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奥斯汀散文代表作的生物区域主义意识

2014-03-29 05:32张建国
当代外语研究 2014年4期
关键词:印第安人奥斯汀主义

张建国

(郑州大学,郑州,450001)

玛丽·奥斯汀(Mary Austin,1868~1934)是美国自然散文女作家的第一位代表人物,被誉为“美国环境主义运动之母”(程虹2012:179)。她一生著有32部作品,其中代表其最佳文学成就和产生深远影响的,是描述美国西部自然与人的关系的散文。美国著名的生态批评家布依尔教授认为:“奥斯汀是第一位试图持续地把西部沙漠描绘成生态文化区域的文学家,其具体成果是以《少雨的土地》为开端的一系列散文和短篇小说”(Buell 1995:78-79)。

近年来,国内外对奥斯汀的研究集中在其代表作《少雨的土地》上,主要论题包括:奥斯汀对沙漠景观的肯定和颂扬,对现代文化的批判,对以印第安传统文化为代表的原始主义(primitivism)的赞美,其生态中心主义思想,其生态女性主义意识,等等。然而,很少有人从生物区域主义的视角,审视奥斯汀对自然与人的关系的认识。本研究选择奥斯汀生物区域主义意识比较突出的两部散文作品——《少雨的土地》及其姊妹篇《旅行尽头的土地》,从生物区域主义视角探讨奥斯汀的自然观和文化观与美国西部特定的生物区域的联系,以丰富奥斯汀的作品研究,拓展生态批评的视野,为生态文明建设提供理论启示。

1.生物区域主义简介

生物区域主义兴起于20世纪70年代,是环境主义运动发展过程中的一个流派。它是基于生物区域(bioregion)或生态区域(eco-region)的一系列政治、文化、生态理念和实践。生物区域是由共同或相似的地理、气候、水文、生态等自然条件(而非政治或行政边界)所确定的,这些自然条件既维系独特的野生动植物,又维系本地的人类社区。

生物区域主义凸显具体生物区域的独特自然环境,主张体现社会公正的诸种文化与实践要与所处的生物区域相适应,主张确保各种文化与实践及其所处的生物区域的可持续发展;力主与生物区域特有的自然条件相适应、不超过其生态极限的经济模式和消费模式;提倡培育生物区域特有的动植物,尽可能使用本地的材料,消费本地产品。激进的环境主义强调保存荒野,把荒野与人类世界分开,把工业视为自然的敌人;生物区域主义则把人类及其文化看作是生物区域的一部分,强调人类要与环境建立一种积极的、可持续的协同共存关系。

生物区域主义批评家林奇等人认为,生物区域主义的主要理念包括“共同体,可持续性,地方文化,地方食物体系,绿色城市,可再生能源,栖息地恢复,生态意识,草根行动”,生物区域主义话语“最常见的关键术语是栖居(dwelling)、可持续性和重居(reinhabitation)”(Lynch et al.2012:4)。

需要指出的是,生物区域主义在强调生物区域层级的地域(place)的同时,还认为,生物区域意识和全球意识缺一不可。林奇等人指出:“除非意识到地域是如何融入更大范围的生物圈和全球文化经济体系的,地方化的地域意识(sense of place)是不全面的……然而,不明白全球是由各种层级、以各种方式相联的地域之间的无限复杂的联系所形成的联合体,不明白把这些地域的大多数视为生物区域是最为有益的,这样的全球意识(sense of the global)同样是不全面的”(同上:9)。

2.生物区域想象,生物区域整体观,地方文化

《少雨的土地》和《旅行尽头的土地》所描写的区域均由自然条件所确定,超越了政治或行政区界限。《少雨的土地》的前言明确指出,该作品描写的地域“始于内华达山脉的优胜美地一带,向东、向南是一大片断断续续的山脉,越过死谷,无穷无尽地延伸到莫哈维沙漠”(Austin 2003:ⅹⅹⅹⅵ)。在书中同名的首篇文章开头,奥斯汀用当地印第安人对该地的称呼“无界之地”来替代“少雨的土地”,并明确指出:“不是法律,而是土地本身设置了界限”(同上:3)。实际上,这片土地是加利福尼亚州西南和内华达州南部那个少雨的生物区域;奥斯汀以干旱少雨这样的自然因素为划界标准,而无视行政区界限——加利福尼亚州和内华达州的界限。同样,在《旅行尽头的土地》首篇文章《旅行的开始》开头,她便点明该作品所要描述的地域:“在科罗拉多河与格兰德河上游之间,就是旅行尽头的土地”(Austin 1924/1969:3)。这一区域包括新墨西哥州的西部和亚利桑那州的绝大部分,是由两条河流以及其间的干旱地貌等自然因素确定的,也跨越了两州之间的行政界限。

