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裔女作家的叙事策略——以《女勇士》和《喜福会》为例

2014-08-15 00:49徐仲秋
湖北开放大学学报 2014年8期
关键词:女勇士亭亭女作家

徐仲秋

(连云港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江苏 连云港 222006)

美国社会虽然是号称多种族多文化的大熔炉,但是盎格鲁·撒克逊的白人传统是它的主导文化意识,只有在不与这一主导意识和传统相抵触的前提下,其他种族文化才能有一席栖身之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后美国的反越战运动、女性运动和多元文化运动,打破了美国长久以来的一元文化,美国由“大熔炉”变成了“色拉碗”。在此运动后,华裔女作家汤亭亭、谭恩美等获得了美国文学的大奖,本来女作家的成名对于整个华裔族群是一件好事情,她们的作品向主流社会介绍和传播了中国文化,她们的成功也为其他华裔作家的作品进入主流文化的视野提供了参考的途径,但是这些女作家的写作遭到了有着“华裔教父”之称的赵健秀的猛烈攻击,赵健秀认为这些女作家为了迎合主流社会对于华人的偏见,故意滥用中国经典故事、丑化中国形象,以达到向主流社会邀功和献媚的目的,是“伪”华裔作家。对于赵健秀的这种批评、指责,汤亭亭深感委屈,她也找出了赵健秀误用中国典故的例证,并且还以赵健秀为原型创作了小说来影射赵建秀的荒唐可笑,从而引发了华裔文学界关于“赵汤的真伪之争”的一桩公案。究竟谁真谁伪,华裔文学评论家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实赵汤之争反映出的本质问题就是:东西文化的相遇必然有个冲突和融合的过程,华裔想要改变主流社会对华人的刻板形象也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赵健秀和陈耀光等先后出版了《哎呀》和《大哎呀》来确立“华裔美国感性”并以“华裔美国感性”为标准来分辨真伪的华裔作家。尽管他们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怒吼,可是他们并没有很大程度上影响或改变白人社会对于华裔和华人文化的态度,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而相比较她们的男同胞,华裔女作家进入主流社会的策略就显得更为灵活,她们清楚地意识到首先华裔必须先打破静默无语的状态,先能在主流社会发出声音,有了影响力之后,才能喊出更大的声音,从而逐步把华裔的正面形象渗透到主流社会的意识形态中。认为国内外研究华裔女作家有着“自轻自贱”的东方主义情结的学者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论证华裔女作家有拥抱主流文化、自轻自贱的嫌疑的。

一、对待中国文化传统的态度

中国长期以来是农耕社会,小农经济,家庭经济的好坏要看劳动力的多少,而未出阁的女儿是不能出闺房的,所以不能担当家里的劳动力,而女儿长大又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所以女儿总归是别人家的人,这是长期存在于中国社会中的观念。当《华女阿五》中的父亲经济状况不佳的时候,他只想承担弟弟的学费,而不想承担黄玉雪的学费,因为儿子是自己家的,是可以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在这种重男轻女封建思想的长期浸淫下,“女娃好比饭里蛆”,“宁养呆鹅不养女仔”。华人踏上美国国土的时候,这种重男轻女的集体无意识也一起被带到了唐人街,在《女勇士》中,老舅公在汤亭亭她们几个女孩子去他们家吃饭的时候,经常会愤愤不平地骂她们,那老头儿瞪着双大眼盯着我们,绕着我们走一圈,他脖子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蛆虫! ’他吼道,‘全是些蛆虫! 我的孙子在哪里? 我要孙子! 给我孙子! 全是蛆虫! ’他逐个指着我们: ‘蛆! 蛆! 蛆!蛆! 蛆! 蛆! ’然后他埋头吃他的饭,吃得很快,吃完又添。‘吃吧,蛆,’他说,‘瞧瞧这些蛆怎么嚼饭’”[1]

