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中苏同盟形成与破裂的共同因素

2014-04-09 07:02李潜虞
社科纵横 2014年4期
关键词:中苏援助苏联

李潜虞

(外交学院外交学与外事管理系 北京 100032)

中苏同盟的形成与破裂是新中国外交史上最为重大的历史事件,因为,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中苏关系是中国对外关系的基石,中苏关系的任何变化不仅会导致中国对外关系的整体格局发生变化,还会影响到中国的国内政局,甚至会改变整个中华民族的历史进程。长期以来,学者对导致中苏同盟形成与破裂原因的探讨可谓汗牛充栋,但是,往往是把中苏同盟的形成与破裂作为两个独立的事件分开进行研究的,而实际上,在中苏同盟形成与破裂的过程中有一些共同的因素发挥了作用,它们既促进了中苏同盟的形成,又加速了中苏同盟的破裂,对于中苏同盟来说,它们是一把“双刃剑”。这些因素分别是意识形态、地理的接近、援助和渗透。以下分别加以论述。

一、意识形态与中苏同盟的兴衰

中国共产党据以进行革命的基本理论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而这一理论并不是发源于中国,是十月革命将这一理论带到了神州大地。长期以来,苏联是社会主义阵营的领袖。中国革命理论的形成与传播、中国共产党的发展与壮大以及中国革命斗争的展开都伴随着向苏联的学习。需要强调的是,在革命的进程中,中国共产党人逐渐发现不能生搬硬套苏联的经验,开始逐步走上一条把马列主义基本理论与中国具体实践相结合的道路,这条道路使中国革命取得了胜利。但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始终认为,中国革命基本上还是走了“十月革命”的道路,并坚信列宁所开辟,斯大林所发展的“十月革命”的道路对于被压迫民族的解放和社会主义革命来说是普适性的真理。因此,在新中国建立的过程中在意识形态上得到苏联的认可与支持对于中国共产党至关重要,来自革命理论发源地的认同将极大地增加新生政权的合法性,增强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自信。

1949年1月,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米高扬在访问西柏坡时就对中国革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在给莫斯科的电报中说:“中国共产党人在中国并不机械地搬用马克思主义,而是在充分考虑并结合了中国特点和具体条件的基础上加以运用的。因此,中国革命有自己的道路,有自己的特点,阐述中国党的经验本身就非常重要。它的总结至少对亚洲国家革命运动具有重大理论意义。”[1](P294)同年7月,刘少奇访问苏联,他在《代表中共中央给联共(布)中央斯大林的报告》中表示:“在某些问题上,如果中共和联共发生争论,我们中共在说明我们的意见后,准备服从并坚决执行联共的决定。”[2](P17)而斯大林在1949年7月11日会见以刘少奇为首的中共中央代表团时表示不赞成以上关于两党关系的论述。他说:“一个国家的党服从另一个国家的党,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而且是不许可的。”[2](P21)同年年底,毛泽东在访问苏联时开门见山对斯大林说:“我是长期受打击排挤的人,有话无处说。”斯大林说:“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这是一般的公理。”接着斯大林表示中国革命的胜利加重了国际革命的砝码,将会改变世界力量对比的天平;赞扬毛泽东对中国人民作出了巨大贡献,是中国人民的好儿子[3](P17)。这些情况都从一个侧面说明斯大林对毛泽东所领导的中国共产党的革命道路的认可。1950年1月4日,苏联《真理报》发表了刘少奇在北京“亚洲澳洲工会代表会议”上的开幕词,并在第二天发表评论指出“中国人民的斗争是所有殖民地和不独立国家的人民为争取独立而斗争的榜样”[4](P138),表示了苏联对中国革命道路的高度认同。同时,中国在意识形态上也对苏联给予了支持,中国共产党赞成苏联提出的“两个阵营”的理论,不再特别强调自己提出的“中间地带”的理论。建国以后,中国大规模出版列宁和斯大林的著作,从1949年10月到1953年,中国出版列宁著作52种300多万册,斯大林著作56种900多万册,1953年9月,中国还出版了《斯大林全集》[4](P138)。这些良性的互动都促进了中苏联盟的形成。

