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孙中山的“中国国际化发展”思想
——《实业计划》再认识

2014-08-10 12:23陈谦平
江海学刊 2014年1期
关键词:孙中山国际化思想

陈谦平 孙 扬

论孙中山的“中国国际化发展”思想
——《实业计划》再认识

陈谦平 孙 扬

“中国国际化发展”是贯穿孙中山一生的理想与信念。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际,孙中山即用英文撰写《实业计划》,正式提出这一主张。《实业计划》的英文书名为“The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of China”,译作“中国国际化发展”或“国际共同发展中国”,可能更为合适。这部著作与其说是一部严谨、细密、科学并具有高度可行性的全国工业、交通规划,不如说是孙中山对于未来中国国际化发展的宏观设想。《实业计划》是近代以来最早、最完整、最系统提出运用西方先进国家的资金、技术和人力帮助中国进行大规模现代化建设,实现互利共赢的国际发展中国的战略。然而,这一理想在孙中山的有生之年并未能够实现,这是因为他在晚年面临着极其错综诡谲的国际国内形势。孙中山希望向英美寻求资金支持,以和平、渐进、开放的方式建设一个现代国家,却屡遭挫折。面对困境,他外争主权、内争政权,选择向苏联寻求军事援助,力争完成国家统一。孙中山逝世后,“国际共同发展中国”的思想长期未得到充分重视,国人对《实业计划》的解读亦常常忽略其国际化发展的理念。随着1978年中国改革开放的启动,这一思想的价值被重新发掘,并成为中华民族复兴的精神资源与思想动力。

孙中山 实业计划 国际化发展 对外开放

在孙中山的论著中,《实业计划》是比较特殊的,虽然时隔将近百年,当下阅读之,仍为孙中山开放的国际观念和极具预见性的超前眼光感佩不已。然而,我们往往会忽略,这部著作最初是用英文写就,耳熟能详的中文文本其实是英文的译本。由于这部著作的英文原名是“The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of China”,因此译作“中国国际化发展”或“国际共同发展中国”,似乎更为确切。该书中文版以《实业计划》之名流传于世,若读者仅仅着眼于“实业计划”字面之意,往往容易忽视书中所蕴含的国际化发展理念。笔者以为,中国1978年启动的改革开放显然不是“无源之水”,《实业计划》是近代以来最早、最完整、最系统提出运用西方先进国家的资金、技术和人力帮助中国进行大规模现代化建设,实现互利共赢的国际发展中国的战略,具有划时代的开创意义。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大陆史学界对孙中山的开放思想进行了比较广泛的讨论。在改革开放30周年之际,2008年11月,广州召开了“孙中山与近代中国的开放”学术研讨会,更是将孙中山的开放思想纳入中国改革开放理论和实践的历史脉络之中。①笔者认为,该问题在深度和广度以及系统性方面,仍有继续讨论的空间。因此,本文以《实业计划》为中心,就孙中山“国际共同发展中国”的理论与实践进行再考察,探寻这一思想在特定历史阶段的起伏过程,期冀拓展和深化相关问题的研究。

1919年2月1日,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施(Paul S. Reinsch)收到了由美国驻上海总领事馆转来的一份长达六页半纸的英文文件,这就是孙中山的“国际共同发展中国实业计划书”(The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of China- A Project to Assist the Readjustment of Postbellum Industries)。②实质上,它是整个《实业计划》的大纲,也是最核心的部分。

