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陈独秀建党实践局限性的历史考量

2013-04-11 07:55姜金林
湖北社会科学 2013年6期
关键词:共产国际陈独秀革命

姜金林

(南阳理工学院,河南 南阳 473004)

对陈独秀建党实践局限性的历史考量

姜金林

(南阳理工学院,河南 南阳 473004)

90多年前,陈独秀创建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功绩,确立了他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无可置疑的开创者地位,但他在建党实践中的历史局限,诸如重实践轻理论、重集中轻民主和独立自主意识较弱等,对党后来的发展,直至今天的发展产生深刻的影响。这些历史局限,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尽管无法完全避免,但仍需要我们给予科学的考量,述往鉴今,更好地推进党的建设。

陈独秀;建党;历史局限性

“五四”运动后短短两年时间,陈独秀和李大钊等早期马克思主义者一道秘密创立中国共产党,完成了由激进的民主主义者向共产主义职业革命者的历史转变。然而,任何人都是带着各自的历史局限性去创造历史的,陈独秀亦然,他创建了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功绩,确立了他在中国革命史、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无可置疑的开创者地位,但他在建党实践中的失误和偏差也深刻地影响着中国共产党后来的发展进程。90多年后的中国共产党,依然面临着社会深刻转型以实现民族复兴的历史重任。完成这一历史重任需要我们认真梳理、反思以陈独秀为代表的早期共产党在建党实践中的失误和教训,深刻评析陈独秀在这一时期历史局限性的历史动因及其对党后来发展的消极影响,对于当前推进党的建设仍然具有重要意义。

一、重实际行动轻理论研究的倾向

党的早期活动中普遍存在着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先天不足的缺陷,即重视实际行动而轻视理论研究的倾向,这一点在陈独秀身上表现得比较明显。陈独秀在较短时间内向马克思主义的迅速转变,造成他的建党实践缺乏厚实的理论准备。他长于政治评论宣传,敢于干实际的工人运动,带有偏于行动的政治活动家风格,这就推动了党的早期忽视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倾向,这是早期中国共产党自身建设实践的一个历史局限性。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陈独秀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缺乏系统的学理性研究,在传播时带有片面性的特征,集中阐述了中国革命运动中急需的阶级斗争学说,如他对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学说作了通俗简明的阐述,而对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思想则较少涉及;二是对开展革命活动的重视远远高于理论研究,他在演讲《马克思的两大精神》时有过直接的表述:“凡能实际活动者才可革命,不是在屋中饮茶吸烟,研究其学理,便可了事”,我们研究马克思的学说,“不能仅仅研究其学说,还须将其学说实际去活动,干社会的革命。我望青年同志们,宁可少研究马克思的学说,不可不多干马克思革命的运动!”[1](p365)陈独秀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表述,我们今天不能苛责,但对革命的消极影响已被历史证明。正如胡绳晚年所总结的:陈独秀领导中国革命的失误“吃亏在马克思主义实在没有多少”。

[2](p47)

造成这一不足的原因有着深刻时代背景:与俄国革命相比,中国马克思主义传播起步晚、时间仓促。从普列汉诺夫1883年开始传播马克思主义到1903年俄国社会民主工党成立,共有20年的时间研究、消化、传播马克思主义,并且俄国与欧洲文化背景相同,各国之间联系紧密,很多俄国马克思主义者如列宁、托洛茨基、布哈林等都在欧洲居住学习过,他们的马克思主义修养都很深厚。而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则恰恰相反,正如李泽厚所总结的:“中国没有俄国式那种‘合法马克思主义’。《资本论》等马、恩、列的好些基本理论著作长期并无中译本。李大钊、陈独秀、毛泽东……这些中国的最大的马克思主义者当时并没有读过许多马列的书,他们所知道的,大都是从日本人写作和翻译的一些小册子中所介绍、解说的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3](p456)典型的事例还有主编《共产党》月刊的李达,是当时公认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水平较高的“理论家”,尚且对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出现的众多派别区分不清。他在1921年6月的文章中说,马克思派社会主义包括:“正统派社会主义”(以考茨基为代表)、“修正派社会主义”(以伯恩斯坦为代表)、“工团主义”、“组合社会主义”(即基尔特社会主义)和“多数主义”(即布尔什维克主义)等五派,他们都主张“将生产机关归社会公有”,所不同的是“所采用手段”不同,中国究竟要选取哪一派社会主义学说,“不敢说中国应该实行多数主义,却又不敢说中国一定不适宜多数主义。”[4](p2)由此可见,早期中国共产党党内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研究、理解、阐释都很不成熟。