中苏在意识形态上的分歧是中苏同盟破裂的重要原因之一,但这种分歧并不是说中苏两国中的某一个国家发生了政治变动,从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变成了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因此发生了争论。我们现在已经认识到,在中苏两国从大辩论逐步走到兵戎相见的过程中,不管当时中苏两国互相给对方贴上了怎样的政治标签,中苏两国始终都是社会主义国家,而两个同质国家之间关于意识形态的争论却足以破坏两国之间的联盟,这是因为意识形态是一个国家统治合法性的重要来源,而当这种意识形态的解释权掌握在其他国家手里的时候,这个国家就会感到自身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苏联是社会主义阵营的领袖,是列宁主义的故乡,在解释社会主义和国际共运的理论上就具有天然的权威,因此,当苏联质疑和批评中国的内政外交时,中国所感到的威胁就前所未有的大。从意识形态上看,中国和苏联仍然是社会主义国家,而恰恰是“同类”的批评让中国感到了最大的威胁。这一点在中苏有关中国“大跃进”方面的争论上体现得最为明显。毛泽东之所以要发动“大跃进”运动,不仅是希望尽快发展中国的综合国力,更是由于他希望建立自己的一套关于社会主义国家建设的理论体系,走出一条在贫穷落后的国家建设共产主义的独特道路。而苏联对“大跃进”的批评也是以理论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在1959年1月召开的苏共二十一大上,赫鲁晓夫指出:“社会不能不经过社会主义发展阶段就从资本主义跳到共产主义”,“认为共产主义社会会突然出现是不正确的”,“平均主义并不意味着向共产主义过渡,而是破坏共产主义的声誉”[5](P244)。同年7月,赫鲁晓夫在访问波兰时又指出:“曾有人下了大致是这样的论断:‘既然我们为共产主义奋斗,那就让我们来建立公社。’看来,当时许多人还不太明白,什么是共产主义和如何建设共产主义。公社建立了,虽然当时既不具备物质条件,也不具备政治条件——我是指农民群众的觉悟。结果是大家都想生活过得好,而在公共事业上又想少花些劳动。”[5](P244)7月21日,苏联《真理报》全文发表了赫鲁晓夫在波兰的谈话。

苏联这种理论起点很高的批评使得在国内已经受到不少非议的“大跃进”越发失去了它的合理性,这引起了毛泽东的不满,从而为中苏同盟的破裂埋下了种子。1959年7月29日,毛泽东要求印发赫鲁晓夫在波兰的讲话,并指出:“请同志们研究一下,看苏联曾经垮台的公社与我们的人民公社是不是一个东西;看我们的人民公社究竟会不会垮台:如果要跨的话,有哪些足以使它跨掉的因素;如果不跨的话,又是因为什么。”8月1日,毛泽东针对上述自己的表述再次指出:“我写了几句话,其意是驳赫鲁晓夫的。将来我拟写文宣传人民公社的优越性。一个百花齐放,一个人民公社,一个大跃进,这三件,赫鲁晓夫们是反对的,或者是怀疑的。我看他们是处于被动了,我们非常主动。”[6](P390-391)同年9月4日,毛泽东在给胡乔木、吴冷西的信中又要求将赫鲁晓夫的讲话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是他处于被动,使全国人民知道赫鲁晓夫是反公社的”[7](P504)。中苏这一轮在意识形态方面的恶性互动已经清楚地表现出苏联从意识形态角度对中国提出批评,使得毛泽东感到中国对建设社会主义道路的探索受到了削弱和损害,而决心予以反击。中苏之间在意识形态方面的互动既可以有助于新生政权的巩固,也可以损害新中国领袖的权威与其政策的合法性,因此,就成为了中苏同盟形成与破裂的一个共同因素。

二、地理的接近与中苏同盟兴衰

地理上的接近会对国家是否采取联盟行为造成影响。一方面,当一个相对较弱的国家与一个强国毗邻的时候,这个国家可能认为身边的强国实在让人无力抗拒,因此只能选择与这个强国结盟。另一方面,一个国家近在咫尺,另一个国家远在天边,尽管他们采取了相同的行动,但人们感受到的威胁是截然不同的。当毗邻的国家采取敌视行动时,人们感受到的威胁会更大,从而不得不采取针锋相对的对抗措施,两国关系也就会迅速恶化。苏联与中国有7300公里的边境线,苏联与中国这种地理上的接近,既促使中国同苏联结成同盟,也导致了中国和苏联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中苏从结盟到分裂的历史,充分说明了地理的接近对中苏同盟的双重作用。

