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表

2014-06-06 14:09赵卡
长江文艺 2014年6期
关键词:双喜英语学校

赵卡

这年头,我在一个地方混,

人情世故基本还是看得开的,

遇上孟光点头哈腰,遇到其他老师笑脸相迎,

我都做到了。

但有些事,比如漂亮的女生,我还没学会谦让。

打韩瑞春的主意的人很多,

老冯啦张德培啦就是这样的人,

不知道这些家伙究竟懂不懂为人师表的意思。

一早,我在去东海子学校的路上,就已经感觉自己是个老师了。所以当崔双喜他爹比我还早,在路上拾粪的时候问我,去哪呀?我说去东海子学校。崔双喜他爹用粪叉子叉住一坨屎问,念书?我看了一眼那坨屎说,今天第一天,我教英语。崔双喜他爹噢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教英语,然后他把粪叉罩住的那坨屎,应该是猪屎,扔进了粪筐里,头也不抬地说,好哇。我不知道他是在说那坨猪屎呢,还是在夸我。

准确点说,我不是第一天到东海子学校,而是第二天;第一天我是被叫去面试的。面试我的张德培,以前也教过我,他是东海子学校唯一的英语老师,据说是内蒙古师范学院毕业的,东海子学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到手。老实说,张德培的英语很不标准,他是那种明显地带了本地口音的英语发音,按咱们本地人的疑问,张德培学的不会是英国郊区的英语吧?不管怎么说,英国郊区的英语也是英语,就像我们本地的方言也是汉语一样。我面试还算顺利,张德培没有为难我,让我念了一篇课文。Long long ago,There is a king……我抱起书,流利地念了一遍。张德培点点头,又简单地和我用英语对话了几句日常的,我都对答如流。

OK,张德培和校长孟光说,嗯!

孟光看了张德培一眼,行么?张德培说,除了个别地方发音不标准外,就没什么问题了。孟光和我说,那就明天开始上班吧,一个月37块钱,张小军不知道和你说没,你这是代课老师的资格待遇。我说,他讲过了,我知道,我知道。

代课老师是老师里最低级别的,在东海子学区里,老师是分为正式老师、准正式老师和代课老师的。代课老师干得好了,可以进城进修,进修三年后,就是准正式老师了。可别小看了准正式老师,首先工资待遇就上去了,比方我现在代课是一个月37块钱,如果你进修完,你的工资立马就变成了120块钱。在1988年的夏天,我心目中的120块钱是巨款。所以,我格外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代课老师资格,希望自己努力教书,出了成绩,有一天学校安排我去进修。我就主动多代了几门课,初一两个班的英语、政治、地理,还有小学五年级的体育,脏活儿累活儿我不怕。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张小军。张小军也在东海子学校教书,他刚进修完,算是每个月能挣120块钱的准正式老师了。张小军是我们村的,他爸原先在东海子学区当过学区主任,退休后,就把他顶上去了,当了初一年级的数学老师。张小军找我的时候,我刚从萨县铁中辍学回家。我辍学的原因,既不是家庭贫困导致的念不起书,也不是在校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臜事被开除的,而是,说起来难为情,而是我严重偏科。偏科这个问题有多严重,我一说你就明白了,我对数理化的反应简直如同白痴,但又对语文和英语几乎无师自通,所以,学校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关键的时刻,巧了,铁中附近有个小流氓,外号“胳膊”,“胳膊”的来由就是他缺一条胳膊,甩着一个空袖管,至于怎么缺的,我不知道;这小子老是到学校寻衅滋事,有一天把我打了一顿,我趁此机会,托辞打坏了我,就不念了。张小军没问我为什么辍学,他直截了当,问我英语水平行不行,我说什么叫行不行?张小军说行不行的意思就是能不能把初一年级给糊弄了。我说糊弄的水平我当然有啦,太简单了。我爹问为什么要糊弄呢,好好教不好吗?我说这你得问张小军。张小军说,学校教初一的女英语老师不干了,学校没人手,让我打听一个临时替代的。就这样,我跟着张小军到了东海子学校面试。我面试合格后,张小军算是完成了学校交给他的任务,不再管我了。

初一两个班共120个人,我那时才17岁,我上第一节课的时候,是在一班,腿抖得不行,底下的学生笑成一片。但我好歹支撑下来了,留了十来分钟时间,深入学生中间,一来为了认识,二来有点讨好的意思。有个学生叫毛三拳,个头不高,精瘦精瘦的,见我走到他身边,老练地从他屁兜里摸出一包烟,给我递了一支。我本来是不接的,我应该当场把毛三拳的烟没收了,然后狠狠训斥他一顿才对,但我忍了忍,没有那样做,初来乍到,我还没摸清情况,不宜粗暴下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接了那只烟。我接了那烟,原没打算抽,再说了,抽也不应该在教室里抽,否则,就不雅了。我在琢磨是到外面抽呢,还是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去的空当儿,另一个叫辛二蛋的学生突然离了座位,来到我面前,变戏法儿般划着了一根火柴,递到我嘴边。看来,我不点,我的脸面会散了架。我呢,看了辛二蛋一眼,把烟撮在唇上,递过脑袋,歪歪着点着了。

我吐出第一个烟圈儿的时候,全班哗啦啦响起暴雨打在庄稼林里的掌声。我上了讲台,面对一颗颗摇来摆去的人头,故作潇洒地说了一句:That's life!Drop dead!同学们面面相觑,包括毛三拳和辛二蛋,听不懂,异口同声问我什么意思?我说,牛逼!