“中国的国际化发展”思想是贯穿孙中山一生的理想与信念。在1894年的《上李鸿章书》中,他就提出借用外国人才、购买外国机器的主张。此后,孙中山放弃改良,投身革命。武昌起义,时代驱新,1911年11月孙中山返国途中在欧洲演讲时曾指出:“共和成立之后,当将中国内地全行开放,对于外人不加限制,任其到中国兴办实业。”③同年12月22日,他在香港同胡汉民等谈话时,指出“一俟临时共和政府成立……必须借外债”④。1912年4月1日,孙中山辞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时,特地向同盟会员们强调,国家“欲兴大实业,而苦无资本,则不能不借外债,以兴实业……美国之发达,南美阿金滩⑤、日本等国之勃兴,皆得外债之力”。他指出,“吾国借债修路之利,如京奉以三年收入,已可还筑路之本,此后每年所进皆为纯利;如不借债,即无此项进款”⑥。同年6月,孙中山提出了一个十年内在全国建成二十万里铁路的计划,9月初他被北京临时政府任命为全国铁路督办。在这个宏大的计划中,他利用外资的思想再次体现,主张向西方国家“借款六十万万”,并强调“我用外国之款,转购外国之材料,所有各国公司工厂,皆有利益,各国必争先投资,绝无观望之可虑”⑦。可惜因政局不靖、袁氏专权、二次革命失败令孙中山的筑路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护法运动期间,孙中山再次构思国际共同发展中国计划,他批评国内反对筹借外资的人“以为美、英两国,不能我法。不知此两国在百数十年前,尤穷尤弱于我也”。同时,他强调日本“以外资外法,数十年一跃而为强国矣”;暹罗“翻然以外资外法开发其国之利源,今居然成为亚洲完全独立国”;而“向来反对外资外法”的安南和高丽,至今仍是殖民地。⑧实际上,早在1917年6月19日,实业计划的第一计划已经发表⑨,而直至1918~1919年,孙中山的想法才日臻成熟和系统化,最终在《实业计划》中正式提出“国际共同发展中国”的主张。

值得注意的是,《实业计划》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征,该书正式写作于1918年底,时值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孙中山在序言中明确写到:“欧战甫完之夕,作者始从事于研究国际共同发展中国实业,而成此六种计划。”⑩胡适曾于1919年5月在上海拜见过孙中山,他对彼时的情况比较了解:

《实业计划》不是孙中山一个人独立完成的,但是,它整体的立意、旨趣、思路和构想完全属于孙中山。胡汉民这样描述《实业计划》的写作细节:

“国际共同发展中国”之思想在《实业计划》之中,主要体现在孙中山的自序和作为大纲部分的“国际共同发展中国实业计划书”以及结论三个部分,在作为全书主体的六大计划中并未具体述及。因此,有限的篇幅容易使读者忽略这个最为重要的核心思想,人们的注意力往往被六大计划中所设想的工业、交通规划所吸引,也容易集中于讨论和判断具体操作与实施的可能性,却较少注意孙中山的根本目的,是提出一个宏观设想,以吸引欧美有识之士的关注,从而最终实现“国际共同发展中国”的理想。

“国际共同发展中国”的思想在孙中山有生之年并未能够实现。因为要想实现这一思想,必须有一个基本前提:即中国实现统一稳定的局面,并获得完整的主权与独立。对于孙中山而言,外争主权、内争政权即是实现上述目标的前提条件。在这一前提未能达成之前,欧美各国是难以向中国的现代化建设伸出援手的。况且,在1919年,不少西方人士视孙中山为对抗北京政府的“失意政客”。上文所述的第一批读者,从复函来看,他们大多表面上对孙中山的思想赞赏有加,却并无多少实质上的协助举措。例如,芮恩施在复函中反劝孙中山不可操之过急;刘飞尔则提出疑问,认为以中国政府的财政收入,无法偿还外国所投资金的利息;嘉域利亚和碧格都是原则上大加赞赏,在具体问题上却有所保留;安得生虽然毫不吝惜赞美之辞,但复函的主要内容是陶醉于他自己的“世界中都”计划。

时代湍流中,晚年孙中山的国际观念也经历着跌宕起伏。1919年巴黎和会,中国外交努力受挫,国内掀起汹涌的民族主义浪潮,激进变革的时代就此拉开帷幕。1920年,陈炯明回师广东,孙中山南下重建护法军政府,此后,孙、陈分道扬镳,孙中山短暂返沪后于1923年第三次回到广东并建立政权。而与此同时,共产国际和苏联将列宁主义的革命火种播撒东方,孙中山借苏联援助改组国民党,实现国共合作,建立“党军”与“党治”模式,立足广东一隅,迈向全国统一。

