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语言的秘密”的批判看老子哲学的“道”

2014-03-06 18:04宋思运
关键词:黑格尔老子万物

宋思运

(徐州工程学院环境工程学院,江苏徐州 221000)

■哲学研究

从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语言的秘密”的批判看老子哲学的“道”

宋思运

(徐州工程学院环境工程学院,江苏徐州 221000)

马克思对于黑格尔哲学语言的批判是对黑格尔哲学进行彻底扬弃的重要组成部分。研究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语言的秘密”的批判,更加有利于对同样具有“哲学语言的秘密”的老子之“道”及其思想体系的深入理解,并由此进一步认清中西方传统哲学形态的不同,促进老子哲学与西方哲学的对话与借鉴。

马克思;黑格尔;老子;哲学语言;道

马克思说:“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1]515正是对黑格尔“哲学语言的秘密”的批判,马克思完成了对黑格尔哲学实质、方法和形式的完整清算。如同黑格尔哲学一样,老子哲学以其思想所具有的深遂性、语言所具有的独特性,给后来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老子哲学核心概念“道”的不可言说性,并围绕“道”形成了一整套独特的哲学语言体系,更增加了老子哲学的神秘性和玄思性。能否从马克思对“哲学语言秘密”的批判中寻找和发现老子哲学语言的秘密,进而认清老子哲学的秘密和实质呢?回答是肯定的,本文试图在这方面做点研究。

一、马克思揭穿黑格尔“哲学语言的秘密”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开始提到黑格尔对于哲学语言的特殊使用。这是指在黑格尔哲学中,人和自然界都被认为是“绝对理念”的外化,这种外化是主体、主词逻辑地演绎出客体、宾词,于是,这里的主体不是指人、自然,而是指作为“绝对理念”的人和自然。马克思指出:“现实的人和现实的自然界不过成为这个潜在的、非现实的人和这个非现实的自然界的宾词、象征。因此,主词和宾词之间的关系是绝对颠倒的:这就是神秘的主客一体,或包摄客体的主体性;就是作为过程、作为把自己外化出去并且从这种外化返回自身、同时又使外化回到自身的主体的绝对主体,以及作为这一过程的主体。”[2]129从唯物主义的观点看,作为“绝对理念”的人和自然的概念,只是思维的人对于现实的人和现实的自然的抽象,现实的人和自然才是主体。马克思揭露并批判黑格尔把现实的人和自然当做宾词、客体,而把人对世界形成的概念(理念)当做主词、主体,这就使主词和宾词、主体和客体的关系“绝对地颠倒”了。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在批评施米特时进一步揭露了黑格尔式的“哲学语言的秘密”。施米特是青年黑格尔主义者,他在《唯一者及其所有物》这本书里,完全依照黑格尔的样子,主张“精神是本质的东西”。同黑格尔一样,如何克服纯粹由逻辑概念的构成的哲学原理与现实世界之间的鸿沟问题。黑格尔设想出“外化”这个词,施米特则设计了“唯一者”这个词来作为由绝对精神“通向生活的驴桥”。[1]516为此,他对“唯一者”这个词作了种种规定和刻画:唯一者只是说出你来和说出我来的最后的、趋于寂灭的言表,不再是言表的言表,无言无声的言表。其中(唯一者)无法用语言表达东西是最主要的东西。唯一者指出自己的内容是在概念之外或在概念的彼岸。唯一者是“无规定的概念,其他任何概念都不能使它有所规定”。唯一者是一个无思想的词,唯一者没有任何思想内容。唯一者表达的是一个不会第二次存在因而也无法加以表达的人;因为,如果他能够真正被完全表达出来的话,那么他就会第二次存在了,就会体现在表达中了。[1]517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施米特用黑格尔式的语言表达了同黑格尔如出一辙的思想。同时,施米特对最具普遍意义的最高抽象概念“唯一者”的种种界定,又与老子对于“道”的种种描述何其相似:无规定性、彼岸性、不可言说性。