毛三拳和辛二蛋的名字,其实是我第二天才知道的。第一天上课,毕竟紧张,两个班教下来,自己先晕菜了,哪能叫上来他们的名字啊。第二天我就好多了,应该说是发挥正常,学生们也没怎么捣乱,大概是我讲的课比较生动和好玩。中午放学,我推了自行车正要出大门,毛三拳拦住了我,说辛二蛋他们在桥头的小卖部等我呢,必须赏个脸,一起喝个酒,地点在张狗屎那儿。我说这不太合适吧,传出去影响不好。毛三拳说你要不去,就不给面子了,你不给我们面子,我们以后就没面子了。我觉得毛三拳的话里有话,威胁意味很重,既然如此,我也不是怕你们怕得不行,请喝酒,又不是请吃刀子,所以,我略一迟疑,就答应了,和毛三拳说,前面带路。

桥头的小卖部是进出东海子学校的必经之地,一道浇水的大渠将东海子学校与外界隔绝开来,架了一座小石桥,和外界又紧密联系起来。张狗屎的小卖部真会找地方,盖在了桥的边上,来往的人,不由自主都会进去买个烟什么的,就算不买东西,也要和张狗屎打个招呼,显得热乎。我推门进去的时候,辛二蛋和班里的另外两个刺儿头正在备酒菜,一瓶转龙液酒,一个鹌鹑蛋罐头,一个猪肉火腿,一大把带壳炒花生,还有几个水果罐头。张狗屎和他老婆坐在炕上,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无动于衷。辛二蛋口气不好地吆喝张狗屎,妈个逼的,拿个钳子,不然这罐头得用牙咬开。我拉了一把凳子坐了,辛二蛋给我递了一根烟,回头又骂张狗屎,瞎了眼啦,火柴!他骂张狗屎,张狗屎回头骂他老婆,瞎了眼啦,火柴!张狗屎他老婆慌忙给我递上了火柴,我划了一根,点了,又转圈儿给毛三拳辛二蛋几个点了,马上,小卖部熏成了蓝色。endprint

说实话,酒我还是能喝点,对付个半斤八两不误走路,所以我没和他们客气,先干了三盅子。见我这么爽快,毛三拳辛二蛋几个立马兴奋起来,互相警告,以后他妈注意点,赵老师是咱们的人,咱们的老大。喝了一会儿,我趁着酒劲儿,话匣子打开了,说我啊第一天有点紧张,从来没当着这么多人讲过话,今天就好多了,希望各位以后多多支持我的工作。毛三拳说,那还用说。辛二蛋也跟着附和,说绝对要替我管理好这个班。我说,管理有班主任呢,我的主要使命是教好你们英语,其他的我不操心。

我们一直喝到下午两点。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我说我先走了,下午还有小学五年级的一节体育课,你们自个儿拿捏点儿时间,别迟到了。毛三拳本来还要挽留我,被辛二蛋阻止了:工作第一,喝酒第二,这个我替赵老师做主了。我笑笑,和毛三拳说一句Dont waste my time anymore。毛三拳问啥意思,我说,翻译过来就是时间宝贵。毛三拳挠挠头,表示他听懂了,也冲我笑了一下。

不到半个月,我就彻底进入了英语老师的状态,这归功于我抓住了人性的弱点,而不是我有多么勤奋。

在我之前,包括张德培,他们教英语的时候,一水儿死背硬记单词,学生们拗口得厉害,很多人产生了厌学英语的情绪。对学习英语的抵触直接表现在了对英语老师的抵触上。张德培是资深英语老师,学校增加了几个班,英语老师不够用了,就临时从县教育局要了一个刚毕业的女英语老师,接了初一两个班,把张德培解放出来,专门教初二和初三。张德培毕竟有资历在那里放着,又是男老师,一般人还是有些怵头,但新来的女老师才二十刚出头,比这些老蹲班生大不了多少,加上没有什么资历,自然没人怕了。

