很方便的,咱们村里还有漂亮的留守妇女,你发展一个不就行了。小韩说,你理解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后来又在一次喝酒中,小韩喝多了,央求我打听小唐的情况。我也喝多了,看着小韩急切的神情,有些不忍心。便吹嘘说这是很简单的事情。我开始把手机里的号码从头开始往下看,觉得有可能知道小唐的,一个一个问,让他们给我打听小唐的下落。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拨打了三十多个电话后,终于有一个人知道小唐的情况,但是还要问别人,问好了给我回话。我每打一个电话,小韩都认真地听着。希望一直在升起,又在不断地破灭。这下听到有情况,两眼直直的,像一堵墙一样直立着原地不动。

小韩这时想迫切知道小唐的消息,酒也不喝了,一直看着我的手机。

手机铃声终于在期待中响起,小韩急忙说:快接快接。接听之后才知晓这小唐嫁在了和我们村相邻的一个村子里,都是地头连地头的。

小韩颓然地靠在沙发上,喃喃自语,这十几年了啊,我在种地的时候,她在种地的时候,应该能碰上的啊,怎么就碰不上啊!

怎么就碰不上啊,看着他追问的表情,我又喝下去了一杯酒。

对于我的同学小李,我不愿想起他。我希望在时间的磨砺中,能够淡化他的一切。

我和小李念书的时候,关系是比较好的,参加工作后,我被分配到了一个偏远的乡镇,交通不便,慢慢的联系不上,就不太来往了。后来知道他结婚了,工作也从乡下调进城里了。有次,碰见小李,对我说:你应该想想办法,往条件好的地方调一下。我说一个人也不认识,找谁调呀。他给我想了几种办法,让我怎么认识人,怎么找人。那时我觉得他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后来我才晓得,他的那些话是有用处的,只是我没有去实践。

几年时间过去了,我还在老地方呆着。坐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回家,碰上一位同学,给我说小李有病了,问我知道吗,我说不知道。

他说小李得了骨癌,住了几次院,人可能不行了。我大吃一惊,急忙说要去看望一下。我辗转找到小李的时候,他在一家医院的病床上,一条腿已经被截掉了。我们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面了,他可能没有想到我会去看望他。看着我的到来,眼泪夺眶而出。在给我泣不成声地诉说中,我才知道西安的西京医院都不收治了,只好回来到这家医院,这家医院和上海的一家医院有联系,上海来的一位医生刚刚给做了截肢手术。

小李说老婆一直和他吵架,不来照顾他。他的哥哥我是认识的,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我想说一句久病床前无孝子,有的人连他父母都不管,何况是结婚才几年的夫妻,这病要花很多钱,还能怎么管。觉得这话对他打击太大,没有说出来。他说看病向亲戚朋友借了三万多,单位借了一万。把我吓了一跳,这个数字对我来说是不可思议的,我那时的工资只有八百元。我老家一个长辈给我说过,他如果得个癌症,就不看了,等着一死算了。

在我离开的时候,经过一番谈话,小李的心情好了一点,强装笑颜对我说,过几天就出院了,好了之后我就是一个拄着拐棍的“铁拐李”了,你有时间了,到我家来喝酒。

我不忍回头,也不敢回头。我心想,还喝什么酒啊,这一去可能谁也见不着谁了。

我再听到他的消息是十几天后,小李已经埋在土里面了。

同学对我说,小李出院后,媳妇知他必死无疑。便不让他住在家里,要把他往老家拉,小李不愿回去,说死就让他死在家里吧,媳妇说,你死在家里很晦气,让我以后怎么过。

此时的小李已是奄奄一息,没了一条腿,不能动弹,哪有力量去反对别人,他的一切只能由别人来做主。小李被送回老家,老家的弟媳也不让他死在家里,便让他住在门前荒置的一个瓜棚里。几天后,他就离开了人世。

同学说他去送葬的时候,看到小李五六岁的孩子和别的孩子在一起追逐蝴蝶,没有掉一滴泪。同学给我讲小李的这些情况,我觉得一切都静下来了,风也静了,鸟也静了,那是一种没有呼喊的微弱与单薄。我置身其中,我熟悉的这个人,已从我的眼前消逝。

回头一想,这事都过去十年有余了,我已经不愿过多地去回忆。

写完这些已是深夜,我家的灯光像六月的阳光一样泼洒在我身上,我感觉到温暖。

怀 念

很多时候,我对一些事情只愿埋藏在心底,就让它在岁月的流逝中,成为一种记忆,成为一种感念。

这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在想那些过往,想那些流年中的暗疾。突然,我心头一动。我觉得,应该有一只绿芽破土而出。

那个和我素不相识的人,在我人生最关键的时候,为我说了激扬的话。我现在就把手放在胸前,感受着这人间的美好。

我一直想着和世忠老师见一面,但直至他去世,也末曾谋面。每当想起此事,就成为我心中的一个遗憾,挥之不去。其实,我根本就挥不起手,那是无力的。

我只能回过头望一望远去的你。偶尔,我也会打开你的博客,看一看你的遗像。最后,只好选择黯然地掩面而去。

几年前,其时我还在乡下工作,过的不顺心。我给这个人说一下,给那个人说一下,希望把我的工作调动一下。但是,他人有心无力。有一天,原州区委常委、宣传部长李鹏霄和世忠老师在一起,说原州区要办一份报纸,想把我调上来做这事。世忠老师听到这话,说我散文写的多好多好,《散文·海外版》也发了,应该把我调上来。

