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兰赠卿思

2013-05-14 09:47芙暖
飞魔幻B 2013年7期
关键词:剑法初雪黑衣人

芙暖

【一】

寒冬风雪夜。

屋外冷风肆虐,大雪覆了厚厚一层。小客店里大多都是江湖中人,酒至酣处,才说到近日武林中备受瞩目的江南才俊苏折兰。这个出身不明,师出不祥的年轻公子,短短几个月之内连挑几名享誉已久的高手,数战数胜,一夜之间便成了传奇。

此刻客店的棉布帘子一翻,一股夹杂着鹅毛大雪的劲风灌入。

“谁是苏折兰,利索点滚出来!”来的是个极为娇俏的女子,手执长剑,双眸怒瞪,明艳夺人,说着几剑横扫,将客店闹腾得个乱七八糟。

角落里传来低低一声笑。

她顺着声音一纵而上,目标是墙角桌边身穿灰白宽袍的男子,他生得极为清隽漂亮,却是一副病弱样子。他只在桌上抽了一根筷子,轻描淡写地比画了一下,便压在她的剑尖上,那力量似有千钧,竟压得她使尽全力也再动不了半分。

“美人儿,这样冷的天气,不如喝一杯水酒暖暖身子?”他神色里带着十分的轻佻,另一只手已端起桌上的一杯酒递了上去。

她又气又羞,反手就要去打那酒杯。他却已出手如电,那筷子已然在她身上轻点几下,她几处大穴已被他所制。

“你……”女子怒极,素白的面颊已涨得通红,“我妹妹初雪呢!你将她带去哪里了?”

白衣男子只是笑,却并不搭话,只从一旁抽出一条马鞭,轻轻一甩,便将她腰身卷起,带她一纵而出。这份内功身手,早令得店内众人目瞪口呆,却无一人来得及反应。

大雪已是停了,只听得几下马蹄声,便再无声息。

江暮晴乃是江南名门之后,从未到过这苦寒的北地来。被人绑在马上冒着寒风雪夜一阵狂奔,开始还有力气叫骂几句,到后来却是冻得脸发麻,说不出半句话。

不知过去多久,马停在山坳背风之处的破败古庙前。她仍在气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抓了初雪,不过是为了我们江家的十三式灭天剑法!”

“江家的?”他轻笑。

她微微一怔,却很快应答:“不错,此刻在江家,当然就是江家的。”

那十三式灭天剑法,传闻中有毁天灭地之力,江湖中人人都为了那虚幻的“天下第一”而觊觎已久。几百年来辗转数次,直到二十年前机缘巧合之下被江家获得。只是那十三式剑法诡谲难懂,数年来江家并无一人练成。

苏折兰忍不住莞尔:“只可惜,我对什么剑法素来没有什么兴趣,我只喜欢美人……”

江暮晴快要气疯了。她实在没想到这个苏折兰这么厉害,而此刻她落入他手中,到此刻才觉出怕来。

他拾柴点火,合目而睡。

她却惴惴有些不敢动弹。

【二】

直到第二日醒来,她才发觉身上竟覆着苏折兰的披风。

苏折兰自己偎在熄灭的火堆边上,紧闭双眼,面色青白。她被吓了一大跳,几步跑过去试了试,还有细微而瑟缩的呼吸,急忙把手中的披风替他覆上。

伸过去的手却突然被一把抓住。

江暮晴抬眼,正撞上一双清亮澈然的眸子,哪里有一丝刚睡醒的迷惘。他眉头微蹙,低声道:“嘘,外面有人。”

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破庙的门已被人踹开。

苏折兰已飞身而上与来人缠斗一起。她犹疑不定,却又见一黑衣人缓步走入,手中高高举着一只荷包。白锻上刺着蝶舞香蕊,那是她昨夜故意扔在途中的,为的便是留下记号令人追踪而来。

这塞北地界,是素来与江家交好的靳家管辖之地。

她心头一喜,不及多想就迎上去。

黑衣人抬手竟是一掌直击胸口。一股冰冷的内力当胸灌入,江暮晴只觉心口刺痛。却见苏折兰招式更猛,两三下飞身而来一把搂住她快要坠落的身体。

“今日之事苏某先记下了!”

