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河南岸记忆

2014-08-08 03:02马康健
伊犁河 2014年3期
关键词:锡伯族龙口西瓜

马康健

伊犁河南岸,一般说来就是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由此,察布查尔人常常笑称自己是“河南”人。我是察布查尔人,当然也是“河南”人。但我常常会遇到这样的询问者:你是察布查尔人?我回答是。你是锡伯族吗?我回答不是。你会说锡伯语吗?我回答不会。结果呢,对方的眼神中透露出的信息似乎在说,察布查尔人,怎么不会说锡伯语呢?

想一想,也的确有点惭愧,作为察布查尔人不会说锡伯语,有点说不过去,可我的确如此,不过我会说维吾尔语。我的出生地离锡伯族聚居地较远,距离察布查尔县城大约二十多公里,但离伊宁市只有七八公里,标准称谓是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米粮泉回族民族乡。不过对于老百姓来说,就没有这么复杂,就是三个字:回民庄。但如果认真追究起来,我的家乡的名字还真有一段经历:大约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有人在这里落脚耕种,后来又不断来人在这里安家,渐渐形成了自然的村庄,由于居住的大多是回族,便被人们称为回民庄。1958年,这里划归察布查尔火箭公社,改名为米粮泉大队。取这样一个富饶的名字,也许是这里水源丰富,土地肥沃,适宜种植水稻的缘故。但到“文革”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们这个很有名的大队突然间成为伊犁州奶牛场的一个连队,由奶牛场代管,这让家乡的父老乡亲不知所措。再后来,米粮泉大队又回到了察布查尔的怀抱,父亲说:“公社的人,大队的人,回到县上才像回到了家。”1984年,家乡由一个大队荣升为米粮泉回族民族乡。不过,在我的记忆里,伊犁河南岸的概念,就是两个词语:一是龙口,二是西瓜。

先说西瓜。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伊犁河谷说起西瓜,人们异口同声都会称道察布查尔的西瓜,以至于市场上鱼目混珠,全都说是察布查尔的西瓜。可见,察布查尔的西瓜的确好吃。我的家乡北临伊犁河,南与二乡(寨牛录)隔着伊犁河的支流绰霍尔河,虽然河两岸都种西瓜,可我们这边的西瓜就是没有二乡的西瓜甜。我父亲给生产队种瓜,对此耿耿于怀:“两边的地都一样,水都一样,瓜种子都一样,为啥锡伯人种的瓜就比我们的甜呢?”父亲是个做事认真的人,他一定要找出这其中的原因。后来他找到了锡伯族瓜农,明白了其中的奥妙,父亲显得很惭愧:“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咋就没想到呢。”锡伯族瓜农是这样讲述的:咱们察布查尔靠近伊犁河的土地水位比较高,为啥呢,因为这里苇湖和湿地多,属夜潮地。白天你看着地里很干,可是到了晚上水便渗上来了,西瓜的根部就喝足了水。如果不掌握这个情况,三天两头给西瓜浇水,把西瓜本身所需要的养分全被水冲走了,长出来的西瓜肯定不会甜。所以呢,我们种西瓜的窍门就是不浇水。打这以后,我们这边种西瓜也不浇水了,种出的西瓜自然好吃了。不过,在每年瓜熟的时候,我们经常游过绰霍尔河,到二乡的瓜地要瓜吃,总觉得锡伯人种的西瓜好吃。

再说龙口。小时候就听大人们说龙口,但我不知道龙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听这两个字似乎与水有关系,因此也就与庄稼有关系了。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上小学,每年到秋后收完了庄稼,还不到十二月,大地已被雪覆盖,于是村里的男劳力开始准备上龙口了。龙口就是察南渠的渠首,这里与伊犁河连结在一起,上龙口的任务就是清除沉积在渠底的泥沙等杂物,以便明年春天顺利通水。任锡伯营乌合尔达(总管)的图伯特1801年率锡伯族军民,开始在察布查尔山下开挖大渠,引伊犁河水浇田。经过6年时间的奋战,终于修成了长达80多公里的察布查尔大渠,新开良田7万多亩,为开发察布查尔做出了巨大贡献。锡伯族人民为了永远铭记图伯特的功绩,在清朝嘉庆和光绪年间,先后在察布查尔大渠渠首和纳达齐牛录村建造了图公生祠和图公祠堂。这是我后来通过查看史料了解的。

