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战争与徽州人口的变迁①

2013-09-28 08:39余道年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祁门歙县太平军

余道年

(安徽大学历史系,安徽 合肥 230039)

徽州,地处皖南山区,境内山脉纵横,地势复杂,自古为避乱之地。唐宋以来徽州鲜有兵燹,为躲避战乱的中原士民不断迁入,与当地居民逐渐融合、演变形成宗族,明清时期徽州已达到繁荣,人丁兴旺。然而晚清时期的太平天国战争波及徽州十数年,对徽州造成数百年未曾遭遇的破坏,其中人口损失尤为严重。对于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乱,徽州保存了丰富的史料,摘录相关内容,汇聚如下。

一、徽州太平天国战争状况

自咸丰四年(1854)太平军首次进入徽州,祁门知县唐治和大洪司巡检钟普塘在与太平军交战时战死[1];直至同治三年(1864)太平天国天京失陷,幼主洪福王真在干王洪仁玕等保护下经徽州歙县出走[2](P24),在此期间徽州战争不断,对此徽州方志和当时一些文人留下的笔录有详细的记载。

据《太平军兵争期内皖省府州县经过兵事年月表》[3]统计,徽州下辖的六个县城被太平军攻占情况如下(见表1):

表1 太平军攻占徽州六县次数

表1对徽州六县县城的攻占情况进行了统计,六县平均达10次以上,黟县和绩溪更是高达15次。相对来看,歙县次数较少,远低于其他5县,但是这并非说明歙县战事少,也只是县城被攻占少,“洪杨之难,歙县创巨痛深”[4](P637)。晚清歙县人黄崇惺著有《凤山笔记》,对太平军入徽进行了详细记载,其中以歙县为主,兼顾其他诸县及周边地区。摘录部分内容(见下表2):

据表2中的史料记载,太平天国运动时期徽州战火绵连,正如《凤山笔记》的作者黄崇惺所总结:“盖自咸丰三年设防,至同治四年幼逆就擒,凡十三年,合江南、浙江、江西三省之兵力,驻于境上。其军事实与金陵相终始云。”[4](P654)如此长期的战乱,徽州民众难免惨遭杀戮、饥荒和疾疫等,逃亡流离者难以数计。对此,黄崇惺亦有总结:“庚申之乱,徽人之见贼遇害者才十之二三耳,而辛酉五月贼退之后,以疾疫亡十之六七。”[4](P657)

二、徽州人口的变迁

由上述可见徽州前后十二年左右的太平天国战争,对徽州人而言是一场苦不堪言的灾难,在各种破坏中,徽州人口的损失是首要和最严重的。据各种史料记载,这次战乱造成徽州的人口锐减,“同治壬戌,粤匪难作,江南几无子遗,徽、宁、池、太等郡男丁百无一二……闻寇入境,恋家而不谋远徙,坐以待毙,老幼男丁非杀则掳”[5](P359)。人口的减少主要是伤亡和逃离,如休宁县“咸丰年间,太平军与清军在徽州一带争战激烈,居民多迁避外地。咸丰十年(1860),休宁‘人百一存’。”[6](P93)绩溪县“道光三十年(1850),全县人口22万。咸丰十年(1860)至同治三年(1864),清军与太平军激战于县境,人口直接死于战争十分之二……同治元年和三年暴发瘟疫,人口锐减十分之六。”[7](P128)歙县“自咸丰庚申粤寇陷郡……丁男之存者十无二三,又多客游不能遽归。”[8](P26)

表2 《凤山笔记》记载徽难状况

对于太平天国时期徽州人口的损失,除上述一些文 献有零散的记载外,各时期的徽州地方志中均有更为详细的人口统计如表3:

根据表3的人口统计数据,我们可以看出歙县道光年间与同治八年的人口差额约为30万,减少过半,而到光绪三十年,距太平天国战争结束已有四十年左右的时间里歙县人口不仅没有恢复,反而继续减少。黟县嘉庆十五年到同治六年,人口减少约9万,根据徽州正常人口增长规律,太平天国战争前的道光年间黟县人口较嘉庆年间更多,因而黟县战乱人口损失也可估计约为一半。休宁县志缺乏道光、咸丰和同治时期的人口统计,咸丰十年战后的“人百一存”记载模糊而有所夸大,但也说明了休宁因战乱的人口损失十分严重。绩溪县战争频繁,人口损失最为严重,嘉庆至道光年间人口仍在缓慢增长,道光三十年(1850)即太平天国战争前夕,人口高达22万之多,而同治四年竟不足4万,存者已不足十分之二,光绪二十九年(1903)绩溪人口有所回增,但仍远低于太平天国战争前。祁门是徽州重要战略点,曾国藩曾将大营设于祁门,祁门成为太平军与清军的主要战场,因而人口损失甚巨。嘉庆和道光时期,祁门人口达到40多万,咸丰、同治年间战乱过后,人口只剩10万左右。由上述数据统计可见,徽州各县人口减少情况不一,但最少如黟县也达五成左右,严重地区如祁门高达七成以上。因此可以得出太平天国战争致使徽州的人口损失在十分之六七左右,这与各种文献记载基本吻合,正如“咸丰三年(1853)至同治三年(1864),太平军与清军在境内对峙,战事频仍,达11年之久,境内居民纷纷离乡逃避战祸,人口锐减,战后‘回里各户仅十分之一二’。”[9](P692)