中国共产党和苏联共产党虽然都是信奉马列主义的政党,但是,二者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和谐的,而是一种微妙的关系。在中国革命时期,苏联共产党对中国共产党多次进行干涉,苏共欣赏的是以王明为代表的“国际派”,而对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共领导人多所猜忌。斯大林等苏联领导人曾经把中国共产党形容为“人造黄油式的共产党人”,“不过是一群一旦经济处境改善就会忘记政治倾向的土地改革者”[8](P18)。而新中国建立初期,国家贫弱,百废待兴,迫切需要国际援助。当时,中国如不采取与苏联结盟的政策,非但不能从美国和西方世界获得援助,更会失去从苏联获得援助的机会。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不采取与苏联结盟的政策,中苏两党的隔阂还会加深。不能通过结盟政策与苏联搞好关系,与中国在地理上接近的苏联还会成为新中国一个潜在的危险。中苏结盟也就成了新中国解决由于地理接近所带来的国家安全问题的一个有效途径。

但是,一旦中苏关系破裂,这种地理上的接近又造成对中国国家安全的巨大威胁,而这种威胁是中苏破裂无法逆转无法修复的主要原因之一。20世纪60年代以来,随着中苏关系的恶化,苏联将两国在意识形态方面的矛盾扩展到国家关系领域,不断挑起边界冲突。1960年,苏联军队在我国新疆的博孜艾格尔山口挑起了第一次中苏边境冲突,从此,中苏边界就再无宁日。1962年,苏联策动了伊宁暴乱事件,胁迫6万多名中国公民前往苏联。从1960年起到1964年10月,中苏两国共发生1000余起边境纠纷[9]。20世纪60年代中期以来,中苏边界冲突愈演愈烈,根据中国方面公布的数字,从1964年10月起到1969年3月,双方的边界纠纷达4189起,比此前增加了3倍[9]。1966年12月16日,苏联边防军在乌苏里江七里沁岛地区侵入中国领土,并开枪打伤中国渔民2人,殴伤3人。[10](P272)1968年1月5日,苏联边防军人再次侵入七里沁岛地区,野蛮干涉中国渔民正常的捕鱼生产活动,用装甲车撞死我渔民4人,打伤9人。[11](P123)由于矛盾的不断激化,1969年3月中苏双方在珍宝岛爆发大规模的武装冲突。中国边防人员被迫对进入中国领土的苏军进行还击,将侵略者赶出国境。为了进行报复,苏联军队于1969年6月,在新疆的巴尔鲁克山地区绑架打死中国牧民。8月13日,苏军在新疆裕民县的铁列克提地区袭击正在进行正常巡逻的中国边防人员,当场打死打伤多人。

另外,中苏、中蒙边界长达12000公里,这有利于苏联集结重兵,从多个方向对中国实施战略突袭。1966年1月苏联与蒙古签定了带有军事同盟性质的《苏蒙友好合作互助条约》,苏联获得了在蒙古驻军的权利,蒙古也就成了在中国北部边界中段的一个可以对中国华北、东北和西北三个方向进行军事威胁的巨大“突出部”。从中蒙边界的二连浩特到北京的直线距离只有560公里。根据苏军的作战原则,苏联战略军团的当前任务纵深可以达到700多公里,完成当前任务只需要10到14个昼夜。苏军坦克部队在不携带副油箱的情况下最大行程可以达到725公里[12]。从中蒙边界向中国内地推进,绝大部分地区地势平坦,有利于坦克机械化部队的开进和展开。这样,进驻蒙古的苏联军队就成了“中国背后的一个拳头”。以上这些情况都表明苏联在地理上接近中国而给中国造成的严重安全威胁,而由于有这些安全威胁的存在,中苏同盟的破裂自然也就是无法挽回和不可弥补的了。