起哄成了家常便饭,影响到别人也没法儿学习,班上一个外号叫小耗子的学生和我说,领头的就是毛三拳和辛二蛋。make me sick!我随口说了一句。

小耗子叫高富余,个子小,又瘦了吧唧的,头发泛黄,永远戴着一顶绿军帽,离远了看,真像一只卡通耗子。小耗子爱学习,他是坐在第一排的,我看他那么认真听课,就把他在很短时间内培养成了我的密探。小耗子看起来对我很信赖,他给我讲了我来之前这个班的很多故事,比如,那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女老师,结婚不多久,都怀孕好几个月了,被班里的乱成一团的纪律气哭了好几回,尤其是被辛二蛋,几乎可以说是调戏了,差点流产,说什么也不教了。我问,那班主任咋不管呢,不是说班主任老冯外号杀手吗?小耗子说老冯也就是在他的课上凶,其他老师的课,隔山探海,也就是管一下不管一下的。

哦,老冯啊,他应该Take a hike,我说。

什么是Take a hike?小耗子问。

我拍了拍小耗子,说好好学习英语就知道了。

为了不留死角地摸清初一两个班的真实英语水平,我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进行了两次测验。我严格考场纪律,就是毛三拳和辛二蛋也不例外。当然,这种小测验,毛三拳和辛二蛋不当回事,给了我面子,没捣乱。测验成绩出来,我立即送到了老冯、张德培和校长孟光那儿,老冯和张德培皱着眉头说,往后小赵你可要辛苦了。孟光是校长,端着架子,看了看,吸溜了一口酽茶说,噢,成绩不行嘛,才27分。孟光对初一班并不重视,他重视的是初三,我的目的也不是让他重视,而是给他先看了,然后我将努力提升两个班的成绩,干出一番事业来,让孟光对我刮目相看,搞得好了,说不定给我一个进城进修的名额。

我的第一招是培养学生学英语的兴趣。不是有句话说,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吗?学生们最大的兴趣是什么?肯定不是学习,而是玩。我必须寓教于乐,让学生们在玩的过程中爱学英语。玩什么,玩用英语说脏话骂人:

Youre a jerk!(你是个废物点心!)

I hate you!(我讨厌你!)

Youre crazy!(你疯了!)

Get lost!滚蛋!

Its none of your business!(关你屁事!)

You stupid jerk!(你这蠢猪!)

You have a lot of nerve!(脸皮真厚!)

如此等等,这都是明的。还有暗的,也就是更脏的,专门给类似毛三拳和辛二蛋他们准备的,比如,Oh,confound it!(妈个逼的!)You bastard!(你他妈杂种!)I could kill you!(我搞死你!)Fuck!(我操!)一时间,学生们学英语蔚然成风,连毛三拳和辛二蛋他们几个捣蛋鬼也不例外,每天嘴里叽里咕噜,逢人便操练,发课发课的。我嘱咐他们,练习的时候,尽量躲开张德培,他可是老英语,让张德培听出来,咱们就全完了。

但没多久,还是被张德培逮住了。这又是毛三拳惹出来的,他和初三的一个学生打闹的时候,不经意骂了出来,他是英汉混合着骂:你妈逼的,What were you thinking?你脑子进水啊?我操!发课,Youre just a good for nothing bum!你废物点心啊!初三的英语水平毕竟比初一的高出了一截,甚至比我还高,我才念了初二嘛。初三的那个学生就向他们班主任反映了,说初一的学生尽说脏话,而且用英语说。

初三的班主任是个神经质的女人,上点儿岁数,平时一本正经,大夏天从来没见过穿裙子,像个女干部,就反映到孟光那儿了。孟光呢,还是慢慢悠悠的老一套,说用英语骂人不好吧,是不是真的,让张德培去听听。张德培留心了几日,果然,初一的两个班的学生真是用英语交谈、骂人,还上瘾了。张德培就找我,严肃地指出我的教学方法不符合大纲要求,属于歪门邪道,必须收敛,否则,他会向孟光建议停止我的代课资格。张德培以前是我的英语老师,我自然对前辈不敢不敬,老老实实认了错,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

张德培给我留了面子,和孟光说算不上什么脏英语,就是练习口语用的,英语口语对考试帮助不大,他说他已纠正我的教学方法了。孟光噢噢了两声,也就没当回事,不再追问。endprint

Im about to explode!我在一堂课上对学生们说,我肺都快要气炸了!