当玉铭给我转述世忠老师的这些话,不由让我震惊不已。我和世忠老师根本就不认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能为我这样说话,首先,他关注过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当然,这是需要胸怀和气度的。后来,我才知道,世忠老师常有这样的成人之美之心,他虽然远在银川,但时刻关注着西海固的每一个写作者,每发现一个写的比较好的写作者,遇到领导就大力推荐,希望从工作和生活上予以关心。鹏霄常委对我说起这事,这是因为你的写作,你要好好写,不要放弃。

这些话,我是不能忘记的。

这些话,是我生命中的亮点和感动。

一次我去银川,给世忠老师打电话,想约他出来见面,他说来了客人,陪同去贺兰山,以后会见面的,你现在工作调了,好好工作就是了。

这是我和世忠老师唯一的一次通话。

就这样,直到我在世忠老师的追悼会上,我才见了世忠老师一面。他静静地躺在那里,那已是遥遥相望了。

我不停地追问:人已离去了吗,人已离去了吗?

有时,我需要安静的时候,就把目光投向远方,看见一只鸟儿由近到远的消失。我就想,在这苍茫的人世上,有些事情,是需要忘记的,但有些事情,那是要用一生来追忆和怀念的。

油面厂

在我很小的时候,听大人们说谁谁是油面厂的工人,顿顿吃的是清油白面,让我艳羡万分。

顿顿是清油白面,只有地主才能过上这么富足的生活,像我这等贫困的人何时才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我在心里不断地念叨。我在想,如果我有机会去一趟油面厂,看看油面厂,闻一闻那油味儿面味儿,我就很知足了。只是听说那油面厂在很远很远的县城。那遥远的县城里有一个油面厂,一袋一袋的面,一缸一缸的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传说。

人们说的最多的是我们队里的雪儿,说她是油面厂的工人。我就觉得雪儿太高大了。直到有一天,雪儿回到我们队里,在我见到她的时候,把我惊呆了。雪儿卷曲着头发,红红的的确良衬衣在微风的吹拂下打着颤颤。她的高跟鞋,咯噔响一下,咯噔响一下,敲击着我们队里多少男女老少的心。她说的话不是我们这里土得掉渣的土话,是广播里面的普通话。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让人沉醉。队里的女人说雪儿天天擦的雪花膏,说这话的时候,满是神往。

她不属于我们这块土地,在我的眼里雪儿陌生而遥远。

这是一个孩童的一段少年记忆。

多年以后,我看到了小时候人们津津乐道的油面厂。我就有些灰心丧气,这哪里是把我吊了十足胃口的油面厂啊。

这个油面厂已经破败不堪,顺着紧锁的大门空隙望去,院子里长满了荒草。一排一排的厂房,年久失修,上面的椽子都露了出来,这边一个豁口,那边一个洞。和周围富丽堂皇的高楼相比,显得极不协调。听说是要征用这个厂子的土地,和下岗工人没有达成协议。此后,便一直搁置着。

而关于雪儿的消息,多年以来,我只听说她一直没有结婚。油面厂倒闭后,雪儿自谋生路,在县城不知哪个地方开了一家粮油店。除此而外,没有她的任何消息。算算,雪儿可能都已经五十开外了,即便我在大街上碰见她,也是一个陌路人。

有时候,我就想,这雪儿那么漂亮,后面一定有一个加强连在追逐着她,怎么会没有结婚呢?更何况在她那个年代,只要听说是油面厂的工人,那还了得。这个工作,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可是香饽饽呀,谁家有个油面厂的工人,他家里人在人前腰板都是挺得直直的。

雪儿我在幼小的时候只见过一次。但她美丽的脸,举手投足之间那一种特别的气质,在一个孩子的心中,那是掀起了一场风暴的。

我那时就在心里想,一定要向雪儿一样到遥远的县城去,吃上清油白面,到遥远的外面去,那里有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其实,现在我是到了这个遥远的县城,但我一直没有到遥远的外面去。我想象中的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没有一个具体的画面。

有一次,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也就是我说的外面吧。联系上了一个叫晓儿的姑娘,我们在街上■的时候,晓儿说要去做个头发,让我陪她去,我说那就走吧。

晓儿要进的那个店面,让我有些吃惊。我没有住过五星级宾馆,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样子。我觉得这个店面就是五星级,我进去的时候,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尽管里面开着空调,我仍是不由自主地直冒汗水。

我哪里见过这种世面啊。我理发的时候,都是到那种很简陋的地方去。我和一个同事去理发,其时他已当了副乡长,结账时要收三块钱,我的同事脖子一拧,说道,我的头一直是二块钱,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三块钱。这话成了我俩之间的一个笑话。

晓儿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旁边两个服务生侍弄着晓儿的头发。我从镜子里看着晓儿的脸,看着看着,我就有一种晕眩。

那天晓儿做了一个头发花了200元,我的心在隐隐做痛。走出大门,微风拂面,我还是有点透不过气,脚步踏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台阶上。和晓儿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看到晓儿修长的手指,洁白,丰润,细腻,每个手指上都染着五颜六色的图案。一刹那,我为自己有些难过。

晓儿对我来说是遥远的,她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我落荒而逃。

我有时在某个午后,想想晓儿,想想这些内心深处的荡漾。犹如那个油面厂下岗的雪儿一样,我尽管不知道她的情况,但我知道她一定坐在街头某个粮油店门口,门前放置了一只凳子,雪儿坐在上面。旁边放着一个冰箱,冰箱上面是一个塑料篮子,里面摆的是矿泉水、火腿肠。汽车的尾气和着卷起的尘土,不时从雪儿眼前掠过,雪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辆辆车过来远去,身子一扭,朝屋里进去了。

【责任编校 杨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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