迷蒙之间似乎听见他声音冷硬,怀抱却是暖的。这人……真是令人看不透得很。

再然后……是什么知觉都消失了。

她是被难受醒的。整个人好似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如坠冰窖,寒冷刺骨,另一半却好像被点燃,火烧火燎地痛。

这是一处陌生的房间,室内充斥着浓重而熏人的药气。而她自己却正赤身裸体光溜溜地坐在一个大浴桶里。苏折兰!他竟敢……江暮晴刚要发作,却感觉体内一股寒流破出,刺入她五脏六腑,疼得厉害。

正在此刻,门嘎吱一声被打开。进来的却不是苏折兰,而是个容貌清秀神色却极为冷傲的小姑娘。

“苏折兰呢?”江暮晴有些意外。

“上山了。”小姑娘开始往浴桶里加药材。

“上山?”

不想这两字却好像正触了小姑娘的逆鳞,她眉毛一掀:“你以为这破地方还能有什么退你寒冰毒掌的办法?”

这么说苏折兰是上山为自己采药去了?江暮晴心下一暖,猜到自己的衣服应当是被这个坏脾气的小姑娘给脱的,便渐渐心安下来再次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穿好衣服,舒舒服服地躺在一个极为温暖宽厚的怀抱中。北风呼啸,雪片飞掠,还有嘚嘚马蹄之声。她的确是在马背上飞驰没错。

江暮晴心下莫名一慌。

“你醒了?”上面的人低头,眉峰似是松了几分。江暮晴淡淡地嗯了一声,微微垂眸。头上似乎传来一声轻叹,“我们这便回江南。”

“江南?”她不解。

苏折兰只扫了一眼她冻得发紫的脸便又抬头看向前方,声音缥缈得好似不存在:“我身体不好……总不能死在这荒郊野地里。”

江暮晴冷哼一声。

“再说……”苏折兰又勾起一丝笑意,“小美人初雪也在江南。”

“你这淫……喀喀——”

她被一口冷风灌入口中,引得体内一阵寒战,却感觉身上覆裹的披风被人紧了紧,她的脸径直贴上了他的心口。

她忍不住去听那声音。

咚咚,咚咚——那声音竟缓慢得有些微弱。

【三】

黑黢黢的江船之内,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江暮晴才睁开眼,便听得船外一阵扑棱之声,似乎有信鸽飞落船头。再便听到苏折兰一声轻笑:“容衡与初雪竟跑到西疆看鸢尾……却不知苦的是我。”

江暮晴瞪大眼睛,他竟敢骗她!初雪怎会去西疆?她还来不及细想,又听见那个坏脾气的姑娘青萍低低回了一句:“是主人太心软,只要把那江暮晴的血放干,再扔进这江里……”江暮晴听得打了个寒战。

“查清楚前几日的黑衣人是什么来路了?”苏折兰直接略过了前一个话题。而青萍半天才吭声:“反正是来找那个江暮晴的麻烦,兴许……是为了灭天剑法?”

“嗯——”苏折兰哼了一声,“查不到就不要回来了。”

“主人——”

船晃了晃,江暮晴赶紧闭上眼睛。

也许是睡太久,此刻醒来,她的感觉变得异常敏锐,感觉到那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再慢慢蹲下,朝她伸出了手——

她等了半天,那手却没落下来。似乎只是挨着她的脸极近的地方轻轻掠过,又收了回去。可他竟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默默无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终于按捺不住,索性睁开了眼睛,却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样子。

江暮晴有些气恼:“你到底是什么人?”

“坏人。”他轻笑。

“你……”

“……知不知道你江家是如何得到灭天剑法的?”他眸色中似乎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哀伤。江暮晴眨了眨眼睛,心疑自己眼花。

她当然知道。

二十多年前,剑法落入一男一女两个武功高强的恶人手中。很快消息走漏遭人围攻,那女子狠心绝情,在关键时刻竟背后一刀杀了男人。岂知人算不如天算,最终她还是遭遇埋伏死了,而剑法也不知所终。直到几个月后,江家无意之中救了个流浪的小乞丐,获得了那惊世骇俗的灭天剑法。

江暮晴抬头却见苏折兰的笑意渐深。

“在下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江姑娘。江姑娘心内可有门户之见?可会有一天为了什么人放弃身份背景,甚至……世代仇怨?”他垂眸敛目,阻隔了他的神色与情绪。可江暮晴却是莫名其妙,万分不解。她不是个保守古板的女子,但自小出身世家,心知江湖地位和身份名望是极为重要的,她没有回答,但面上的神色却说明了一切。

苏折兰轻笑:“那么,就要请江姑娘到苏某家做客了。”

“什么意思?”