不管怎么说,折腾了一阵子,得测验一下,看我的学生们水平到底如何,就算是脏话英语,也确实提升了学生们的学习英语的兴趣。测验的结果,我感到一般,但班主任老冯和校长孟光很满意,平均72分,比之前那个平均27分提高了不止一截子,而且是很大一截子。即便这样,脏话英语仍不得全校推广,须另觅新方子。

给学生起外国名,这是我的另一招。

我和毛三拳说,瞧你那名字,毛三拳,什么啊,是不是还有三脚啊?三脚就是三脚猫,改了!毛三拳说,爹妈给取的,关我什么事。我说,不行,太土,我给你取个名,叫毛杰克吧。我和辛二蛋说,瞧你那名字,辛二蛋,笑死我了!二蛋,没有蛋你就是太监了,太难听了,改了!辛二蛋说,我也觉得不好听,爹妈给取的,没办法。我说,Thats terrible,太烂了!我给你取个名,叫辛约翰吧。以此类推,男的要么怀特要么比尔,女的要么萝丝要么伊丽莎白。有的学生嫌取的外国名字不雅,发牢骚,都让我一一说服了,我大声和他们说,别发牢骚,Stop complaining!牢骚倒是没了,趁机恶作剧的有几个,其中一个是二班的冷黎明。冷黎明本来我给取的外国名是冷汤姆,但这小子说把汤姆让给别人吧,他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我说叫什么,冷黎明说叫冷格里格楞。他这么一开腔,二班的人哄堂大笑,冷黎明转头扫了一圈儿同学们,大声问有那么可笑吗?同学们就不笑了。

外国名字这招用了一段时间,成绩没怎么提升,把课堂纪律给叫涣散了,我不得不紧急叫停,恢复了学生们原来的名字。

看来,还得用最传统的办法,我决定开展补课,一个星期一次,星期六下午不放假。我把这个打算和班主任老冯说了,老冯说,按说初一年级补不补课都无所谓,不着急,但你那么上心,我个人表示支持,但说清楚了,学校没有补课费补贴,你也不得向学生收取任何补课费用。

我倒贴,我愿意,我说。

二班有个女生叫韩瑞春,长得非常漂亮,漂亮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你一看见她,就想下手了她。韩瑞春是留过级的,平时的英语成绩太烂,对于一个漂亮的女生来说,这实际上并不奇怪。

韩瑞春她姐和我姐以前同学了一阵子,后来,考高中的时候,韩瑞春她姐考上去了,我姐没考上去,我姐就直接回村务农了,没再像别人那样补习。我和我姐说起韩瑞春,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我姐说,哦,春春啊,那小姑娘长得像花儿,是不是长大了?我说,我的学生,平时不爱说话。我姐说,哦,春春都成了你学生了,你可得多照顾点儿,我和她姐关系好着呢。

怎么照顾,一开始我还没有主意,但取名运动失败后,我又搞补课,我立马有了办法,我给她单独补课。有次放学晚了,我故意让其他学生先走,留下两三个英语一塌糊涂的学生,包括韩瑞春。我假装给他们分别指点了几分钟,把韩瑞春放在了最后,指点完一个,走一个,最后留下了韩瑞春。看得出来,韩瑞春挺紧张,眼睛扑闪扑闪看着我,仿佛我要吃了她似的。我和韩瑞春说,你姐是韩瑞雪啊?韩瑞春说,嗯。我说,和我姐是同学。韩瑞春还是嗯的一声。我说,过几天我准备给你们补补大课,你呢,差得厉害,可能要多费些时间,多补补。韩瑞春又是嗯了一声,好像并不感冒似的。我正和韩瑞春说着话,班主任老冯鬼鬼祟祟地进了教室,问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走?我说,噢,马上就走,韩瑞春这个同学的英语要差些,我给她划了几个重点复习的地方。哦,老冯四下左右看了看,狐狐疑疑地说,是么?不过,放学以后,还是尽量让学生们早回家为好,免得家长担心,赵老师,你说是不是?我点点头,说知道了,让韩瑞春收了课本回家。

老冯这个人,其实并不老,三十岁不到,脸上长满了粉刺,近距离看,挺膈应。叫老冯是因为面相老,离远了看,仿佛五十多岁,再加上他一贯贼眉鼠眼的样子,人们就打着哈哈叫他老冯。但我不能,我是初来乍到,不敢太造次,一般情况下都喊他冯老师。但这次,我觉得老冯着实讨厌,想坏我好事,所以,我俩目送韩瑞春骑了自行车,蹬出了学校大门后,我心里骂老冯是小丑,嘴里冲出来的却是Youre a joke!老冯瞧我口型不对,一本正经地说,赵老师,你肯定在骂我,欺负我听不懂啊。我笑了,也一本正经地和老冯说,哪里,说顺嘴了,我说啊,冯老师,您真是一个负责的人!