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主义著作传入中国的时间虽然较短,但中国革命的客观形势却很成熟,所以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刚刚接受马克思主义信仰便投入到紧张的实际革命运动中去,没有充裕的时间和宽松的政治环境来从事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特别对列宁的建党学说掌握不全面。这一时期党的自身建设以及中国革命政策、方针的理论设计大多依赖俄共(布)与共产国际的直接指导,模仿的特征非常明显。这一状况一直持续到长征时期,毛泽东是在相对安定的延安时期开始集中从理论上系统总结、阐述党的建设和中国革命等问题的。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理论在欧洲诞生的直接现实目标,是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矛盾,对落后的中国社会论述很少。“而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具体道路和欧洲各国社会历史发展的道路相比有其更大的特殊性,因此,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要用马列主义的原理来解释中国社会历史实践,并指导这些实践就觉得特别困难些”。[5](p273)客观地讲,理论准备先天不足,造成陈独秀领导的党的早期领导集体,还没有能力把马克思主义转化为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把俄国经验转化为有中国特色的俄国经验。这对党的建设带来了长期的影响。

陈独秀轻视理论研究的直接影响,就是党不能制定出适合中国特点的革命理论和策略。这集中地体现在1920年陈独秀领导中共上海发起组制定的《中国共产党宣言》和1921年中共“一大”制定的《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纲领》上。这两个纲领性文件反映了以陈独秀为首的中国共产党对中国革命任务和策略的理论认识。其主要内容是参考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和俄共(布)党的纲领,其中最明显的不成熟表现在照搬马克思为欧洲无产阶级政党制定的革命纲领和俄国十月革命经验,从而把中国也看作资本主义国家,规定党的任务是“推翻资产阶级政权”、“消灭资本家私有制”、“以社会革命为自己政策的主要目的”等。[6](p5)

轻视理论研究的第二个影响在于,陈独秀偏重实际工作、急于看到革命活动效果的做法,打击了一部分有理论兴趣和天赋的学者型马克思主义者的革命积极性。如党内从事工人运动的党员把偏重理论研究的李汉俊、李达等指责为“学究派”,导致他们后来消极脱党,给革命造成不应有的损失。在此背景下,党的“一大”、“二大”制定的党纲中就缺少对党员学习理论、加强思想建设的要求,党的决议只讲工作任务,忽视理论水平的培养、提高。党在创建时期理论准备不足和对理论研究的忽视,是中国革命出现“左”的和右的失误的重要原因之一。它所造成的负面影响直到现在还存在着,20世纪末期邓小平同志提出要重新探究“什么是社会主义”的命题就是明证。

二、重集中轻民主的倾向

由于缺少政党政治活动的历练和革命斗争经验,加之生性率直的书生意气,陈独秀在党的早期实践中的第二个历史局限,集中表现在对党的民主集中制组织原则的片面理解,过多强调集中而忽视党内民主,也缺乏保障党内民主的制度性规定,一定程度上存在着家长制的现象。这是陈独秀曾备受苛责的失误之处,也与曾高举民主旗帜的陈独秀的政治抱负相背离,但特殊的历史机缘造成这一历史缺憾并深刻地影响着党的发展进程。对此,需要我们实事求是地探析其复杂的成因。