施米特之所以利用“唯一者”这个词来沟通思想和现实生活,是因为“唯一者”是现实中的词,即世俗名字。同时“唯一者”之为“唯一者”,有“独一”的意思。施米特对此大做文章,说它不能有进一步的规定性(否则就不能成为独一了),因而具有纯粹思想范畴的性质。对此,马克思一语道破:“这就是立足于实体观点上的唯一者,就是‘唯一’逻辑的开端,而这样的开端也就是黑格尔‘存在’和‘无’的真正同一。”[1]112作为黑格尔的“存在”和“无”的同一的是“此是”(Dasein,流行的译名是:实有),有“这一个”的意思。马克思说施米特的“唯一者”就是黑格尔的“此是”,就是说,“唯一者”是一个逻辑范畴,它仍在纯粹的思想的领域内。那么,施米特并没有解决那个对哲学家来说最困难的任务——“从思想世界降到现实世界”。马克思的论述和批判,对于理解老子的“道”具有重要方法论意义。在老子那里,“道”是其整个思想体系的逻辑开端,不仅“道生万物”,而且万物复归于“道”,而“道”的根本是“无”。所以,不难看出,老子之“道”,与黑格尔的“绝对理念”,与施米特的“唯一者”一样,实质上都是人理性发展的结果,都是最高程度的抽象概念。只不过,在老子这里,虽然有最高程度的抽象概念“道”,却并没有发展出黑格尔式的“绝对理念”自身逻辑运动的本体论哲学思想,而“道生万物”、“道不离器”说明“从思想世界降到现实世界”也并没有成为问题。但是,马克思所说的主词和宾词、主体和客体的关系“绝对地颠倒”却在老子那里体现为:“道—德—万物”宇宙生成模式。马克思在此对黑格尔、施米特的批判,为我们正确理解老子的“道”提供了一把钥匙。

二、老子哲学思想中关于“道”的语言秘密

从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语言的批判可以看出,“正像哲学家们把思维变成一种独立的力量那样,他们也一定要把语言变成某种独立的特殊的王国。”[1]515而这样的语言王国,我们也在老子哲学中看到了。老子之学真正可当体大思精之称。所谓体大指的是老子以道为宗,可遍摄子学而为之范式;所谓思精指老子深思而浅涉,语断而意远,开启了中国哲学最早的形而上玄思。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老子开篇言道和名,奠定一篇之基调,本身就说明了老子之道与名(概念)不解的关系,后来者要充分关注《道德经》中解释道、理解道的语言秘密。道之义乃立于常识之知外,从逻辑言,则一普摄的概念,外延无限大,内涵则无限小,乃至无可道之内涵。老子可以说是哲学史上第一个反传统的人,并且预留了这个语言难以企及的思的空间。雅斯贝尔斯提到人们曾把老子的道翻译作理性、原则、规律、总则等,认为道与逻各斯一词意义接近,尽管从逻各斯而来的是理性主义,而由道而来的略带着东方的神秘主义。[3]107

对于老子哲学及其语言问题,黑格尔也有过一段与雅斯贝尔斯相似的精彩论述。黑格尔既认为“道”是理性、尺度,又认为道”是无”,是含有肯定性的无”。《道德经》曰: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4]113“道”具有“夷”、“希”、“微”三个特点。黑格尔说:“‘夷’、‘希’、‘微’三个字,或I-H-W,还被用以表示一种绝对的空虚和‘无’。什么是至高至上的和一切事物的起源,就是虚,无,惚恍不定(抽象的普遍)。这也就名为‘道’或理。当希腊人说绝对是一,或当近代人说绝对是最高的本质的时候,一切的规定都被取消了。在纯粹抽象的本质中,除了只在一个肯定的形式下表示那同一的否定外,即毫无表示。”[5]129所以,黑格尔认为,“道”就是虚、无、恍惚不定的抽象的普遍。老子以“无”来标示道,而以“无为”和“朴”来标示人性。以道为本体与本源、最高的原则和绝对的统一性而开显有无之间的存在者之世界,道是有和无的统一。有,即是说“道”是最大的“属”,万物都是“种”,“道”的外延无限大,囊括万物,万物都在“道”里,概莫能外,因而“道”是万物根本,道生万物。无,即是说“道”的内涵无限小,接近于“无”,正是因为没有内涵,所以在人类的思维中没法形成“概念”,也就没办法给以“命名”。同时,内涵和外延相对而成,所以“有无相生”,这是由人类概念的内在规律决定的。所以,作为最高的“属”——“道”而言,作为最高抽象概念“道”而言,其外延无限大,但内涵无限小,不需要依据,不能被规定,从根本上来说,道即无。