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启动与深入,《实业计划》及其核心的“国际共同发展中国”之思想的价值被重新发掘,并成为改革开放的精神资源。这充分说明,评价历史人物的思想价值,不在于其一时成功与否,判断的主要标准,是要看这种思想是否顺应历史潮流,是否有利于国家和人民的福祉,是否体现了科学真理的力量。“国际共同发展中国”的思想最有价值之处,就在于孙中山敏锐地把握住了时代的脉搏——国际化的潮流势不可挡!工业革命以后,蒸汽机的出现和新航路的开辟,尤其是近代大工业的出现和世界市场的形成,标志着国际化时代的来临,吾国吾民绝不可能脱离于整个世界而独自存在。此外,在决定国家关系的众多因素中,国家利益是高于一切的,是长远地起根本作用的。孙中山的睿智之处在于从国际化的发展中既实现本国的现代化,又求得国与国之间的互利共赢,达致和谐世界。

从历史学的角度探讨“国际共同发展中国”的思想,既要回到历史现场解读文本本身,更要从发展的角度,将孙中山的思想置于一个较长的历史时段,才有可能得出客观、公允的结论。例如,考察孙中山“军政、训政、宪政”的理论,若历史学者的目光仅仅截止在1949年,恐怕很难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同样,若我们今天再读《实业计划》,亦会惊奇地发现,海峡两岸正在逐步实现孙中山所规划的现代化宏图。探索历史的延续性,需要时间和突破意识形态阻隔的勇气,从一战之后孙中山的《实业计划》及其“国际共同发展中国”之思想到“黄金十年”国民政府的工业建设成就;从1953年第一个五年计划实施,新中国在苏联援助之下构建工业体系再到20世纪70年代“文革”困境中的中国在冷战格局的剧变中重新转向西方,引进化学工业项目与技术的“四三方案”,由此重提“四个现代化”;直至1978年改革开放,奠定了今天的建设成就和全方位的立体开放格局。而与此同时,台湾经济起飞与发展的巨大成就亦见证了国际化发展的潮流浩浩荡荡,不可阻挡。

①20世纪80年代是相关研究的起步阶段,陈胜粦、罗耀九、戴逸等学者皆有专文论述孙中山的对外开放思想。较具代表性的是黄彦《论孙中山的开放思想》(《广东社会科学》1988年第4期),该文系统地阐述了这一思想的酝酿、形成和发展的几个历史阶段。此后,在张磊、王杰等学者的推动下,中国大陆学界针对该问题的研究不断细化、深入,已使其成为“孙学”中自成体系和别具特色的专题领域。2008年11月,中国辛亥革命研究会和民革中央孙中山研究学会共同主办了“孙中山与近代中国的开放”学术研讨会,再次掀起孙中山开放思想研究高潮,同时亦对既往的研究进行了系统的回顾、梳理和总结。

②参见孙中山《实业计划》(中英文对照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1年版,第299页;吴相湘编撰《孙逸仙先生传》,(台北)远东图书公司1984年版,第1343页。

③孙中山:《在欧洲的演说》(1911年11月中下旬),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民国史研究室等编:《孙中山全集》第1卷,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560页;《国父全集》第三册,(台北)近代中国出版社1989年版,第24页。

④⑥⑦《国父全集》第二册,(台北)近代中国出版社1989年版,第430、28、68页。

⑤即阿根廷。

⑧孙中山:《再复李村农论借外资函》,《国父全集》第5集,(台北)中央文物供应社1957年版,第275~276页。

⑨傅启学:《国父孙中山先生传》,(台北)中央文物供应社1965年版,第447页。

〔责任编辑:潘 清〕

陈谦平,1955年生,南京大学中华民国史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孙扬,1981年生,南京大学中华民国史研究中心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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