我的补课计划是到本学期结束,实际上,仅仅进行了一个月就散了。主要原因还是我收费了。这个问题怪我没想那么周全,本来,我补课的初衷,是提升学生的学习成绩,和老冯孟光他们汇报过。老冯表面上是支持的,他也说过,学校没有补课费补贴,让我不得向学生收取任何补课费用。我也表过我愿意倒贴的态。结果正如张德培问我的,你怎么回事啊?Whats your problem?我一时结结巴巴,说了半天也没说清。

其实是可以说清的,Noproblem。我的确没收学生们的费,什么补课费,什么材料费,什么试卷费,但有一项费用,我个人解决不了,学校也解决不了,就是英语教学磁带。我那时手里已经有个小录音机,平时在家是放流行歌曲用的,我之所以把录音机拎到了课堂上,是想让学生们学一口纯正的伦敦音,不然,我的学生们就算穷尽英语词汇和语法,到最后也是聋子英语或哑巴英语,本地口音太重。我决定放英语磁带给学生们听,我碰到张德培,把我这个想法和他说了,我本以为张德培会支持我的,结果他不冷不热地说,Cut it out!我日,他这是嫌我事多,让我省省。但我绝不是省油的灯,我霸王硬上弓,每个学生收五毛钱,让英语课代表登记了花名单,一一收取了。按说,120个学生,每人五毛钱,收齐了就是六十块钱,实际上最后收上来的可怜,才四十九块钱。有的学生说,他家里没钱,让欠着,有了再给。毛三拳和辛二蛋是支持我工作的,说不行来硬的,谁不掏钱不让谁参加补课,他俩负责维持秩序。我说算了,都是种地的,谁还没有困难的时候哪。

我上城里的新华书店,买了几盒英语磁带,总共花了二十四块钱,剩下的钱,我印了测验试卷。不用说,带着录音机补课,这是东海子学校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磁带里的发音自然比我和张德培这种土八路标准多了,也好听多了。但没十天的时间,我向每个学生收五毛钱的事,被学校知道了,不,应该是有学生偷偷向学校反映了。孟光很不高兴,责成老冯调查。老冯调查了十分钟就清楚了,和孟光说,赵老师也是为了提高学生成绩,钱的确全部用在了教学上,而且,录音机还是赵老师从自己家里带的呢,很多学生们说,赵老师比张老师认真,教得又好。孟光嗯嗯了两声,说事是好事,但以后尽量少干,现在的学生不比从前,比较麻烦。endprint

老冯向我转达了孟光的意见,没说批评,也没说不批评。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啥意思,正想问个明白,张德培过来了。我客气地叫了一声张老师,忙啥呢?张德培问我,Whats wrong with you?然后又说了句,You shouldnt have done that!我回了他两句。我们用英语说,老冯一头雾水,问我张德培说什么,我说他问我你怎么回事?真不应该那样做!

那你怎么说的?老冯问。

我说,我说Dont talk to me like that!Who do you think you are?

什么意思?老冯又问。

我说,我说他别那样和我说话!你以为你是谁!

麻烦来了。老冯自言自语。

我以为老冯说的麻烦来了是因为我抢了张德培的名头,其实是我错了。这事说起来真他妈的恶心,Disgusting!我在心里骂道。我骂的并不是我不通人事,这年头,我在一个地方混,人情世故基本还是看得开的,遇上孟光点头哈腰,遇到其他老师笑脸相迎,我都做到了。但有些事,比如漂亮的女生,我还没学会谦让。打韩瑞春的主意的人很多,老冯啦张德培啦就是这样的人,不知道这些家伙究竟懂不懂为人师表的意思。我这么说,倒不是我打了韩瑞春的主意,而是我破坏了老冯张德培他们的企图。有一次,我和韩瑞春说,老冯就是一具僵尸,鼻孔里喷出来的气味都是酸臭的。老冯没戏是百分百的,关键是张德培,他是学校的老资格英语老师,内心花哨,学校里没有不听说的。他老婆在乡里的供销社上班,对他严防死守也没用。我和韩瑞春说,张德培你得注意点,这家伙不是个好人,听说刚做完狐臭手术,他老婆也有传染病,肺结核什么的。我这么不遗余力地做韩瑞春的工作,使得韩瑞春见了张德培就躲开了。张德培知道是我从中作梗,肯定是恨死我了。我们俩有一次领工资时碰上了,那是在孟光的办公室,张德培看了我一眼,叨叨开了。

You are out of your mind!张德培说。

我头也没抬说,你才脑子有毛病呢。

旁边有别的老师,叫嚷着让我们说人话,不要吱洋话。我满脸堆笑,说我和张老师练习口语呢。其他课的老师都摇着头,说你俩肯定骂我们呢,我说,怎么可能呢,这不欺负人吗?

张德培又对我说,Cant you do anything right?