“有些事,并不如表面所见。”苏折兰站起身来,“哪怕是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未必是真。”

【四】

总算到了江南,江暮晴的身体渐渐好起来,苏折兰却病了。

也不知他身患何病,入夜吃了药之后睡得极沉。江暮晴正思考着是否要趁机溜走的时候,却听见院中一阵轻啸——那是江家与靳家约定的暗号。

院子里站了个黑衣人,他眼露惊喜,扯了蒙面低声轻唤:“暮晴妹妹……”竟是靳家少主靳展云。这一次江暮晴真正放下心来,欣喜道:“江家可好?”

“你放心,我已传了消息到江家。”靳展云伸手拉过江暮晴仔细打量,她别扭地抽回自己的手。真是奇怪,当初苏折兰抱她在怀里的时候,她也没这般排斥……靳展云却仿佛有些尴尬,收了手很快转了话题。

“对了,那个奸贼在何处?待我一刀结果了他就带你回去。”

她下意识挡住靳展云:“现……现在还不行。我妹妹初雪还未找到,更事关我家的灭天剑法……你先回去,我没什么大碍。”

“那我便更不能留你下来……”听到灭天剑法几个字,靳展云脸色沉了几分。

屋内似乎传来一阵轻咳。

“他醒了,你快走!”江暮晴推了一把,靳展云无奈之下只得飞身跃出。

然而屋内却并无动静,反倒是院门之外扑棱一声,飞入一只雪白的信鸽。江暮晴忍不住走上去,搜出了一封信。信纸上隽秀而熟悉的字,竟然是她妹妹初雪亲笔所写。

初雪亲切地唤他“苏大哥”,信中描绘了西疆大片紫色鸢尾田令人迷醉的美丽。

在初雪的描述当中,出现得最多的就是那个名叫容衡的男子。她说他们互许终身,幸福快乐,唯一的愧疚就是对不起家人,更对不起这个一路帮助他们的“苏大哥”。

“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身后低低的一声叹气,却并不懊丧,反倒是有种释然的感觉。

江暮晴回过头来,却见月光之下站着个单薄的身影。他的面上还有倦容,脸色也不算太好,站在那儿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的闲适之感。

“这便是你说的门户之见?”但世代仇怨又是什么?

“嗯。”他轻轻点头。

江家乃武林世族,江家的小姐定然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世族子弟婚配的。但很显然,这个她听都没听过的“容衡”,是配不上她妹妹的。

原来……那个乖巧听话的妹妹初雪,是跟人私奔了。江暮晴有些不能接受,但又不得不承认,这远比初雪遭遇了什么奸佞之徒要好得多。她又看了一眼手中的信。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快乐的初雪。

“那么现在,江姑娘如何打算?”他淡淡地问道。

“现在……”她的心乱得很,却还记得不死心地问一句,“你只是帮初雪私奔而已?你当真不是为了灭天剑法?”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到苏折兰的眸色一下子冷下来。

“若我说不是,你肯信我吗?”他竟笑了,“江姑娘不愧为名门之后,凡事都以家族利益为先……”

江暮晴被这话刺得更难受,半天才讷讷道:“你放心,我不会……不会阻拦他们……”

“嗯。”他应了一声,“那么,你可以走了。”

说完他转身便走,没有再多看她一眼。江暮晴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下来,看看手中的信:“这封信……”

“你喜欢拿走便是,江初雪又不是我的妹妹。”

【五】

明明终于摆脱了那个怪人苏折兰,但江暮晴却觉得心里闷闷的,脑子里一团糨糊,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江暮晴却如何也想不到,江家竟已在一夜之间覆灭。

她……回来晚了。

昔日在江湖中享有赫赫声名的武林世族江家,如今却是尸骸遍地,血流成河的景象。

江暮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疯狂地冲进去,颤抖地试探了每个人的气息脉搏……绝望淹没了她,她明明才离开不久,甚至好像昨日都还跟这些人说过话,看到过他们鲜活的笑脸。

可是现在,她的爹娘叔伯兄弟姊妹……他们竟然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似乎临死之时还遭受过非人的折磨。这不可能!谁能在短短时间之内杀光这么多的武林高手!她脑海之内纷乱重叠的影像突然崩破而出。

这一切——

灭天剑法!都是因为那霍乱人心,害人无数的灭天剑法!

她心中隐隐似乎有了线索,但那线索仍只是一条细细的长线,另一头所拴的真相却不甚分明。然而此刻,她最依赖最无法割舍的亲人惨遭毒手,她一夜之间变成了孤身一人!她该怎么办?

