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是一部求放心的寓言书——兼谈孙悟空、唐僧的心路历程

2013-04-12 00:47耿春红
衡水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心性唐僧孙悟空

耿春红



《西游记》是一部求放心的寓言书——兼谈孙悟空、唐僧的心路历程

耿春红

(衡水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河北 衡水 053000)

小说《西游记》通过语言、情节、意象,尤其两个主人公人物——孙悟空和唐僧的心路历程的展示,看出小说的主旨是意在写一部求放心的寓言书:绝对的自由固然可爱,但那多是宣泄而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只有经过艰苦的追求,才能达到生命的最辉煌;一个人过于在意自己的感受,受环境左右,缺乏悟性和超脱精神,喜怒哀乐忧惧会始终羁绊着他,那他的人生也就缺乏有层次的递进的成长。

《西游记》;求放心;寓言书;孙悟空;唐僧;心路历程

《西游记》的主题是什么?历来人们众说纷纭。笔者很赞成鲁迅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所说的:“如果我们一定要问他的大旨,则我觉得明人谢肇浙说的‘《西游记》……以猿为心之神,以猪为意之驰,其始之放纵,至死靡他,该亦求放心之喻’,这几句话,已经很足以说尽了。”这由小说的内容决定的。

《西游记》是部神魔小说,本身就具有象征意蕴。再加上是一部西天取经的故事,又充溢着佛经、道教内容,所以象征韵味更加浓厚,当小说中的寓意超越了具体的社会矛盾,而带有形而上问题的探询与追问,其寓意就上升到了哲学层面,带有了普适性和永恒性。对于寓意的探讨,可从多方面谈起,本文的切入点主要从小说两位主人公孙悟空、唐僧的心路历程来探讨这个问题。

中华民族是一个有着厚德载物器量和品性的民族。整个文化思潮在宋元、尤其是明中叶以后,趋向儒、佛、道三教归一。三教互渗而殊途同归地探讨心性,反映了返回主体本性,从而契合天地玄妙的内在要求,它依然是一种儒家所提倡的天人合一论,只不过是以“心”为中心的天人合一论。最早反映这种文化潮流趋向的是唐代禅宗六祖慧能的《坛经》以及他的两首“得法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他是从“即心是佛”的角度契合中国人天人合一的宇宙观的。所以说他把佛教深度地中国化了。明代大儒王阳明把自己的心学体系归结为“四句教”:“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功,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他是以“致良知”这个心学原理,阐释和实践着孟子之所谓“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的古训的。当年孟子在其《孟子·告子上》中说:“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王阳明心学的核心就是求放心、致良知。王阳明的主张为其学生们继承并发扬光大,并以讲会的形式传播到民间,其中又以泰州学派(又被称作左派王学)将其说法推向一个极端,认为由于理存在于心中,因此“人人可以成尧舜”,即使不是读书人的平民百姓、也可以成为圣人。王阳明心学是明代中后期的主要社会思潮。

这种三教归一,借发掘自我的生命根性去体悟天地玄奥真谛的文化思路,也是成书于明代后期的《西游记》的作者汲取当时文化思潮而创造神话世界的基本思路。心学的基本思想是“求放心”“致良知”,即,使受外物迷惑而放纵不羁的心,回归到良知的自觉境界。如用“心猿”做孙悟空的别称,表明作者把孙悟空当作人心的幻象来刻画。“心猿”比喻心灵躁动不安,它是一个宗教术语,出现了 17 次之多,约占全书全部目录的1/6强。此外,还有心性、本心、禅心、心经、心主、心神、心清等,全书几乎充满了“心”字。

再从全书内容构架来看。全书大致由3个部分组成:一是孙悟空大闹天宫;二是被压于五行山下;三是西行取经成正果。大闹天宫隐喻着“放心”:我们来看孙悟空如何放纵心性的。孙悟空,本是一石猴,却神通广大,学的七十二变武艺之后,便不把一切放在眼里。首先戏弄鬼神。天上有玉帝,海中有龙王,地下有地狱,在中国人心目中全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但孙目空说闹就闹,来去自由,不但把龙宫、地府闹得天翻地覆,既武装了自己,又削去生死簿得到了长生。孙悟空一通大闹,天上人心惶惶。后来一通争斗之后将他招安到天上做弼马温。后知道这个官太小,“心头火气,咬牙大怒”“打出天门去了”。当第二次被骗到天宫后,做了齐天大圣,看管蟠桃园,却没有被请去喝酒,于是心中不乐,便去蟠桃会一番搅闹。桃也吃了,酒也喝了,醉醺醺错入太上老君的府第,把金丹又吃一个罄尽。可以说,天上玉皇、海中龙王、阴间阎王,这些人人敬畏的人物,孙悟空全不放在眼里。放心,隐喻生命力的爆发和宣泄。大闹天宫和心学中张扬个性的倾向结合在一起,所以通过孙悟空的形象,在很大程度上契合了明代中后期进步文化思潮中追求个性解放和自我价值的时代精神。但野性无休无止的宣泄并不是生命的最高境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绝对的自由给人类带来的只有毁灭。孙悟空对如来佛说:“玉皇虽年龄修长,也不应久占在此。常言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只教他搬出去,将天宫让与我,便罢了;如若不让,定要搅攘,永不清平!”多大的口气呀!绝对的自由在理论上可能存在,但由于社会是由人与人所组成,自由不仅是个人的议题,而且是社会中各个主体之间彼此互相界定的程度,因此有人认为个人的自由受制于他人的同等的自由。也就是说自由是相对的。孙悟空追求的显然是一种绝对的自由。