时至今日,在很多中国老人眼中,一个家庭只生了女孩,没有男孩,这个家庭就是断了根,整个家庭就没希望了。第一批踏上美国国土的是广东人,汤亭亭的祖辈也来自广东,潮汕文化中重男轻女现象比起中国其他地区更是严重,潮汕籍的学者陈友义在《潮汕地区重男轻女现象探析》一文中就潮汕地区重男轻女的社会现象的主要表现、存活原因以及影响都进行了探析。“在潮汕旧式家庭中,女孩子一出世就遭人贱视,甚至认为家里养个女孩,还比不上养鸡养狗养猪养牛重要”,“在一些家庭,假如一个妇女生的是女儿,往往会受歧视遭冷落,甚至被抛弃,赶出家门”,[2]这点与西方尊重妇女,王室女性成员也可继承王位的做法有着天壤之别。《二十四孝》中割骨疗亲的故事告诉人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此,子女对于父母的孝顺是天经地义的。《喜福会》中苏安梅的母亲在自己的母亲生病的时候就上演了割骨疗亲的愚孝一幕,这样的描写究竟是华裔女作家为了融入西方主流世界,故意展示中国落后、不可理喻,令人匪夷所思的一面还是确实曾经一种真实的客观存在呢?如果这些事情确实在中国的某个历史阶段确实存在过,我们就不能抱着狭隘的民族主义态度,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这些女作家伪造和扭曲中华文化。

二、女性,封建婚姻的牺牲品

《礼记·昏义》中关于婚姻目的是这样写的“将合二性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合二性之好”就是通过婚姻这一纽带将两个宗族连接起来,“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就是要祭祀祖先,传宗接代。封建社会的婚姻是一种家族行为而不是个人行为,缔结婚姻的目的就是侍奉长辈、延续后嗣。所以在封建婚姻中,丈夫一般在家庭中处于主要地位,妻子和子女处于无权和服从的地位,没有独立的人格。在婚姻中“三从、四德”是女性的立身之本,要求妻子对丈夫保守贞操,不得与家族内外男子有染,以保持家族稳定和血统纯正,淫乱被认为是妇女道德品行的最大恶德,家族可以对淫乱的妇女进行最严厉的处罚。而如果妻子不能生出儿子,只能被休掉或者容忍丈夫纳妾。可以看出,儒家在性行为、性道德上对于男女是奉行双重道德标准的,女性是封建社会不幸婚姻的最大受害者,同样作为女性,华裔女作家比起男性作家更能深切体会到封建礼教对女性的迫害和压制。《女勇士》中无名姑姑因为丈夫长期在美国淘金而与人私通,受到全家唾弃的姑姑临近分娩却只能在猪圈生下孩子,得知姑姑生下“野种”的消息后,全村人一起冲到了姑姑的家中,抄了他们的家,以此来惩罚这个道德沦丧、不守妇道的女人。知道在整个家族中没有容身之地的姑姑只好抱着刚出生的婴儿跳了井,从此,家里谁也不许提起姑姑的名字,就像她在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在我长大成人之后,母亲向“我”讲述了姑姑的悲惨故事,希望我引以为戒,不要放纵自己的欲望,不然的话自己失节,遭人唾弃,甚至整个家族也会因此而蒙羞。

“你不要把我要给你讲的话告诉任何人。在中国,你爸爸有个自杀身亡的妹妹,她跳进了我家的水井里。”“不要让你父亲知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

他否认有她这么个人。既然你已经开始来月经了,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也有可能在你身上发生。不要让我们丢脸。你总不希望让人忘记有你这么个人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吧”。[3]

《喜福会》讲述的是1940年代四个从中国逃到美国的女人与她们各自女儿之间的故事,讲述了两代女性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喜福会》中四位母亲的婚姻都很不幸。她们都在旧中国饱受战乱苦难之后,满怀着对新生活的憧憬逃到了美国。安梅的母亲因为被老板吴青强奸而被迫改嫁做了他的姨太太,夫家和娘家都认为她辱没了门风,这是整个家族的奇耻大辱。母亲和兄嫂将她扫地出门和她断绝了关系,甚至不允许她带走亲生女儿。龚琳达在婆家最艰难的时候,思考的都是如何既保全自己,又不辱没娘家的名声。“我牺牲了自己的一生,只为了父母许下的一个诺言”。[4]

这种对于父母、长辈的“孝”是中国文化中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虽然民族主义者极力想否认,但这些愚昧、落后的现象是确实存在的。