造成这一历史局限性的原因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

第一,共产国际高度集权的领导体制和党所面临的非法政治环境使然。共产国际要求“加入共产国际的党,应该是按照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建立起来的,在激烈的国内战争年代,……在党内实行像军事纪律那样的铁的纪律,党的中央机关必须拥有广泛的权力”。[6](p43)据此,在中共党内要反对无政府主义倾向和改良社会主义思想。1922年“二大”制定的党章对党员的纪律要求十分严格,如对于“言论行为有违背本党宣言、章程及大会、各执行委员会之议决案”的,“无故连续二次不到会”的,“欠缴党费三个月”的,“无故连续四个星期不为本党服务”的党员,“该地方执行委员会必须开除之”。[6](p63)又在《关于共产党的组织章程决议案》中指出:“自中央机关以至小团体的基本组织要有严密系统才免得乌合的状态;要有集权精神与铁似的纪律,才免得安那其(即无政府主义——笔者注)的状态”。[6](p58)

第二,陈独秀自身的影响力又强化了这种集权倾向。陈独秀作为新文化运动的领袖,在创建中国共产党的过程中,他于1919年6月、1921年10月、1922年8月有三次被捕的革命经历,这使他在党内外有很高的“革命家”声誉。很多党员都是在他的影响下参加革命的,还有一部分是他在北京大学教过的学生。在这种背景下,他处于既是党的最高领导人又是师长的地位,党内自然对他的意见大多抱有乐于接受的心理,加上当时党的组织活动都处于分散的秘密状态,缺少充分的集体民主讨论条件,造成陈独秀一个人说了算的现象。

第三,中国长期受封建专制主义思想的影响,资本主义没有得到充分发展,人们缺乏民主平等意识和运用民主权利的习惯,党组织的成员也都不自觉地带有封建主义的思想烙印。即使以反对封建专制主义著称的陈独秀也不能例外,把集中服从看作是无产阶级政党必须有的纪律,自然忽视党员个人的民主权利和民主生活制度建设。

建立这种高度集中的党内组织系统所产生的消极影响,1927年9月蔡和森在《党的机会主义史》中有过精辟的描述。他说:“民众的党内生活全未形成,既无党的讨论,又无选举制度,甚至上级党部不准下级党部自发口号、自发宣言、自定当地斗争之政策,务使下级党部完全依赖上级党部的指导,党员完全是听从号令的士兵。这样的组织状况,形式上是很整齐严肃的,真是铁的组织、铁的纪律一般,可是伏在里面的危机是很大的。党员群众及下级党部始终不能自发自动发展其创造能力,始终只是命令一下动作一下的士兵,而不是很自觉很自动的作战单位和战斗员。因此养成的习惯是只有上级机关的意见和是非,而没有下级党部及群众的意见和是非。下级党部及群众对于上级机关如果发生不同的意见或批评时,上级机关便要认为大逆不道,采取高压。……铁的纪律成了威压党员的刑具,而上级指导人却有超越此铁的组织和铁的纪律之一切自由。”这也许是党内敏锐地观察到忽视民主问题必然造成革命失误的第一次论述。[7](p106)

党成立早期不自觉形成的轻视民主、片面强调集中的党内组织体制,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被继承延续下来,给我们党的事业发展带来了惨重的教训。可惜蔡和森英年早逝,他的创见未能成为党的共识,陈独秀离开党的领导岗位后才对此问题有深刻反思和论述,可以说,直到今天,我们党还在为消除这种封建主义的影响而努力探索。

三、自主领导中国革命的主体意识薄弱

陈独秀创建中国共产党时期,共产国际、俄共(布)在中国的代表维经斯基和马林对陈独秀的思想影响很大。在他们的直接帮助下,加速了中国共产党的创建进程,使中国党少走弯路,按照布尔什维克党的模式在两年时间内就完成建党任务,正式成为共产国际的中国支部。这也造成了早期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革命的自主性或者说主体意识的薄弱,这一点集中体现在对共产国际的高度依赖。这种依赖性的形成有着历史的必然性,是中国共产党不成熟的表现之一。

