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的“超人”与马克思的自由人“联合体”

2014-03-06 18:04白新欢张树旺
关键词:自由人联合体尼采

白新欢,张树旺

(1.华南理工大学思想政治学院;2.华南理工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广东广州 510640)

尼采的“超人”与马克思的自由人“联合体”

白新欢1,张树旺2

(1.华南理工大学思想政治学院;2.华南理工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广东广州 510640)

尼采认为,未来理想社会是“超人”统治的社会,唯有“超人”才是人类的目的。马克思则认为,未来理想社会是自由人的“联合体”。尼采提出“超人”学说的动机是想用独裁专制对抗逐渐来临的大众社会与民主社会。与此相对,马克思的自由人“联合体”设想却是充分肯定大众化与民主化的历史发展趋势的,它要彻底埋葬传统的独裁专制政治制度。当代社会发展趋势越来越证明马克思的自由人“联合体”设想是正确的。

尼采;马克思;“超人”;自由人“联合体”;父性

关于未来理想社会,尼采曾提出“超人”学说,马克思曾提出自由人“联合体”设想。从人的发展层面上看,未来理想社会状态究竟是“超人”统治“末人”,还是自由人“联合体”?人的发展目标是少数独特的个体还是每一个个体?这个问题的答案在马克思看来是非常确定的,即人的发展是每一个个体的发展,其最终目标是自由人“联合体”。然而,为什么人的发展目标不是少数个体?如果是少数个体又意味着什么?本文试图在对比尼采与马克思关于人的发展学说中澄清这个问题。

一、“超人”的心理学意义及其矛盾

(一)“超人”的心理学意义

“超人”是尼采精心塑造的一个“人物”形象,是尼采作品中的一个“主角”,揭示这个“主角”的心理学本质、原型、意义,对于恰切地理解尼采的“超人”学说具有至关重要的理论意义。

从心理意象上说,“超人”其实就是父亲,这是“超人”的本质、原型。因为“超人”的所有特点都可归结为父亲的特质,有些特点则是父亲特质的夸张式变形。“超人”最重要的特质即“强力”、“权力”,以及相关的特质如力量、暴力等,都证明“超人”就是“父亲”。从心理学上说,父亲原型的第一位特征是权力、强力,其次才是公正、道德,道德与公正是第二位的、次要的特征。“我们的传统屡屡认为,一位行为公正但未能在外界取得成功的父亲,远不及那些不公正但却胜利加顶的父亲更可取。”[1]4可见,对于父亲意象来说,强力与权力是本质属性,道德与公正则是非本质属性。另外,“超人”还具有一些相关的意象,如把“超人”隐喻为“狮子”、“金发野兽”、“大海”、“闪电”等,这些都是更为隐晦的父亲意象,主要隐喻父亲的强力特质。

尼采对古希腊罗马文化的推崇从心理学上说就是对父亲意象的推崇。因为古希腊罗马文化的核心就是父权制。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也曾论及古罗马的绝对父权。[2]192-194因而,西方文化的衰落,同时表现为父亲意象的衰落,而父亲意象的衰落又表现为它的无意识化,即父亲意象逐渐从理论与意识层面退居隐秘的无意识中。父亲意象的这一衰退过程在历史上表现为现代民主制度对古代专制制度的埋葬,以及现代民主与平等观念对父权观念的逐渐消弭。在政治意义上,尼采“超人”哲学的隐秘动机正是对这种逐渐远逝的父权独裁专制的怀旧,这种政治目的的无意识心理动机则是消除不安全感的需要,因为父亲的主要功能就是提供秩序与安全感。这一点从近代政治变迁的历史中会看得更加清楚。“20世纪独裁专制的兴起,并不一定单单是政治的原因,它们还表达了个人的需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显的父亲的缺失,还有父性权威的继续衰退,助长了人们将对于安全感的追寻投射到公共机构之上。对于强有力的政治的需求,掩盖了对一个强有力的父亲的需求。”[1]376“现在引导我们去寻找父亲的那种不安全感与导致暴政出现的不安全感,无论如何都是一脉相承的。”[1]376