在这两部作品中,奥斯汀还打破了人类社区和荒野的界限,不仅描写了两个生物区域的自然景观,而且描写了生活于其中的居民及其文化。在《少雨的土地》的首篇,她告诉读者,各个部族的印第安人住在沙漠的边缘,“并远至人类敢于深入的沙漠腹地”(Austin 2003:3)。从整部作品来看,“少雨的土地”生物区域包含着吉姆维尔镇和葡萄藤镇。在《旅行尽头的土地》的最后一篇,谈及土地对新种族形成的决定性作用时,她指出:“土地,我指的是一个特定区域所共有的一切,本书中已或深或浅有所提及——占优势的风的流动,植被的演替,古代生活的传说,还有景色”(Austin 1924/1969:438)。不难看出,她所指的“土地”是个广义的术语,与生物区域基本上同义,并不排除其中的人文因素。

可以说,在自然和人的关系上,奥斯汀秉持的是生物区域整体观。她认识到,土地(或生物区域)是一个整体(或共同体),人是这一整体的一部分和普通一员,而非其高高在上的主宰,整体中的其他存在物有其自身价值。在她的笔下,人与其他动植物一样,受制于同样的干旱环境,唯有顺应,才能生存。她认为,沙漠植物具有自身价值,它们对干旱环境的适应能力值得人们学习:“沙漠植物以其对季节性限制的快乐适应让我们羞愧。它们的全部责任就是开花结果……希望土地会在她的人类子孙中繁育类似的品质”(Austin 2003:4-5)。她认识到食腐鸟对整个沙漠生物区域的价值:“无疑,是自然的经济学让食腐动物来清理腐臭的”(同上:20)。沙漠中渴死的人在食腐鸟的眼里与其他动物无异:“当梯米·奥谢伊在阿莫戈萨平原断水、失踪三天后,‘长人’汤姆·巴塞发现了他,不是凭借任何痕迹,而仅仅是径直前往有红头美洲鹫俯冲的地方”(同上:20)。她坚信,人是其所生活的生物区域的一部分:“人并不仅仅是其本身,不仅仅是其种族按照直接经验的一个变种。他是他所看见的全部。从来源流向他的一切,有的被部分地意识到,有的完全没被意识到。他是土地,是山脉的高度,山谷的范围;他是季节交替的节奏,是植物样式的退化和变异”(Austin 1924/1969:437)。即是说,人与周围的一切相互关联,密不可分,其存在方式不仅仅是遗传和直接模仿的结果,而且是其所生活的生物区域的历史、文化和社会等人文因素,以及自然因素长期潜移默化的影响的产物。

奥斯汀崇尚上述两个生物区域的地方文化,尤其是原著居民印第安人的文化及生活方式。她认为,长期生活于这两个生物区域的本地居民最了解当地的自然环境,其文化,包括语言,是顺应当地的独特环境而形成的,其生存方式亦适应当地的自然环境。《少雨的土地》前言的首句就是:“我承认,我对印第安人的命名方式感兴趣”(Austin 2003:ⅹⅹⅹⅴⅴ)。在她看来,土著印第安人非常熟悉本区域,他们所起的地名准确而生动地体现了相关地点的自然特征。在《旅行尽头的土地》前言中,她指出:“不考虑本地术语的声音效果,没有人能描写出一片国土的真谛”(Austin 1924/1969:ⅶ);因为“用以描述北海附近的绿色低矮岛屿地貌而创制的术语,不能充分表述科罗拉多河与格兰德河之间的高原地貌”(同上:ⅷ)。西班牙裔居民长期定居于“旅行尽头的土地”,其语言最能反映当地的自然特征;而英语源于英国这一北海附近湿润多雨的低地环境,它的有些术语不能充分地表述美国西南部的自然特征。