三、消极、丑恶的男性形象

蒲若茜教授认为,“在汤婷婷、谭恩美的小说文本中,中国被定格在一段处于‘前工业社会’的落后时空中,是饥荒和灾害肆虐、充满战争伤痛的苦难国度。在谭恩美的小说中,美国的时间是处于20 世纪 80 或 90 年代的‘现在’,而中国的时间却是 20世纪初到 40 年代的‘过去’。这就为其‘他者化’中国的东方主义叙事奠定了基调”[5]。我们固然可以批评她们对中国文化或多或少有着东方主义情结,但她们笔下的中国也并非是完全不尊重事实,仅凭想象,虚构出来的。从历史上看,自从19世纪中期一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其间中国经历了鸦片战争、太平天国起义、八国联军侵华、义和团运动、旧民主主义革命战争、抗日战争以及解放战争等一系列战乱,广大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迫于生计,广东一带的农民才漂洋过海,到美国来淘金。刚进入美国的华工又受到排华法案的迫害,华人女性不得入境,形成了唐人街特有的单身汉社会,这也反映了白人主流社会对于华裔的迫害。后来由于新中国的成立以及之后的冷战时代,美国华人与二十世纪后半叶的中国的联系被切断了,所以他们对于中国的记忆滞留在了新中国成立之前的历史,女作家对于中国的描述并非全然是假的,历史事实是不能回避的。直至今日,华裔在政治和社会层面依旧被美国主流社会排除在外,华裔女性客观描述、真实反映华人在美国社会所受到的屈辱和他们在美国社会遇到的身份认同困惑。汤亭亭的弟弟到美国海军服役,效忠美国,却经常遇到被白人问到是否会说英语的尴尬,虽然汤亭亭已经是好几代的移民了,是美国社会的纳税人,但却仍然被主流社会置于边缘的地位。这都是作家的亲身体验。而且作为第几代移民,女作家们没有在中国生活的亲身经历,她们对中国的记忆主要来自祖母或者母亲的故事,是祖母或者母亲的回忆,对中国文化可能只有片面、肤浅的理解。她们讲述的是祖母或者母亲的不幸婚姻,那自然是前工业时期发生的事情。二,华裔女作家的中国素材也可以理解为,她们只是为了利用少数族裔的身份优势,利用中国的文化资源在美国站稳脚跟,如果这样的话,这就不完全是中国的故事。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能斥责这些女作家就是完全为了兜售异国情调、歪曲事实来迎合主流社会,中国传统的价值观确实有很多弊病和狭隘的地方。

20世纪初华人最早入境时在天使岛受到的刁难盘问,入境之后作为二等公民的有色人种少数族裔依旧是很难得到和欧裔美国人均等的机会。华裔女作家对华裔父辈给予了同情和理解。《中国佬》中的父亲虽然屡遭失败,但他并没有消沉,而是带着妻子去了加利福尼亚,继续追逐他们的美国梦。《骨》中的大女儿莱拉对父亲里昂充满了同情和尊敬,父亲虽然是一个“经历过无数次失败的人,却始终保持着一颗希望的心”[6]

四、结语

全球化语境下,很难用僵化的观念来把中国文化本质化,东西文化的消解和融合,已经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华裔文学要想步入世界文学的殿堂,成为世界文学,就必须跳出族裔作家的藩篱,这样读者和评论家才能突破传统的种族视角而不是采用东方主义情调、猎奇的眼光去阅读、欣赏他们的作品。华裔作家必须能够坦诚地记述传统的中国人身上特有的价值观念,无论这些观念是好还是坏。华裔女作家在讲述中国传统价值观的荒唐可笑的缺陷的同时,她们也在向主流社会证明中国人的民族性有其积极、乐观的一面。文化的全球化必然会促进华裔美国文学走向独立和成熟。

[1][3]汤亭亭.女勇士[M].李剑波,陆承毅,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2]陈友义.潮汕地区重男轻女社会现象探析[J].广东番禺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9,(3).

[4]谭恩美.喜福会[M].程乃姗,严映薇,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

[5]蒲若茜.族裔经验与文化想象:华裔美国小说典型母题研究[M].北京:中国社科出版社,2006.

[6]伍慧明.骨[M].陆薇,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

[7]汤亭亭.中国佬[M].肖锁章,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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