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和“他”的故事
——浅析虹影和库切的自传体小说

2014-03-18 07:10朱洪慧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杭州310000
名作欣赏 2014年32期
关键词:虹影库切自传

⊙朱洪慧[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杭州310000]

“我”的和“他”的故事
——浅析虹影和库切的自传体小说

⊙朱洪慧[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杭州310000]

本文主要通过对中国作家虹影的自传体三部曲《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和《小小姑娘》和南非作家库切的自传体三部曲《男孩》《青春》和《夏日》的比较,基于“自传体小说”的提法进行平行研究。对于其中的“自传体”存在的相同之处和不同之处进行列举比较,并且简要分析了其不同之处的原因。

虹影库切自传体平行研究

中国现代文学的写作中,鲜有直接表露内心的作品,《莎菲女士的日记》《一个民国少女的日记》这样的作品算是“大胆”。而在中国当代文学的书写中,自传体小说鲜见,如虹影一样大方承认自己的作品是自传性小说的更是寥寥无几。在与崔卫平关于《饥饿的女儿》的对话中,虹影说:“从文体来说,它是自传的。从外观和整体上说,它是我的整体生活。最恰当地说,是我主观经验感受的生活。”①

研究库切自传小说的王健男有较为详细的解释:“在一定程度上具备历史真实,同时也体现了作者本人的主观创作愿望……事实上,这种传记事实可能是作者在现实基础之上,经过主观选择、加工之后的一种文学产品。”②而在回答崔卫平“那你认为这就是一部‘自传’而不是小说?”的时候,虹影自己定义了“自传”,她说:“肯定是一部自传,但你不能说它不是一部小说。这是我的生活。当生活比小说还丰富时,小说就无法写出生活的全部。”③

和虹影不同,库切本人十分低调,他的自传三部曲《男孩》《青春》《夏日》,分别是叙写主人公十岁至十三岁时在南非的孩童生活、大学毕业后到伦敦谋职的一段经历、1972年至1977年库切在南非的一段生活。和库切本人的经历大概一致,库切1940年出生于南非开普敦市,以英语为母语,1960年代移居英国,做过计算机程序设计师,后来转往美国攻读文学,取得博士学位,在纽约州立大学巴法罗分校教文学,1974年出版了第一本小说。

本文在阅读虹影的自传小说《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和散文集《小小姑娘》和库切的“自传三部曲”《男孩》《青春》《夏日》的基础上,对其中的“自传性”成分进行一定的平行研究。

一、关于出生、关于成长

虹影的《饥饿的女儿》讲述的是“我”在18岁之前的经历,出生在重庆南岸的贫民窟,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从小不受母亲和家中哥哥姐姐的喜爱,父亲患有眼疾,一直赋闲在家。“我”出生于1960年代,承受着物质的极度贫乏。十八岁那年发现自己是私生女,又经受精神的挣扎。母亲长期在外工作,无暇顾及“我”的生活和心灵,没有母爱,又发现自己的父亲并非生父,一直跟踪自己的疑似强奸犯的才是自己的生父。身体的饥饿是一方面,青春期的少女还经历着精神的饥饿,看历史老师借给她的人体画册,后来和历史老师发生了关系。小说中“我”喜欢读书,读到《简爱》,激发了心中想要离开和改变的想法,“就是那一夜,看完《简爱》的那一夜,我终于对姐姐们说了:‘我要翻身!’”④十八岁,“我”离家出走,去外面的世界。

《好儿女花》可以看作是《饥饿的女儿》的续篇,是“我”离开重庆南岸,前往北京、英国以后发生的事情。期间,《饥饿的女儿》得到了强烈的反响,家乡人民也读到了此书,褒贬不一。主要描写虹影母亲去世,回家奔丧,葬礼期间的发生事情,并穿插了自己多年的经历,包括从英国回国后和母亲的相处,和家中哥哥姐姐的相处,和小姐姐、前夫之间的感情纠葛,以及旅居异国的情况。

《小小姑娘》是女儿出生,虹影为人母后的散文集。在故事中多次去做流产,说自己不会要孩子的“我”,在《好儿女花》的中写道:“七个月后,我在北京一家私立医院生下一个女儿。……她一触即我,就止住哭,身体自动地靠过来,她的脸好像我的母亲,她的外婆,有着高高的额头、妩媚的嘴唇。是啊,她跟母亲一样属猪。眼泪顺着我的脸颊哗哗往下流。”⑤《小小姑娘》是为人母的虹影和小小姑娘的朝夕相处的故事和自己的心灵记录。