我摇摇头,手里捏着刚领了的37块钱,说Dont bother me。

老冯正好过来了,问我说什么呢,我说, 别烦我。

我在学校的处境越来越不妙,这不是我的发现,而是毛三拳给我的提醒。

我在学校的处境之所以越来越不妙,毛三拳提醒过我后,我慢慢分析了一番,觉得有理,因为孟光也不太尿我了。孟光是校长,如果他不尿我,我的下一步堪忧,关键是进修的指标悬了。我和毛三拳说,这得归功于你和辛二蛋他们。Get out of my face!我说。毛三拳愣了一下,你一说英语,准不是好话,什么我的脸?我说,什么什么我的脸,看你这英语学的,我是说,你最好给我消失了。

毛三拳是不可能在我眼前消失的,他总是和辛二蛋变着法儿请我喝酒,我说了好几次Knock it off都不管用。我说,你们少来这一套,他妈的,咱们师生有别。但毛三拳不为所动,他坚信我和他们是一伙的。他说,赵老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说是么,好,那你给我教训一个人。毛三拳一听说打人,来劲儿了,问打谁,我说,张德培。毛三拳一听说是打张德培,泄气了,他说赵老师你打我一顿吧。

我是不可能打毛三拳一顿的,但毛三拳又和初三班的一个学生打了一架。那个时代,打架也算娱乐活动之一,只要不伤着人,没多大的事儿。问题是,毛三拳把事儿给搞大了,他和那个初三学生先是单挑,被打了个狗吃屎,然后,他留了一句狠话“你等着”就跑了。“你等着”这句话一般情况下有两层意思,一是,找借口开溜;二是,寻机报复。我也曾和人打过架,打不过就喊你等着,其实是第一个意思,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但毛三拳的意思是第二个,他提早一节课就擅自放了学,不知道从哪里纠集了七八个愣头青,埋伏在了张狗屎的小卖部前后。等打他狗吃屎的那个初三学生蹬着自行车过桥的时候,他一声口号,跳出几条手持棍棒半头砖的好汉,雨点般抡向那个初三学生,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喝住了毛三拳,估计会闹出人命的。那个学生是初三班级里的前三名,校长孟光震怒,下令调查事情原委。马上,结果出来了,我被捎带着沾了一身晦气。原来,是毛三拳和初三班的那个学生斗嘴时使出了我教过的脏话英语,没想到人家听得懂,打起来了。孟光问毛三拳怎么说的,那个学生给原样学了一遍——Get lost!You damned fool!I'll see you in hell first!You pig!God damn!You hypocrite!You ass licker!What a mess!孟光问张德培,都什么意思?张德培说,意思是你滚开!你白痴!你早死早好!你这个猪!你天杀的!你伪君子!你马屁精!你真讨厌!这怎么行呢,英语教学大纲上有这些东西吗?张德培摇摇头。

毛三拳被开除后,孟光找我谈了一次话。他脸色严峻,腔调不满,说了一番要为人师表的话,不要搞什么邪门歪道,和学生搞哥俩好,喝酒,教学生脏话英语,这都是起坏作用的,说大了,与精神文明建设不符,说中了,与教学大纲要求不符,说小了,与个人道德修养目标不符。我当然低着头唯唯诺诺,我一直惦记着进修名额呢,我最后向孟光保证,以后肯定改正他指出我的那些缺点,严重反省自己,确保正确的教学方法。

一出孟光的办公室,迎面碰到张德培,他刚下课,看我一脸霉相,嗤地笑了,You look guilty,嘿嘿!我没好气地说,你才看上去心虚呢,Leave me alone!

张德培说的没错,我的确有点心虚。如果照此下去,不说我进修的名额没希望了,就是当这个代课老师也悬了。我找了当初介绍我进来的张小军,他不知道我最近搞的这些烂事,问我怎么啦,干得还好?我说,没法和你说,遇了很多麻烦。然后我一五一十说了我发明脏话英语教学等一系列的糗事,尤其是最近毛三拳打架的事,还有,我委婉地说了我对韩瑞春的态度以及老冯张德培他们不满我对韩瑞春的态度的态度,孟光叫我谈话,等等。张小军听了,说那你遇上麻烦了,咱们这个学校,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挣不了几个钱,人们闹腾得花哨呢,有的地方费钱,有的地方费东西,咱们这里费人。张小军让我不要搞邪门歪道了,东海子学校的教学质量靠你是提升不起来的,不仅提升不起来,相反还会坏了风气的;有空尽量溜舔着点校长,和其他同事尤其是张德培一定要搞好关系。我连连称是。endprint

我夹着尾巴又混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百无聊赖,没事就往韩瑞春身边凑。我发现韩瑞春的学习成绩越来越糟,上课的时候精神恍惚。我决定一探究竟。就在一天放学后,没人的时候,我单独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开始,韩瑞春躲闪着我的话,在我一再追问下,才说了,最近有一伙不三不四的人,老在路上截她,要给她介绍对象。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我就问韩瑞春是哪里的家伙?韩瑞春说她不认识。我说这好办,我送你回家。韩瑞春低着头说不用,我说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怎么办,心里却说You make me so mad。

我喊了辛二蛋,说了事情的原委,让他帮我个忙,护送韩瑞春回一趟家。辛二蛋没事,听说我要护送韩瑞春回家,满口应承,然后直冲我挤眉弄眼。我让他严肃点,辛二蛋说赵老师应该你严肃点才对吧,我只好连说辛二蛋,You piss me off,你气死我了。