三、援助与中苏同盟的兴衰

援助对于中苏同盟来说也是既起到了促进作用,也起到了破坏作用。首先,中国迫切需要苏联的援助。中国共产党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中国的国民经济千疮百孔,而美国对新中国实行军事威胁和经济封锁,这都使得中国必须获得来自国外的援助才能巩固新生的共和国。早在1949年2月,毛泽东在西柏坡与米高扬会谈时就指出:革命前俄罗斯的工业和经济发展水平就已经很高了,但苏联还是花了12年的时间才完成了农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而在中国这样落后的经济条件下,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时期肯定会更长。“我们需要经济援助,就是为了缩短这个过渡时期。而我们知道,只能从苏联和其他新民主主义国家获取这样的援助。”[1](P293)而新中国建立前后,来自苏联的援助确实是数量庞大而至关重要的。1949年6月28日,斯大林在会见以刘少奇为首的中共代表团时,首先就提出联共(布)中央委员会决定向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提供3亿美元的贷款,而这笔贷款的年息为百分之一。7月30日,刘少奇和马林科夫就分别代表中国和苏联签订了贷款协议。按正常的情况,这样贷款的协议应当有两国政府签订,并经立法机关批准后执行。但为了解决中国的急切需要,苏联没有经过这些必要的手续。正如斯大林所说:“(两个党)签订这样的协议是史无前例的。”[13](P381-382)苏联这种援助对于中苏最终缔结《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必然会起到促进的作用。实际上,这3亿美元的贷款也是在签订《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的过程中通过签订《关于贷款给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协议》的形式予以最后确定的。截至1955年,苏联向中国提供的低息贷款共计56.76亿卢布[10](P258),1950年、1953年和1954年苏联向中国提供了156个大型援助项目[3](P40)。苏联援建的大型项目往往涉及煤炭、电力、钢铁、机械制造、有色金属、化工和军工等与国家安全密切相关的重工业部门。更为重要的是,苏联还帮助中国研制开发核能和核武器。在新中国受到美国的军事威胁且从西方获得援助的可能性等于零的情况下,这些来自苏联的援助可以说是无比珍贵和生死攸关的,对于中苏同盟的巩固作用也是不言而喻的。正如斯蒂芬·沃尔特在探讨国际援助对联盟的作用时指出的:“提供的资源越是有价值,提供者对这种资源供应的垄断程度越高,所提供的资源作为联盟建立的工具的有效性就越强。”[14](P40-41)

但是,援助同样可以对一个联盟造成损害。首先,援助会造成受援国对自己过分依赖援助的担心。早在1949年4月,周恩来对参加新政协的部分民主人士和大学教授作《关于和平的报告》时就明确谈到:“外援如有利于中国,当然要,但不能依赖。即使对于苏联及各新民主主义国家,我们也不能有依赖之心。”[8](P56)1958年6月,毛泽东也明确指出:“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破除迷信,独立自主地干工业、干农业、干技术革命和文化革命,打倒奴隶思想,埋葬教条主义,认真学习外国的好经验,也一定研究外国的坏经验——引以为戒,这就是我们的路线。”[15](P318)1962年1月30日,毛泽东在七千人大会上再次指出:“在经济建设方面,我们只得照抄苏联,特别是在重工业方面,几乎一切都抄苏联,自己的创造性很少。这在当时是完全必要的,同时又是一个缺点,缺乏创造性,缺乏独立自主的能力。这当然不是长久之计。从一九五八年起,我们就确立了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的方针。”[16](P35)这都说明中国一直避免完全依赖苏联的援助,对于苏联的援助有某种戒心。

更为重要的是,接受援助难免会使受援国感到一种不平等,认为自己接受的是“嗟来之食”,从而伤害自己的民族自尊心,再加上对过分依赖援助的担心,就会使受援国感到自己的主权受到侵害,从而采取对抗方针,使同盟受到损害。毛泽东对苏联提出的“联合舰队”和“长波电台”的两个建议的反应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1958年7月22日,毛泽东在得知苏联关于建立共同的潜艇舰队的建议后对苏联驻华大使尤金愤怒地表示:“你们就是不相信中国人,只相信俄国人。俄国人是上等人,中国人是下等人,毛手毛脚的,所以才产生了合营的问题。要合营,一切都合营,陆海空军、工业、农业、文化、教育都合营,可不可以?或者把一万多公里长的海岸线都交给你们,我们只搞游击队。……中国人被看作是第二个铁托,是个落后的民族。你们说欧洲人看不起俄国人,我看俄国人有的看不起中国人。”[17](P323-324)苏联方面提出的共同建立长波电台和联合舰队的建议都是以援助的面貌出现的,苏联的这两个建议可能有染指中国主权的企图,但在两国结盟的前提下不是不可接受的。毛泽东的强烈反对和警惕更多地是出自于接受援助所产生的耻辱感。这种耻辱感和因此采取的激烈言行是导致中苏同盟最终破裂的原因之一。