被压于五行山下隐喻定心。如来佛一看,不得了,世间哪里容得这样一个石猴搅乱乾坤,于是在斗法中,将孙悟空压在了五行山下,这一压就是500年。500年的压制也没有换得孙悟空的脱胎换骨,虽然皈依佛门,认唐僧为师傅,多半还是因为唐僧能把它从大山之下救出来。而脱胎换骨,立地成佛,还是遥远的事情。所以才有后面的重头戏——西行取经成正果,这部分隐喻着修心。

西天取经路上的孙悟空,一开始还是野性十足,作者通过一系列情节来象征心性的收束。如第14回孙悟刚归顺唐僧,就用“心猿归正,六贼无踪”整整一回的情节来象征心性的修炼。所谓六贼,就是佛教禁欲修持中的必须屏除的“六欲”,即眼、耳、鼻、舌、身、意所感知的内容。

为遏制心猿归正后的反覆无常,观音菩萨特地在孙悟空头上生生套上一个“紧箍儿”,并教唐僧念“紧箍儿咒”,以便随时管束那泼猴。“紧箍儿咒”是什么?观音菩萨对唐僧交代道:“我那里还有一篇咒儿,唤做‘定心真言’,又名做‘紧箍儿咒’。”“定心真言”就是束缚猴子放纵之心的真言。

即便如此,当孙悟空发现自己戴上了紧箍受骗之后,而且吃了苦头之后的孙悟空嘴里虽然说着听话,但“心上还怀不善”“把那针儿幌一幌,碗来粗细,望唐僧就欲下手”,当知道这咒是观音菩萨教给唐僧的,他大怒道:“等我上南海打他去!”真是如同一个孩子,野性未泯。待观音菩萨一番教诲之后,才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可见心性的收束是何等其难。可以这样理解,紧箍儿,是两个精神层面转换的规范。这个箍一戴上,悟空就不敢撒泼呈性了,妖猴转化为真神,心猿归正。“紧箍儿咒”作为“定心真言”,是约束悟空心性,使他认定理想目标而矢志不渝。100回到孙悟空成为斗战胜佛时,那个圈子也就自然消失了。

《西游记》100回,孙悟空带着这个圈子86回。他本来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闯入天宫闹个天翻地覆;但是同样十万八千里的取经路程,却用14年而历八十一难。可见要达到精神的最高境界,比起单纯的野性发扬要艰难多少倍。

通过分析看出,一部《西游记》是孙悟空心路历程的成长史,从野神到真神,从搅乱乾坤的妖猴到神坛的斗战胜佛,悟空最终完成了他的心灵的成长和历练。因此孙悟空就具有了如下的性格特点:蔑视既定权威,追求绝对自由;顽皮活泼,充满幽默感,具有超脱精神;始终执着追求,对师傅和取经事业忠心耿耿,为此有时表现出强烈的悲哀和愤怒。而且他的成长过程是逐步递进的。

但是我们再反观西天取经路上的唐僧,却得出一部心路成长的反面教材。

唐僧形象实际上有3方面组成:一是圣洁的佛教徒。讲孝道和严守佛门清规;二是充满神话色彩的人物。其前身是如来佛的徒弟金老禅,因有一次怠慢如来的讲道,被打入凡间;三是平凡人物,即英语中所说的“everyman”,“普通人,一般人”的意思。这个凡人遇到一点困难就感到不安。作品着重表现的是他的第三点:一个进行一次危险的旅行,哪怕一点不便也容易使他不安的平凡人。

他易怒而乏味,看不到自己是个不称职的领导,偏袒手下最懒惰的人,即猪八戒;当妖魔鬼怪要吃他的肉、对他进行性挑逗时,他既不反抗也不屈服,只是无可奈何。他是一位具有反讽意味的喜剧人物。刚出长安,即对送行的众僧表白心迹:“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得到一片喝彩声。刚得到《多心经》,立即作偈子表示精神彻悟的新境界,如果唐僧真正领悟了,应该懂得《多心经》本身就是被指定送来作为他取经危险途中保护他的精神伴侣,并认识到一路上苦难的虚幻特征。