偏爱印第安地名和西班牙术语,是奥斯汀心仪地方文化的表现之一。她这样描写在莫哈维沙漠边缘生活的肖肖尼印第安人的生活方式:“这片土地的风格形成了那里的生活习惯,除非顺应它的风格,这片土地是无法居住的。肖肖尼人像他们的树一样生活着,他们之间留有很大的空间,他们成对地和以家庭为单位,在稀少的泉水边搭起枝条编筑的茅屋”(Austin 2003:35)。而且,这些印第安人还能充分利用本地的野生食物和本地的燃料:“沙漠印第安人都食用大蜥蜴……肖肖尼人和郊狼都喜欢沙漠地鼠龟的肉……在不毛之地,似乎大部分种子都可当食物,大部分浆果也可食用,许多有汁液的灌木适合做烧柴”(同上:37-38)。这里,奥斯汀崇尚肖肖尼印第安人的文化及生存方式的原因可见一斑:他们犹如“少雨的土地”生物区域里的其他野生生物,生活极其简单,完全顺应当地干旱的自然环境,主要利用当地的食物和资源。

奥斯汀推崇土著印第安人前现代的原始文化及简朴的生活方式,也肯定长期定居美国西南部的西班牙裔美国人的文化及生活理念。在她看来,西班牙本土属干旱和半干旱的高原环境,西班牙人定居美国西南部后带来的文化和生活方式,基本适合当地具有相似性的自然环境,而来自美国东部的英裔美国人的文化和生活方式则不然。因而,她尤其谴责最晚来征服该区域的英裔美国人的行为。她说:“当说英语者来到这里,他们蔑视讲西班牙语的人,更甚过对印第安人的蔑视。新教传教士及其身后的印第安事务局,阴暗地诽谤普韦布洛人有趣的审美文化。基督宗教用其沉闷的双足横行世界时,正如它横行格兰德河流域一样,总是将它创始人教诲和当时特定时代的关切相混淆。但是,毁灭了美之后,圣方济会修道士至少留下了他们曾经拥有的美好事物,一种注定要在西南地区流行的建筑。除了联立房屋和古老的圣方济会教堂外,印第安事务局陌生而不合适的建筑物犹如一场瘟疫,侵蚀了当地的美景”(Austin 1924/1969:197)。新教传教士和政府的印第安事务局所推行的,是适应美国东部环境的英裔美国人的文化,而联立房屋和圣方济会教堂代表的是西班牙裔美国人的文化。

3.多元文化,社会正义,绿色城市

奥斯汀并非一味地排斥外来文化,她认为,特定的一片土地(或生物区域)的土著文化是本地人适应环境的结果,而后来的入侵者带来的文化,经过顺应同一区域环境的过程,可与土著文化融合成一种新的、具有区域特色的文化。她写道:“在科罗拉多河与格兰德河之间,在科罗拉多高原和索诺拉、奇瓦瓦沙漠之间,种族形成的条件和过去塑造了伟大文化的条件相同……在希腊、罗马和英国,世界的力量都始于已经根深蒂固的土著文化,这些土著文化已经上升成合适的象征,以艺术和社会的形式,被土地所同化,后来又嫁接上侵略性的文化类型……在我国西南部地区,我们是从一种表层的土著文化开始的,它在最具同化力的时期是丰富的,加入了西班牙黄金世纪的洪流,与当地的血统融化混合在一起,在接受来自美国东部的第二次贡献之前,形成了一个即便不是最后的,也是很独特的文化样式”(同上:438-39)。也就是说,美国西南地区土著的印第安文化是适应当地环境的文化,后来来此定居的说西班牙语者带来的文化,顺应当地生物区域的独特自然条件,与土著文化融合形成的新文化样式,是适应本生物区域条件的,可与世界史上伟大的文化类型相媲美,却不是最终类型的文化;来自美国东部英裔美国人带来的文化,是适应东部独特生物区域的文化,来到西南部后,也应顺应当地生物区域的独特环境。

奥斯汀捍卫本地文化时,实际上也是在倡导多元文化。依她的思维,不同的生物区域应有不同的与之相适应的文化。正如学者所指出的:“就其试图推动的改革来看,奥斯汀式的田园理想,截止她那个时代为止,是最具有雄心的,这一理想不仅要促进生态的多样性,而且要促进性属(gender)和文化群体(ethnic)的多样性”(Scheese 2002:86)。奥斯汀肯定印第安文化和西班牙裔美国人的文化,但并没完全否定英裔美国人的文化。