其次,中苏两国所面临的国际战略环境是不同的,所面对的威胁也是不同的。中国急需的援助对于苏联来说可能不具备很大的紧迫性。这种对某种援助的紧迫性的认知差异也会导致在联盟中出现一些不和谐因素。这一点在苏联援助中国研制核武器方面表现得比较明显。中国面临美国的核威胁,因此迫切地需要发展自己的核武器。而苏联没有这种担心,认为中国应该首先集中力量搞经济建设,而核试验耗资巨大,以中国的国力难以承受,并表示只要有苏联这个核保护伞就行了[18](P302-303)。这种对某种援助紧迫性的不同认识也会降低盟国之间的互信以及维持同盟的愿望。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受援国依赖于援助国,当两国之间出现分歧的时候,援助国往往以减少和切断援助来迫使受援国就范,这会给受援国造成严重的损失,使受援国感到极大的困难和危机,并且会损害受援国对援助国的感情,从而使同盟的破裂不可避免。1960年,“大跃进”使中国经济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困难,而此时苏联撤走全部在中国工作的专家,撕毁了中苏两国政府签订的12个协定和两国科学院签订的一个议定书以及340多份专家合同和合同补充书,废除了200多个科学技术合作项目。[11](P117)另外,在1964年以前,也就是说主要在三年经济困难时期,中国偿还了50年代苏联的全部贷款和利息,共计14.07亿新卢布[10](P257-258),这些给中国经济造成的压力可想而知。在中国最困难的时候,苏联以切断援助和“逼债”来迫使中国就范的行动严重损害了中国对苏联的感情和信任,更使已经受损的中苏同盟雪上加霜。

四、渗透与中苏同盟的兴衰

渗透是西方国际政治理论当中的一个专门术语。依据外国学者的定义,渗透是“一个国家内部的政治体制为另一个国家所操控”,而渗透至少有三种形式:1.公务员的忠诚分裂,可能运用他们的影响使该国与别国关系更为密切;2.游说者使用各种手段,改变有关潜在盟友的公共认知和决策;3.用对外宣传来改变精英和大众的态度[14](P441)。笔者认为,对于20世纪50至60年代的中苏关系而言,渗透可以指两国之间的人员交往和一国对另一国意识形态和思想文化的接纳。

中国共产党的很多高级干部在解放前就曾经留学苏联,深受苏联思想文化的影响。在整个中国革命的进程中,中国共产党始终与苏联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1949年8月,刘少奇访苏归来,带来了220多名苏联专家帮助中国共产党进行建设,他们于8月15日到达沈阳,大部分人留在沈阳工作,来北平的专家有38人,全部都是高级干部和高级专家。刘少奇在访苏期间还提出要在莫斯科建立一所大学,请苏联为中国培养建设和管理国家所必需的干部。对此斯大林表示完全赞同。在访苏期间,刘少奇还提出要了解苏联在政治、经济、文化、党建等各方面的情况,要参观工厂、学校和集体农庄,还要求与苏联各方面的负责人进行谈话,学习苏联党和国家的建设经验。斯大林满足了这些要求。刘少奇还提出中国要派一些负责人来苏联进行学习性质的短期参观,毛泽东对这一建议完全赞同,苏联也欣然接受了这一建议。刘少奇出国后,中国各种参观访问团相继来到莫斯科进行参观访问,吸取苏联的建设经验[13](P387-390)。这首先是增进了中苏两国人民之间的相互了解和感情,更为重要的是,这些行动必然使苏联的观念、模式、经验在中国深入人心。新中国建立前,中国共产党的各项工作已经渗透着苏联的色彩,这必然促使中国与苏联结成同盟。