追溯其原因,一方面是以陈独秀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缺少政治斗争经验,对俄国十月革命成功的向往崇拜,“走俄国人的路”、照搬布尔什维克的做法成为早期中国党的共识,对共产国际不自觉地存有依赖心理。正如陈独秀1929年12月所反思的那样,“中国幼稚的无产阶级所产生之幼稚的共产党,本来就没有相当时期的马克思主义和阶级斗争的锻炼,一开始便遇着大革命的斗争,只有在国际正确的无产阶级政策指导之下,才可望不至发生很大的根本错误。”否则中国党“怎么会看清自己的前途,怎么会有自己的独立政策”。[8](p91)作为党的中央局书记的陈独秀当时如此,可以想象党的其他早期领导人和一般党员对共产国际、俄共(布)及其代表的依赖心态。

另一方面则是共产国际受俄共(布)出于其“苏俄利益为中心”的外交政策影响,事先决定中国党的行动方向,并以共产国际对各国支部的纪律要求名义强制中国党执行。因为加入共产国际的条件中规定:“每个加入共产国际的党的纲领都应该由例行的共产国际代表大会或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批准。”并且“共产国际代表大会及其执行委员会的一切决议,所有加入国际的党部必须执行”。[6](p44)同时各国党要定期向共产国际汇报工作,这些制度和高度集中的领导体制只能造成各成员国的依赖心理。共产国际代表把中国共产党当作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学生”,事事过问,以至包办代替,这就更加重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依赖思想,把共产国际、俄共(布)当作自己的革命导师。这一时期,共产国际代表特别是马林,对中国共产党的轻视态度和包办作风,在相当程度上妨碍了中国共产党自主意识、民主习惯的养成,影响了陈独秀对中国革命的正确判断。马林轻视中国共产党、看重国民党的判断,一直到他1923年8月离开中国时仍然没有改变。例如,他以偏概全地向共产国际报告:中国共产党“人数微不足道”、“脱离群众”,处于“共产主义小组”状态,并且“小组确实与中国工人运动格格不入,与其没有联系”,[9](p81-87)认为中共中央集中力量加强党的建设的计划,是“完全不顾现实的”;而对国民党则大加赞扬,认为国民党中“具有马克思主义素养的人”决不比中国共产党内的“马克思主义者逊色”。[9](p182)马林对中国国情和各政党的实际情况了解不够,对一些重要问题作出片面的分析,如对香港海员罢工的组织领导问题,指责中国共产党的广东地方组织处于无动于衷的观望态度,认为国民党紧密地与海员工会联系并处于领导地位,甚至据此认为中国国民党是四个阶级的联盟,具有很大的革命实力。马林的这些判断极大地影响了共产国际和俄共(布)对中国共产党力量的判断,也影响着陈独秀对早期党的自身力量的判断。

陈独秀在建党实践中自主领导中国革命的主体意识薄弱给党的早期发展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大革命失败后,陈独秀沉痛反思道:中国革命只能由中国人来决定。直到遵义会议,中国共产党才开始自主决定中国革命的政策、策略。清醒总结这一教训,对进一步明晰中国共产党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历史方位和历史担当,对增强党领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主体意识,推进党的建设新的伟大工程具有重要启示意义。

[1]任建树,等.陈独秀著作选:第2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

[2]“从五四运动到人民共和国成立”课题组.胡绳论“从五四运动到人民共和国成立”[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

[3]许纪霖.二十世纪中国思想史论(下)[M].上海:东方出版社,2000.

[4]李达.马克思派社会主义[J].新青年,1921,9(4).

[5]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刘少奇论党的建设[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1.

[6]中央档案馆.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Z].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

[7]蔡和森.蔡和森的十二篇文章[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

[8]任建树,等.陈独秀著作选:第3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

[9]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国民革命运动(1920—1925)[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

责任编辑 张晓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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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3-8477(2013)06-0013-03

姜金林(1971—),男,博士,南阳理工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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