《多心经》在《西游记》中名称不一,有时叫做《般若心经》或《心经》。但在混杂的三教教义中,还是颇受小说关注的一个焦点经义。《西游记》第19回写唐僧西行在浮屠山上受《多心经》。那位在香桧树柴草窝上修行的禅师跳下来受经,声称“路途虽远,终须有到之日,却只是魔障难消。我有《多心经》一卷,凡五十四句,共计二百七十字,若遇魔障之处,但念此经,自无伤害”。《多心经》讲究破除眼、耳、鼻、舌、身、意所感知的“六尘”即“六贼”,以达到心无挂碍的“五蕴皆空”的精神境界,被小说称为“乃修真之总经,作佛之会门”。可以看出,这是《西游记》神话思维的一个精神纽结。明白这一点,就可把西行取经的艰难历程,当作是对人的信仰、意志和心性的挑战、应战和升华的历程来解读。这是整部神话小说的隐喻所在。可以看到,唐僧西行取经第一步骤,是外收三徒一骑,内里服膺《多心经》,小说从第14回到22回完成这一系列的事情,正是这一寓意的展现。三徒一骑和《多心经》组成一个完整的神话哲理体系,具有持心伏妖、降伏外魔和内魔的功能。而且这个体系中,《多心经》起着精神统摄的作用。在小说中一再提到《多心经》。作为超脱智慧的孙悟空也多次提醒老和尚。如43回:

行经一个多月,忽听得水声振耳,三藏大惊道:“徒弟呀,又是那里水声?”行者笑道:“你这老师父,忒也多疑,做不得和尚。我们一同四众,偏你听见什么水声。你把那《多心经》又忘了也?”唐僧道:“多心经乃浮屠山乌巢禅师口授,共五十四句,二百七十个字。我当时耳传,至今常念,你知我忘了那句儿?”行者道:“老师父,你忘了‘无眼耳鼻舌身意’。我等出家人,眼不视色,耳不听声,鼻不嗅香,舌不尝味,身不知寒暑,意不存妄想──如此谓之祛褪六贼。你如今为求经,念念在意,怕妖魔不肯舍身,要斋吃动舌,喜香甜嗅鼻,闻声音惊耳,睹事物凝眸,招来这六贼纷纷,怎生得西天见佛?”

但唐僧无法真正理解,所以每一次遇到危险常常是吓地哭泣、堕下马来、心惊打颤、翻白眼、往后打仰。他一路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精神升华的迹象,反而是唐僧随着旅程的进展,他变得脾气更坏。如98回,就在马上渡河去见彼岸圣境如来佛祖了,他还因孙悟空把他推上无底洞船弄得浑身湿透而生气,伤心地坐在那里“抖衣服,跺鞋脚,抱怨悟空”使他陷入狼狈境地。一路上的唐僧之所以没有任何的精神升华,主要原因是他有可怕的自我意识、关心肉体的舒适。有了这种意识,就会永远受环境左右,也就是放纵欲念,即前面所说的“放心”,就会永远达不到那种六贼皆除、五蕴皆空、心无挂碍、排除恐惧的平静心态。人生一个阶段要有一个阶段的特点,包括精神方面也应该是不断的升华,正如孔老夫子所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但我们看到的唐僧好像在一个精神层面上打转。

由此,小说《西游记》通过语言、情节、意象,尤其两个主人公人物——孙悟空和唐僧的心路历程的展示,看出小说的主旨是意在写一部求放心的寓言书:绝对的自由固然可爱,但那不是人生最终的辉煌,只有经过艰苦的追求,才能最终达到人生的高峰;一个人过于在意自己的感受,受环境左右,即放纵欲念,缺乏悟性和超脱精神,喜怒哀乐忧惧会始终羁绊着他,那他的人生也就缺乏有层次的递进的成长。

(责任编校:卫立冬 英文校对:杨 敏)

: A Fable Book of Seeking Reassurance ——Also on the Life Experiences of Sun Wukong and Tang Monk

GENG Chun-ho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Communication, Hengshui University, Hengshui, Hebei 053000, China)

, in fact, is a fable book of seeking reassurance shown by its languages, plots and imagery, especially the depict of the life experiences of Sun Wukong and Tang Monk in it. Though absolute freedom is no doubt cute, it is only a way of catharsis rather than the highest state of life. Only through hard pursuit can one reach the peak of life. If one focuses so much on his own feeling, is always controlled by the environment, and is short of power of understanding and detached spirit, his life will be wanting in progressive growth.

; seeking reassurance; fable book; Sun Wukong; Tang Monk; life experiences

I207.419

A

1673-2065(2013)03-0089-03

2012-06-18

耿春红(1968-),女,河北衡水人,衡水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教授,文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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