父亲每年都上龙口,一去就是一两个月,我那时常常想:这么冷的天,又下着大雪,大人们怎样挖渠呢?我怎么也不明白这件事的合理性。家里人对龙口的信息来自于隔七八天赶马车回村里拉面粉清油蔬菜的马车夫,他会带来每家男人的情况以及需要什么东西的口信。有一年学校组织了一次慰问在龙口劳动的社员的活动,每个学生或写一封信或送一个煮熟的鸡蛋。我让母亲煮了一个鸡蛋,并且在上面写上了我的名字,我希望父亲能收到这个鸡蛋。后来,“文革”开始了,这派那派都忙于闹“革命”,上龙口的事也就无人问津了。再后来,对渠首又进行了改造,安装了水闸等现代的水利设施,不需要每年进行人工清淤了。

我是在离开家乡进城许多年后才对伊犁河南岸这片土地——我的家乡以及锡伯族的历史、文化、民俗有所了解的。当然,这也得益于我的锡伯族作家朋友安鸿毅、赵康林、阿苏、贺元秀还有英年早逝的赵春生,虽然我们民族不同,但我们都是“河南”人,彼此间有一种亲近感。渐渐地,在与他们的交往中,西迁、萨满、喜利妈妈、图伯特、射箭等一个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词进入我的脑海,也使我慢慢地走进了伊犁河南岸这片充满传奇和诱惑的土地。但我一直未能亲眼去看看当年父辈们流汗流泪流血的龙口,心里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终于在我等待了许多年后,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文联举办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笔会,我有幸参加了这次笔会,并实现了亲眼看一看龙口的愿望。中巴车沿着伊犁河向东南方向行驶,晚秋的田野虽然缺少了绿色这个主角,但也不乏令人心动的景致,金黄色取代绿色渲染着天地,让人感到满心的温暖。在经过每一个村庄时,路两旁晾晒的玉米和黄豆,使整个村子都变得金光灿灿,那些撒落的记忆也突然间清晰起来,我仿佛看见父亲拉着我的手走在印着无数车辙的小路上,我还听到了从金色的麦田里飘来的笑声和歌声……“看,龙口到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呈现在眼前的龙口同我想象的一样,非常有气势。从渠底到渠埂大约有十几米,当年完全靠人工挖这样的大渠需要怎样的勇气和胆略啊!龙口的选址不是随意的,而是根据水势而定的。河水表面上看似平静,其实水下急流涌动,因此选择水的走势非常重要,这也显示出锡伯族人民的智慧。比如种西瓜不浇水,那也是锡伯族瓜农不断观察探索、总结出的种植经验。我站在新开挖的龙口闸门上,望着原来的龙口,想象着父辈们当年的艰辛。那时还没有机械工具,全靠人用十字镐、坎土镘、铁锹、抬把子来完成。听父亲说,泥沙是通过一级一级从渠底由人用抬把子运到渠埂上的,这一切今天我们无法亲身体验,但在伊犁河南岸这片土地上,锡伯族以及其他民族的前辈们所做出的巨大贡献和洒下的汗水,应是我们铭记的精神遗产。

那是一个充溢着温暖的清晨,在察布查尔县扎库齐牛录乡的广场上,正在举行贝伦舞选拔赛。那穿越在心灵的音乐,那迸发着火一般炽热的舞姿,让我感受到这片土地久远的历史和文化,体味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美好情怀。可我却对这片土地了解甚少,于是一种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暮然间,我抬眼看到了南边巍峨的乌孙山和高高耸立的白石峰,我心里一热,有了一种冲动:我要用自己的毕生的精力,书写这片大地上的光荣和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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