从心理动机上说,尼采对“超人”的刻意强调源于对退化的焦虑,即担心被“下降”的力所吸引,“下降”的力就是“末人”、女人、自然、“大地”的引力。“超人”就是对“父亲”的极端强调,其动机是通过这种强调来克服“末人”、女人、自然的引力。“为了防止退化,不管是想像的还是真实的退化,父权社会更加坚决地高唱自己的赞歌:它通过提升父亲的形象来提高自己在社会文明中的骄傲,直到极端。”[1]157“超人”就是把父亲权威提升至极端的产物。

尼采认为,只有个体才是有意义的,这是“超人”学说的理论前提,这个观点在价值观上则表现为利己主义、个人主义。诚然,没有个体,就没有人类社会;没有人类个体的发展,就不会有人类社会的发展。但是,个体化只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社会化。只有个体化而没有社会化,就形不成社会,形不成人类。人类发展的目标既是个体,也是社会,但这里的个体是复数,即每一个个体,而不仅仅是其中某一个或某一些个体。当尼采说“‘人类’不是目的,超人才是目的!”[3]时,尼采就把“超人”与人类对立起来了。社会性与个体性既有对立的一面,又有统一的一面,尼采夸大了对立的一面而否定了其统一的一面,其结论必然是某些个体即“超人”,而不是每一个个体即自由人。尼采在《权力意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等作品中反复强调,人类进化的目标是个体,而不是类,是一种强力的类型,而不是由自由人组成的人类,从而强烈反对利他主义和整体主义价值观。

(二)父亲的悖论

如前所述,“超人”就是父亲,但这只是从父亲的基本特质即强力所作的分析。如果从父亲的另一个特质即道德属性分析,“超人”就是父亲的退化形态,因为“超人”没有道德属性。下面通过分析父性包含的矛盾揭示二者的关系。

精神分析学家鲁伊基·肇嘉(Luigi Zoja)认为,父亲身份本身包含着一个悖论:“在家庭内部,父亲必须遵循一个道德的正直的准则;但在社会方面,他的行为首先必须与力量的法则相符”[1]6。作为“个体的父亲,这种父权制在遵守爱的法则和力量的法则之间摇摆,却离两者的调和有着相当远的距离。”[1]7这就是“父亲的悖论”(the paradox of the father)。“父亲的悖论”在当代世界具有一种基本发展趋势,即从权力核心转向道德核心,并趋向于最终把权力与道德统一起来。尼采坚决反对这一趋势,力主以强力代替道德。表面上看,尼采特别推崇文化,反复慨叹欧洲文化的堕落。但尼采所推崇的文化是奴隶制的、古希腊的、较原始的一种文化,这样的文化与现代高级文化相比更接近自然、本能。从人类文明的发展趋势看,尼采的主张显然是历史的倒退。因为社会文化意义上的父亲的诞生是生物进化的伟大成就,“父亲身份意味着激烈而永久地与纯动物的生活准则相分离。”[1]28从此,人类文明才得以诞生并不断发展。父亲意味着理性计划能力、责任能力,而纯粹的动物、雄性是没有这些文化特质的。从这一角度看,“超人”更多体现的是雄性的特性,而不是父亲的特性,因为“超人”缺乏同情心与责任感,他只是一个强壮者,但不是一个负责任者,不是文明的创造者。他遵循的法则只有一个,即强力法则,而没有道德法则,他不需要压抑并控制他的任何本能。父亲的本质属性虽然是强力,但毕竟还有道德属性。而“超人”则彻底抛弃了道德属性,只剩下了赤裸裸的强力。这显然是一种从人向动物,从而也是从文明向自然的退行。尼采把“父亲”变成了“超人”,也就是把人变成了动物。虽然人也是动物,但动物并不是人。“超人”保持了父亲的根本特质“强力”、“权力”,但没有道德属性,这样的“超人”实质上是父亲的退化形态。总之,从强力特质上说,“超人”是父亲,但从道德属性上说,“超人”不是“父亲”。