“暮晴妹妹——”

屋外似乎有人在高声喊叫。

她无法言语,只是将手紧紧地攥成了拳,身子却仍旧在不听使唤地发抖。

那声音越来越近朝她直面而来,将她一把拥入怀中,她终于感到了些许的温暖。是……靳展云?

抱住她的人声音哽咽,语声哀恸:“我来晚了……谁知竟已经让他得了手!”

“他?”

“对,是他!是苏折兰!”靳展云厉声道。

江暮晴愣了愣,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靳展云眸中却尽是狠厉之色:“你可记得当年寻到灭天剑法的两大恶人?苏折兰就是那那两大恶人的徒弟……当年夺剑法之事,乃是以江家为首。苏折兰为了报仇,所以他才一个一个单挑当年害死他师父的那些高手!什么江湖传闻青年才俊对战高手……都是掩人耳目!他是来寻仇的……现在,轮到了江家……他竟然下此狠手!他一定是想将灭天剑法再次夺走……”

“他就是……不,不会的!不可能!”

江暮晴想起每次她提起灭天剑法之时,苏折兰那似是哀愁又似是冰冷的眼神,还有他那淡淡的笑意,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不,他分明对她说过的……

“若我说不是,你肯信我吗?”

她想要信他!但此时此刻,她要如何信他?

“他……他一直都……像一个好人……”她这莫名其妙的话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无力。

“暮晴妹妹,你可千万不能被那奸人蒙蔽了!”靳展云狠狠地摇了摇她的肩膀,似乎要将她从幻梦中摇清醒,“他那是为了利用你,为了从你口中套取消息!如今江家变成这个样子,你一定要听我的,我会为你们江家报仇……”

“报……仇?”

“对。暮晴妹妹,我靳展云一定会好好待你,此生绝不负你。”

【六】

苏折兰从昏睡中惊醒过来,想要开口喊青萍,却猛然想起青萍已被自己赶走。

就连那个江暮晴……亦被他赶走了。

他只好自己起身,撑着桌子缓住猛然侵袭而来的眩晕感,才慢慢睁开眼睛。

十几年来,他为了练武,用了不少刺激潜能迅速提升的药物,早已是外强中干,更何况几次对战绝顶高手,总受了大大小小的内伤外伤。他现在这副样子,每一日都活得极为侥幸。

好在仇已报得差不多,他总算能够瞑目。

但不知为何,他心底的某处总觉得空缺了一块,似乎不能像之前预想的那样了无遗憾地离开了。

他刚露出一个苦笑,就听见身后一声满是遗憾的叹息。

“啧啧,你竟然还没死。”

闻言,苏折兰微微一笑,回过头来。

这样跟苏折兰说话的人,不用猜也知是谁。只见那人面上依旧挂着吊儿郎当的涎笑,但若是细看,却能发现他眼睛中温暖的关切。只是一向大大咧咧的他,手中竟然拿着几枝有些萎靡不振的紫色花朵。

见苏折兰注意到,他随手就扔了过去:“送你的。”

“这是?”

“鸢尾。”来人当然就是苏折兰唯一的兄弟容衡,只见他自顾自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可知西疆的鸢尾有何意义?”

“你不在西疆陪着江初雪,怎么到江南来了?”苏折兰微微皱眉,直接忽略了容衡的问题。

“来看看你。若你死了,就顺便给你收个尸。”容衡嘴里从来没有什么好话,“喂喂,你还没回答我呢。鸢尾的意义,你应该知道吧?定情传意,以表……”

“怎么?你这是……要与我定情?”苏折兰戏谑地挑眉。

容衡被这话激得一口茶全喷在衣袍上:“你别装蒜了!青萍可什么都告诉我了。”

苏折兰神色仍是淡淡。

青萍能告诉他一些什么呢?无非不过是一些琐事罢了。

他们第一回见到江暮晴,当然不是在塞北的那家小客栈里。而是在花红柳绿的江南,她着一身红裙,气急败坏大张旗鼓地在各大酒楼客店查问传说中的“苏折兰”的下落。

他原本是躲在暗处品茶,抬眼正对上她焦灼的双眼。那眼睛明亮动人,不知怎的就映入了他的心里。他漫不经心地吩咐:“青萍,去把我的行踪透露一些给她。”

后来江暮晴中了寒冰毒掌,他气急败坏,心急火燎,竟失了往日的稳重。

耗尽心力冒死为江暮晴运功逼毒,等青萍寻来的时候,他已快没了生息。就连那续命的丹药也都一股脑塞给了江暮晴吃,所以青萍才时时都说要放了江暮晴的血给他喝下。

“那些药于我,吃了不过多活两日,也是浪费了。给她吃了,却能救她一命。”这道理青萍不是不懂,她气的是他只知一心为了江暮晴,而那江暮晴却压根无知无觉,这样值得吗?