奥斯汀有强烈的社会正义感,她坚决捍卫女性、印第安人、西班牙裔美国人等弱势群体的正当权利,维护社会的公正和平等。她是个女权主义者,赞扬女性百折不挠、独立自主的生活能力,高度的责任感,以及凭藉感性的创造才华。她充分肯定在部落冲突中丧夫、艰辛养育儿子的印第安妇女赛雅苇的生活哲学::“一个男人,必须有女人,可一个女人有孩子就很好了”(Austin 2003:64)。奥斯汀把这位印第安妇女誉为《圣经》中希伯来的女先知“狄波拉”(同上:69),把她所编的篮子视为“艺术品”,说其“编篮子是出于热爱……每一个印第安女人都是艺术家——观看,感觉,创造,但从不对她自己的工艺进行理性思考”(同上:66)。

奥斯汀肯定西班牙裔美国人的文化及生活方式,但反复揭露早期的西班牙殖民者对印第安人的屠杀,以及对印第安文化的摧残。她数次揭露西班牙殖民头子科罗纳多在试图发现传说中的“黄金七城”的远征中,把“两百名印第安人质活活烧死”(Austin 1924/1969:21;188;236)。她这样谴责西班牙殖民者对印第安人进行精神与人身压制:“西班牙君权和天主教仪式被强加给新墨西哥州。西班牙人矿山里也都是被强迫的劳工”(同上:192)。她严厉揭批英裔美国人在向西扩张中,对西南部的印第安人和已定居数百年的说西班牙语的人的暴行:“他们的记录里充满了暴力和毁灭;对这些人来说,所有的印第安人都是‘流氓’,所有讲西班牙语的都是‘外国佬’,因而是容易被掠夺的。他们接受了西班牙农场主的盛情款待,却在他们的财产上标上姓名。他们发现皮马印第安人爱好和平,有大片的庄稼,小茅屋顶上满是裂开的白色棉荚,就向他们索要。他们在庄园里看到当地人日常生活的庄严仪式就会哄笑,到处乱吐嚼过的烟草汁……他们屠杀猎物,摧毁矿山,推倒神殿,寻找被埋的宝藏”(同上:222-23)。这样,奥斯汀就把这些英裔西征者的诸种恶行钉在耻辱柱上:他们野蛮、自负,无德无义,蔑视当地的文化和生活方式,摧残自然环境,毫无正义感和责任心。

奥斯汀描写了旱区的城镇,其中一些城镇,如《少雨的土地》中的葡萄藤镇和《旅行尽头的土地》中的圣菲等,可谓“绿色城市”的缩影。这些城镇的居民满足于简朴的物质生活,重视精神生活,相互之间友善、宽容、平等。葡萄藤镇的西班牙裔居民,过着仅能维持温饱的自给自足生活,晚上却歌声不断。他们友善,有宽容心,主要在每年的9月16日庆祝墨西哥的国庆节,但午夜“他们歌唱一切美国歌曲,歌唱马赛曲——因为这一带有法国牧羊人,歌唱古巴国歌,还唱智利国歌,以安慰小镇上的两家智利人”(Austin 2003:107)。他们虔诚、谦卑、乐道安贫——他们“去教堂纯粹是为了崇拜,为了恳求他们的上帝。每件美好的礼物都来自上帝,这种信念顺理成章的结果,便是张开的手和更大的谦卑”(同上:108)。在她看来,“旅行尽头的土地”上的城镇如同花园,其居民物质生活简朴,精神生活丰富,与环境亲密无间。她热情洋溢地写道:“如果你有心欣赏春天在你花园里的表演,如同在夏日的高潮中那样,那么去圣菲附近看看吧,或是去亚利桑那的菲尼克斯,那里的嫩叶已经发芽”;“去普雷斯科特,去看看斯莫基人的舞蹈。在唐·迪亚戈·德·瓦尔加斯入口的周年纪念日,去圣菲,或再晚一点,去盖洛普,在那沙漠魅力的聚焦点,看印第安人自己的舞蹈,这种舞蹈以其所有最微妙的内涵,成为种族和环境关系的亲密戏剧”(Austin 1924/1969:443-45)。