尼采极力推崇古希腊社会,就是因为古希腊社会是典型的父权社会。根据古希腊人的观点,“只有男性具备生殖繁衍的行为能力。”[1]154“作为西方文明的起源,希腊人还是一个把父亲的地位——与母亲相比——提高到了极致的社会的创立者。”[1]18“罗马人在此问题上更进了一步:他们把父亲的地位——与孩子相比——又提高到了无与伦比的位置。”[1]18“希腊人只发现父与子之间的血缘关系……”[1]161“被称作母亲的人并不会生孩子,而是移植胚胎的保姆。……即使没有母亲也会有父亲。……奥林匹亚之神宙斯的女儿,她就是没有经过母亲黑暗的子宫而生出来的。”[1]159可见,在希腊人的观念及其神话中,父亲之所以是父亲是因为他能生育孩子,母亲之所以是母亲却并不是因为她能生育,她对于孩子只是“保姆”而已。这种观念是古希腊罗马社会父权制的理论支柱。

显然,古希腊罗马的父权观念建立在对人类生殖规律的无知,以及心理学上的恐惧与焦虑基础上,这是男性优越感的起源,即以此优越感掩盖其恐惧与焦虑。在史前社会,繁衍后代的任务主要由雌性完成,雄性只贡献精子,仅此而已。甚至大量的雄性连贡献精子的资格都没有。围绕繁衍后代的资格问题,在长期的历史演化中形成了雄性的焦虑心理。父权观念掩盖了这一焦虑,对父权观念的强化进一步表征了这种焦虑感的深度。从这一角度看,尼采塑造“超人”的动机是想重建以古希腊为典范的父权制文明。尼采所谓西方文明的危机其实是女性在现代社会对男性构成的威胁,是父权制的危机。

尼采特别推崇秩序,尤其是以奴隶制为典型的严格等级制度,因为它正是父权制的典型社会形态。父权制社会的产生是文明进步的结晶,由此开始了父性文化的创造。但父权文化的极端发展就成为一种病态了,“超人”就是这种病态的集中体现。从功能与后果上看,“超人”是社会文明的破坏者。因为“自我陶醉和冲动的直接满足是形成任何集体的主要障碍。”[4]从而也是形成任何社会及其文明的根本障碍。尼采的“超人”是自我陶醉,因为他只肯定自己、赏识自己;“超人”也是冲动的直接满足者,因为他代表绝对权力,他没有任何延迟即时满足的必要。这样的“超人”必然是反社会、反文明的,这样的社会不是文化和道德的社会,而是自然和本能的社会,不是文明进步的结晶,而是向赤裸裸的丛林法则的退行。

理想的父亲是强力与道德的统一,是物质性与精神性的统一。“超人”则代表物质(强力),没有道德。父亲是文明的产物,是文化的创造者,“超人”则是退行到动物世界的“父亲”。父性既有物质性——强力,也有精神性——道德,但“超人”却只有强力,而没有道德。包含在父性中的矛盾(强力与道德)在“超人”身上分裂了,形成了外在的社会矛盾:“超人”与“末人”的矛盾。因此,“超人”不是人,它不是文明的产物。如果说父亲是原型意象,那么“超人”就是新变形,是退化形式,是变异,它更原始、抽象,只剩下了力量原则,道德特征被抽掉了,计划、秩序、责任感、延迟即时满足等文化特征都被否定了。总之,“父亲完全是文化的建构。他是社会的产物……”[1]381与此相对,“超人”是自然与生物的建构,不是文明的产物,“超人”是父亲向雄性的退行。