是否值得,他倒也并没有想过。

他只是下意识地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了。

“江姑娘心内可有门户之见?可会有一天为了什么人放弃身份背景,甚至……世代仇怨?”他问的那一句话,是为容衡与江初雪,也是为了自己私心里的一点隐秘。他到底在期盼什么呢?她于他来说,分明是遥不可及啊。

苏折兰素来是心思极沉的人,但容衡却是直来直往:“你既喜欢她,为何不带她走?”

这一回苏折兰并未回答,他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年少之时,他总以为他这一条命是捡回来的,多活一日,便多一分为当年之事讨回一点公道的希望。性命长短他向来看得极轻,他是个不怕死的人,对战敌手从来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却不想在这短短时日里遇见了令他想要长长生命的人。

他后悔?苏折兰并不是个喜欢后悔的人。

他只希望能看着她幸福快乐,忘记这一场梦一般的遭遇便好。

“你该不会真以为她就能忘记你幸福快乐地过下去了吧?”容衡冷哼一声,“枉你苏折兰自诩聪明,难道你就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苏折兰心下一动,抬头正看见青萍从门外走来。

他可是记得他曾下令若是青萍查不清黑衣人之事便不得回来的。

【七】

漏夜无声。

一个女子单薄的身影缓慢走入院内,她走得极慢,像是肩上负着什么看不见的重担一般。离门口越近,她越觉得这小小院落里安静得有些骇人。

但屋里是亮着灯的。

她顿时松了口气,莫名心安了不少。

“江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淡然道。

是苏折兰。也许是服了药,他的面色好看了不少,虽然眉目之中仍有倦容,但眸中仍有光彩,甚至让江暮晴有错觉,觉得他的眼睛里含着淡淡温暖的笑意。

“我……”江暮晴垂眸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嗯——”苏折兰一点也没揭穿她,“那么,现在看完了,苏某好得很,江姑娘尽管放心。”可江暮晴却索性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苏折兰,你给我讲讲灭天剑法的故事。”

“那故事你不是知道了?”苏折兰的薄唇弯了弯。

“那女子真的为了夺剑法而杀了自己喜欢的人?”江暮晴已十七岁,却还并不太懂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她只知道书里并不是这样写的。不是说“直叫人生死相许”吗?那区区剑法,又怎能及得上自己的心上人?

苏折兰也坐下来,颔首道:“原来江姑娘想听另一种结局。”

当年两大恶人遭人围攻,那女子的确杀了她的心上人。那是因为她知道他们已到绝路,谁也逃不了,走不掉。生死之间,又会有谁还在意什么绝世武功?她只是一点小女子的心思,想同自己最心爱的人死在一起。

她本就是个性格冷硬坚强的女子,杀了她爱的人,便决心自杀,从怀中拿出灭天剑法,低喃出声:“都是这剑法才害得我们如此地步……也正因为这剑法,我们才有缘相识……这便是命,我亦认了!但这剑法既是我们定情之物,又岂容世人的贪婪所玷污!”她将仅剩的一点内里贯入手中,就要将那灭天剑法毁灭。

“后来呢?”江暮晴忍不住追问。

后来,她正欲摧毁剑法,却突然看见他们二人的两个幼徒被人所挟。惊怒之下,她收了剑法,以最后之力去抢救。

“临终之时,她将灭天剑法交到她的徒弟手中,郁郁而终。但她留下的话却并不是让他好好学武待他日复仇。而是说,‘世间万物不可强求,我只求你们两个好好活下去。她的徒弟年纪尚小,武功低微,当然守不住灭天剑法,所以一转手就将它交给了为首的江家以换取自己和师弟的性命。”苏折兰说到这里,语声里有着微不可闻的淡淡哀伤,“你应该已猜到了,那两个恶人的徒弟,一个是我,一个是容衡。”

“这……才是真相?”江暮晴问。

“你若信,它便是真的,若是不信,可当作是我编出来哄你的。”苏折兰淡淡一笑。

“那么,事到如今,你又为何要灭了我江家满门!”江暮晴一言未毕,却已出手如电,几个快招尽数朝苏折兰身上要害直击而去。

苏折兰飞退一步,抽手便捉住她的手腕:“将灭天剑法交出来!”江暮晴抵挡不过,竟真从怀中拿出一卷锦帛扔向他:“还给你便是!”