4.栖居,可持续性

奥斯汀力主深入地生活在某一片土地上,充分地了解、体验并关爱该区域的自然、人文环境。这正是生物区域主义所倡导的“栖居”的要义。生物区域主义批评家林奇指出:“生物区域主义并非一定要一个人永远居留在自己的出生地。它真正要求的是,一个人要像他永远要在那儿一样,努力栖息在他当前所居住的地方,并关爱该地”(Lynch 2008:21)。奥斯汀的故乡在伊利诺斯州的卡林维尔,但从《少雨的土地》和《旅行尽头的土地》这两部作品可以看出,她先后把所描写的两片土地当成了自己的家园,深深地了解并挚爱这两处家园,包括其自然景观、当地的历史、其居民的文化观念和生活方式。《少雨的土地》是她在所描述的区域中的沙漠边缘的小镇,生活了13年亲身体验的结果。《旅行尽头的土地》是她充满深情地在所描述的区域深入考察的结果。她渴望在新墨西哥州祖尼印第安人的圣山托约蓝尼附近的摩崖石刻区定居:“不相信这一点,我就不会如此希望能在这里,能在石刻地区的某个古老广场安家……可是即使不适合在这里居住,死后葬在这里也合乎我的意愿;我的骨灰会生出有着皱纱花瓣的罂粟”(Austin 1924/1969:231)。该书问世的那一年——1924年,她果真在该区域的圣菲镇安家,度过了余生,去世后也安葬在该区域。

奥斯汀一再强调,要想真正了解一片土地的真相和魅力,获得真切的体验,必须长期定居在该地,深入地去了解该区域。她在《少雨的土地》里写道:“在一个月的假期内,这片土地的真心和内核是不会显现的。你必须和土地一起度过春夏秋冬,等待它的时机”(Austin 2003:ⅹⅹⅹⅵ)。她这样劝诫读者,要长时间、深入地去领略“少雨的土地”里“山中街道”那一高山景观:“永远不要相信别人告诉你的事,仲夏是去山中街道的最好时机——也许仅仅是闲逛,运动,或是科学考察;但是,要想观察和理解,最好的时机是你能停留最久的时候。如果你想尝试最为庄重地靠近它,这里有一个提示——轻装旅行,尽可能靠近土地生活”(同上:72-73)。

美国生态批评家迈克尔·布兰奇指出:“生物区域主义意识的核心,是拓展我们的情感,把家园想象成一个内涵丰富的多维度的概念,不仅包含我们的人类邻居,而且包含动植物,水、岩石、土壤等自然地理因素,甚至包括气候和天气”(参见Zhang 2010:3);而且,“生物区域主义的家园观也意味着更多的伦理责任意识和环境责任意识”(同上:4)。正因为奥斯汀把所描写的两片土地都当成了家园,她才关爱这些区域,极力维护其声誉。她反对把“少雨的土地”称为沙漠:“沙漠是它在地图上标明的名字,印第安人对它的称呼‘无界之地’更贴切。沙漠是含糊的术语,表示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土地”(Austin 2003:3)。他反对把“旅行尽头的土地”称为“不毛之地”:“在宽广的区域里,普遍单一的植物的生长模式,与表面植被匮乏的光秃的火色沙地相结合,使西南地区拥有了不毛之地这不应得的名声”(Austin 1924/1969:37)。他把最后来征服美国西南部的英裔美国人称为“外国佬”,原因在于,他们不了解“旅行尽头的土地”的自然条件,也不了解当地的居民,更谈不上关爱土地及其居民以及责任意识,而只想从土地及其居民那儿搜刮:“墨西哥共和国建立不久,美国人来了,他们既不了解土地,也不了解居民,只关心可以从他们那里获取什么”(同上:238)。

奥斯汀对所描写的两个生物区域的关爱还表现在,她有很强的生态保护意识。她如此揭示牧羊人为物质利益而破坏生态平衡:“在白天,你所有的良好意愿,就是观察被羊群修剪过的灌木和收割过的花茎。这么多季节的努力,这么多的阳光和雨水,才能培养出一磅羊毛。而地面栖居的鸟类数量的减少,肯定是因为,台地上种子能够成熟的草本植物很少”(Austin 2003:62)。她爱怜植物,说“在龙舌兰一滴滴为它庄严的花朵收集养分的季节,对我而言,食用龙舌兰都像吃小孩一样”(Austin 1924/1969:139)。她尊重野生动物,珍爱其生命。在“无界之地”的一座荒芜山间游览时,她发现一只兔子,“立即转身,走向另一边,不想把它从山上吓跑”;一个季节之后,她和一熟人故地重游,“惊讶地发现兔子找到了一只配偶,就喊了出来”;但“看到山就想杀生的”的同伴却打死了兔子,这让她“很难过”(同上:388)。