中苏结盟之后,中国与苏联在人员和文化等方面的交往更是蓬勃发展,苏联的外交人员和专家更是深入到中国社会的各个领域,1949年到1959年,来华援建的苏联和东欧国家专家达到八千多人[8](P55),苏联驻华使馆的外交官在中国国内的活动范围也比资本主义国家使馆的外交官大得多[19]。这种渗透固然有利于中苏同盟的巩固,但是,一旦两国关系出现问题,这种密切的人员往来和思想文化交流就会马上使中国感到一种巨大的危险。因为,需要防范的敌人已经深入到中国社会的基层和需要保密的部门,从而引起中国采取行动限制这种渗透,并最终加速同盟的破裂。比如,在1960年7月,外交部礼宾司在一份报告中指出:“近一年来,兄弟国家驻华使馆的外交人员和商务人员,特别是苏联使馆的人员,在我国各地的旅行参观活动极其频繁。苏联使馆的商务人员经常以检查我出口物资的规格,安装或检修我国自苏联进口的各种机器设备为由,深入到我国内地和边疆广大地区的重要厂矿、企业单位进行参观和访问。苏联使馆的外交人员也经常以了解苏联专家的工作和党务活动或中苏友协的工作为理由,到我国各地去参观访问。”报告中还谈到:“苏联东欧国家使馆人员在我国各地参观访问期间,有的曾公开向我党政部门、人民公社和厂矿企业单位的接见人员或陪同人员宣传和散布与我总路线、我对外政策精神不合的意见和主张,个别的苏联外交官甚至公然指责我不宣传苏联,不学习苏联,还发表不尊重我毛主席的谬论等等。”报告还称,各兄弟国家驻华使馆的外交人员和商务人员,特别是苏联使馆的人员到达各地后提出了不少不合理的要求,例如要求参观有苏联专家,甚至没有苏联专家工作的我保密工厂,追问一些属于我党内部的情况等等。根据以上情况,礼宾司认为,苏联等国驻华使馆人员到我各地参观访问“显然是带有摸情况、搞情报的意图的。甚至部分人员还有意识地向我基层散布错误言论,制造紊乱。因此,今后对上述人员到我国各地的参观访问活动,应设法适当地加以控制,对他们旅行的地区和参观的项目,应逐步加以紧缩。”[20]可见,苏联人员在中国的广泛渗透使中国感到了一种潜在的威胁,从而采取措施加以限制,而这种限制措施又必然引起苏联的不满,最终加速同盟的破裂。

结论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应该看到以上四种因素对于中苏同盟可以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它们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可以促进同盟的形成,一旦情况发生变化,这些因素可以立刻转化为对同盟的破坏力量。对于中苏同盟的形成与破裂,我们应当具备这样的辩证的观点。两个国家结盟,相互依赖,密切往来,看起来似乎可以从中获得很多的利益,而实际上,过分密切的关系也会为矛盾的产生制造机会,会带来很多的恩恩怨怨。因此,不结盟、不对抗的正常国家间关系才是一种正确的政策选择。

[1]杨奎松.毛泽东与莫斯科的思恩怨怨[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5.

[2]刘少奇.代表中共中央给联共(布)中央斯大林的报告[A].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建国以来刘少奇文稿(第一册)[C].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5.

[3]裴坚章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史(第一卷)1949-1956[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4.

[4]刘德喜.从同盟到伙伴——中俄(苏)50年[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5.

[5]沈志华主编.中苏关系史纲[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7.

[6]毛泽东.关于研究人民公社问题的批语[A].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八册)[C].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

[7]毛泽东.关于注意发表国外对华评论问题的批语[A].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八册)[C].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

[8]曲星.中国外交 50年[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

[9]牛军.论60年代末中国对美政策转变的历史背景[J].当代中国史研究,2000(1):55.

[10]王泰平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史(第二卷)1957-1969[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8.

[11]韩念龙主编.当代中国外交[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12]王仲春.中美关系正常化进程中的苏联因素(1969—1979)[J].党的文献,2002(4):52.

[13]薛衔天.中苏关系史 1945-1949[M].成都:北京: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

[14]斯蒂芬·沃尔特.周丕启译.联盟的起源[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15]毛泽东.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A].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外交文选[C].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世界知识出版社,1994.

[16]毛泽东.在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A].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十册)[C].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

[17]毛泽东.同苏联驻华大使尤金的谈话[A].毛泽东外交文选[C].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世界知识出版社,1994.

[18]参见沈志华.援助与限制:1950年代苏联与中国的核武器研制[A].沈志华,李丹慧著.战后中苏关系若干问题研究——来自中俄双方的档案文献[C].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19]李潜虞.试论新中国对外国驻华使馆的管理(1949-1965)[J].外交评论,(第三十卷)第 5期.

[20]关于加强对苏联等国驻华使馆外交商务人员旅行活动的管理问题、各地接待驻华使领馆人员暂行办法[Z].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17-00778-01(1).

猜你喜欢
中苏援助苏联
爱心援助
苏联克格勃第五局
挥之不去苏联人心态
住房保障与住房援助
关于苏联解体:你所了解的一切都是错的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情报界对中苏分歧的评估
美国因素影响下的中苏关系正常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