他刚要抬手去接,却见一个黑衣人横空而出,一把抢了过去。

苏折兰再不多言,放开江暮晴,飞身扑上去与那黑衣人恶斗起来。

而另一处又有一个蓝袍的年轻人飞蹿而出,也与之打斗起来。江暮晴却站立一旁,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一切。

“你引人来杀他?”身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兀响起。她回头才发现是那个冷傲的小姑娘青萍。

“不错,他杀我满门,这笔血债我定是要找他讨还的!”江暮晴冷然道。

“他杀你满门?”青萍冷笑,“他要是还有这份本事,青萍也不必日日担心了!”

江暮晴紧紧攥了攥拳。

青萍正要上前帮忙,江暮晴却突然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

青萍正莫名其妙,却见江暮晴已抢先飞身而上,立于黑衣人身畔。那黑衣人惊喜道:“暮晴妹妹……”却突觉一阵冷风袭来,结结实实的一掌正劈他的心口,激得他气血翻腾,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你当我真是年幼无知被人欺骗不自知的小丫头?”江暮晴突然苦笑,其实细想便知,苏折兰一人如何有那么大的本事,江家人人武功高强,又怎会轻易中招?

塞北靳家与江家数十年来虽然一直交好,却亦不乏有权力争端,若这世上真能有人不费吹灰之力灭了江家,那也只能是借着交好的名义设局的靳家了。

“那人说得真对,‘世间万物不可强求……从前那两大恶人是如此,如今江家也落得这样的下场……”她上前一步,从黑衣人怀中一把抽出那锦帛,“靳大哥,我没骗你,这是真正的灭天剑法,一直藏在我的身上,所以你们靳家费尽心力灭了江家,又严刑逼供却仍是找不到剑法。”说着,她另一只手又掏出个火折子,将那锦帛点燃。

苏折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既未出声也未阻拦。

“暮晴妹妹,不……不要……将灭天剑法给我!”靳展云还要起身,却被身旁的蓝袍男子一剑刺穿了心口。

【终】

火焰很快吞噬了那卷锦帛,将那鼎鼎盛名的灭天剑法烧成了灰。

蓝袍男子看了看江暮晴哀伤而肃然的面庞,迟疑了半分才问:“江……江姑娘……你可还要去找靳家寻仇?”

江暮晴这才将目光看向他:“你就是容衡?”

蓝袍男子愣了愣,没说话权当是默认。

“你……好好照顾我妹妹。告诉她不必挂心……权当这一切都是因果循环,天命不可违。”江暮晴不知费了多大的气力才说出这几个字。

“啧啧,你看得如此通透,莫不是看破红尘,打算出家为尼?”容衡又恢复了他平日大大咧咧的性格,看一眼江暮晴又看一眼苏折兰,“不知你今后有何打算?”

江暮晴也不知为何,抬头看了看苏折兰。

苏折兰也回她一笑:“江姑娘可与妹妹团聚,一同到西疆去赏那令人迷醉的鸢尾花。”

江暮晴的心越发沉下去。

“当然,若江姑娘赏脸,他日苏某与青萍成亲你也可来观礼。”他看也不看江暮晴一眼,转过身,一步步朝里屋走去。经过方才那一场恶战,他压制已久的内伤再次复发,他若再不离开,恐怕会立刻吐血昏厥。

“喂——”容衡气急,转头又看一眼江暮晴,“其实他……”

“其实我会和他一起去塞北。”江暮晴咬唇,转头恶狠狠地看着青萍,“还有,如果你敢与他成亲,我一定会去抢亲。”她再不多言,几步就追了上去。

容衡总算松了口气。

青萍却神色哀伤,淡淡地叹了口气:“主人他……”

“他活不了多久。”容衡接了一句,但很快就笑了,“不过如果让你来选,你是愿意孤独寂寞郁郁而终,还是愿意死在所爱之人面前令她伤心欲绝?”

“我……”

“我知道……小苏他会选第一种,他以为这样的话,江暮晴就会渐渐忘记他,会更快乐。”容衡耸了耸肩,“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第二种。”

用仅剩的短暂时光,给心上人留下最后的美好。

就算将来的哪一天,他离开了她也不要紧,容衡想,至少,只要她还记得他,他就还能永永远远地活在她的记忆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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