奥斯汀倡导适应特定区域的可持续的生活方式。她褒扬英裔“寻矿人”、西班牙裔居民、印第安人的生活方式,就是因为,在她看来,这些人的生活方式是可持续的:他们适应所处区域的自然条件,他们简朴、悠闲的生活没有超越该区域的生态极限。在她眼里,“少雨的土地”的群山里的“寻矿人”是可持续生活方式的典范——其生活低调、简单,其行为未超过生态的承受力。她这样描述,“他不用枪,但是他会在水洞边设网捕鹌鹑和鸽子,在有鳟鱼的地方则携带钓鱼线”(Austin 2003:26);他在山间寻觅、挖掘,“但他的到来对它没有危害性;土地忍受着他,就像忍受一只囊鼠或獾一样”(同上:27)。在她看来,西班牙裔美国人尽管“生活的整个手段都简单得难以置信”(Austin 1924/1969:328),却安于闲适、精神充实的生活;受圣方济会浸润的西班牙裔美国人“具有更为高尚的奉献精神”,“以如此欢快的尊严承受着物质繁荣的缺场”(同上:345)。在她的笔下,印第安人是这样看待和对待动物的:“动物比人更有力量,更神秘,更接近神灵。人们向动物祈祷,它们可作为起调解作用的仲裁者。在他们具有公平竞技精神的法典中,不给予猎物凭其天然力量逃跑的机会就将其猎捕,实属犯罪。在大多数部落里,男孩在赤手捕获到猎物前,是不允许使用弓箭的”(同上:304)。也就是说,印第安人虽然打猎,但他们同时对动物充满敬畏,他们的打猎方式是可持续的。

5.结语

综上所述,奥斯汀《少雨的土地》和《旅行尽头的土地》堪称典型的生物区域主义散文作品,它们蕴含的许多理念与生物区域主义的基本理念是吻合的。可以说,奥斯汀的这些理念是生物区域主义的先声。在自然和人的关系上,奥斯汀的独特和可贵之处在于:她是从具体的一片土地的独特自然条件出发,来审视人的文化模式和生活方式的;在她的笔下,人类和荒野没有对立起来,而是相互渗透,相互联系,形成一个个生物区域整体(或共同体);她崇尚地方文化,但实际上也在倡导多元文化;她既关爱具体生物区域的自然生态,把这些区域视为自己的家园,又关心区域中居民的生存状态——她不否认,人在不超过特定生物区域生态极限前提下,有利用自然资源的权利,而且,她力主社会正义,关心女性、印第安人、西班牙裔居民等弱势群体的正当权利;她倡导的文化模式和生活方式是,人要与所栖息的区域和谐共存——包括人与自然生态和谐,以及与其他人和谐——人要满足于简朴的物质生活,重视精神生活。不难看出,她的自然观和文化观是因地制宜的和辩证的;这一点对于我国目前的生态文明建设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在审视和处理自然和人的关系时,一定要因地制宜,一定要辩证。

Austin,M.1924/1969.The Land of Journey’s Ending[M].New York:AMS Press.

Austin,M.2003.The Land of Little Rain [M].New York:The Modern Library.

Buell,L.1995.The Environmental Imagination [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Lynch,T.2008.Xerophilia:Ecocritical Explorations in Southwestern Literature [M].Lubbock:Texas Tech University Press.

Lynch,T.,C.Glotfelty & K.Armbruster(eds.).2012.The Bioregional Imagination:Literature,Ecology,and Place [C].Athens &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

Scheese,D.2002.Nature Writing:The Pastoral Impulse in America [M].New York &London:Routledge.

Zhang,S.2010.Bioregionalism,scholarship,and activism:An interview with professor Michael Branch [J].Foreign Literature Studies(6):1-7.

程虹.2012.寻归荒野(增订版)[M].北京:三联书店.

猜你喜欢
印第安人奥斯汀主义
美国首次统计印第安人寄宿学校死亡人数,但关键问题悬而未决
节选自简·奥斯汀的Pride and Prejudice
新写意主义
近光灯主义
美洲印第安人使用的象形文字名称和标志
两百年后,依然奥斯汀
简·奥斯汀,为什么两百年后我们依然爱她
这是一部极简主义诠释片
冬日 新碰撞主义
奥斯汀小说中的多角恋与反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