虹影的这三部作品,前两本是小说,后一本是散文集,记录了虹影从青年到中年到当母亲的经历。《饥饿的女儿》是作者的自传,“荒灾年父亲走船没有消息,母亲与一个帮助全家人渡过难关的青年相爱了,有了我。这件事情被弄得很大,闹上法院,最后母亲选择了父亲和六个孩子,生父只得离开。在我十八岁那年见了一面,之后生父去世。又过了好些年,我以此写了自传。”⑥写作《饥饿的女儿》时,作者笔触坚毅而冷酷,叙述自己的成长,母亲的冷脸、哥哥姐姐的嫌弃、养父的寡言、没什么印象的生父和那个一心要离开“发着毒誓,绝不返回”⑦的重庆南岸。而写作《好儿女花》时,母亲去世,回家奔丧,虹影在国外经历了很多事情,感情上与丈夫起起伏伏,写作得到世界的关注和认可,相较于那个一心离开重庆南岸的贫民窟少女,此刻的虹影,更加冷静。“那时年轻,血液里全是叛逆,以为离开是唯一的出路。后来才发现,那种不惜抛开一切的离开,伤筋动骨。内心会不安宁。一个人若没有故乡之根,也就是没了生命之根,必然会迷失。”⑧此书中写了这些年的一些经历。到写作《小小姑娘》时,虹影已做了母亲,回忆和自己母亲的相处,和自己女儿的相处,期间充满温柔。这时候“我”已经与母亲和解了,在爱女儿的过程中意识到了母亲的爱。

库切的《男孩》讲述的是“他”十岁至十三岁时在南非的孩童生活,作为荷兰裔南非人即“阿非利堪人”,“他”自幼接受英式教育,向往英国文化的高雅境地,想要跻身英国人的生活圈子。约翰在学校是个优等生,“他从来都把自己弄得干净整洁,家庭作业从来都完成得很好,也总是知道课堂提问的答案。”⑨他自己选择了“做”罗马天主教徒,也受到了其他一些不同宗教的“阿非利堪”男孩的排挤。他觉得自己没有童年,“他在伍斯特的生活经历,无论家庭还是学校,除了痛苦地咬牙忍受,所谓的童年记忆就没有别的了。”⑩

《青春》是约翰十九岁到二十四岁几年间的生活经历,一个南非大学生跑到伦敦做了计算机初级程序员,朝九晚五的公司职员,饭碗不用担心,却还是很郁闷。喜欢诗歌和文学,放弃了IBM的工作,闲晃了一阵子,给人做些看管房屋的工作,后来又去了伯克郡的一家国际计算机公司工作。对于生活,却始终没有热情,他安慰自己“反正诗歌不是用热情写出来的”⑪。在《青春》里看到的约翰,与其说是一个“拥有青春”的人,不如说是“有青春期迷惘综合征”的人。

《夏日》是在历经流散生活之后,中年主人公约翰·库切作为一位学者重回南非,并在南非重新开始了自己的文化生活。在这个过程中,他经历了对于故乡从想象到现实的重新认识,也经历了对身边人和事物的疏离。自我的认识出自于深刻的自我内省意识,因而具有明显的自传特色。

库切的“自传三部曲”全部采用小说的形式,从童年的成长环境和氛围,到伦敦求学时期的对于伦敦的认识和对开普敦的重新认识,《夏日》中漂泊异乡、迷茫孤独的文学青年,终于在开普敦出版了第一部小说,圆了作家梦。

二、“我”的故事和“他”的故事

虹影和库切的小说存在很明显的相似之处:

其一,虹影和库切都是以自己的出生、成长经历为蓝本写作。虹影的重庆南岸,库切的开普敦——一个是经济贫穷之地,一个是政治混乱之地。虹影1980年代离家出走去北京、上海、伦敦学习生活,库切去伦敦生活,两人都对伦敦有强烈的热爱。“每个星期他收到母亲的一封信,一封用整齐的大写印刷体字母写上姓名地址的浅蓝色的航空邮件。收到她对他不变的爱得这些证据是他非常气恼。难道他的母亲就不愿明白,当他离开开普敦的时候,他就割断了和过去的一切联系?他怎样才能使她接受,在十五岁时开始的把他自己变成一个不同的人的过程将会无情地进行到底,知道对被他抛在身后的家庭和国家的记忆完全消除为止?……”⑫库切对于家乡和虹影对于家乡的感情是一样的,急于远离,甚至痛恨。“南非是他无法摆脱的沉重负担。他想除掉它,他不在乎怎么个做法,除掉了以后他才能够开始呼吸。”⑬但是家乡作为一个人成长的最初滋养,每个人都逃离不了。虹影说自己发过毒誓再也不回家乡,虽然旅居国外,却依旧关心家乡的事情,《孔雀的叫喊》就是以三峡工程为背景写作的,“三峡蓄水工程建成时,全部或基本淹没的城市县城不仅有忠县和丰都,还有巫山、奉节、云阳、开县、万州、涪陵、长寿,光是集镇就有一百一十个被淹掉。”⑭2009年虹影还当选为重庆市形象大使。同样,库切也离不开童年在南非的生活经历的影响,对于伦敦也是隔了一层的认识。“他原指望能够炫耀一下他对伦敦的了解。但是伊尔泽和玛丽安妮想看的伦敦不是他所了解的伦敦。图索德夫人蜡像陈列馆啦,伦敦塔拉,圣保罗大教堂啦,他都没有去过,什么也没法告诉她们。”⑮

