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2014-02-03 02:19刘凌霄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4年9期
关键词:黄灿灿瘦子二姐

刘凌霄

今年看起来是个好年景,春雨绵绵下个不停,还没有到小满,农民就忙了起来。

晚上,朋友邀请聚餐,在细雨中漫步,顺便看看这春的新绿。无意的雨点伴随春寒,醒来的柳丝,从寒冷里走过,在生命最黯淡的季节漫长地等候。我在梳理如烟的思绪,道路两旁的丁香花盛开,心里装着绿意在时间上丈量着与春天的距离,落入水之润色,像是少女,情愫的初怀,打湿了灵动的明媚,让我流连。

一个中年女人在对面走来,手里拎着塑料食品袋子,透明的,看得真真切切的是玉米大饼子,暄暄腾腾的,透着金黄。我突然有了食欲,感觉饿了,便顿足,转身看着她走远。当今,鼎盛的时代,物质丰盈,山珍海味,人们吃得脑肥体胖。我时常参加一些饭局,桌子上摆满了,可谓是色香味一应俱全的佳肴,可我却对这玉米加工的食品情有独钟,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来。

记得人民公社时期,每日的饭食以玉米碴为主。在青黄不接的日子里,母亲会在菜园子里摘蔬菜,剁碎,和在面里,贴饼子,或将一些豆角煮烂再把玉米面做成疙瘩汤混在一起,很少做素面的玉米贴饼子。我最爱吃的是大铁锅炖豆角和土豆,放几片咸猪肉,上面贴了一圈净面的玉米饼。掀开木制锅盖,黄灿灿、香喷喷、暄腾腾,咬一口接近菜底沾着油沫的地方,咸淡适中,咸肉味也浓。那个年代过个不大不小的节或父亲、哥哥在夏天或秋天农活最累的时候,母亲会做的。至于白面饺子,那是过年才吃的,要么是家里来了远方的亲戚,所以平日里我盼望着家里来客人。

常听母亲说:“囤尖不省囤底省。”未雨绸缪,生产队分的自留地父亲全部栽上土豆。秋天,一个大土豆窖盛满了土豆,夏天野菜、家菜混合着吃。正是母亲变样的吃法,尽管家人都面带菜色,但没有断顿、挨饿过。

母亲和父亲劳累了一天,躺在炕上唠嗑,我们居住的屯子里,不超过百户人家,听父亲说:“老王家又断顿了,在借粮食吃呢!”母亲补充着:“唉,他家都是男孩子,七个大小伙子能吃饭啊!”那个年代生产队是按人头分粮食的。

记得最深的是村子里一家姓赵,男子高高的个子,但非常地瘦,像是一具骨架,干重活吃力,生产队分一些轻活让他干,挣的工分也少,大家都叫他赵瘦子,他的媳妇多病,但不耽误生育,一口气生了七个女孩,他们家是想要个男孩子吧,她的身体日渐衰弱,不能随着妇女出工,只能在家干家务,所以他家是典型困难户了。

一年夏天,突然一阵子的锣声打破了小山村的宁静,我顺着声音寻去,是大队部传来的。一伙从北京来的知识青年,给赵瘦子的头上戴了一个用报纸糊的高帽,用水笔写的大黑字。我还没有上学,不认识写的是什么,只看见他的肩上用麻绳拴上两个茄子、两个青玉米、两头大蒜,搭在脖子两边。他在被游街示众。一名青年呵斥着,他每走一段,又一名青年敲响手中的铜锣,赵瘦子边哭边大声地说:“偷茄、偷蒜、偷香瓜,还有青玉米。”人群里有的人也跟着流泪,七十岁的王大娘擦着眼泪说:“这是饿的,没有办法了。”又有人补充着:“他家啊,不该生那么多的孩子嘛!”

大人都散了,跟随他们游街的只有几个知识青年和拖着鼻涕的一帮孩子。后来,这些衣着褴褛无知的孩子们,在村子里只要看到他就喊:偷茄偷蒜偷香瓜。我也在孩子堆里呵呵地笑着,赵瘦子总是愁苦着脸,继续走他的路,忙他的活计。人们都很累、很忙,不久村子里恢复了烟云散尽的寂静。

但在秋天,我也摊上一件事。

二姐放学回来去搂毛柴,我闹着也要去,二姐没有拒绝我,我便跟在她屁股后面去了。她在玉米地边搂柴火,枯草很高,我一步三摇地跑到地里玩耍,找一种天然食品,像葡萄一般酸甜,只是颗粒像珍珠一般大小,很软,水分较多,黑紫色,果实很容易破,大人叫它天天,学名叫龙葵。这是一片放倒在地上的玉米秆,棒子已经剥皮,装走了,远处我看见一群人,往柳条筐里装棒子,然后,就一筐一筐地倒在马车上,马拉着装满黄灿灿玉米的车,卸到生产队的场子里。

脚下,我看到两行深深的车轱辘印的同时,发现了一棒玉米,被车轮碾压成两半,捡起用嘴吹掉一些土,走不远,又发现一棒,黄灿灿的,接连捡了几棒,踉跄抱着走出去,到了二姐的面前。她看后很高兴,也到了地里,寻寻觅觅,半天捡了几棒,她的手被锋利的玉米茬子划破,用土止血,疼得她直咧嘴,没有任何的东西可包扎。二姐把她的外衣脱下来包裹着这些玉米回家了。母亲过问,二姐如实地回答。母亲听后也没有说什么。

谁知我们到家一会儿的工夫,来了一个男知青,把我和二姐不容分说就叫到了大队部,母亲慌忙找大哥去了。

我看到几个青年男女凶巴巴的样子很害怕,躲在二姐的身后,当时我五六岁,二姐十一二岁。他们一个年龄大一点的问二姐,二姐口齿伶俐,问啥答啥。这时,父亲、大哥都到了,当时大哥十九岁就当上了大队秘书,他们看在大哥面子上,就放了我们,并说:“这是公家的东西,不能拿,拿了就是偷,要惩罚的。扣掉了父亲十个劳动日的公分。”

这件事我有很深的印象,当时是个孩子,不懂事,年龄再大一些,我在想:大白天的,不算远的地方干活的人都在,又是收拾完的玉米地,明明是捡的,怎么能说是偷呢?就是被散牲口吃了,也不允许人捡吗?这件事之后,母亲告诫我们:“就是路过瓜地也绕着弯走,想吃就和家里说,出钱买。”

儿时本应是没有褶皱的风帆,坐着一尘不染的月亮船快乐着,而我的童年却为填饱肚皮而发生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往事亦如今天的烟雨,而我却不能忘怀那个时期救命的玉米。

今天晚上我要点一道主食——玉米饼子。

责任编辑:黄艳秋

猜你喜欢
黄灿灿瘦子二姐
二姐的善心
二姐
慢递的爱情:谁在时光里将真心打开
苦涩的甜蜜
做个瘦子 送走水肿肌
一张来自陌生人的明信片
一张来自陌生人的明信片
瘦子的荣光
我们都是瘦子
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