表3 徽州地区人口统计

徽州是一个宗族社会,民众多聚族而居,这次长期 战争打乱了徽州宗族的自然演变和发展,是徽州宗族衰落的一个关键点,这种打击首先和主要体现在对宗族人口的大量伤亡。方志、族谱等史料对宗族人口的减少均有记载,由此可以更为细致的反映徽州人口的损失情况。宗族人口受战争的影响严重,“郭村原有‘千灶万丁’,战后只剩下‘百灶千口’;贤村原有‘百灶千丁’,战后只剩下男女不到百人;龙门沈家湾原有360人,战后只回乡8人。”[9](P692)郭村、贤村和沈家湾均为宗族聚居地,战后人口均剩约十分之一,损失巨大。族人遭受的苦难多种多样,“二十九日五更时分,贼众乘夜分股四围,生村男妇老幼逃命不逮,被杀死者有人,被铳死者有人,跌死者有人,遭伤耳目手足头脑者有人,被掳未回者有人……遭此奇灾,逃亡奔走,散处不归……统计仅剩在家数十老幼。”[10]上庄胡氏宗族,“据主要姓氏宗谱记载,同治四年较道光末年人口仅存十分之二。其时,全县人口不足4万。上庄胡氏宗祠道光年间落成时,全族6000多人,同治四年(1865)冬至会祭,查点人口,只有1200人。其它各村,大概相同。”[7](P128)胡适父亲胡铁花在《胡铁花年谱》中也记载上庄胡氏宗族“大乱之后,族中丁口十只存二。”[11](P368)

太平天国战争造成徽州人口锐减的方式是多样、复杂的,不仅战争中有大量民众直接惨遭伤亡,“皖民之掳杀,流亡死伤以百万计”[12](P1)。战后带来的瘟疫、饥荒等同样致使人口继续减少,如同治元年(1862)“八九月间,清兵及民众染疫,大批死亡。鲍超兵营患者万余,日死数十人”[13](P15)。瘟疫一旦出现,传染极快,且缺乏有效的医治,难以控制疫情,受害者众多。同时战乱破坏了正常的社会经济,往往造成饥荒,甚至出现人吃人的惨状,受冻挨饿而死者比比皆是,曾驻守祁门的曾国藩在日记和家书中也多次提及,“口粮极缺,则到处皆然……皖南百姓则皆人食人矣”[14](P814)、“皖南食人肉,每斤卖百二十文”[14](P997)。人肉公然出现在市场上,并且价格不菲,这样的背景是多少堆堆白骨!此外,太平天国战争对徽州人口的影响是延续持久的,表3中的数据正能体现这点,各县战后三四十年间人口数均未大幅回升,远低于战前状态。如歙县和休宁,光绪三十年(1904)人口数与道光时期差距约四十万,较同治八年(1869)也差10万左右。休宁光绪二十九年(1903)较同治四年(1865)人口恢复到约两倍,但与道光三十年(1850)比较仍相差一半多。

综上所述,这场持续十数载的太平天国战争带来了徽州历史上人口的一次大变迁,战后曾繁荣的徽州元气大伤,人口凋敝,仅存战前十分之三四。在随后的清末三四十年中,徽州人口始终徘徊不前,恢复缓慢,对徽州社会的发展产生了严重的影响。

[1](同治)祁门县志:卷36·杂志·记兵[M].同治十二年刻本.

[2]歙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歙县志·大事记[M].北京:中华书局,1995.

[3](民国)歙县志:卷3·武备志·兵事[M].民国二十六年铅印本影印.

[4]许承尧,撰;李明回,等校点.歙事闲谭[G],合肥:黄山书社,2001.

[5]徐珂.清稗类钞·婚姻类[M]//唐力行.徽州宗族社会.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

[6]休宁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休宁县志:卷四·人口[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0.

[7]绩溪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绩溪县志:第三章·人口[M].合肥:黄山书社,1998.

[8]黄崇惺.重订《潭滨杂志》序[M]//陆林,凌善金,焦华宣.徽州村落.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

[9]黄山地方志编纂委员会.黄山市志:第十七编·人口[M].合肥:黄山书社,1992.

[10]清同治元年祁门县沙堤村叶光荣等上报被烧民房禀状及知县批文抄白[O].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馆藏文书.

[11]唐力行.徽州宗族社会[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

[12]王定安.湘军记:卷6[M].长沙:岳麓书社,1983.

[13]黄山地方志编纂委员会.黄山市志·大事记[M].合肥:黄山书社,2010.

[14]曾国藩全集:家书二[M].长沙:岳麓书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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