二、自由人“联合体”设想的理论与现实根据

在马克思看来,人类社会的理想状态只能是自由人“联合体”,而不可能是“一些人统治,另一些人受苦难”。在马克思看来,自由人“联合体”之所以将成为现实,主要是由人类社会发展规律与资本主义社会基本矛盾所决定的。除此而外,恩格斯对史前社会的研究也为马克思的这一设想提供了历史根据:史前社会的原始共产主义特征(民主、平等、博爱)也就是未来理想社会的特征。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出了共产主义的哲学根据:“完成了的人道主义”与“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的统一。“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与“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的统一是克服了社会历史诸种对立之后的社会文明。这三个方面的理论根据已经充分证明了自由人“联合体”设想的科学性。随着当代有关人文社会科学理论的进一步发展,马克思的自由人“联合体”设想获得了新的理论支持。

首先,利他性的发现为马克思的自由人“联合体”理论提供了新的生物学基础。生物学意义上的利他性(或利他主义)是学术界的一大发现,很多文献已经把利他性作为一个理论公设在应用了。在此之前,利己主义理论在资本主义社会深入人心,虽然有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对利己主义的批判,但利己主义人生观在理论上似乎始终没有得到最有效、最彻底的批判。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以前对利己主义的批驳不是内在的批驳,而是从外部对利己主义的批驳,即只是从社会历史根源上揭示利己主义的社会历史性。利他主义则从正面和内部回应了利己主义:任何生物个体从遗传基因和本能意义上说既具有“利己”性,也具有“利他”性。生物的演化以种族而不是个体为至上利益,个体只有在整体中才有意义,任何个体的生存和发展都离不开其他个体及种族的生存和发展,个体之间既是竞争关系,也是合作共生关系,个体既是利己的,也是利他的。如果只有利己性而没有利他性,那么种族便不能延续。人也是动物,是利己性与利他性的统一。利他性是与利己性对等的一种力量,它是引导人类前进,成为种族、国家、社会的一股强大引力、凝聚力。现代社会中的全球化趋势体现的人类社会历史的整体性、普适性价值观的倍受关注、共产主义理想的传播、强调合作与共赢的时代呼声的不断增强,皆是其表现形式。时代的发展已经逐渐由利己主义的极致发展而让位于利他主义的酝酿和崛起。

在生物学意义上,利他主义是与利己主义相对立而又统一的一股自然力,利他主义作为社会价值观派生于这种自然力,这是引导“我们”前进,而不仅仅是引导“我”前进的一股基本力量。这是人类社会得以建立并维系的生物学基础。利他主义的酝酿和发展,会使“我们”逐渐扩大与统一,其方向与目标便是“完成了的人道主义”与“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的统一,这就是共产主义即自由人“联合体”。可见,生物学上利他性的发现为我们提供了从理论内部批判利己主义的理论根据,利他主义为自由人“联合体”设想提供了更深厚的理论基础。总之,生物学上的利他性是文化与社会意义上的利他主义的自然基础,从而也是实现共产主义的自然(生物学)基础。

其次,“群体的时代”为马克思的自由人“联合体”理论提供了新的社会历史实践根据。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勒庞(Gustave Le Bon)在1895年就认为,“我们就要进入的时代,千真万确将是一个群体的时代。”[5]群体时代也就是群众的时代,是父亲权威逐渐消失,平等与民主兴起的时代。群体时代是“上帝死了”之后的必然结局。法国当代社会心理学家塞奇·莫斯科维奇(Serge Moscovici)的《群氓的时代》在心理学理论方面再现了这一趋势。

群氓的时代是破除“父亲崇拜”的时代,其积极成果就是逐渐发展具有独立自由个性的个体的“联合体”。只有在这样的“联合体”建立起来后,个体独立自主并结合成一个整体时,才能彻底破除“父亲崇拜”。每一个个体的独立与自主即自由人的形成是群体的基本目标,这样的群体也就是自由人“联合体”,这种“联合体”的广泛而深刻的发展无疑是当代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趋势。从心理上看,人类主要受着“父亲”的束缚,上帝是其最典型的表现形式。但上帝已死,上帝的影像也正在死,人类的自由度在随之增加。真正的自由人的出现已经成为必然趋势。