韩瑞春的家在东海子村的东南方向大约四公里,萨托公路边上,一个叫韩家新地的小村。萨托公路是一条沙石路,平时也算繁忙,班车卡车拖拉机什么的来来往往,有些小流氓像评书里讲的拦路毛贼一样,偶尔抢劫一点。那时候的社会治安比较散乱,好像派出所的不怎么管,韩瑞春遇上的这几个毛贼,可能没抢劫上什么东西,反倒发现韩瑞春长得漂亮,顺便调戏一下,我和辛二蛋便与他们遭遇了。

事情解决得很利索,我们是有备而来,尤其没想到的是,辛二蛋怀里揣了一把砍刀,还砍伤了一个。送回了韩瑞春,我连连埋怨辛二蛋,Were through, Look at the mess youve made!Youve ruined everything,I cant believe your never,Youre away too far!辛二蛋说,赵老师,就咱们两个人,你能不能不说英语,我听不懂。我说行,我们完了,你搞得一团糟,事情全都让你搞砸了,你好大的胆子,太过分了,还拿刀……我完了,肯定又要被孟光谈话。

赵老师你给我解释一下怎么回事?果真,第二天,孟光在他的办公室问我,我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我把昨天的经过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遍,我希望作为一校之长的孟光理解,女学生放学回家的安全性,这不是一个小问题,真要出了事,怕是学校也得跟着倒霉。孟光思索了几分钟,觉得我在理,但辛二蛋持刀伤人这事很严重,得严肃处理。我又指天发誓说辛二蛋持刀伤人事出有因,是对方那些小流氓先动的手,还持刀伤人,被我们这边夺了,即使我们这边伤了他们,也属于被迫自卫。嗯,孟光又思索了几分钟,说一会儿乡派出所的李大头来了,你如实把昨天的事情说一遍。我说,当然,当然属实。派出所的李大头是副所长,原来是孟光的学生,到了学校,装模作样了解了一番情况,我也很配合,李大头说有了我的口供,他就好处理了。

一个学期很快就到了,全校进行期末考试,我忙得不行,两个班的英语政治地理,还有小学五年级的体育,又是出题,又是印试卷,又是监考,忙得不亦乐乎。成绩出来,英语平均分数达到了87分,孟光的脸上绽出了笑容。

校长高兴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张德培都过来祝贺我,我谦虚地对他说,都是以前张老师教我的时候打下的底子。

暑假是在悄无声息中放的,连我都觉得邪门儿,偌大一个校园,怎么一点动静也没,别说发纪念品了,连工资也没发。我问张小军怎么回事,张小军说,放假了,回家。

我还真不习惯没有学校的生活,以前,我都规律了,早早起床,洗漱完毕,蹬着自行车风雨无阻到学校,见到了学生们我就心花怒放;我有的是精力,我也能折腾,学生们也习惯了我折腾的节奏,况且,我还交了几个死党,比如毛三拳辛二蛋,还有耳目,比如小耗子,甚至,我都有了暗恋的对象,我的学生韩瑞春。

我开始在村里瞎晃悠,到村里的小卖部赊烟、赊酒。小卖部的老全头当着我的面,对崔双喜他们说,瞧见没?这是挣工资上班的,能赊;你们,不行。我以为这是在夸我,脑袋摇晃着,得意洋洋。过了几天,感觉过来不对劲儿,小卖部给我赊东西,不给其他人赊,明摆着坑我,账本上记了我一百多块了,赊出来的东西大伙一起吃喝了。我下定决心,不再去小卖部晃荡,免得债台高筑,我那点37块钱的工资,得几个月才能还清。我决定帮我父母干点活儿。夏季的庄稼还在使劲儿拔节,离麦收时间还有半个多月,地里没什么大事,我就帮我家里放牲口,一头快要下崽的母骆驼。

我是在自个儿放了两天后,觉得不妙,才和崔双喜混在一起放牲口的。崔双喜放的是一头牛。在此之前,我一连两天放骆驼,光找草地就差点累断了腰,还是我爹提醒我,搭个伴儿放,互相照应着,省劲儿。我就找了崔双喜。那时候崔双喜已经开始崇拜上了我,听说我主动找他搭伴儿放牲口,连说表示欢迎,他说他知道最好的草在哪个地方。我俩每天日上三竿的时候就上路了,河滩,沟渠,荒地,转了个遍,顺便还干点烧小麦烧土豆的坏事。骆驼和牛的体型大,自然食量也大,我们每天除了白天放牲口,傍晚还得割一大捆草,算是牲口的夜宵。放牲口还好说,这割草比较麻烦,费劲儿,尤其是河滩和荒地上,草短,割一捆费好大的劲儿。我和崔双喜说,你得找个草旺的地方。崔双喜沉吟了一下,说有个好地方,你敢去不?我说割个草,怎么还有敢去不敢去一说?崔双喜说,我有一个地方,你要是不怕的话,我领你走。我说,那就赶紧走啊,前头带路。