因此,“道”里包含绝对的可能。一是生化万物的可能;二是万物皆复归于无的可能。“道”的外延是绝对大、无限大,万物(名)都被包含在“道”的外延之内。从“道”到具体物的概念(名)而言,是从无限到有限,从大到小,从抽象到具体的过程,也就是“道生万物”的过程,这个过程实际上就是概念的外延进一步缩小、概念的内涵进一步扩大的过程,以至于到了“无名”的事物,则为概念的外延无限小、内涵无限大。因此,在老子的哲学里,有两个无限:一个就是“道”,这就是外延无限大、内涵无限小,所谓“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另一个无限就是“没有名”的事物,因为还没有“名”,因此还没有形成“概念”,因而其内涵无限丰富,无限大,其外延则是无限小。也正是由于老子之道是外延无限大、内涵无限小的特点,具有不可定义、不可言说性,以至于没有办法从正面加以表述,因此,在道德经中,还出现了另外一个显著地语言现象,即“反言”。老子思想深奥难懂,也正是与其大量使用“反言”分不开的。老子自己曾说“正言若反”[4]337《道德经》中所表达的符合道的“正言”,在世俗人看来往往像“反言”,老子的这种话语系统往往会造成许多误解。“老子的哲学思想,因为往往从反的方面,从虚的方面立论,又多抽象思维,所以很玄……多有不同的理解。[6]77这种语言现象,正是说明老子思想的根本特点:老子从形而上的“道”出发,从抽象到具体,演绎出“道生万物”的世界生成模式,这一模式与现实不同,与现实生活不同,是马克思所批判的“绝对地颠倒”的模式,因而所使用的哲学语言也不是人的日常生活语言,没有用“人的语言”来表达。

三、发现老子“哲学语言的秘密”的重要意义

马克思超越了西方传统的本体论,批判了本体论思想的集大成者黑格尔,从而在西方哲学史上结束了形而上学的本体论哲学时代,具有强烈的革命性。实际上,“道”是老子作为最高抽象概念来演绎其哲学思想的,老子运用“道”批判和超越了西周以来关于“天”的认识,这在那个时代难能可贵。我们也看到,马克思所批判的黑格尔主客“绝对颠倒的关系”,实际上在老子哲学中也存在着,但是为什么老子从“道”出发,并没形成像黑格尔从“绝对精神”出发那一套“理念世界”思想体系,却能一以贯之的坚持了“道生万物”、“道不离器”的思想呢?