特别值得澄清的一点是,群体并非如黑格尔所认为的,是一种“无定形的东西”、“无组织的集体”、群体的“行动完全是自发的、无理性的、野蛮的、恐怖的。”[2]323在对待人民群众的历史作用问题上,黑格尔的理性主义是不彻底的。其实,人民群众作为一种群体,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当代的大众化与民主化发展趋势就是这种规律发生作用的体现。由于阶级立场造成的观点偏狭、科学的不发达和群体历史作用的局限,使黑格尔和尼采对人民群众的历史作用采取了否定态度。马克思对现实社会的理解,特别是对人民群众历史作用的理解则超越了所有这些人。

第三,现代心理学对马克思的自由人“联合体”理论的支持。现代心理学尤其是精神分析心理学认为,人类心理不仅仅由意识构成,而且还包含更深层、更广阔的无意识。其中集体无意识是人类共同、普遍具有的无意识,它规定、指导着人类的实践活动,是人类成为一个种族、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的共同心理根源。这就为马克思的自由人“联合体”设想提供了心理学根据。因为自由人“联合体”不仅仅是社会的外在结合,而且是扎根于人类内在的共同心理的。这是作为整体的“联合体”的内在心理基础。当然,集体无意识也有一个历史形成过程、历史发展过程、历史地实现并完成的过程。其完成和实现的标志是集体无意识转变为集体意识,在社会层面上也就是自由人“联合体”的完成和实现。

自由人的“联合体”只所以成为一个联合体,不仅仅在于它是一种社会文化的结合,因为这种结合仍然是后来的、派生的,这种社会文化的结合必然植根于自然、生物意义上的结合,是由后者派生、发展而来的。自然、生物意义上的联合体必然通过心理、精神的形式表现出来。人类必然会自觉地意识到这种联合,并进而在社会历史文化形式上自觉地实现这种联合,这才是完成形态的“联合体”,才是真正自由人的“联合体”。这样的“联合体”是生物自然、社会文化、精神与价值观三位一体的、自觉的、有高度组织性的、有规律的有机整体,而不是如黑格尔所说是“无定形的”、“无组织的”、“无理性的”机械性集体。

我们一定要注意,“自由人”不是脱离自然、脱离他人的孤独个体,而是与自然一体、与他人一体,并且自我一体,是个体与人类的高度统一,也是社会与自然的高度统一。这样的人将是完成了的人,也是完成了的自然,这就是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描述的共产主义特征:“完成了的人道主义”与“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的统一。同时,“联合体”是没有任何等级制的一种秩序,是彻底的完成形态的集体主义,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6]

三、父性的退却及其社会文化意义

在一定意义上,“父亲”的未来预示着人类文明的未来。意大利精神分析学家鲁伊基·肇嘉(LuigiZoja)在《父性》一书中充分证明,父性的绝对统治主要体现在古希腊罗马社会及史前社会,在此之后直到今天就逐渐趋向衰落了。父性退却首先标志着父权制文明的衰落,同时也意味着父亲崇拜的衰落,这种衰落在尼采的头脑中就以“上帝死了”、“超人”诞生为精神意象表现出来。这种衰落的反面是另一种意象的酝酿与发展,即母性的发展,其社会文化意义则是大众群体的崛起、民主与平等观念的兴盛。相对于过去的父权制文明来说,父性的退却将逐渐消除任何形式的社会等级制、权威主义、极权主义和独裁政治。因为父亲崇拜始终是极权主义的心理根源,正是“可怕的男性权威权力的攀升繁育出了20世纪的恐怖行动。”[1]253不过,这种恐怖行动已经是父权制的回光返照了。两次世界大战彻底摧毁了法西斯主义,联合国的建立、民族国家的解放、社会主义国家的建立、资本主义在战后的发展,大大增强了对抗并消除恐怖行动及其阴影的力量。

