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民族地区复杂语言国情与外语教育问题探究

2014-08-15 00:47尹枝萍
贵州民族研究 2014年1期
关键词:民族语言普通话外语

尹枝萍

(昆明理工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云南·昆明650500)

一、少数民族地区的语言国情

语言不仅是交流工具,更是文化载体和族群象征。也就是说,民族身份的界定大多数时候是由语言来实现的。既然语言是交流的工具,那么语言必然是使用中的语言;然而在特定的环境下,语言未必都是使用中的语言,为了达到特定的目的,人们要学习某种语言,或保护某种语言,这就造成了复杂的语言国情。

(一)使用中的语言

毋庸讳言,汉语是第一大使用中的语言。然而对于世居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来说,除了使用汉语外,还存在以下三种情况:第一,民族母语型,即只使用本民族的语言,这种现象正由于强势文化的冲击变得越来越少。第二,双语或多语型,即除本民族语言外,一些少数民族还兼通汉语或其他民族语言,这种情况在少数民族杂居地区较为普遍。第三,转用汉语型,这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由于本民族语言消失而转用汉语的情况,比如回族和满族,这在历史上已经形成。此外,一些濒危语言族群也属于这种情况,比如云南的水族;第二种情况,一些生活在平坝地区的少数民族群体转用汉语,比如昭通的彝族、昆明郊区沙朗乡的白族便属于这种情况。[1]

(二)保护中的语言

所谓保护中的语言,其实就是濒危的语言。除了上面说到的云南的水族,其民族语言已经消失殆尽外,尚有许多少数民族语言处于濒危境地而需要保护,比如,只有二三万人口的基诺族已经放弃了双语教学,而统一用汉语授课,如果再不采取保护措施,有人预测该民族语言彻底消失的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年。再比如,虽然有着母系氏族社会传统,但摩梭人中小于20岁的年轻人已开始不会讲摩梭语了,摩梭语也将成为逐步消失的语言之一。

事实上,面临濒危并需要保护的少数民族语言远不止上述几种,造成这些少数民族语言濒危的原因多种多样,但归纳起来不外乎下面几种:其一,传承危机,由于使用范围的限制,掌握少数民族语言的老一代人去世后,下一代少数民族未及时补上,造成了语言的逐渐消失。其二,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的冲击,使年轻一代的少数民族形成了错误的观念,他们觉得说自己的民族语言很土,而放弃使用自己的民族语言。其三,有语言无文字的现实也是造成少数民族语言濒危的一个重要原因。没有相应的文字,代表着族群的记忆和历史源流的知识经验等只能口耳相传,一旦在某一环节没有沿袭成功,比如文化传人的去世等,便会使该语言成为濒危语言。

(三)跨境语言

西南地区与东南亚国家直接接壤,有着漫长的边界线,仅云南省与缅甸、老挝、越南三国的边界线总长便超过4000公里。生活在这一地区的主要是少数民族,很多民族跨境而居,一些生活在中国境内的少数民族和生活在境外的少数民族原本就属于同一个民族,有些甚至还是亲戚,故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保持着相似的语言和风俗习惯,而且在本民族之间主要以本民族语言作为交流工具。这就形成了独特的跨境语言。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跨境语言的分布范围十分广泛,涉及到诸如彝族、哈尼族、壮族、傣族、苗族、傈僳族、拉祜族、佤族、瑶族、景颇族、布朗族、布依族、阿昌族、怒族、德昂族、独龙族等。

(四)必须学习的语言

无论哪一种类型,少数民族学生都面临学习汉语的需要,汉语成为了绝大多数少数民族尤其是青年一代必须要学习并且能够交流使用的语言。此外,他们还面临外语学习的挑战。从上初中开始,有的地方从小学开始,他们便学习英语。如果说学习汉语是为了交流和使用的话,学习英语便不完全如此。同绝大多数汉族学生一样,英语无非就是学校里的一门课程,学习英语无非就是通过考试,升入好一点的学校,找一个好工作。虽然外语学习也是他们应该享有的权利,但是这就造成了语言学习的复杂局面。对很多少数民族学生来说,他们的母语可能是本民族语言,也可能是汉语,抑或二者皆是,只是其中有一门是第一语言,另一门是第二语言。此外,对居住在少数民族杂居地区或居住在边境地区的少数民族学生来说,他们可能还要学习其他民族的语言,这样他们便要学习第三语言甚至第四语言。

二、少数民族地区语言教育中的矛盾与冲突

面对纷繁复杂的语言国情,教育管理者、专家学者面临十分艰巨的任务。要做好少数民族地区复杂语言国情下的外语教育规划,必须先要处理好几对矛盾:

