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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08 03:02盛丰田
伊犁河 2014年3期
关键词:果园院子

盛丰田

年轻时,常常站在家乡的山包上,望着山那边升起的太阳,向往着都市的精彩生活。

几十年后,我却在城市的楼房里遥望着晚霞染红的西边天空,非常渴望回到故乡,找一处宁静的村落,安放自己疲惫的身心。

到了知天命之年,我终于抛掉幻想,切断种种牵绊,决意在故乡察布查尔的乡村买上一座农家院落,退休后在那里种种菜,栽栽树,养养花,吃农家饭菜,享桑麻之乐,安度晚年。

经过多次考察、选择,几年后,终于在察布查尔县的寨牛录村,有了一处属于自己的院子。我选择寨牛录村的理由,一是因为村里有我的堂兄正尔和众多的侄儿们。哈萨克人有句话说:有兄长,遇事心不慌。其次,寨牛录村是个偏安一隅的小村庄,离县城和伊宁市只相距十来公里,难得的是,寨牛录村虽然离城市很近,却保持着鲜有的淳朴、宁静。

这些年来,在许多城乡结合部,雨后春笋般形成了各种聚落,城不城,乡不乡,吸引了天南海北的流动人员密集在那些地方,看似繁华热闹,实则嘈杂脏乱。各乡村也都热衷于营造这种繁华景象,似乎不这样不足以显示经济发达。寨牛录村则像一位隐于野的高人,既保持了淳朴厚实的村落文化,又不即不离的跟上时代发展的脚步。

这所院子最让我称心的是,紧挨着屋后草木茂盛的果园就是察布查尔大渠。穿过果园中满是杂草的小路,走出后院低矮的篱笆墙,眼前就是流淌了200多年的察布查尔布哈(大渠),样子平和而安详。与她为邻,日夜聆听她的声息,真是我的福分。

站在大渠堤岸向北望去,地势陡然降低,眼前一片开阔。伊犁河谷广阔的冲积平原上,良田万顷,阡陌纵横,北岸高高的地平线上,就坐落着伊宁市,恰好与南岸高处的寨牛录村遥遥相望。拥挤的高楼大厦,林立的塔吊,表示那里正在迅速扩张。喧闹、焦虑、欲望、拥堵,一切城市之病无疑也会随即产生,好在这些都被眼前这河流和田野阻挡在远处。

我的院子不大,却树木郁郁,流水潺潺。院墙周围有数十棵合抱粗的白杨树,中间是一片果园,苹果、海棠果、梨子、红枣,还有一颗很大的老杏树,树干虬曲,枝叶繁茂。一条常年流水的小渠穿过院子,流进了布哈大渠。

这里真是一块打着灯笼也难找到的风水宝地啊!

整整一年,我花大力气改造了院子。原有的老土坯房子已经是危房了,拆除后,在树木环绕处,盖起了四间砖房。把坑坑洼洼垫平,该砌的围墙砌起来,该铺砖的地方铺砖,院子基本有雏形了。

房子不求奢华铺张,但求质朴舒适。清水砖墙大红坡顶,木廊檐,南北通透大窗户。有人问我,你这是什么样式?我说这是集锡伯族、维吾尔族、汉族风格为一体的样式,大红坡顶是汉民族元素,木廊檐是伊犁维吾尔族元素,南北开窗户是锡伯族元素。家具都是旧货市场淘来,或者亲朋好友放在地下室懒得扔的老旧笨重的木家具,院子里盖起个锡伯风格的茶棚,大锅大灶大碗大盆。豪宅大院非我所求,静心养心是我本意。来参观的朋友看了都说好,别具一格。

自从有了这个农家小屋,我就变成了候鸟族,每年三月底,就迫不及待地从乌鲁木齐直奔寨牛录。

春天,院子里树木吐出绿芽,杏树、果树,一树跟着一树开花。夜晚,鸟儿们在果园里竞相鸣唱,寻欢作乐,彻夜不眠。鸟叫声,大渠的流水声,远处传来拖拉机高一阵低一阵的吼叫声,构成了奇妙的音响——这是耳朵的盛宴。

察布查尔大渠开闸放水了,一渠春水,几乎要漫出渠沿,携带着伊犁河上游肥沃的泥沙,流经我的后院,流进沉睡了一个冬天的田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和草根的味道。

栽树种花,健身养心。我在院子空地上栽了紫丁香,合欢树。门前开了个花圃,种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栽了一小片薰衣草,据说此物有驱蚊功效。临街的砖墙边上种了爬山虎、凌霄花,到伊犁河滩挖了三棵野沙枣树苗,载在院子外面的大门旁。

锡伯人喜爱沙枣树,这种树生命力顽强。五月初,满树开放金黄色的小花朵,一串一串,香味浓烈,数里之外都可闻到。折几枝带花的枝条,随便插在瓶里,灌点水放在屋内,满屋香气,经久不散。

也许祖先们最初来到察布查尔原野时,满河滩的野沙枣花慰藉了他们的心灵,浓烈的香味,给他们艰辛的岁月增添许多美好的憧憬,锡伯族有许多有关沙枣树的民歌,幽幽地回忆沙枣树下的美好时光。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每天清晨被鸣唱的鸟儿唤醒,从来没有感到过劳动原来是这样愉快的事情,干一阵活,出一身汗,痛快淋漓,浑身轻松,感觉浑身的毒素排得干干净净了,吃得香,睡得香。

夏天,劳作一上午,午后炎热,在院子里的树荫底下睡午觉,似睡非睡中,可以听到孩子们在院子后面的大渠游泳,他们欢叫着跳入水中,大渠也发出欢快的水花声。村里的老人们说,他们小时候就在大渠游泳,那时候大渠没有铺水泥防渗块,跳进去有软软的河床和水草接着,舒服得很。