其二,虹影和库切在小说中都加上历史的叙述,个人的发展总是离不开社会、历史。虹影出生于中国20世纪60年代,个人成长融入了很多国家的命运和历史。《饥饿的女儿》就是自己出生在重庆南岸贫民窟的故事,因为饥荒,那个年代的人都是经过严重的饥饿教育;除此之外,中国在“1976年‘四人帮’倒台后,每隔几年,政策一变,每个人关心自己的出路,街上也出现了开火锅店起家的万元户,有了钱,赶快离开这贫民窟,搬到对岸市中心……”⑯虹影的生父是因为在饥荒年代照顾母亲及哥姐时候产生的情愫,因而才有虹影的出生;虹影的哥姐上山下乡;虹影80年代离家出走,靠写诗养活自己,无一不受时代的影响。

库切从小生活在南非,因为南非的种族隔离政策,而作为南非白人,虽然小说中“他”从小就说英语,但是在南非的生活大环境还是存在一些隔膜,童年时期在南非的学校受到“阿非利堪”同学的欺负。也因为这样,书中的“他”一心向往伦敦。到了伦敦,并没有感到十分安心,伦敦的风物也没有给他很大的影响和帮助。

当然,这两位作家在写作自己故事时候在内容和形式还是存在差异:

其一,很明显的是虹影用第一人称写作,无论是《饥饿的女儿》还是《好儿女花》,通篇都是叙述自己的经历;库切的《男孩》和《青春》都是用“他”作为叙述对象,而那个“他”就是约翰,而《夏日》的主人公不是那位叫约翰的男孩和青年,是“当代著名作家约翰·库切”,用第三人称交代。这种书写方式的不同,第一与作者的心态不一样,虹影写作自传性小说前就是一种写自己和家乡故事的心态,其本人在接受各路媒体采访时也毫不隐晦地说这就是自己的出生、成长经历;相比较,库切本人没有提过这是否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其二,虹影的自传三部曲,从《饥饿的女儿》开始十八岁之前的经历,《好儿女花》主要以母亲去世为触点,用回忆的方式写自己十八岁离家出走以后的经历,到了《小小姑娘》,母亲去世后,正好有了女儿,以女儿的成长,自己和母亲、家人和解后书写的散文。从作者成长来看,这是一个较为完整的整体。

然而库切的三部曲:《男孩》是十岁到十三岁,《青春》是十九到二十四岁,《夏日》则是“约翰”成名后,真正从“他者”视野看约翰的成长。

其中的原因之一,是虹影和库切所处的具体的时代不同,虹影生于1960年代的中国,国内是统一的大环境。而库切出生于南非开普敦的一个荷兰人后裔家庭,库切的父母在很多习俗与思想观念上都比较倾向于英国,库切从小在家庭接受的教育也是被要求说英语。整个社会和家庭的多元或者说“拼接”,导致库切的三部曲也是一个个“场景”。另外也与作者本身有一定的关系,自传体三部曲写完,虹影基本上与家乡“和解”,而库切依旧在自我反省和挣扎。

原因之二,英国对于两位作者的影响程度不同,对于虹影而言,英国是一个接纳自己的国土,这里有简爱,有罗切斯特先生,有多丽丝莱辛,有自由,有接受她的读者。而在库切眼里,伦敦当然也是一个梦想的地方,由于从小受英式教育,并且希望离开南非、离开阿非利堪人,到了伦敦,却不是自己想象的模样,在IBM工作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个狄更斯小说里厌倦无聊的小职员,成天坐在凳子上抄写发霉了的文件”⑰。

可以说虹影受到伦敦的影响是“断裂式”的,而库切是“绵长式”的。

整个时代背景和家庭背景都会影响作家的写作,本文只对于社会大环境进行了一定的分析,而家庭的影响还没有深入研究,比如两位作家的母亲都独立,有主见,等等。因为库切2003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受到了世界广泛关注,但是在中国的库切研究还是不够充分;虹影这位享誉世界文坛的作家,其作品在中国本土一直很畅销,但是在文学上的地位一直没有受到重视。人类很多共同的情感,这两位书写自传体的作家存在共性,但是因为环境等原因的不同,又存在个性,给读者很多思考的空间,那么对于这两位作家的自传体小说的平行研究还有待深入。

①③虹影:《饥饿的女儿》,安徽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340页。

②王健男:《自我表述的困境与探索——论库切的自传小说“三部曲”》,华中师范大学2012年4月硕士论文。

④虹影:《53种离别》,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26页。

⑤⑥⑦⑧⑯虹影:《好儿女花》,安徽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414页,第61页,第78页,第78页,第38页。

⑨⑩[南非]J.M.库切:《男孩》,文敏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13页。

⑪⑫⑬⑮⑰[南非]J.M.库切:《青春》,王家湘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185页,第110页,第113页,第143页,第91页。

⑭虹影:《孔雀的叫喊》,知识出版社2003年版,第254页。

[2]王福和,褚蓓娟,王安定主编.比较文学引导[M].北京:学苑出版社,2012.

[3][美]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邢培明,陈圣生,李哲明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4][南非]J.M.库切.内心活动:文学评论集[M].黄灿然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0.

[5][南非]J.M.库切.异乡人的国度:文学评论集[M].汪洪章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0.

作者:朱洪慧,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语言文学。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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