(一)普通话的推广与濒危语言保护之间的矛盾

普通话的推广是维护国家统一、促进经济发展、提高偏僻落后地区人民生活质量的必由之路。这不仅是政府行为,也是少数民族同胞的心声。政府要通过推广普通话来加强对少数民族地区的管理,增强其国家和民族认同,更为重要的是要通过普通话的推广来使他们充分享受到改革开放所带来的成果,使他们也过上富裕幸福的生活。同时,少数民族也向往学习普通话,学习普通话是他们应该享有的权利,不能因为语言交流的障碍而阻止他们应该享有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方面的权利。因此,在少数民族地区推广普通话不仅是政府的责任和义务,也符合少数民族同胞的权益。

然而,正如一个硬币有正反两面一样,少数民族地区普通话的推广也存在对民族语言保护不利的一面。我们知道,一国之官方语言往往是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的强势语言,而少数民族语言则处于弱势地位。强进弱退是事物发展的必然,也就是说,普通话强势语言的介入,必然导致少数民族弱势语言的退出,这又进一步加剧了少数民族语言濒危的步伐。如前所述,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是民族身份的象征,如果一种语言消亡,也意味着这个民族的消亡。作为中华民族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少数民族语言无论是语言结构,还是其所蕴含的文化元素,都有着丰富宝贵的文化价值,一旦消失,将是中华民族文化乃至整个人类文明成果的重大损失。因此,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我们都不能因为对普通话的推广而导致某一少数民族语言的消失。

(二)濒危语言保护与汉语转用的矛盾

濒危语言现象早已引起了专家学者们的重视,政府部门也正积极采取措施进行保护。为保护濒危少数民族语言,我国政府在少数民族语言的教学和少数民族语言的使用上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其具体做法是在少数民族地区开展双语教学,试图在普通话推广与少数民族语言保护之间找到某种平衡。据统计,我国已有一万余所中小学使用了21个民族中的29种文字开展了民汉双语教学。但这还是阻挡不住少数民族转用汉语、少数民族语言濒危的步伐。原因何在?这值得专家学者们深刻反思,这或许需要从语言的根本属性上寻找原因。

从语言的属性上看,语言是一种交流的工具。既然是工具,人们便有选择的权利。以交通工具为例,当只有自行车而无汽车、火车、飞机、轮船的时候,人们只能骑自行车出行。可当上述交通工具都有了的时候,人们便可以根据需要做出符合自己利益的选择。语言也如此,当少数民族地区处于封闭状态时,他们没有其他语言工具可供选择,可是当外来语言能给他们带来更大好处的时候,他们没有厮守某一种语言的义务。因此,放弃本民族语言而转用汉语也是他们自己的权利,他们没有承担本民族语言消失的责任。尽管如此,政府部门、专家学者们不能视而不见,应找到一种切实可行的办法,既能保护少数民族濒危语言,又能满足他们选择语言工具的权利。

(三)外语教育中的矛盾

少数民族地区不仅存在濒危语言保护、普通话推广和汉语转用问题,还存在外语教育问题。同全国其他地区一样,一说到外语,人们便很自然地想到了英语。这一方面是由于英语的强势地位所决定,英语在国际贸易、大众传媒、教育、文化等领域的通用性是其他语言所无法比拟的;另一方面也与我们国家的外语教育政策密不可分。尽管在一些外语院校也开设有其他语种如日语、德语、法语等课程,但是比起英语来,却要逊色多了,以至于许多人把英语以外的外语叫做小语种,说到外语自然就联想到了英语,英语成了外语的代名词。然而随着中国改革开放向纵深发展,尤其是中国综合实力的提升促使中国更深入地融入国际社会后,许多所谓的小语种在某些特定的地区和特定的范围内起到了英语无法起到的作用,比如东南亚国家语言在西南地区的特定领域便能起到英语无法起到的作用。

近年来,随着桥头堡战略的实施,中国加快了面向东南亚、南亚开放的脚步,培养通晓这些国家语言的人才变得紧迫起来,于是在贵州、云南、广西的各类高校纷纷开设了泰语、越南语、缅甸语等周边国家语言。在学校的课程体系中,在用人单位招录人才方面还是碰到了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为此,一些地方比如云南省教育厅便出台了在高等学校开设大学泰语、大学缅语等课程以取代大学英语的通知。能否取代大学英语,改学这些课程后的效果如何,还有待观察,毕竟学生在中学已经学习了6年的英语。放弃英语,改学这些语言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还需要什么样的教学大纲、教学要求、教材、师资等支撑条件,尚无明确或具体范例,还存在诸多矛盾。决策者们要关注的是如何吸取通用外语教育中的经验教训,使非通用外语的教育更有效,这才是他们要解决的主要矛盾。