院子收拾好了,亲戚朋友听说后都来看望,有的带着油肉米面,蔬菜小吃。来了先生火做饭,支烤肉炉子烧烤。酒足饭饱,大家纷纷出主意献计策:这里应该种菜,那里应该栽花。有朋友一进来就说:你这几棵树可以伐掉更新了,就这树都可以卖万把块钱,果树也太多,砍掉一些种菜。我笑道,咱们农耕文化,眼里只见地,不见树;只见钱,不见环境。这些老树的阴凉和释放出来的负氧离子比几万块钱要珍贵多了。一棵果树长到这么大,要十几年功夫,我还能活几个十年呢?我能吃多少蔬菜?见缝插针种一点菜,足够我吃。

还有朋友说:这么大一块地,到你老了,满地的杂草你都割不动的。我说,果园里的杂草就随它长吧,为什么要割呢?该长杂草的地方就让他长杂草,该长果树的地方就让他长果树,这就是原生态。

院子东面和邻居曾老六的菜园子隔着一道低矮的干打垒土墙,城里来的朋友们都说应该推到,砌一道砖墙。我说好不容易逃出围城,为何又要用高墙隔开邻居?再说,干打垒土墙是我童年时代的朋友,不仅不推倒,还要像保护古城墙一样保护好它。

他们笑了,说我想法和别人不一样。

我告诉他们,来到乡村生活,就图个心静,我要的是环境友好型家园。寨牛录乡亲们朴实憨厚,但心如明镜。对城里人的毛病心知肚明,万万不能把城里养成的坏毛病带进村里。来乡村生活就是为了净化身心,拯救灵魂。我常怀感恩之心,大的方面来说,土地和农民养育了我们每个人,我们都要感恩;小的方面来说要感恩接纳我、善待我的乡里乡亲。感恩他们坚守家园,坚守美德;感恩他们坚守民族文化,使我灵魂有了归宿。我给自己约法三章:不和乡亲们斤斤计较;不破坏村规乡约;不养恶狗猛犬。

夏天,院子里苹果落一地,喊来邻居拣去喂羊,果园青草长高了,把草割去喂牛。秋天,满树海棠果熟了,招呼亲戚邻居摘去熬果酱。就是邻居的猫狗偶尔进到院子里,我亦善待之,吃不了的饭菜,肉骨头拿来招待它。果园里的各种鸟也是随它乐意,葡萄、苹果、梨子,想叨什么就叨什么。分享不仅是和朋友,也不仅是和人类。老人们说,人类的收获,十成中一成归虫鸟兽畜,这是造物主的安排。

日子像大渠的水从容流淌。每年,我都要抽出时间到院子里生活一段时间。院子里新栽下的梧桐树、紫丁香、合欢树都生机勃勃地生长着,门前的花圃里,薰衣草摇曳着紫色的花朵,散发幽香。临街的院墙被爬山虎、凌霄花覆盖,成了一堵绿色的屏障。

在正对着大门的空地上,栽了一棵法国梧桐树,一来起个影壁的作用遮遮院子,二来也是图个吉利:栽上梧桐树,引来金凤凰。

也许是地气的原因,梧桐树长得生机勃勃,枝叶繁茂,满树淡绿色的大叶子像人的手掌,随风舞动,如在鼓掌迎接客人。

除了亲朋好友,我的院子每年都引来各地的客人,台湾的,日本的,美国的,有导演,也有画家作家。诗人阿苏是常客。

只要是客人,不分尊卑,无论远近,一律以农家饭菜相迎,清茶是普通砖茶,新鲜的牛奶是从乡亲家打来的,外带厚厚的奶皮子。菜是大锅土灶柴火炒的农家菜,有人想吃乡村土鸡,桥头有农家专养土鸡。有人要吃农家院里无公害蔬菜,敲开邻居老曾大门自己动手采摘。锡伯大饼、辣子酱、花花菜、火烧辣子茄子;各种瓜果随便吃,管够。人都到齐,树荫底下摆开桌子就开吃。客人们酒酣耳热,无拘无束,海阔天空,聊得火热。有人要唱歌助兴,于是酒斟满,歌声起,气氛骤然热烈。乌鲁木齐来的作家二毛弹起吉他唱起了诙谐幽默的新疆小调,引起一阵欢笑。德明每次唱《多情的眼睛》,总是充满激情,手舞足蹈。阿苏的歌尤其受欢迎,每次他唱起那首《怀念故乡》,我都会泪水盈眶。我以为我老了,感情脆弱了,然而那次新疆电视台的田晓燕来,阿苏照例献唱此歌,听着听着,田晓燕就突然流下了眼泪,她说一句“黑眼睛的姑娘啊,你还那么美吗?”就把我唱哭了。

唱的不尽兴,大家又跳舞,维吾尔族舞,交谊舞,贝伦舞,一阵狂欢之后,有人喝多了,就在葡萄架下的板床上扯起了呼,有人不胜酒力,进到屋内大炕上喝奶茶。那天,二毛和他的朋友干脆就在我家大炕上住了一夜。

作家毕然带了儿子小虎来,小家伙满院子乱窜。说是来这之前只在课本里见过苹果树、梨子树,兴奋地嚷着要住在这里不回酒店了。

遗憾的是,那天晚上因为家里又来了一批远方的客人,没有留小虎母子俩住一晚。想着小虎失落的样子,直到今天心里还深感懊悔,我想有机会一定要特别邀请小虎来住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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