崔双喜神神秘秘地带了一气路,我还以为什么地方啊,原来是本村的坟场。

按说,坟场这种地方,胆小的人真是不敢来,但我不怕,我是老师,不信鬼神那一套的。坟场里因为没人敢来,草长得旺盛茂密,如果说要在这个地方玩躲猫猫捉迷藏,那真叫一个不好找。我把骆驼拴在了一棵一个人都搂抱不过来的坟树上,那棵树估计有几十上百年了,柳条都垂到了地上,我看见骆驼没命地嚼。崔双喜说,鞑子见了酒,骆驼见了柳,连命都不要了。崔双喜的牛拴在一棵大腿粗的柳树上,缰绳放了很长,足够牛随便吃草。这么一来,我俩就轻松了,找了个结实的坟堆,躺了一会儿,崔双喜要我说说教书的那些趣事,我就说了几件,顺便也提到了韩瑞春。崔双喜问我是不是看上韩瑞春了?我说有点那个意思,问题是不知道韩瑞春对我有意思没。崔双喜说,坟滩往东二里地,就是韩家新地,咱俩要不去一趟,看看韩瑞春在不,有你说得那么漂亮不?崔双喜这么一说,我心里痒痒了,我考虑了一分钟不到,就决定去一趟韩瑞春家,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家访。endprint

韩家新地是个小村,以前我从没注意过,没想到离我们村这么近。之所以我们村和韩家新地的人不怎么来往,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坟滩,大家或嫌晦气,或胆小,两个村子之间的一条路,都长满了小腿高的草。我和崔双喜进了韩家新地村,问了几个人,很快就找到了韩瑞春的家。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拴着一头驴,还有一条小黑狗,那头驴和狗看了我一眼,表情显出了厌恶,好像我和它们曾经认识似的。

我的突然造访,使得韩瑞春她爸措手不及,仿佛我们是盗匪一类的贼人。我主动说明了身份,韩瑞春她爸给我和崔双喜各递了一棵烟,把火柴扔给我说,韩瑞春不在,和她妈去她姥姥家了。这消息让我太失望了,竟至我一时无语。韩瑞春她爸一个人坐在炕上,而且态度极其冷淡,我们的话题就没意思了,我假装关心地问了一会儿韩瑞春暑假的作业情况。韩瑞春她爸说,作业做不做都无所谓了,他们家里已经决定不让韩瑞春念书了。我很惊讶韩瑞春她爸能做出这样的决定,问为什么,就因为她学习不好吗?韩瑞春她爸说,那倒不是,我准备送她去呼市学理发,学点手艺将来好养活自个儿。我们正聊着,门口有人叫卖西瓜,左一声右一声的,韩瑞春她爸说正好,家里没茶水,不如买颗西瓜解渴。我连说不用了,我还得去下一家,就匆匆告辞了。

在和崔双喜回坟场的路上,我十分沮丧,说想见的人没见上。崔双喜安慰我说,这有什么啊,开学了不就见上了。我说你忘了韩瑞春她爸咋说的,韩瑞春要去呼市学理发呀,我总不能为了见韩瑞春也去呼市吧?再说了,我去呼市是教理发还是学理发?崔双喜忽然猛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说鬼。我的头发倏地奓了起来,我说鬼在哪里?崔双喜嘻嘻一笑,说在你心里。到了坟场,我的骆驼不见了,缰绳还在树上拴着,看来这畜生磨断绳子跑了,一定是跑别人庄稼地里了,我撒腿就四下里寻找,循着骆驼的两瓣蹄印,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正在别人家的葵花林里,大口大口地啃葵花头。

Just look at what youve done,Look at this mess!我指着骆驼的眼睛大骂。

那骆驼扑闪着鼠眼,大概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没听懂么,我又指着骆驼的鼻子骂道,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看看这烂摊子,Dork!

度日如年般地熬完暑假,我又早早起炕,去了东海子学校,离老远就看见报名的学生们,说说笑笑,进进出出学校的大门。我先进了大办公室,和所有的老师打了招呼,然后到了孟光的办公室,和孟光打招呼。孟光说,哎,小赵,我正要找你说个事。我以为是什么事,发工资还是涨工资,或者让我去城里进修,喜滋滋地问,孟校长,什么事?孟光吞了一口酽茶说,你明天就不要来了,我们又找下了新的英语老师,是包头师专刚毕业的。

什么,我感觉脑袋一下大了五倍,我说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通知我啊?

唔,没通知么?孟光摸了一把自己的光头,仅有的一缕头发恭顺地铺在了前脑顶上,幽幽地说,不是让张小军通知你,他没通知你么?

噢,我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说,想起来了,张小军通知我了,我给忘了。

责任编辑 吴佳燕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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