(四)“走出去”与“请进来”的矛盾

西南地区外语教育中还存在“走出去”与“请进来”的矛盾。所谓“走出去”,即汉语教育向外推广,所产生的结果是汉语教育内冷外热,而且这种情况存在愈演愈烈的趋势。所谓“请进来”,即把周边国家的语言引入到我们的课堂里。目前,西南地区的高校已经开设了大量的东盟国家语言,如贵州、云南、广西的高校已经开设了几乎所有东盟国家语言甚至部分南亚国家语言。

导致汉语教育“内冷”的主要原因除了决策因素外,更主要的可能是外语教育“内热”的缘故。这就是说,本来在我们的教育体系中已经存在着外语教育“内热”的情况,那么东盟国家语言的教育会不会也“热”起来,这还有待观察。

三、少数民族地区外语教育的规划

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外语教育规划属于战略层面的设计,应该要超越社会、经济、文化等的发展,也就是说,要走在其他行业发展的前面。然而,少数民族地区的外语教育规划却十分滞后,离外语教育规划的要求还相距甚远。特别是在复杂的语言国情下,外语教育规划更需要重点解决好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首先,从语言地位的角度来看,要弄清楚各种语言之间的关系,比如汉语、少数民族语言、通用外语、非通用外语、东南亚和南亚国家的语言之间的关系。就外语教育地位规划而言,更要明确通用外语与非通用外语尤其是邻国语言在国家战略中的作用,根据国家的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建设等的需要来确定这些语言在外语教育中的地位。虽然有些语言的地位可以根据市场需要来做出判断,但完全依靠市场调节也可能造成一拥而上,最后又走向了英语教育的老路,比如同质化、费时低效等,从而造成浪费。有些语言的需要却要从国家战略的高度进行规划,尽管当前可能没有市场需求,但是随着国际形势的发展以及国家战略的调整,对某些邻国语言的需要可能会变得很迫切起来。

其次,从语言本体的角度来看,虽然我们无权对别国语言制定标准,但是对我们的学生在相关语言的语音、语法、词汇、阅读、写作等掌握到什么程度上,却有必要做出解释,这是在外语环境下学习者和教育者所要执行的参考。因为作为外语的标准和作为母语的标准应该是有区别的,而作为工具型的外语和作为提升人文精神和国民素质的外语也应该是有区别的,我们认为,至少前面两种情况下的标准可以低一些,能达到工具的目的就可以了,这样可以为我们减少大量人力和物力,并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再次,从语言习得的角度来看,要加强对少数民族语言习得的研究。少数民族年轻的一代不愿学、如何学、学什么、学到什么程度以及如何学得更好等问题需要研究人员投入更多的精力进行研究。从目前的期刊中,我们可以读到很多关于外语学习方面的研究报道,但很少见到少数民族学生学习本民族语言方面的研究成果,更不用说从传承的角度学习濒危语言的报道了。就外语的习得而言,要研究哪些语种在本地区能得到实际应用,要研究如何把教学与对社会的服务结合起来。[2]假如从工具性的角度出发,我们首先须进行广泛的语言需求调查与发展预测,[3]要针对当前语言教育中的问题,科学地制定不同阶段、不同领域、不同层面的语言政策。

四、结语

综上所述,少数民族地区存在着复杂的语言国情:一方面是普通话的推广;另一方面是少数民族濒危语言的保护。在以英语为代表的通用外语“内热”的情况下,东盟国家语言又随“面向西南开放桥头堡”战略的实施而涌入,在这样的背景下搞好本地区的外语教育规划问题,不仅有利于国家战略的实施,也有利于少数民族地区社会、经济和文化的发展。然而,我们却很少见到相应的能够统领全局的外语教育方案。云南省近年来颁布了若干个相关东盟国家语言的小语种文件,[4]鼓励各高校开设东南亚语种,甚至鼓励用大学越南语、大学泰语等代替大学英语,但实施效果尚不明显,而且这也只是针对本省情况,结合桥头堡战略建设所采取的临时性措施,而把外语教育与少数民族地区存在的复杂语言国情相结合的方案却未见诸报道,故希望本文的研究能引起学界共鸣。

[1]紫萍.构建各民族和谐语言关系——访云南省少数民族语文指导工作委员会办公室主任、研究员和丽峰[J].今日民族,2006,(2).

[2]代丰.浅谈我国外语教育规划中的非通用语种问题[J].黑河学刊,2011,(11).

[3]鲁子问.外语教育规划:提高外语教育效率的可能途径[J].教育研究与实验,2006,(5).

[4]李丽生.经济全球化背景下实施区域性多元外语教育政策的必要性[J].中国外语,2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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