诚然,中国哲学当然也运用一般的概念来表述,但是中国哲学的概念不是从逻辑上规定的,因此并不表示存在与我们世界之外的实在。在中国哲学中,无论表示事物的类或者性状的一般概念,都称作“名”,因而是指实的,“名副其实”是中国哲学概念的一般特点。冯友兰所说的“红不红、动不动”[7]现象,只有在西方哲学的理论思维(本体论)中才会看到,因为本体论的概念是从逻辑上规定的,已经脱离了日常思维习惯。[3]107中国哲学的概念主要不是从逻辑方面获得自身的规定性,而是作为指示事物的“名”,因此,老子哲学不是采取概念的逻辑演绎的方法。因此,由“名”所揭示的道理,也不是存在于世界之外的“纯粹原理”,而是作为说明经验事实的普遍道理。对于老子的思想而言,黑格尔认为,“这是从最抽象的范畴一下子过渡到感性的范畴”。[5]123并且黑格尔进一步认为,“在这些概念的罗列里,我们找不到经过思想的必然性证明了的原则。”[5]124很显然,在黑格尔看来,概念的内在逻辑才是有意义的东西,才是思想的必然性,才是哲学。然而,从柏拉图到黑格尔,西方传统哲学的形态上的特征是“两离性”,[3]83就是把世界划分为“经验的世界”和“理念的世界”。“经验的世界”就是可感的、经验的、现象的世界;“理念的世界”就是不可感的、理性的、本质的世界。在西方哲学的理解中,“形而上学的知识这一概念本身说明它不能是经验的”。[8]而中国哲学的特点,则是“一体性”,就是指并不把世界划分为分离的“两个世界”,哲学思想的核心概念“道”,虽然是高度抽象的形而上的概念,也没有游离于我们唯一的现实世界之外。进一步说,西方哲学的形而上学就是对那片超越于经验领域的研究,中国的形而上学,是从日常生活经验上升到道的境界的途经道路。西方形而上学由于脱离了经验,是一个纯粹的理念世界,而中国的形而上学,是日常生活经验的升华,是求做人的道的境界。西方的形而上学从最抽象的范畴“是”为开端,推出各种其他范畴,从抽象走向具体。而中国的形而上学,是人在自己的生活中去体味、领悟道的境界,从而指导人的现实生活。

由此说开去,在体现思想内容、思维方式的语言文字上,人类从共同起点即象形文字出发,经过漫长的历史过程逐渐地分化了,印欧文字走上了由个体字母组成的拼音文字的“表音文字”系统,而中国文字则在象形文字基础上发展出来“表意文字”系统。由于表音和表意文字符号的不同,导致了文字符号与其所表示的对象之间的关系的差异:表音文字只是表音,与所指的对象之间联系是出于最初的“约定俗成”,与所指对象之间约定的联系具有较大任意性和独立性,容易导致语言与对象的分离。然而人又必须去把握世界、客体,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把曾被“断裂”的主、客体联系起来,需要借助于语言、逻辑这条纽带,人们的思索过程就要通过一系列的抽象概念来复现,并导致了西方人执著于理性的精神,在他们的思维中不存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他们所使用的哲学语言没有达不到哲学思维的地方。因此,西方语言注重的是形式上的领认,有一套严格的语法结构,突出了逻辑功能,从一个方面影响着西方哲学思维走上了“抽象性”的道路。中国表意文字与所指对象联系紧密,强调“名副其实”,注重内容和意义,对语言的逻辑性关注不够,中国哲学语言往往不是推论性的语言,明晰度不够,但蕴意却较为深远。《道德经》五千言,可谓“言有尽而意无穷”,在现象中可见本体,在本体中可见现象,事物和本体亦实亦显,“道在天地之间也”,中国哲人追求“得象而忘言,得意而忘象”的文化意蕴。可见,中国哲学语言是“意义化”的语言,它没有格、动词时态变化等形式,词义系统不明晰,其语言逻辑功能消减,内涵广泛,意义繁增。由于中国所特有的哲学语言规范和引导着中国哲学的模糊思维、具象思维,因此中国哲学的形成与发展与之有直接的联系。

[1]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

[2]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3]俞宣孟.本体论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4]老子.道德经.引自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价[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84.

[5]黑格尔.哲学史演讲录[M].第1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6.

[6]刘衍.中国古代散文史论稿[M].海口:南方出版社,2005.

[7]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第1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22.

[8]康德.未来形而上学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17.

[责任编辑 高 锐]

B08

A

1004-9975(2014)02-0026-03

2014-01-10

江苏省教育厅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2011SJD710011)

宋思运(1975—),男,江苏徐州人,徐州工程学院副教授,中国矿业大学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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