父性的退却表现在社会文化的所有方面。例如,“并没有经过有意识的协商同意,教育学和心理学都消除了家长的绝对权威,而新的政治运动也对政府进行了类似的打击,同时,实证主义和世俗化运动也都在摧毁天父的统治地位。”[1]242大众传媒的社会作用的不断提升、互联网络的迅速普及、民主与法制建设的势不可挡、高等教育的大众化、科学的兴盛等等,这一切都是埋葬父权制的根本力量。近代以来各个封建帝国的纷纷灭亡,封建社会的皇帝们纷纷退出历史舞台,这一社会历史进程的心理对应物就是父亲意象的隐退。处死“国王”、消灭“奴隶制”,标志着人类近代史所取得的基本成就。现代民主政治的普遍推行、价值多元化、大众文化的崛起、网络民主的兴起、知识爆炸等与父权的衰落及母权的上升是同源共生关系。尼采所谓西方文化的衰落、虚无主义的盛行,与父亲意象的衰退正是同一个过程。

当然,父亲意象的退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会永远地留下一些遗产,我们也会不断地怀念父亲。“在西方国家,父亲的形象经历了长期而缓慢的衰落过程:在现代社会的初期还只是不太明显的衰落,但是到了最后两个世纪就变得很明显了。被隐喻为集体父亲的国家或宗教权威也经历了类似的衰落过程。”[1]252-253“很难想像可以在一个真正的人类身上再次找到父亲的化身。他将继续作为一种灵感,作为一种需要秩序、计划和延迟即时满足的能力的心理原则而幸存下来。”[1]381军国主义的幽灵、纳粹主义的阴魂、独裁政治的顽固不化、一些文艺作品中反复出现的英雄崇拜等等,其心理根源都是父亲崇拜。“对于可怕的独裁政权表示的公开怀念”“不是一个政治现象,而是对父亲的怀念的一种表现。这样的怀念对独裁者的诞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更是爆发对他们的思念的主要源泉。”[1]258但是,上帝(父亲)死了,上帝(父亲)的影子、化身也会死,这已经成为大势所趋。

在马克思看来,英雄人物虽然在历史上起重大作用,但从本质上说创造历史的却是作为群体的广大人民群众。在当代,“英雄人物”越来越成为一个象征性的角色、一种职业,他至多是自由人“联合体”中的先行者而已。历史实践证明,“超人”越来越成为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而有血有肉的“自由人”却离我们越来越近,这不是偶然的短暂的历史事变,而是历史发展的基本趋势。

[1][意]肇嘉(Zoja,L.).父性:历史、心理与文化的视野[M].张敏,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2][德]黑格尔.法哲学原理[M].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

[3][德]尼采.权力意志——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M].张念东,凌素心,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137.

[4][法]莫斯科维奇.群氓的时代[M].许列民,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332.

[5][法]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M].冯克利,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6.

[6]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81.

[责任编辑 高 锐]

Nietzsche's Superman and M arx's Association of Free M en

BAIXin-huan1,ZHANG Shu-wang2
(1.School of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Sciences,South Chin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2.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South Chin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Guangzhou 510640,Guangdong)

Nietzsche thinks that the coming ideal society is the society ruled by the Superman,only the Superman is human goal.Howewer Marx thinks that the future ideal society is association of freemen.Themotive for Nietzsche putting forward the Superman doctrine is to resist the coming mass society and democratic society by dictatorship and despotism.On the contrary,Marx's conception of association of freemen fully affirms popularizing and democratizing tendency of history,it is to bury traditional dictatorship and despotism thoroughly.The trend of our times is more and more proving thatMarx's conception of association of freemen is correct.

Nietzsche;Marx;the Superman;association of freemen;father

B512.6

A

1004-9975(2014)02-0029-05

2013-11-03

白新欢(1967—),男,河北行唐人,华南理工大学思想政治学院副教授,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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